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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梦回哀牢 第4章. 长殿欢休

  此举终于惹恼了大神天,神皇欲降罪于发动仙界战争的东仙帝常俊,而长倾却不忍亲生兄长被送去广擎神都的峥嵘天阶上受死,情急之下竟伙同其兄,合谋指谪本次仙战乃是九坤仙君穆银川所指使,言他渎职失责,挑唆东、西二仙庭自相残杀,以图坐收渔翁之利。

  二人更联手向神天诬告穆银川野心勃勃,以物野之出身觊觎仙庭二帝之位,实乃包藏祸根、狼子野心。因兄弟俩齐心污蔑,百密无疏,加之穆银川又确实出身于物野,其跨界受封本已惹得一众仙神斐议不绝,以致他百口莫辩,被大神天押上峥嵘天阶,白白受了一回百万神戕。

  穆银川枉受神戕,重伤之余不由心灰意冷,觉得夹在这兄弟二人之间再无意义,受刑后第二日便带着半数以上的东、西二庭仙家离开了上仙庭,前往下界天山,另辟了仙境之央。

  而这一切的发生,正因他出身于九界最低的物野,才因天赋异禀、功高盖世而屡受正统仙界的排挤。

  严峻的出身,令穆银川比其他任何尊仙都更加警觉自律,故而以十万名人间女子做为祛劫之用,其他仙家或可放手一试,大不了事后再给这些女子的冤魂寻个好人家,于来世中多增添些福禄寿喜,弥补弥补即可,那万里红尘中的轮回潜则,无非如此。

  但他却万万不能允许自己做出如此不齿之事,只因他是穆银川,是乾坤九界中原籍最低、身世最传奇的一代仙君,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多少人盼望着褫夺他所独具的那一身耀眼银芒,那仅次于神、佛二曌的天地光辉。

  若非他之前身受百万峥嵘的刑伤,凭他的修为,极昼天魔根本没有机会伤他。身中欲劫后,他原打算自毁肉身,驱散真魄,就此撒手尘寰,岂料座下女徒芮蚕姬竟挺身而出,乘他病入膏肓之际,硬将他架去了平日里传授她仙艺的师徒密崖——天山晚晴峰。

  晚晴峰位于整座天山连脉的最北巅,本是极为崇圣,神鬼不侵之地,穆银川常在其间对芮蚕姬传授一些绝门心法、独步仙艺,而他当年收纳芮蚕姬这名人间弟子也实属巧合,权因五百年前,一名前来天山祈福的小门将鸿星高照,抽到了他千年一散的如意金禹毽。

  此人领回金禹毽后,从此开疆辟土,建朝立业,成为了一代帝王,为感激对银川仙君额外提拔之天恩,他立国号为白,以表示瞻仰银仙的盛大精纯,并命子孙后代生生世世以高香供奉天山仙君。

  这便是后人史书中所记载的白帝国,而芮蚕姬,正是白帝国的第一十四代王孙。

  然而世间事总是风水轮回转。五百年前白帝国初建,五百年后,这片盛大的国疆终于走到了尽头。

  芮蚕姬本是当朝白帝国国君的独生女,那年,白国遭九国联手围攻,国君与皇后双双殉国自亡,芮蚕姬受父母临终之命,率领一万余名白国的流亡百姓逃往天地第一仙峰——天山银川,只因她家传了五百年的白国开国之君的庇佑金禹毽上还有一句释明——仙界之君虽不干预人间更朝换代、皇室生死之事,但倘若有朝一日白国遇上覆顶之灾,仙君会保下他一名子孙的性命,并助其复国。

  芮蚕姬便是这名在亡国大难中侥幸逃来天山的白国帝王之后。穆银川见到五百年前自己散出的那枚金禹毽,当下便信守初诺,将她纳入了门下,但勒令她只可用人间的法则筹谋复国,而绝不可动用仙修之力、厌胜之术等捷径去获取世俗的功果。

  芮蚕姬初时对师父的规矩颇为不满,但在年长日久的避世修行中,倒也逐渐沉淀了七情六欲,粹炼了原真品性,从而悟道了修仙的真意。对于那些过眼的浮世繁华,也不再那么一意执著了。

  日升月落,万法自然,倘若没有极昼天魔前来天山叫阵穆银川、夺取九洲脊一事,也许一切便会如此平静祥和地继续下去,又或者如果极昼天魔晚个千儿八百年的再来叫阵,那时穆银川的神天刑伤已痊愈,自然也不会中了她的魔劫。

  所谓仙算不如天算,说的便是这么个理儿。有时就连神仙也会诧异,不知何时起这九界的运作开始出现了一些无法解释的奇门八卦。命运常常在极不起眼的地方设下一个极不起眼的变机,然后整个大千世界都随之彻底变更了方向。

  譬如穆银川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和自己座下的女徒弟发生孽缘惨重的情欲之联,更没想到百日孽劫之后,他本已认定会因承劫不住而堕魔的芮蚕姬竟会被大神天再次破格聆选,成为从仙界直接晋升为神曌的第一人。

  想当年他以物野之身攒升为仙界之君时,却也始终过不了神曌这条天坎。并非他修为不够,而是整个神曌乃从诸天佛的力量中直接生发而出,其资质特殊注定,无法僭越,故而自古到今,都没有出现过神界以外的灵体能够破格升入神天掌职的先例。

  而芮蚕姬,却因甘愿舍身为人间十万女子和其师穆银川承受难以想象的劫难,更在晚晴峰内尝尽了百日痛中痛,罪中罪,从而苦极灭道,冲破了仙修的极限。大神天感其孝善至诚,本欲破格晋升她为一名善生之神,却又因她临终前遭其师穆银川背弃掌毙,连同腹中胎儿一同被齑杀,积怨爆发,其亡魂虽在死后领受了神诣,得以晋升,却与善神之本背道而驰,反变成了上古六大恶神之一的亡神。

  而芮蚕姬没能得到及时晋升、规避遭掌毙之厄运的缘由,乃是因为那日前来天山传达神谕的曌令官风火见愁偏偏在途中被一桩虽小,却不能忽略的事情给耽搁了,导致他一路来晚,赶到天山北巅时,芮蚕姬已被仙君穆银川掌毙身亡,来不及接受神谕便成了枉死冤魂。

  当时,极昼魔劫刚刚散去不久,整片天山群脉上空席卷着强烈的雪暴与狂风,漫山遍野的雪地都被芮蚕姬承劫后留下的血肉灰尘给覆盖了。

  风火见愁边叹息边寻找,远远便看见芮蚕姬的亡魂抱着一团血肉模糊的胎魂站在晚晴峰顶的悬崖上,正迎着漫天风雪朝天山仙宫群的方向发出一阵阵鬼哭冤嗥。原来穆银川将她的肉体封印在了这晚晴峰中,以致她的魂魄迟迟不能解脱离去。曌令官忙上前给她递了一名善神之髓,说明来意,当下被她一脚踢开,拒不受封。

  曌令官无奈,只得打开手中的神籍盘,问她究竟要什么样的晋封,只见芮蚕姬满身血污,耷挂着脑袋,一头瀑布黑发从塌陷的脑门上一倾而下,折断的喉咙里发出咬牙切齿的响动:

  “我要杀光世上悖伦弃信、忘恩负义的男人!”

  曌令官颇觉棘手,舔了舔唇道:“这个容后再议,你先说,想要什么样的晋封?”

  “我要杀光世上悖伦弃信、忘恩负义的男人!”

  任凭曌令官怎生询问,混混噩噩的芮蚕姬都只有这一句话,这可愁坏了当差人,他手中的神籍盘却飞快转动起来,只见高速旋转的盘面中猛地蹿出一颗晶莹腥红的神髓,神髓一入天空便发出一阵凄厉的嘶嚎,如同人命正处在垂死挣扎之际。

  芮蚕姬一见,抱着孩儿仰头便与天空中的神髓一同哀鸣起来,她怀中的胎魂也放声哇哇大哭,二鬼一髓的哀嚎一时响彻在天山北巅,颇有共鸣,和满山的风雪呜咽声融在了一起。

  “这可使不得!此乃亡神之髓”

  曌令官大惊,这颗神髓正是上古时分,西域亡神与美神大战时保留下来的唯一之物,当年西域美神为将它重新收入神籍盘中,不得不以自身神髓相拼,以致她的丈夫,上曌神农氏痛失爱妻,损失惨重。

  然而美神不是战神,亡神却远胜凶神,故而美神死了,亡神的精华神髓却勉强存活了下来,幸被赶来的伏羲大曌收入神籍盘中,押送回了大神天的广擎天都。从此,亡神之髓连同上古以来所有损毁了神身的神祗精髓们一道被封入了曌令官手中的这柄神籍盘内。

  等不得他出手,天幕中的神髓却已认定了接班人,一头朝芮蚕姬破陷的颅骨中飞扑下去。芮蚕姬通体顿时发出耀眼大亮,凋残的身子从晚晴峰顶直直升入高天,凌驾于整片天山仙宫群的上方,整座晚晴峰“砰”地一声在她身后炸裂开来,朝两边缓缓轰塌下去,巨大的声响引发出连串的山崩,整片天山群一座连着一座纷纷塌陷。

  欢休殿中的穆银川神息一凌,睁眼便见整殿的瑙玉横梁兀自颤震不休,他掐指一算,眸中倏然大变,起身飞出了殿宇。

  刚出殿堂便听见群山中传来亡神那熟悉的笑声,穆银川眉锋一蹙,身后砰的一声,只见殿宇高匾上的一枚“喜”字被震落在地。

  穆银川微微一怔,面如冰霜地转过身来,银白宇袍高扬鼓荡,向天山北巅疾疾赶去,巨大的潮音羁紧紧尾随着他,一路蜿蜒飘曳,在夜空中划下一道道漫长的银光溯痕。

  芮蚕姬雪臂张开,飘浮在空中的血肉胚胎一点一滴地隔空被她收回腹中,她仰天发出一阵古怪的长笑,风火见愁大惊失色,转身就跑,后颈突感一阵剧痛,原来是芮蚕姬的五枚森长利指已从后方插进了他的脖子。

  “亡神,亡神!和你有仇的是穆银川,与我无关啊,我只是来助你晋升的!”风火见愁连声喊道,只见芮蚕姬的一双鬼瞳已变成腥红之色,鲜红的泪水从她两边眼角滚滚而下,朝下方奔流去,曌令官低头一看,一片腥红的血海正从地平线上翻涌着袭来,将漫山遍野的天山群一片片吞没。

  “曌令官,你迟到了。”芮蚕姬歪着脑袋看向风火见愁,轻声呢喃,状似耳语,她五指一阵用力,风火见愁顿时在高空中放声惨叫。

  “放开神官。”

  凭空里旋地刺入一记彻骨冷音,芮蚕姬闻声一抖,她目光呆直,五枚芊细手指从风火见愁的脖子里一根一根抽出。

  风火见愁慌忙捂着脖子缩到了一旁云层中,说来今日的传令之失,委实不能怪他。他的使命本就是在九界中四处奔走,传达神曌谕旨,他之所以名叫风火见愁,乃因他本是一向在神曌传令官中速度最快、功效最赞之人,才会被委以直接传达神皇颐旨的重任,谁曾想今日在前来的路上竟会让他撞见黑虬下界,吞吃东海的渔船队?

  黑虬乃是当曌神皇辛天权的义子,其人生性凶残嗜血,横行霸道,比起那令九界望风丧胆的野帝蚩焱唯恐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等凶悍的世祖在东海上当着光天化日烧杀抢掠,便连十海龙王也不敢冒头劝阻,他风火见愁不过一介小小的神天值令官,算得什么?

  不敢同黑虬正面撞见徒生事端,风火见愁只得取西路折走避过东海,绕过沧廊、平秋、虎踞、东琉等好大一片山群,虽然之后日夜兼程,还是晚了整整一天。赶到天山时,穆银川已令一切尘埃落定。

  “师父。”芮蚕姬的亡魂目光直直看向立在空中的穆银川,他银袍上的光辉和环绕在周围的潮音羁光芒彼此融为一体。

  仙君一现,天顶上厚重的阴霾积云迅速向四方层层撤散开去,漫天雪暴说停便停,天空中转眼便显出了一轮皎洁的玉蟾圆月。

  昨晚本是满月之际,亦是百日魔劫的最后时刻,魔界之力便在那一刻最为昌盛,芮蚕姬的肉身也殒灭在了昨晚。谁知,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穆银川左掌间缓缓晕起幽华千丈,潮音戟围绕着他身周飞速上下旋转开去,他掌中的光盘愈来愈盛大,愈来愈精纯。

  芮蚕姬见状,昨日血迹尚未干涸的嘴角一阵抽搐,她憋出一抹苦笑:“穆银川,你还想杀我第二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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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只胚胎娃娃小嘴里发出的沙沙沙的吮咬声逐渐歇止下去,穆银川静息半刻,慢慢睁开眼睛,只见自己的银袍上躺满了横七竖八的小胚胎,还有几只的银光小尾正在睡梦中扫来扫去。

  他侧臂支头,微笑地俯看一地的银娃娃,果然和他们的娘一个模样,吃饱了就睡。如此静静地闲去了半宿,月亮渐渐向后山隐退,他起身一扬袖摆,满山满壁的业槃花纷纷涌上前来,将一地的小胚胎遮盖了去。

  彩云腾起时,他低头望去掌中,一夜之间,佛舍利便已缩小了一圈。

  待他折返欢休殿中,芮蚕姬还没有醒来,穆银川隔着一帘涣霓纱,坐在玉瑙榻旁静静地看她,意识又逐渐回到当年掌毙她之后的那第二个月夜中。

  倘若没有发生后来的事,刚愎自负的自己一定仍将她视作魔孽妖邪,一定仍将她的肉身与魂魄双双禁锢在那凄寒枯冷的晚晴峰底。

  然而命运的恩威,便是会将事实的全部真相,以最始料不及、最不可思议、最逆不可挡又万劫不复的方式,残忍地撕裂在人们的面前。

  芮蚕姬在睡梦中轻轻哼了一声,嫣红的小嘴唇咂巴两下,许是还在回忆刚才的美味,穆银川的心尖如同被羽毛拂过,犹豫片刻,伸手轻轻撩开帷帐,步入榻中。

  他倾身俯去,轻吻上她因侧卧而微微翘起的唇瓣,深埋心底的腥重愧疚感顿时翻涌而上。

  唇角颤抖地沿着芮蚕姬柔美的面部曲线一路吻上她蜿蜒雪白的侧颈,垂伏于她发梢的少女馨香向穆银川的仙识九感中醇醇贯入,穆银川心头猛缩,丹田内一阵紧密浑沉,再也顾不得许多,这便探出舌尖顺着芮蚕姬的颈项温柔舔吮开去。

  “别。。。好痒。。。”芮蚕姬在睡梦中发出孩子般的笑声,穆银川不能自已,翻身上榻将她拥在怀里,芮蚕姬一激灵,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与穆银川以这般姿态同榻而处。

  “师父!”她慌忙将两手用力撑在穆银川胸前,穆银川昏暗的目光中裹杂着望不到头的哀伤,他已时日无多,当下无视她抗拒姿态,低头便来吻她嘴,芮蚕姬急喘一声,脸蛋敏捷地偏去一旁,道:

  “师父我想吃云瑙糕!”

  穆银川闻声止住,他半支起腰杆看向身下的徒儿,只见她一排玉齿已紧张得深嵌入那片嫣软的下唇,紧蹙的眼角里闪烁着抗拒的泪光,他的心猛地一沉,像跌入了深深的湖底。

  他起身离榻,强压下喉间不断涌上的巨大酸楚,掉头不露痕迹地深吸后气,对里榻轻道:“师父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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