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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露宿一晚。

  然后,自己好像是去树林里找食物,让阿秀在这里乖乖等着。

  找到了什么?好像有两只鸟……一窝鸟蛋……还有……一只兔子?

  没错,就是这些东西。找到了食物之后,自己就回头去找阿秀……然后……

  刘的心猛地剧烈跳动起来。

  模糊中,他回忆起了昨晚,不愿回忆的那一幕。

  阿秀!!!

  他连忙一口气翻起身,慌乱地向着身旁望去。

  方才这一下动作,又让刘的全身一阵几乎难以忍耐的剧痛。

  触入眼帘的,是身旁刘秀躺在地上的小小身体,双目紧闭,脸上一片平静。

  “阿秀!阿秀!?”

  刘顾不上疼痛,连忙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大叫着紧紧抱起了刘秀的身体。

  “哥哥……”

  刘秀缓缓睁开眼,茫然地望着几乎凑到了脸前的哥哥。

  刘瞪大了眼睛,呆在了原地,随后发狂般用力扒开了弟弟的脑袋,望向脖颈处。

  那里,赫然

  三道横条显现在上面。

  这横条仿若从皮肤里面显露出来,细看之下似是有古老的符文在其中流转,似胎印又不似胎印,刘甚至感觉一股崇高之意袭来。

  他伸手摸上去,却是光洁无物,连半个伤痕都看不到。

  而昨晚dú蛇留下的牙印,此刻竟然已经消失无踪。

  他记得弟弟从小到大并无胎印啊!

  刘晃了晃脑袋,又用力眨了眨眼,但眼前的画面却依旧未变。弟弟正圆睁着漆黑的双眼,奇怪地望着自己。

  “阿秀……你……你没死?”

  刘收回探出的身体,坐在地上茫然发问,却只收到了弟弟一个疑惑不解的眼神。

  “啊?”刘秀不知所以地摇摇头,又伸出小胳膊挥了两下:“没有啊……哥哥,阿秀还是好饿……”

  刘看了看四周,数十步外,昨晚自己找到的鸟窝和野兔还在原地。

  “嗯……哥哥这就给阿秀烤ròu吃!”

  刘秀用力掐了自己两下大腿,确认自己并不是在做梦之后,才站起身,去收集树枝点火,洗剥兔ròu。

  或许……昨晚最后的记忆,关于蛇的那些……只是做梦,或者幻觉吧。

  且不说被过山风咬中,是绝对无yào可医的。就是那两枚牙印,也不可能仅仅过了一夜之后,便消失无踪。

  可是那三道印记。还有被落雷劈中……

  刘转动了半圈火堆上的野兔与野鸟,一边小心地把鸟蛋挪动得稍微远一些,低下头仔细望着自己的身体。

  没有半点灼伤的痕迹,除了身上还残留着的疼痛之外,竟然完全看不出自己曾结结实实地遭到过一记落雷。

  更不用说,正把脑袋放在膝盖上,满眼期待地望着兔ròu的弟弟,口水都自嘴角流了下来,也顾不上擦一下。看起来,他简直就像只是好好睡了一夜一般。

  “阿秀,身上疼么?”

  两只野鸟已经到了火候,正往下滴着油脂,冒起迷人的香气。刘连着树枝一起递到弟弟手里,关切地问。

  “不疼!”刘秀一边摇着脑袋,一边忙不迭将一只烤鸟向嘴边凑去。尽管连盐都没有,却依旧吃得满嘴流油。

  “慢慢吃,小心烫。”刘伸手摸了摸弟弟的脑袋,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心里逐渐放松了下来。

  看来,昨夜……真的只是一场恶梦而已吧,那凭空出现的三道印记算什么,弟弟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待到野兔也烤好,两个人分着吃得干干净净,刘秀仰躺在地面上,大大地欢叫了一声。

  “走啦,阿秀,今天要走到舂陵呢。”

  生火烤ròu,刘伸出手,拉着弟弟的手,努力地把他拖起来。

  “再躺一下,一下下……”

  刘秀晃着脑袋,撒娇地嚷嚷着,眼睛已经又逐渐要合上。

  叹了口气,刘干脆无奈地俯下身,再度抱起了弟弟,背到了自己背上,向着林子外面走去。

  昨晚的梦,虽然不是真的,但还是让他对弟弟更是心疼了几分。

  背起弟弟刚走了没两步,刘的脚下便被一块石头硌了一下。

  原本应是平常的事情,他的心中却突然一动,转过头向着身后脚下望去。

  草丛间,自己的脚印下,赫然是一颗被斩下的蛇头。

  造型特异,自颅骨向下,骤然膨大却扁平。

  那是一颗……过山风的头。

  刘愣愣地站在了原地,目光再也离不开那颗蛇头。

  背上,顿时又冒起了一阵战栗与寒意。

  第七章 长安不长安(一)

  元始三年,夏,七月。

  俗话说,春雨贵如油。而元始三年的春雨,要比往常更是贵了不知多少。直到入夏,也没有能降下几滴雨来。

  事实上,从去年起,天下便开始了大旱。不仅关中,就连河北与中原,也都田地生烟,烈日如焚。

  大旱过后,又是蝗灾。尤其是青州一带,赤地千里,灾民无算。

  而去年冬日的一场大雪之后,直到今年春天,关中也没下上几滴雨。

  全国的黎民黔首,都在翘首盼着,等待着。

  若是再不下雨……或许便真的要颗粒无收了。

  已是深夜,王莽的书房中却依旧亮着灯。

  这是长安,不是新都。

  元寿元年,王莽被召回了京中之后,但也只是侍奉他的姑母,太皇太后王政君而已。权力的中央对他来说,似乎依旧很遥远。

  但很快随之而来的,便是先帝哀帝的驾崩。

  驾崩当日,太皇太后王政君便起驾到未央宫,收回了传国玉玺。随后,王莽被拜为了大司马,录尚书事,兼管军事令及禁军。

  再之后,王莽拥立时年仅有九岁的当今天子继位,并于次年改元元始,至今已有三年。

  在这三年里,他弹劾何武与公孙禄,将他们免去官职。后又以各种罪名陆续罢免了中太仆史立、南郡太守毋将隆、泰山太守丁玄、河内太守赵昌等二千石以上的高官,剥夺了高昌侯董武、关内侯张由等的爵位。

  而到了王莽受封安汉公的爵位时,他已经俨然拥有了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纵使还有人对他心怀不满,但朝堂之上,却无人再可敢与之当面争斗。

  而天子年幼,当朝太皇太后又是他的姑母。一应奏章,自然也是先由王莽批阅,再呈报太皇太后。这朝中大事,几乎已由他一言可决。

  只是他的生活,却依旧简朴。在长安中的宅邸,相较于他的爵位与权势,实在小得有点过分了。

  此刻,在他不大的书房之内,只有两人相对而坐。

  王莽皱着眉头,仔细翻阅着面前的一捧竹简,然后重重摔在了面前的案上。

  “一派胡言!”

  在他的对面,跪坐着一个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却已经穿上了儒生的打扮,戴着冠。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王莽,似乎丝毫没有因他的动怒而受到惊吓。

  “老师何事发怒?”

  少年发问,声音虽然稚嫩,但语气却很沉稳。

  “愚蠢。”

  王莽淡淡吐出两个字,随后以手背将竹简推向了面前的少年:“你自己看吧。”

  少年捧起竹简,一目十行地上下扫动着目光,不过片刻,便看完了竹简上的内容,放回了桌面上。

  这是一份奏章。

  奏章来自当朝太师孔光,除了整理禀报各地灾情之外,还在文末附上了自己的建议

  大灾乃苍天震怒所致,当由天子前往泰山,率领百官,祭天祈雨,以感上苍。

  少年看完之后,也同样冷笑了一声,将竹简丢在了案上。

  “孔太师,也真是老糊涂了。”

  “老糊涂?”王莽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睦儿,你毕竟还是太年轻了。”

  “那,老师以为如何?”被唤作睦儿的少年蹙眉问道。

  王莽以手指轻轻扣着几案,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当朝太师的家世,你总不会不清楚吧?”

  “啊……”睦儿点了点头,恍然大悟:“孔圣人十四世孙。老师的意思是……”

  “孔光只是愚蠢,但并不是糊涂。天人感应,五德始终……若要维护他们孔家的地位,自然便要先维护这一套早该腐烂的东西。”王莽目光炯炯地望着睦儿,沉声道:“这一套……终将被我们打烂的东西!”

  “是!弟子明白了!”睦儿点头道。

  “而且,要打烂的,还不仅仅是这一样而已。豪强地主、重农抑商、贵金属流通、一切这些,统统要化作历史的尘埃,甚至是……”王莽越说越是激动,忍不住重重一挥手,仿佛像是将那些东西,都以一柄巨大的扫帚扫开一般。

  他激动地站起身,推开窗户,向着窗外的夜空望去。

  王莽深深呼吸,初春的凉气沁入肺腑,让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但心中的豪情却始终燃烧高涨。

  “甚至是……帝制,对么,老师?”睦儿也站起身,跟着站在了王莽的身后。

  “是的。”王莽猛地回头,用力捏住了睦儿的肩膀:“甚至是帝制。终有一天,我要让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什么皇帝!”

  “我……自然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看见那一天。但我清楚,我要为之奋斗的事业,决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所以,那也只能是希望而已。”王莽望着眼前的少年,眼中浮现出一个年轻时的自己。

  “我明白的,老师。”睦儿单膝跪在了王莽面前,仰头望着自己的老师,双目中是与王莽一样的热血雄心:“我……将会是您意志的继承者!”

  “很好。”王莽伸出手,拍了拍睦儿的脑袋,随后眉头突然微微一皱。

  不知自哪里,响起了狐狸的叫声,尖锐而凄厉。

  叫声被夜风送入书房,送入王莽的耳中,仔细倾听,还能依稀分辨出那狐狸叫声,竟然仿如人语。

  “帝失母……苍天怒……”

  “帝失母……苍天怒……”

  第八章 长安不长安(二)

  王莽缓缓走到窗前,细细听着那叫声,随后冷笑了一下,转过脸去,望向睦儿:

  “这好端端的长安城里,居然会有狐狸,真是有趣。”

  睦儿侧耳听了一会,也笑了起来:“卫氏……看来还没死心啊。”

  “韩卓。”

  伴随着王莽的轻声呼唤,一个黑色的身影便自yīn暗中无声无息地骤然浮现,出现在书房中。

  四年过去,当时的那个少年,已经长成了青年。

  不需要王莽再吩咐,韩卓已经纵身穿过窗户,如幽灵一般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外面的狐狸叫声戛然而止,随后传来了短促的一声惊呼,很快又消失在了夜空之中,长夜又恢复了静谧。

  脚步声自楼下响起,是拖着重物踏步的声音。

  “没想到,那么晚了,居然还会有客人。”

  王莽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自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了一壶酒,两只酒爵,坐回了案前,对着睦儿招了招手:“来吧,坐下。一起来迎接我们的狐狸客人。”

  门被推开,韩卓面无表情地一躬身,拖着一个人走进了书房。

  被他拖在身后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两条手臂都以奇怪的方式扭曲着,自喉中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他的衣着华丽,颌下蓄着短须,腰间挂着一块成色不错的玉佩。看起来,平日里的地位很是不错。

  但此刻被拖入房中,看见王莽,他的身体猛然一缩,像是被针刺中一般。他的双目中充满了恐惧,口中嗬嗬作响,不住地蹬着双腿,想要向后退却。

  但他却无法退却。韩卓抓着他的头发,按在了王莽的身前,一双毫无表情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紧紧盯着他。

  “吕宽啊,吕宽……”

  王莽上下打量了一眼被韩卓如死狗一般拖进书房的男人,笑了笑,端起酒壶,好整以暇地在面前的两只酒爵里倒满了酒:“论起来,你是我儿媳的哥哥,也算是我的子侄辈。为什么不在白天来访,反倒是这半夜里鬼鬼祟祟地跑到我家里来?韩卓。”

  王莽最后的一句话,是对着韩卓说的。

  韩卓闻言,伸出手在吕宽的下巴上一推,合上了被卸掉的关节。而同样脱臼的双手,却没有动手接上。

  王莽将一杯酒推倒了睦儿面前,自己端起另一杯,啜了一口:“说吧,做什么来了?”

  吕宽面如死灰,尽管卸掉的下巴已经被合上,却依旧一言不发,只低着头死死盯着地面,然而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王莽冷笑一声,抬起头望向韩卓,示意他禀报。

  “大门上,被他泼了血。”韩卓依旧面无表情地回答道,随后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我尝过了,是狗的。”

  睦儿望着韩卓,眼神中露出了惊异之色,却只是坐在原地,一言不发。

  “泼狗血……?”王莽将上身前倾,凑到了吕宽面前,面带微笑:“怎么,我是什么邪物么?”

  吕宽紧紧咬着牙关,低着头不敢出声。

  “半夜在我的府门口学狐狸叫,往我的大门上泼狗血……吕宽,你倒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啊。”

  王莽望着吕宽,脸上虽挂着微笑,眼神却是冷到了极致。

  当今天子,并非先哀帝之后嗣,而是中山王刘兴之子。哀帝驾崩后,因无嗣,最终在近支皇族中选择了刚刚继承中山王的刘作为新的天子。

  但相对的,就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

  应该如何对待刘的生母卫姬,以及卫姬身后的卫氏家族?

  王莽刚刚清除完傅氏与丁氏两支庞大如怪物一般的外戚家族,绝不可能再容许一支新的外戚兴起,踏上这政治舞台,来阻挠他向着理想前行的道路。

  于是,虽然中山王成为了天子,但天子的生母,却并没有被允许跟随着自己的儿子来到长安,成为太后,而是留在了中山国,仅仅被册封为中山孝王后而已。

  对此,卫姬与她身后的卫氏家族,自然绝不会甘心。对权力的渴望,以及为此而付出的努力,一刻也未曾停歇过。

  “帝失母,苍天怒?”王莽反复在嘴里玩味着这两句话,脸上的微笑依旧不变:“恐怕怒的不是苍天,而是卫氏吧……以你的才能,怕是想不出这一手来。说吧,是谁教你的?”

  回应他的依旧是吕宽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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