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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随便便跑进来做什么,去去去!”

  她仆倒在晒谷场,无法动弹。

  “做什么你!”少fù呵斥着,“大娘这么可怜,你大男人还踢女人…哪天换你踢起我来了。虎儿,别跟你爹学这等狼心狗肺…”一把将婴儿抢过来抱。

  丈夫被少fù抢白得面红耳赤,“哎唷,宝珠,我是怕她唬了小虎儿,才慌了起来…别生我的气么。”

  “跟人家大娘陪个不是,我去厨房找点东西给大娘吃。”少fù抱着婴儿转进厨房,丈夫搔了搔头,要掺起地上的丐婆,却发现她不见了。

  他愣着四下张望,却什么也看不到。春天的太阳这么暖,他却觉得有些发寒。

  这几天,他老梦到杨花。当初丢弃她也是不得已的…家里已经快要没饭吃了,娘天天嚷着要上吊,动不动就哭,就骂他。

  “我生你做什么?有了媳fù儿就变成媳fù儿养的!”娘坐在房里大骂,一整天米水不曾沾牙,只顾着哭,“自从她进门,你瞧瞧我们成了什么样子?!扫把星,破败命!要你休了她,死活都不肯,要看我们一家老小被她克死就完了?生也生不出来,活儿也干不了,成天病歪歪的生晦气!你要我还是要她,吭?今天你不休了她,我这命也不要了我…”

  他跪了下来,“娘,让杨花去哪呢?年岁不好,也不能净怪她…”

  “邻居也会说话的。”他那沉默的老爹,破例开了口。

  “你们爷俩一起糟蹋起我来了!”娘放声大哭,“我不要活了,死一死算了,大伙儿还多口饭吃唷…”

  几个妹妹跟着掉泪,他那寡居多年的姊姊垂了首,“…杨花这么捱着,也是白受罪。”

  “姊姊!”他惊恐的叫了起来。

  “狗儿,也知道媳fù儿的身子。这么拖着做什么呢?”他姊姊抬起头,“休了她,她没处去,也是死,还招邻居闲话。留着她在家里,让娘这么难受,只是白赔了娘的一条命。不如带她远远的去,说不定她机缘到了,病就这么好了也未可知;若是抵不过命,早点了结投胎去富贵人家才是正经。”

  “姊,怎么…”他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娘就这么一个,媳fù儿再娶就有。你要瞧娘这么淌眼抹泪,还是给杨花找生路呢?”姊姊质问着他。

  他当下没有说话。这哪是给杨花找生路?这明明是叫杨花去死罢?

  但是第二天,他答应了。

  因为他娘居然真的上吊了。幸好救得早,娘醒来只不断呻吟哭泣,姊妹的眼光让他屈服了。

  他只能给杨花留下几个白馒头,让她吃饱,好好的走。

  杨花,应该是死了罢?但他没有勇气,真的没有勇气回去那个破庙,收埋杨花的尸首。虽然他另娶了媳fù儿,也生了胖娃娃,但是总在梦中看到杨花幽怨又病弱的脸孔。

  这常常让他在梦中惊醒。

  杨花躲在祠堂的神桌底下,望着苍茫的虚空。

  抱着膝盖用仅存的一只眼睛看着,所有的思想都凝固、窒息。另一种痛,痛到蔓延到全身,痛到她不能动。

  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痛了。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这么痛?痛到几乎要龟裂、崩溃?

  她真的龟裂了。干燥没有弹xìng的皮肤,像是大旱后的田地,裂了开来,露出底下腐烂而化脓的血ròu。引来了许多苍蝇,嗡嗡的像是黑云一样叮咬。因为这腐烂的血ròu含著名为“绝望”、“怨恨”的剧dú,所以中dú的苍蝇群疯狂的互相厮杀,吞灭,并且在这有dú的糜烂血ròu中产卵。

  像是一种恶dú的轮回。孵化后的蛆吃了有dú的血ròu,互相吞并,而杨花,只是漠然的看着自己的腐败,看着自己成了蛆虫的粮食,一声不吭。

  这个多月没有人来的祠堂,众多列祖列宗的牌位,默默的看着沉默的杨花,用自己的身体为蛊盆,众多蛆虫和腐败的ròu身、无尽的绝望和怨恨,成为众蛊。

  这是一个,没有持咒,没有法力,自然生成的蛊阵。事实上,这趟艰辛的旅程开始不久,杨花就病死了。但是坚强的执念让她没有发现这个事实,因为不知道自己死了,所以她成了一具活死人,不渴求血ròu的尸。

  即使是现在,如此狂怒怨恨的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死了。她看着蛆虫啃噬着自己,只求速死。她不知道她成了蛊盆,当然也不知道,她得到了另一种,迥异于所有众生的生命。

  不管是不是备受咀咒,她苏醒,撕破了巨大的蛹爬出来。光洁、健康,不着寸缕。她恢复生前的模样,还带着一种拥有魔力的魅惑。

  杨花没有死,但也不算还活着。

  她成了蛊。

  春天晚娘面。早上还微风和煦,下午就淅沥沥泣起微雨。去年秋天大收,今春雨水又厚,看来年冬是越来越好了。

  狗儿招呼着爹娘,媳fù儿已经煮好了饭菜,是饭时了。

  “哎唷,我肚子痛。”狗儿捧着肚子。

  “真是的,吃饭就闹肚子。”媳fù儿瞪了他一眼,“可记得洗手才准回来。”

  他嘿嘿的笑着,国字脸有着羞赧的红,他匆匆穿过淅沥沥的雨幕,朝遥远的茅房走去。

  一家热热闹闹的吃饭,和往昔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是,狗儿再也没有回来了。

  家人放下碗筷,屋前屋后的寻找,茅房几乎翻了过去,一个大男人,就这样消失了。

  全家子惊慌了起来,惊动了左邻右舍。一个成年的大男人这样凭空消失?这怎么可能?

  但他就是不见了。

  全家闹了一夜都没睡,媳fù儿抱着虎儿哭得两眼似核桃,但她的丈夫就是失了踪影。

  春雨不断的下着,淅沥沥。直到天明,这雨才停了,暖暖的春阳,照在翠绿的田野上,雨滴闪烁着晶莹。

  但是相较于明媚春光,这农家的凄云惨雾显得格外的yīn霾。

  近午时的时候,一个全身素服披麻带孝的女子哭着爬进大门,腰上拴着麻绳,拖着裹着草席的门板,声音悲戚响亮,“公公,婆婆…儿媳报丧来了…”

  焦虑不安的公婆站了起来,寡居的姊姊尖叫一声,和妹妹们抱在一起发抖。

  “…是杨花?”公公的脸孔苍白的跟纸一样。

  媳fù儿胡涂了。杨花?那不是狗儿病死的前妻?清明时节,她还跟狗儿去扫过墓呢。“可杨花姊姊不是死了吗?”

  跪在地上哭的杨花哀怨的瞅她一眼,“公公婆婆,为您报丧来了…”她扬高声线,又哭又吟的说,“王家独子绝了,血脉断定了…呜呜呜…儿媳为您报丧来了…”

  惊恐的婆婆镇静下来,劈头给了杨花一个耳光,“活着我不都怕,还怕死了作怪?给我滚!”

  杨花啜泣着,却消失了踪影,只留下裹着草席的门板。那裹得密密实实的草席,渗着血。

  公公大着胆子解开草席…狗儿瞪着一双极大的眼睛,几乎突出眼眶。满脸惊骇莫名,大张的嘴似乎还有痛苦尖叫的回音。

  也就头颅完整。他只剩下一张包着皮的骨架,身体密密麻麻的,蠕动着无数的蛆。

  婆婆晃了两晃,晕了过去。惨叫和哭嚎充塞在这个平凡的农家中。

  狗儿最后火化下葬了。这件事情在纯朴的农村引起很大的震撼和惶恐。村长和老人家们商量着,决定去找个道士来驱邪,但这算是一笔大钱,对贫穷的农村来说实在很吃力。

  也有人说,这是狗儿家自作孽,和别人家应该是不相干的。

  这些风言风语传到狗儿娘的耳朵,她愣愣的坐在灵堂,眼泪扑簌簌的掉个不停。狗儿是她唯一的命根子,陈家也就这么一个独子。说来说去,她不该贪图不用聘金,把杨花那个扫把星娶进门。

  她擦着眼泪,剧烈的心痛让她没有发现右手的异样。哭着烧纸的媳fù儿瞥见了她,脸孔发青起来。“娘?娘你的手…”

  狗儿娘看了看自己的手,脸孔也发青了。

  她的手变黑了,肿胀起来。肿得几乎有原来的两倍大,而且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肿胀起来,最后像个乌黑的猪蹄,连弯曲都不能。

  家人慌张的找了大夫,但是大夫看了也看不出病因,无从下yào。一天比一天疼痛,狗儿娘最后躺在床上哀号,病得无法起床。

  她害怕起来,因为这只手…就是她打了杨花的手。她痛苦、呻吟,却一天比一天还衰弱。

  “娘…您这是怎么了?”寡居的姊姊握着狗儿娘完好的手哭,“我们是造了什么孽…”

  “…也知道是造孽?”昏迷中的狗儿娘突然张开眼睛,用着细弱的声音问着,和她平常洪亮的嗓门一点儿都不相似,“还有谁比清楚,你们造了什么孽呢?”

  寡居的姊姊停住了哭声,愣愣的看着紧紧攒住手的狗儿娘。这声音…这细碎病弱的声音…明明就是、就是…

  就是杨花的声音。

  “鬼啊~”她尖叫起来,却被狗儿娘乌黑的右手抓了一把,手背上淋漓的都是血迹。

  她仓皇的逃出去,被抓破的手背痛彻心扉。然后她开始发烧,被抓伤的手开始肿胀、发黑,跟她的娘病情一模一样。

  两个病人都倒在床上,痛苦的呻吟让人不忍听闻,但是在十天后的早晨,狗儿娘的呻吟停止了。

  她倒在床上,大睁着眼睛,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情景。而她的右手只剩下枯瘦的手骨,皮肤早就bào裂开来,无数的蛆,在血ròu模糊中钻攒蠕动。

  撑着病体来见母亲最后一眼的姊姊,看到这样的恐怖,尖叫一声,晕了过去。家里乱着办丧事,她觑着没人注意,上吊了。

  她悬在梁上悠悠晃晃,肿胀乌黑的手bào裂开来,许多白白胖胖的蛆就这样滚落,在地上扭曲爬行。

  不过几天的光景,狗儿一家死得只剩下新娶的媳fù儿和虎儿。村人议论纷纷,谁也不敢去帮忙,但是狗儿的新媳fù儿宝珠,却一本庄稼女的勇悍,独自料理了全家的丧事。

  披麻带孝的,背着熟睡的虎儿,走进村长家里,磕头不已。

  “哎,这是做什么,做什么?”村长又惊又怕,却也不敢扶她。狗儿一家死得离奇,谁知道是瘟是孽?连大夫都不敢去看诊,他一个平凡乡村的小村长又怎么有办法,“有话好好说,净跪着做什么?”

  “村长伯伯,你看着我长大,我嫁给狗儿也是您主婚的,这件事情非您作主不可。”宝珠抹了抹眼泪。公公过世前,将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她,她算是有底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狗儿家死了大大小小十口人,再大的怨气也够了吧?昨儿夜里,我又看到杨花姊姊了…”

  村长差点跳起来,“…别吓着我…”

  “我也怕。遇到这种事情,谁不怕呢?她指名要我和虎儿的命。我是没什么,家破人亡,死便死吧。但虎儿还这么小,跟她无冤无仇,凭什么也得送命?我们就剩三亩薄田,一栋草屋。既然杨花姊姊不给我们活,这点家产算什么?我拼出所有的家产,请村长代我请一位高明的道长,为我们洗冤纾孽,宝珠就算做牛做马也感激您…”

  “这可、这可使不得!”村长的脸发青了。这女鬼这么厉害,几天就祟死了十口人,若帮了宝珠,搞不好命也没了,“我帮不了、我帮不了!”

  宝珠恶狠狠的抬头,“当真村长要见死不救?”

  “我、我…我真的帮不上忙呀,姑nǎinǎi…”村长反而朝她跪下,“我也有家有子,这种厉鬼…我真的没办法…”

  宝珠瞪了他好一会儿,“哼,好个狐假虎威,要米要粮的村长。只会跟着税吏啃咱们骨头,”她往地上啐了一口,“我自寻生路去!”

  她忿忿的回到空寂的家中,背着虎儿,赶着牛车往县府去。她本来个xìng要强,伶俐能干,虽是乡下姑娘,却也有几分见识。她到了县府,央了代写书信的书生口述了她家发生的惨案,誊写三份,一份去城隍庙化了,一份往地奘菩萨前烧了,另一份拿着往十字路口一跪,开始哭了起来。

  她原本就有三分美貌,披麻带孝又梨花带泪,更添几分动人。她哭诉着家里发生的惨剧,“若有人代我家洗冤驱鬼,宝珠愿将所有家产奉与恩公,终生为奴为婢!”

  这件新鲜鬼话在市井间造成了轰动,许多人都来看热闹。连茶馆老板都丢下生意去看,回来啧啧称奇。常年在他茶馆算命的先生,反而不动如山的喝茶。

  “我说老刘,你老吹牛说你善捉鬼除妖,现在真有鬼了,不去赚这稳赚不赔的生意?”茶馆老板打趣着他。

  “哼哼,”算命先生冷笑两声,“有去无回的生意,还是莫作的好。”

  “你又知道是有去无回了。”茶馆老板稀奇了,“你瞧也不曾瞧一眼,又会知道了?怎么,还真闹得凶?”

  “妖气冲天,熏得我头都晕了,还需要看?”算命先生掐指一算,叹息道,“她这yīn状告得迟了。文书往返,没三五个月是不会受理的。为了贪财,大约还要赔两条命进去。”

  茶馆老板嘿嘿的笑,似信不信的。两天后,他倒是信了。连着两天,接了宝珠的文书去除妖的两个道士,都直着走进去,横着抬出来,被蛆吃得只剩下骨架和头颅。那张文书,端端正正的盖在死者的脸上,染了不少血迹。

  看热闹的人有增无减,但再也没有人伸出援手了。

  算命先生喝了茶,叹了口气。他整整直衫,往哭得几乎看不见的宝珠那儿走去。人群散开来,窃窃私语的声浪此起彼落。

  “小娘子,恐怕谁也帮不了。”他伸手止住宝珠,“人呢,是帮不了。但是所谓一物降一物。虽说天机不可泄漏,但是看着娘儿俩白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