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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章 爱恋

  沿着台阶一层层往上走,都已经快三十年了,耳边好像还在回响那人温柔的叹息声。

  当时,他也有些手足无措,低着头,脱下自己的外套,慢慢地走向我。

  我以为他会拥抱我,或者给我一个巴掌,紧张得闭上眼睛。可是肩膀却被外套盖住,我惶然地看他,他头也不回,越过我去楼梯口俯身一件一件地捡起我的衣服,然后又递回给我。

  “小心着凉。”他声音平淡,始终不肯抬眼看我。

  我想伸手抱他,可是抬了抬,终究还是放下。明明就站在我面前,可是他的世界离我太遥远,我这种不自量力的赌徒,在这一刻输掉了我所有的东西,包括那份注定渺茫无望的爱恋。以后他都不会再让我靠近他了吧?

  我把衣服穿回了身上,自尊却被自己踩碎在脚底,一声不吭地往下走。没想到,他又拉住我的手,说:“我送你回去。”

  何必呢?我这样的女孩子,不过生来要被人轻视,襁褓之中就遭抛弃,又不得养父母喜欢,就连那种六七十岁的老头都想占我便宜,刚刚还毫无廉耻地想要引诱你。高高在上的少年啊,你应该像避瘟神一样远远地躲开我才是。

  但这些话,我永远都不会对他说出口。那个时候的我只会心生绝望地走下台阶,对,就是现在我站着的这个位置。他在这里追上了我,轻声跟我道歉:“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呢?今晚夜色太荒凉,我受了刺激,人生尽毁,想到将来说不定会委身给某个猥琐的男人就阵阵害怕,那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趁现在把尚且美好的自己奉献给我一直深深爱慕着的你呢?我已经卑微得不敢再看到你的眼睛了呀。

  “你会很鄙夷我吗?”我问。

  “不会。我想,你一定有难以说出来的原因。”

  我笑了:“那只因你年少俊美又温柔多金,要换成马铁桥的独眼屠夫阿二,试试我还会不会这么热情澎湃?”

  “只是这样吗?”他轻声问。

  还能因为别的吗?因为十一岁那年我孤身从学校走回莲溪的路途中,你和你的父亲善意地让我坐上了你家的车?那个晚上,他们都在看大戏,只有你和我在图书馆门口说话,任凭我拉着四处躲藏,而不笑话我是大话精。还能再有什么呢?初恋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在夏夜的河畔,轻风吹来花香,敲锣打鼓声吵得要命,你端坐在我身旁,我就已经爱上你了。

  才十一岁,不懂得爱为何物的年纪。如果换一个人对我那么温柔,我会不会也爱上他呢?可谁知道呢。十六岁的我站在台阶上无声哭泣。

  唉,都已经过了快三十年了,我还能再清晰地想起当时王衍之搂住我的肩膀,声音柔和,尽量平静地向我道歉:“对不起,我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愚蠢的明明是我。如果你也能爱上我就好了。可是我除了一张别人的脸,没有任何可以引起你兴趣的地方。

  在车上,他还叮嘱我要记得用淡盐水洗一洗衣服上的血渍,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放久了不好洗。我问他怎么会知道,他笑了笑,说:“我年纪小小就去读寄宿学校,在学校衣服全是自己洗。还有,回去记得要擦药。”

  虽然刚刚经历了那么大的尴尬,但他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镇定自若。

  我敲家门的时候,回头看,他的车还停在对面等我。难得家里来了客人,养父母还没睡,开了门,我隐约看见车窗里的他对我挥挥手,像是说再见。也许真的是再见了,当时我怀抱着最后一次见面的心情,站在窗边看着他的车消失在街角,百越的彩绘灯笼挂在屋檐下,满街的喜庆都在诉说离别的哀伤。

  第二天,我继续去厂里上班,静静等待公安找我问话。可是什么都没有,一切和平常一样。我还在楼梯口遇见那个财务老头,面如土色,步履蹒跚,对我视若罔闻。二楼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昨晚仿佛是我做过的一个噩梦,可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那把张小泉剪刀不知怎么回事,擦得亮光,还用布包好,放在我平常坐的位置上。

  又过了几天,同厂的人突然说,那老头家里着了火,没跑出来,给烧死在里面。我松了一口气,真是死得够干净,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之后,我以答谢为名,再度去拜访王衍之的私宅,可是敲了几次门,都没有人。我担心自己的苦苦纠缠会让他产生困扰,偶尔才来看看。最后一次,我把一盆自己栽的茉莉放在门边,埋了张纸条在土里,上面留了一句话,也不知道他至今是否看到过。

  我在二楼独自坐了很久,摸了摸食指上绑得牢牢的细线,原本以为来这里会有什么变化呢。可是等了很久,依然悄无声息。太累了,还小睡了一觉,记起了许多从前的事。只觉得人生恍如在做一个长长的梦,挥着水袖唱苦情戏,现在梦醒了,结果戏还没唱完,观众还没散场,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把东西提到旧居去的时候,爸爸妈妈已经坐在胡同里喝奶奶煮的咖啡了。二叔二婶刚带谢思贤走,爷爷坐在椅子上,腿上盖了条空调被,歪着头,晒午后阳光。唯独不见了谢明珊。

  “怎么这么慢?”妈妈皱着眉头问,趁奶奶不注意,把杯子里的咖啡全倒给爸爸。

  “路上碰到个认识的人,就聊了一会。”

  “男同学?结婚没?最近还有没有人说要帮你介绍啊?”妈妈就对这个感兴趣,一说起来眼睛就放光。

  “不是啦,是朋友的长辈。”

  妈妈趁机又噼里啪啦地开始教训我:“长辈也可以帮你介绍嘛!这种年长的人沉稳,办事让人放心,一定会按照门户来帮你搭对的。我们家这种地方八辈子都飞不出金凤凰,别尽给什么韩剧骗了去,那都是假的!龙对龙,凤对凤,门当户对的事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道理,骗不了人。”

  听得奶奶摇着蒲扇,在一旁直笑。

  “谢明珊呢?”我想换个话题了。

  但那人简直就是曹操,我话音才落,她就已经牵着阿诺过来了。

  “我把阿诺带来了,老关它在家里它会不高兴的。伯母啊,我很快就要返回德国了,阿诺可不可以寄养在你家几个月?”

  “可以是可以啦,咦,它怎么战栗了?不会是生病了吧?看那毛都竖起来了。”妈妈奇怪地说。

  明珊摸了摸阿诺的耳朵,这是平常阿诺最喜欢的,但它却少见地不安躁动起来,偏过头对空气叫了几声。

  这一晚,我们几个人都住在了旧居里。我和明珊挤一张塌,睡在二楼,跟奶奶隔壁,爸妈去三楼睡。四月天,梅雨恹恹,湿气太重,开了窗更甚。明珊整夜都咳个不停,屋外阿诺也叫得特别凶,我整夜都翻来覆去,睡不好觉。

  到了快天亮,终于声音渐消了,我迷迷糊糊地闭着眼,总感觉有人在摸我的脚,冰冰凉凉,冷得我打哆嗦。

  “明珊,别闹了。”我踢了两下,就没了。

  老房子再怎么翻修都有一股阴森森的鬼气,留在这里的怨念,年复一年,变成了墙壁上的憧憧树影,楼梯前的灼灼月光。有人在叹息吗?像风潮一样喧嚣,在屋里回响,呼呼呼地,又如蝴蝶扑翅。

  我在梦里又回到了1984年的暑假。最后半个月,我已经不再去工厂打零工了。那天太阳明晃晃的,我穿了一条的确良质地的旗袍,布料是淑娣从广州带回来送我的。我又用打工攒的钱和奖学金请裁缝帮我做了新旗袍,才刚做好就迫不及待地穿上。我之前在王衍之的私宅里看到一幅鎏金雕花的相框,照片上是一位婉约含笑的旗袍丽人。我觉得他应该会喜欢这种成熟一点的女子吧。

  实际上,我是去赴约的。前几日我在新华路茶店替我养父买红茶时刚好遇见了王衍之,他陪着阿祝先生跟店主聊天。他抬头看到我,特地走过来跟我说,很喜欢我送的那盆茉莉花,大概也只有我会送那种特别的礼物吧。分别的时候,王衍之突然问:“你也喜欢喝红茶吗?”

  “嗯,是”其实我更喜欢铁观音。

  “正好,我住所有一些滇红,味道还不坏,我回头让司机送一点去你府上。”

  “谢谢,还是不要了。我家里人不太习惯随便收人礼物的,当然,我是说我养父母。”

  他恍然点点头,抱歉地说:“是有点唐突了。那这周日有没有空?要不要去我那品茶?我请钟叔做些糕点招待你,他的手艺非常好。”

  我怎么会不愿意?只要能跟你多待一会,做什么都是好的。

  我如约而至,他早已经穿戴正式地在等我了。我突然觉得,他也不是完全对我没有任何一点好感的。至少,他不排斥和我独处。

  这个外表从容,内心羞涩的男孩子是真的很喜欢喝茶。靠在二楼的窗户边,在镂花的方格桌布上,细长颈嘴的花瓶看似随意地插了支嫩黄的苍兰,摆好擦得亮晶晶的白色骨瓷茶具,滇红汤色艳亮,香气浓郁悠长,抿一口,唇齿生香。三十八度的太阳照进来,被百叶窗分割成一条一条,映在我们的身上。

  茶叶可以引发战争,也能带来青春的悸动。

  原本放在莲溪老宅的昂贵钢琴被搬到这里来。王衍之问:“有什么曲子是你喜欢听的?”

  “《梅娘曲》,我就喜欢这种调调。”我对哀伤的爱恋一向感同身受。

  衍之嘴角轻扬,屏气凝神,指尖轻轻一按,开始为我弹奏。一曲终罢,我始终不能回神,一直呆呆地望着他。时间为什么过得这么快?我都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一份美好。

  “你这里有唱片吗?”我不想这么早就告辞,努力地找了个话头。

  他略微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带着我走到楼梯拐弯处,这个台阶很宽大,侧面有一堵砖墙。王衍之按动墙面上的机关,“哐”地一声,有扇门呈九十度移开。

  “怎么会有间隐秘的房间?”

  “因为我有时也想要躲起来。”他慢慢地说。

  壁灯都亮了起来,屋里铺着地毡,进门左右两边都是白色的书架,高耸几入屋顶,摆上密密麻麻的书,各色的书脊上印上各式各样的文字。

  继续往里走,杏黄色的沙发,柜子上放着唱片机,好像顶了一朵硕大的喇叭花。屋角摆着红色的落地大花瓶,却插了洁白的花,反差真大。音乐在这时响了起来:“你知道你是谁,你知道年华如水,你知道秋声添得几分憔悴”

  “萧友梅的《问》,我祖父最喜欢的两首曲子之一,”他说,“另一首意外地和你合拍,也是《梅娘曲》。”

  我对自己说,听完唱片就走,坐太久会惹人嫌弃。

  我在飘满音乐的屋子里转了转,再往里走,右手边还有一个十平米大的开放式空间,墙壁上挂了很多幅水彩画,多为静物写生。有一幅背景是在古宅半开的门后,露出一只小巧洁白的赤脚,看不见人,色调幽暗,细致的线条勾勒出奇异的影像,仿佛有双眼睛正透过图画窥视着我的心灵。

  “这幅画”我讶然不已。

  他说:“是我画的。有一天夜里,辗转反侧,突然想起一个女孩子。”

  那会是谁呢?早熟敏感的少年,你也会为一个女孩子失眠吗?

  “还记得两年前那个晚上吗?”他走过来,站在我身后,温热的气息侵袭我的肌肤,“他们都说是我表妹爱汶拼命保护了我,虽然什么都记不起来,可是我却有个印象,隐约看见那个女孩子光着脚,一步一步地拖着我,在祖宅里,流了很多血。”

  “我以为你一无所知。”

  “原来,真的是你。”他轻轻地说。

  我抚摸着那幅画,心潮起伏。那天晚上的事,我永远都不会跟你说,这样你就不会知道我其实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我杀了你表姐,还想把你表妹留在那里当诱饵,所有接近你的女人都是我的敌人。

  “谢谢你。”他亲了亲我的后颈。

  这个故事接下来,该有怎样的发展?

  心里一股火滋滋滋蹿了出来,从脖颈一直烧到了面颊,如果有面镜子,我一定可以看到自己红得惊人的脸。

  我转过头,捧住他的脸,热切地回吻他。按照传统剧本演的,一个甜蜜的吻留在记忆里也就足够了。可我这种人太过贪婪,不懂得克制,一团烈火烧了起来就停不住,非要吞没所有的理智和感官才行。

  “等等,对不起,刚刚是我失态了。”他喘息着,试图拉开我。

  可我一点也不打算就此结束,因为我知道,这是个家教良好的男孩。错过了今日,他的理性重新占据大脑,我们就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

  “明明上次已经拒绝了我,为什么还要邀请我再来?”我紧紧抱住他。

  他怔了神,良久,才缓缓说:“我想见你。”

  “还有呢?”

  “没了。”他把头扭到一边去,满面通红,不敢看我。

  我从来都不知道少年老成的他也有这样腼腆的时候,原来他也挂念我,这让我感觉自己幸福得都要飘起来了。

  “骗子,骗子,骗子”我一面说着,一面亲吻他的眼睛。

  “不要,快停止。”他有些生气。

  “如果你真想拒绝,就应该一点机会都别给我。”我一字一句地说。

  他愣住了,忽然低低地说:“可我们只有十六岁。”

  “你十四岁就偷偷抽烟。”

  “那不一样,你不能拿自己跟烟比。”他帮我整理好衣领。

  “那我可以拿自己跟你表姐妹相比吗?”我哀伤地问。

  少年眼眸里闪过一丝迷惘,但还是决绝地摇头:“我不可能跟你结婚,再喜欢也不能。十六岁,还只是看不到未来的年纪。”

  我推开他,走出几步,停下来说:“也许我连你结婚都看不见,说不定我会死于明天。”

  手臂却被急急地拉住。他说:“何必诅咒自己?”

  “人生原本就见一面少一面,又有什么东西真正属于过我?”

  “我我”他欲言又止。

  我转头看他,他也在凝视我。不知是谁先吻的谁,青春的荷尔蒙如野火燎原一般迅疾地在这间密室里蔓延。

  从墙上流连到唱片架c书架,东西撒得到处都是,汗水随热浪一起蒸腾,电风扇在头顶转动,吹不走一点点情/欲的气味。太过浓郁,欢畅淋漓,旗袍被撕开了,花瓶都摔了个粉碎。我趴在地板上,大口喘气,赤/裸的身体像一条扑腾到岸边的鱼,好渴,需要水。仰起头,瞥见花台上种了一排大丽花,伸出手去,卯足了劲,连根拔起,耳畔传来那男孩痛苦又快乐的叹息。

  “英治,英治”他低声喊我的名字,像在念咒语。

  这样真的好吗?我一直待到晚上。醒来时,身上只盖了件薄毯,屋子里点了盏小台灯。

  王衍之换了套便服,坐在小桌子旁边,捧了杯茶,小口小口地轻啜。房间已经打扫干净,书架和唱片架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墙角少了两个花瓶,有点空荡。我急急地看向那花台,果然,那可恶的花一株都不剩下了。

  我起了个身,正好他转过头,和我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很明亮,饱含雾气般湿漉漉的,竟然是要落泪的样子。

  “没关系。”我抢在他开口之前说,免得他还要深思熟虑怎么讲比较好。我很想告诉他,我心里是非常喜欢的,但是太害羞了,说不出来。

  他走过来,指了指床头的一套新衣服,说:“如果不介意,可以先穿下我的睡袍,干净的,从没穿过,待会我再帮你出去买对不起,弄坏了。”他也说不下去了,面色通红,却很努力想维持镇定。

  我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拉,他顺从地跌落到我身边。

  我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对他说:“那是为你穿的。我看到外面有一个旗袍女子的照片,长得真美。”

  “谢谢,那是我母亲啊。”

  “她那么美,你的父亲一定很爱她。”

  他笑了笑,不说话。

  “那你爱我吗?”

  爱,对十六岁的少年来说太沉重,几乎是懵懵懂懂。可是,像我这种在艰难世俗里滚打,自幼便要学看人眼色的人来说,爱便是永远的承诺。

  他没有回应我,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我还是很高兴。

  因为他答应我,花台上不会再种大丽花了。我告诉他,我对那花过敏。然后,我要走了墙壁上其中一幅画,有点印象派的感觉,简单的线条汇聚在一起,天和海的界限模糊,中间漂浮着一只蓝色的小船。我想,我就是这只摇摇摆摆的船,一直在寻找可以遮风挡雨的港湾。将来的事,一步一步走就好了,当时的我是这样充满自信的。

  我们搂在一起,轻声细语地说了些话。

  “上次为什么要对我说不呢?”我问他。

  “因为我有点被吓到,不知所措。我想,你可能有事。”

  “我只是突然间很冲动而已。”

  “嗯,那个晚上,我也睡不好,梦见了你,所以画了那幅画。”

  “你没有画我的脸。”我心里其实很在意,他会不会把我和顾梓昕重叠在一起。

  “就跟两年前那个夜晚一样,模模糊糊的,梦里我也没看清你的脸,但隐隐感觉是你。”

  “我不喜欢自己的脸。”

  “可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理应感恩。”

  “我没见过他们,我的脸也跟他们不像。”

  “你并没有见过他们,又怎么知道不像?”

  “因为这是个秘密。”我要长长久久地埋心底。

  从这一天起,梧桐巷99号便成了我不能说出去的秘密。惆怅的c酸涩的c甜蜜的c嫉妒的,像洒开的水彩颜料,统统搅和在一起,变成属于我和王衍之的盛夏鸣奏曲。

  一场春/梦醒来,身体也在发热冒汗。谢明珊睡得正酣,我不敢吵到她,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去洗手间。

  旧居的洗手间在一楼到二楼之间筑起来的隔层里,年代太久,踩在木质地板上,能感觉到整层楼都在摇晃。我拉了下绳子,挂在头顶的荧光灯亮了起来,可能是电压不稳,忽明忽暗地闪着。

  我随便洗了把脸,又用凉水浸湿了毛巾给自己擦擦身子。不经意间瞥见镜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个人!

  毛巾掉落在地上,我不敢捡,也不敢转头看自己的身旁。

  镜子里的那个人,是另一个我。一样的面容,一样的睡衣,嘴角还漾着笑意。

  可是,我并没有笑!

  “你是谁?”我木然地问。

  没有应答,只有我自己的声音。是我的错觉吗?

  我伸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刘海,镜面里的“她”也跟着我抬起手。这次我看得很清楚了,“她”的食指上没有那条线,那条连接着我和王衍之的线。

  背后的凉意袭上了头皮,我大叫起来:“谢明珊,谢明珊!”逃命一样地往二楼房间跑,不敢回头,那里只有明明暗暗的微光,半个人影都不会有。

  对,这个屋子里有鬼。

  “你吵什么呀?”谢明珊揉着眼睛,说,“明天还得给太公太婆扫墓呢,快点睡。”

  “不是”我正想说,忽然想起爷爷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明明就是在装病啊,他这是在防谁?我慢慢合上嘴,“嗯”了一声,跟她躺在一起,眼睛却在四处瞄,窗前站了个人,再看,是花影。

  心跳得很快,眼皮反而越来越沉重。陷入黑暗之前,我隐隐感觉,那个东西又回到这个家里来了。

  第二天,我睡到快中午起来。爸爸妈妈他们已经准备好要去扫墓了。

  明珊从屋子外面走进来,慌慌张张地说:“阿诺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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