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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6 章

  ,那封子綦哈哈大笑,大模大样地将他扶起,道:“小子,你现在知道老夫没有吹牛吧,但你也不要这么早高兴,你的病确实厉害得很,连我也不知道你得的究竟是什么鸟病,能不能治理得好,现在说来尚为时过早,你从今日起就在此留下吧。你可是我遇到的最好的试yào良才啊!”

  慕容焉闻言不禁一怔,他还以为这封子綦真心给自己治病,原来却只拿自己当了试yào的人,心中一凉,顿时从天上一脚掉下了无底深源。足足过了片晌,转念又一想,如今自己命悬一线,时时皆有死掉的可能,既然这封子綦的yào石有效,为何不让他试一试呢,作一回他的试yào良才,又有何妨。人生在世,若不能皈一真道,生命时时如漏水船上坐,朽木桥上行,每时每刻都在险中颠簸,与其病罹而死,不如险中求生。一念及此,他当下谢过了封子綦,就此住下了……

  ※※※

  慕容焉经过封子綦经月的调养,身体渐渐复原了不少。其间,他漫步屋外,但见这片宝地以青山为屏,竹溪为伴,岚霭之中开出一片空地,中间有颗高桦,拔空高耸,鹤立于群竹之间,如竹海中的舟樯,颇为壮观。而封子綦的小院正在竹溪之间,编梅成篱,引藤成墙,邀与竹海为伴,直如仙境一般。在这里修心养xìng,确是不易之地。

  这院中原来有几间竹舍,而慕容焉住的乃是正中的一间,旁边还有四间,其中一间不用问是封子綦的住室,它的隔壁之室仅有两椽,乃为厨灶,至于东边两间竹设,慕容焉看过一回,便被封子綦赶了出来,原来,里面尽是些书卷典籍。这地方精美飘逸,令人不作尘想,若非高逸之士,超然于进退之外,焉能隐居在此。

  这封子綦是什么人他不知道,但慕容焉与他处得愈久,就愈加对此人敬佩不已,你莫看他轻言漫笑,但却端得高深莫测,神龙见首不见尾,此人精通儒、医、武道,琴棋书画更是无所不精,这就令慕容焉更好奇他如此高人,却为何要隐于山林草野之间呢。

  时间就这样慢慢过下,封子綦本就是汲汲于炉火,孜孜于草木的高士,于丹鼎yào石俱颇精通,但纵是如此,封子綦竟也一直没找到引yào循经之法以根除慕容焉的绝疾。医道有言,竭因内火外寒,气血亏损,血脉不畅引起五行失调,水火未济,但慕容焉的罹病却远非如此,所谓医能救生而不能救死,他早就是个要死的人了。

  忽一日用yào之后,封子綦叹了口气,拂袖摇了摇头,力他是尽了,但结果跟没治几乎并无二致,只不过这数日来慕容焉身上经脉,经他针石之效顺畅了许多,这方使他略略减却了稍许痛苦的感觉。

  封子綦气得胡子撅起老高,瞪着眼睛,跺脚迳自到了里屋,倏地蹲到木椅上,瞪了那炉香半晌,眼睛瞪得发酸发直,忽尔眯了起来,继续瞪着那坛炉香不放。这刻慕容焉看他气憋的厉害,咳了一声,迳起身蹒跚走来,在他对面坐下,启动干燥而苍白的嘴唇,笑了笑,为他倒了杯竹叶清茶,说道:“前辈,得病的是我,你又何必如此气燥。来,我们喝杯茶,且尽有限之杯,弈棋一局不是更好?”

  封子綦闻言微微一怔,拿眼正正地看了他一眼,讶异问道:“你会下棋?”

  慕容焉笑道:“晚辈略知一二。”

  封子綦突然大笑一声,猛地一拍桌子,促道:“老夫被你小子一说,真个技痒难熬。好,快去那边榻下取棋具,我可十几年没尽过兴了。”言罢一边推慕容焉去取棋具,一边迳取了那壶清茶嘴对嘴地饮个不亦乐乎。

  不一刻,慕容焉去而复反,却已携着一个紫竹棋枰,两个盛了黑白子碧竹筒儿过来。坐下正要安枰下棋,封子綦突然将那茶壶与两只竹杯放到衣袋里,呵呵笑了一声,倏地提起携着棋具的慕容焉,飞也似地掠出屋去,到了屋外十余丈处的那棵四丈来高的鹅楸之下,顿足提气纵身到了树上,环目一看,这棵树的枝杆颇为宽大,中间最粗大的一杆,却被什么锋利已极的器物拦腰斩断,上面平平整整的,正适作桌子置枰之用。这‘木桌’东西二首枝杆虬密,正可盘膝而坐,安稳如履平地。再转首望向四周,除了北面枝叶茂盛外,其他三面似都经过修剪整理,竟可放眼达数十丈之外的茫茫竹海,眼界颇为开阔,令人一履其上,竟如置身高楼危宇一般,令人心旷神怡,神清意爽。

  封子綦将慕容焉置到西首,自己竟在东首坐下,将衣袋中的茶壶和两只竹杯一并放到桌上,唤了慕容焉倒了两杯清茶,一面说道:“下棋就应到该下棋的地方,否则到了令人意兴阑栅之所,必定臭招连连,岂不扫兴之致,哪里还能下出什么鸟什的好棋来。”言间挥臂指点垂于天际的流云舒卷,意似畅然地舒了口气,盘膝坐正,复道:“此地乃老夫平日饮茶品茗之所,为我五年前所辟,正适合对弈之用。小子快些安枰整盘,我们且杀他个尽兴。”

  慕容焉闻言,竟似是浑然未觉,怔征地注目林下的缥缈聚散的岚霭,心怀一清间,倏地想起数年前凌重九前辈也曾提着自己登高临远,想不到今日自己重临高木,但凌前辈却已远赴黄泉,而自己亦去死不远,唯觉遗憾愧疚之事,莫过于自己始终未能替前辈报仇。一念及此,他不禁黯然伤神,万念俱灰,惟对湛湛青天临风一叹,盘膝坐好,将一应棋具置诸桌上,淡淡地转向封子綦,说道:“前辈所言不假,下棋不但要有好的地方,更要有好的心情。今日晚辈的心情好得不得了,我们就弈他十局八局,如何?”

  封子綦闻言拍案大笑应道:“好极好极,我正有此意……”他突然语气一转,一顿忙又问道:“不过,不知你学弈几载,棋力究竟如何?万一你下得臭气熏天……”哪知他一言甫毕,倏然住口,迳自摇了摇头,似是自我安慰地又道:“不管了不管了,有得下总比自己一个挖坑儿埋蛋的好!”言间意似再等不及,迳取了一筒白子去。

  慕容焉尴尬一笑,接道:“说来惭愧,晚辈仅自幼随家父学过两年,又读了些弈道典籍,汉时马融的《围棋赋》,李尤之《围棋铭》,应扬之《弈势》,班固的《弈旨》,晚辈俱已拜读过了,但于实战一途,晚辈却不谙此道,还须向前辈慢慢请教。”

  封子綦闻言,精神为之一振道:“听你说得头头是道,看来尚有些根基,不过尽读那些烂书,连自己本来的棋力也会烂掉,怕是永远成不了高手……”他语气一转,又似鼓励他道:“不过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棋下得不好可以学,但有没有天份却永远学不来的。有的人学弈一世依然平淡无奇,但有的人却一日千里。天赋所限,生具高下之分。”

  慕容焉闻言颇受鼓舞,精神也自一振,叹道:“前辈所言果然入木三分,晚辈却很想见识见识前辈的妙手,晚辈自知非敌,看前辈取了白子,想是要授我几子。晚辈不才,请赐授子二枚,弈过一局晚辈若是差的太远,再增饶几子另行规评,前辈以为如何?”

  封子綦点了点头,嗯声道:“棋品尚算可以。只不知棋力如何。”言罢取了杯清茶,递与慕容焉,接着又道:“弈棋又岂能无茶。来,我们且饮且弈,先手谈一局再说。”

  慕容焉接过茶杯,一笑接道:“好,晚辈奉领了。”一言甫毕,二人饮了一回,迳自整盘开局,封子綦手起一子,掷子开局。慕容焉自幼曾随父学弈,虽看了不少弈踪典籍,但确未下过几盘棋,更少遇到个中高手,所以棋艺迟迟不得长进。如今随手而应,一着落定方知自己棋力实在高得有限,但他行棋却颇快捷,几乎是不假思索,随手由心。徜惶间,一局下来竟输去了八子。

  慕容焉望了枰下一眼,窘迫一笑,将手中余子掷入筒中推盘而起,颓然长叹了一声,说道:“扫兴扫兴,不下了不下了。”

  封子綦闻言一怔,讶异地道:“都怪你棋力不足,我不怪你已经很心胸豁达了,想不到你反倒怪我扫兴,你才真个扫兴呢。”说着就要生气,将一蓬胡子撂起老高。

  慕容焉哑然一笑,歉然说道:“前辈没听懂晚辈之意,晚辈正是说我扫了前辈的兴致,这弈棋而无对手,较弈所、弈心丝毫不差,晚辈不想再丢人现眼,前辈还是放我下去吧。”

  封子綦一听此言,脸色竟如孩子一般,说变就变,这刻竟又换了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看了他点了点头,反而反过来安慰地道:“棋下不好,你也不用如此,况且你的天赋颇高,我已数十年未曾与人下棋,如今能有个对手,我已经很高兴了。”一顿又道:“况且你也只输了我八石而已,我毕竟比你多学了几十年了,难道赢你八子你也不应该么?”

  慕容焉连道不敢,无奈又下了几盘,但终于因实战不足,盘盘皆输,就算他用出吃nǎi的劲还是不有进展。两人一直下到戌牌左右,最后那封子綦自己反而累得头晕眼花,推枰而起,一个人不顾慕容焉地下去了。未几,封子綦绷着脸一言不发,提了盏气死风灯掠上树上,置诸一旁,迳自在棋枰上放下了三卷典籍与一包吃食,一言不发地纵身下去。慕容焉怔了怔,不知他此举又是何意,当下提近了气死风灯,展卷一看,竟是三卷弈踪典籍,看那卷首题下的署名,竟是‘竹溪眷主’四个小楷。忙展卷细看,却分别提着‘春秋弈教’、‘双汉枰踪’与‘清弈方略’三题。他展开那卷《春秋弈教》一看,竟是春秋战国间弈秋、尹文子与太叔文子的弈论及棋谱若干,且每谱具署了详细的注脚,直至此刻他对封子綦的精湛棋艺愈加佩服,当下再展其余两卷,竟分别记录了上至两汉,下迄魏晋之jiāo的三百余局精采的对局,弈者汉有“天下第一名手”的杜陵人杜夫子,以及魏晋的山子道、王九真、严子卿、马绥明以及王粲、阮籍、王戎诸人。三卷下来,竟洋洋不下万言,实为旷古绝今的弈道之著。

  慕容焉幼时虽也随他的父亲学过弈棋,而且颇有领悟,但终是未经实战,这刻见到此书,顿时将其奉为至宝,忙激动得颤抖双手展卷,细细拜读起来。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尚未进食,看到尽兴之处,不禁抚掌拍案叫绝,直扰得那树下的封子綦抗议了好几回,吵说睡不着觉,慕容焉方复知自己身在夜间树顶,忙收敛声响地反复在棋枰上打谱,细研再三,直至完全弄懂理清为止。其间偶有一得,不由得奋然而喜,几次差点掉下那棵楸树。

  竖日天刚一放亮,那封子綦拍了手从屋里面出来,仰头斜睨着慕容焉,喊道:“喂,小子你睡了没,要是醒着我可又要下棋了。”哪知他喊了几次,却仍不闻慕容焉回答,心中一惊,忙大声喝道:“喂”过了半晌,方听到树上有了响动,忙道:“小子,你是不是老病又犯了?”

  慕容焉这时堪堪在棋盘上研完了一处妙着,听到封子綦在一大早就在树下聒噪个不停,不耐地道:“一大早就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准是没睡好觉,一定是肝火上升,心肾不和,前辈还是再回去睡两个时辰吧。”

  封子綦闻言,气得胡子一掀,眼珠使劲往上翻了翻,哼了一声匆匆回到屋里。慕容焉看他果然依言而去,当下心中一轻,笑了笑,扶案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正要再次展卷细读,不意那封子綦这刻竟突然去而复返,提着些食物和清茶,提气纵身上树,迳坐到慕容焉对面,气呼呼地将食物和水放到棋盘上,但却将脸转到别处,负气一言不搭地对他不理不采。

  慕容焉看了他一眼,纯诚地微微一笑,似是没有发现封子綦的气愤之态,迳取了食物与水且饮且嚼,展卷又看,竟完全不将其放在眼里。那封子綦别过头自气了半晌,却没听到慕容焉说了支言片字,当下脸上的气容顿时倏转一愣,想了片刻却始终不知这刻慕容焉究竟在做些什么,心下一急,正要回头看个究竟,却立刻想到自己正与他呕气,这刻断断不能示弱于他,当下头动也不动,眼睛却使劲地往这边斜,但他眼珠子几乎瞪得掉下来,却终上未能看到半分,此时再也憋不下去,猛地转过头来一看,却见慕容焉连看他一眼也未看,当下气得吹胡子瞪眼,哼哼着一拍棋盘道:“喂,小子,你明知道我找你下棋,现在吃饱喝足了还不理我,是不是昨天被我五局连败打傻了?”

  慕容焉这时正从棋盘上提了一子,闻言释手问道:“前辈是不是要与我下棋?”

  封子綦一听,脸上登时换了一副纯诚的笑容,搓了搓双手接道:“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求你与我下棋。”继而语气一转,意似颇为大度地又道:“不过你既然求到了我,那我就免为其难地陪你下个十几盘好了。”

  慕容焉忍俊不禁,他发现这封子綦身上最灵活的地方竟然是他的胡子,这个发现令少年实在想笑,最后强忍着点了点头,说道:“前辈既然想手谈一局,晚辈自当奉陪。”言罢安枰收子重整棋盘。

  “没过一天,竟有模似样的,不过我们不是手谈一局而是十局,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下!”封子綦撅起嘴,竟提起了条件。

  慕容焉双目一转,微忖片刻,说道:“前辈若是对付一个疲惫已极的后辈,尚有诸多要求,他日若此事不慎传入江湖,以前辈数十年的名声,难免为天下人耻笑掉一嘴大牙,前辈以为如何?”

  封子綦闻言一怔,突然拧着头嗫嚅着道:“照你这么说,那……我们岂不是下不成了?”

  慕容焉笑了一笑,说道:“非也,常言道‘举事益精不益多’,我们不如精心下他三局,岂不胜过乱战百局。”

  封子綦闻言意兴一涨,顿时一副肃然起敬的模样倏然一转,抚掌哈哈大笑道:“哈哈!如此……如此最好,老头子我正愁下得不够尽兴,难得你有如此想法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