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夜话昝三爷
“昝家原本是义和屯最有钱的人家，从义和屯往南十五里，有个不高的小山，山脚下的八百多亩地，都是昝家的。别吃惊，原来的昝家更富，昝家祖上有个老太爷，扶危济贫义薄云天。光绪四年北方大旱，他家粥棚一年没停，为此卖掉大半家产，救活了这附近的不少人。义和屯原本叫张家卫，就是那位老太爷才改叫义和屯的。哦，忘了说了，那位老太爷的名字有个和字。”
“昝家老祖真是个好人，值得大家尊重。”
“是的。”
“八百亩地也很多了，可是，他家的成份好像不是地主呀？”
“这就是我要说的，我公公，人都叫他昝三爷，我平时称呼他爸爸。爸爸在四五年鬼子投降时，把家里的地都卖光了，院子也卖得只剩下现在住的这一个，只是后院当时还有两溜房子，十几间，听说全都是这么粗的松木椽子建的，后来，也给拆了卖了。”
“你不是说他会经营吗？这是个败家的。”
“哎哟，你别急，你想想，那是什么年代？再过两年，四七年，清河就解放了。”
“土改？昝三爷逃避土改？”
“是，因为没有地，也在解放前的三年里，没有剥削行为，昝家被划成中农。据说，要不是留下的这个院子又大又齐整，下中农都够条件。”
“他把钱都弄哪儿了？”
“不知道。”
“可这也只能说他侥幸，怎么说会经营呢？难不成，他把家里的地卖了，换成金银，偷偷藏起来了？”
“不是，家里除了拆房子剩下的一些破砖瓦和旧门窗，什么也没有，而且，他不知给土改干部说了什么，干部们深信不疑，还为他遮掩。”
张刚吃惊不已：“土改干部可是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不可能被收买了。”
“嗯嗯，土改干部对他特别好，一心要他当农会主席，是他不肯干的。”
“他当过干部没？”
“当过，从五八年到六一年，连续当了四年生产队的队长。五八年，全村以队为单位吃食堂。别的队都开大锅饭，他也开，但他却不如别的队长那么豪气，极度反对铺张浪费，而且，还特别会存粮。
五八年是个丰收年，他在全国人民大炼钢铁的空档，逼着队里人抓紧农业生产，夏收时，白天炼钢，晚上还要继续碾麦子，大家又累又困，干活就不经心，麦秸里就夹了很多麦粒儿。哦，这个你听不懂。麦粒儿不是长在麦秆上吗？要用碾子碾压，让麦粒掉下来，再用铁叉把麦秸秆叉走，留下麦粒。”
“哦，这些麦子后来困难的时候，又重新弄出来，给大家吃？”
“嗯嗯。”
“那才有多少？”
“别忘了这是五八年，还有五九年呢，五九年也是丰收年。”
“麦秸不是都要喂牲口吗？”
“嗯，大家当时也奇怪，爸爸逼着大家割青草喂牲口，不许动麦秸堆，谁都不明白他的深意，六零年，自然灾害来了，还要还外债，生产的粮食都支援了国家，进入冬天，很多人家都断了顿。”
“这时候扒开麦秸垛？”
“嗯，扒一个麦秸堆，每人可以分二斤粮。”
“才二斤？”
“二斤都很多了，你真是城里人，没受过罪。”
“谁说没有？没粮，粮站只好给大家g一ng yg草籽儿，我妈让人把草籽磨成粉，蒸了馒头，吃了扎嗓子，拉不下来，我憋得直哭。”
“好歹是憋着，别人可是肚子里没食，饿得哭呢。”
“这么说起来，昝三爷真是做了大好事。”
“这还不算，我们||队的人，还有红薯干吃。五九年，爸爸安排队里人，种了很多红薯，很多，收了红薯，他让大家晒红薯干，不止晒了红薯干，还让人晒红薯蔓儿，秋天的红薯秧子都老了，有些根本咬不动。他让人把能吃的部分摘出来，用盐巴揉了晒干存起来，那时不还是吃食堂吗？这些都要归队里，谁家红薯干交得少，狠骂，不知多少人为此恨他。没想到，到了六零年冬天，这些隔年的东西成了好吃的粮和菜，恨他的人，这才知道他为了大家好，不知多感激他。”
张刚忽然想起什么：“不对呀，你不是从来不吃红薯吗？”
“嘁，你怎么这么笨？吃了一冬天加一春天的红薯干和红薯秧子咸菜，一个月至少吃二十八天，你这辈子还想吃红薯不？”
“昝三爷就没有提前给家里存点粮食？”
“你以为没有？他多聪明啊，可是，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家里的粮食，忽然都没了，就剩下红薯干和红薯蔓儿。”
“那也不错。”
“确实是。有红薯干和红薯蔓儿吃，也是很幸福的日子，要知道好多人家吃完玉米芯子，改吃玉米皮。”
“那怎么吃？”张刚不解。
“本该烧火的玉米皮，洗干净后，在搓衣板上使劲揉搓，能掉下一些碎渣粉末，沉淀后，将水泌掉，用来蒸馒头，称之为淀粉馍，又黑又硬，还有股怪味儿。就这样的东西，还有人吃不上，硬生生地忍着饥饿，那才难过呢。”
“唉，是啊，，最可怕的就是六零年。”
“你想想，六零年冬天，我一个月还有几顿面条吃，真正的麦子面做的面条，能想象我多幸福吗？”
“嗯嗯，我这才品味出，一个麦秸垛每人二斤麦子，到底意味着什么了，简直比现在吃一顿肉都幸福。”
“爸爸不止给大家存了麦子，还存了很多豆饼，本来往年榨油的豆饼，都是喂牲口的，他却硬要留下，还让人用盐腌渍了防腐，六零年的冬天，队里每人能分五斤豆饼，那时根本没有油，这加了盐的豆饼炒一炒，一顿吃大拇指大的一块都让人幸福不已，那味道别提多香了。”
“它还能补充蛋白质，预防浮肿。”作为未来的法医，张刚对这些很敏感。
“是啊，这一点儿，那一点儿，合起来就多了，我们队里，谁也没有饿得直不起腰来，也没人得那种浮肿病。”
“真是大善！这么说，昝三爷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的生死，奇峰，也没做妥善的安置。”朵朵长长地叹口气。
说到奇峰，两人都沉默了，他这么神神秘秘，开学怎么办呢？
“要不，不上高中了。”张刚觉得奇峰不适合做科研，他的心里能树立科学观吗？
“唉——”朵朵长长叹口气。
“别担心，我们好好培养长林和娇娇，让他俩有能力就好。等我们老了，这两个供哥哥吃一口闲饭，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奇峰很善良，对弟弟èi èi很好，我想，他俩应该会乐意照顾哥哥的。”
天亮了，医生上班后对娇娇做了体检，说是没大碍，再打两天针，消了炎症就好，张刚和朵朵松口气：“你带长林回家去，睡会儿。”
“还是你回去，我在这里照顾娇娇。”
“你回去，我回去也没法睡觉。妈听说娇娇病了，肯定会来医院，你刚好可以趁机睡会儿，等我妈回去了，你过来换我回去。”张刚把所有因素都考虑进去了，安排得非常合理。
朵朵看看女儿，呼吸匀称，脸色正常，就同意了张刚的安排：“我去买点早餐，你吃过我再回去，长林大概马上就能醒来。”
“好的，这孩子可真能睡。”朵朵爱怜地看了儿子一眼，摸了一下口袋的钱包，匆匆走了出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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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昝家老祖真是个好人，值得大家尊重。”
“是的。”
“八百亩地也很多了，可是，他家的成份好像不是地主呀？”
“这就是我要说的，我公公，人都叫他昝三爷，我平时称呼他爸爸。爸爸在四五年鬼子投降时，把家里的地都卖光了，院子也卖得只剩下现在住的这一个，只是后院当时还有两溜房子，十几间，听说全都是这么粗的松木椽子建的，后来，也给拆了卖了。”
“你不是说他会经营吗？这是个败家的。”
“哎哟，你别急，你想想，那是什么年代？再过两年，四七年，清河就解放了。”
“土改？昝三爷逃避土改？”
“是，因为没有地，也在解放前的三年里，没有剥削行为，昝家被划成中农。据说，要不是留下的这个院子又大又齐整，下中农都够条件。”
“他把钱都弄哪儿了？”
“不知道。”
“可这也只能说他侥幸，怎么说会经营呢？难不成，他把家里的地卖了，换成金银，偷偷藏起来了？”
“不是，家里除了拆房子剩下的一些破砖瓦和旧门窗，什么也没有，而且，他不知给土改干部说了什么，干部们深信不疑，还为他遮掩。”
张刚吃惊不已：“土改干部可是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不可能被收买了。”
“嗯嗯，土改干部对他特别好，一心要他当农会主席，是他不肯干的。”
“他当过干部没？”
“当过，从五八年到六一年，连续当了四年生产队的队长。五八年，全村以队为单位吃食堂。别的队都开大锅饭，他也开，但他却不如别的队长那么豪气，极度反对铺张浪费，而且，还特别会存粮。
五八年是个丰收年，他在全国人民大炼钢铁的空档，逼着队里人抓紧农业生产，夏收时，白天炼钢，晚上还要继续碾麦子，大家又累又困，干活就不经心，麦秸里就夹了很多麦粒儿。哦，这个你听不懂。麦粒儿不是长在麦秆上吗？要用碾子碾压，让麦粒掉下来，再用铁叉把麦秸秆叉走，留下麦粒。”
“哦，这些麦子后来困难的时候，又重新弄出来，给大家吃？”
“嗯嗯。”
“那才有多少？”
“别忘了这是五八年，还有五九年呢，五九年也是丰收年。”
“麦秸不是都要喂牲口吗？”
“嗯，大家当时也奇怪，爸爸逼着大家割青草喂牲口，不许动麦秸堆，谁都不明白他的深意，六零年，自然灾害来了，还要还外债，生产的粮食都支援了国家，进入冬天，很多人家都断了顿。”
“这时候扒开麦秸垛？”
“嗯，扒一个麦秸堆，每人可以分二斤粮。”
“才二斤？”
“二斤都很多了，你真是城里人，没受过罪。”
“谁说没有？没粮，粮站只好给大家g一ng yg草籽儿，我妈让人把草籽磨成粉，蒸了馒头，吃了扎嗓子，拉不下来，我憋得直哭。”
“好歹是憋着，别人可是肚子里没食，饿得哭呢。”
“这么说起来，昝三爷真是做了大好事。”
“这还不算，我们||队的人，还有红薯干吃。五九年，爸爸安排队里人，种了很多红薯，很多，收了红薯，他让大家晒红薯干，不止晒了红薯干，还让人晒红薯蔓儿，秋天的红薯秧子都老了，有些根本咬不动。他让人把能吃的部分摘出来，用盐巴揉了晒干存起来，那时不还是吃食堂吗？这些都要归队里，谁家红薯干交得少，狠骂，不知多少人为此恨他。没想到，到了六零年冬天，这些隔年的东西成了好吃的粮和菜，恨他的人，这才知道他为了大家好，不知多感激他。”
张刚忽然想起什么：“不对呀，你不是从来不吃红薯吗？”
“嘁，你怎么这么笨？吃了一冬天加一春天的红薯干和红薯秧子咸菜，一个月至少吃二十八天，你这辈子还想吃红薯不？”
“昝三爷就没有提前给家里存点粮食？”
“你以为没有？他多聪明啊，可是，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家里的粮食，忽然都没了，就剩下红薯干和红薯蔓儿。”
“那也不错。”
“确实是。有红薯干和红薯蔓儿吃，也是很幸福的日子，要知道好多人家吃完玉米芯子，改吃玉米皮。”
“那怎么吃？”张刚不解。
“本该烧火的玉米皮，洗干净后，在搓衣板上使劲揉搓，能掉下一些碎渣粉末，沉淀后，将水泌掉，用来蒸馒头，称之为淀粉馍，又黑又硬，还有股怪味儿。就这样的东西，还有人吃不上，硬生生地忍着饥饿，那才难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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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想，六零年冬天，我一个月还有几顿面条吃，真正的麦子面做的面条，能想象我多幸福吗？”
“嗯嗯，我这才品味出，一个麦秸垛每人二斤麦子，到底意味着什么了，简直比现在吃一顿肉都幸福。”
“爸爸不止给大家存了麦子，还存了很多豆饼，本来往年榨油的豆饼，都是喂牲口的，他却硬要留下，还让人用盐腌渍了防腐，六零年的冬天，队里每人能分五斤豆饼，那时根本没有油，这加了盐的豆饼炒一炒，一顿吃大拇指大的一块都让人幸福不已，那味道别提多香了。”
“它还能补充蛋白质，预防浮肿。”作为未来的法医，张刚对这些很敏感。
“是啊，这一点儿，那一点儿，合起来就多了，我们队里，谁也没有饿得直不起腰来，也没人得那种浮肿病。”
“真是大善！这么说，昝三爷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的生死，奇峰，也没做妥善的安置。”朵朵长长地叹口气。
说到奇峰，两人都沉默了，他这么神神秘秘，开学怎么办呢？
“要不，不上高中了。”张刚觉得奇峰不适合做科研，他的心里能树立科学观吗？
“唉——”朵朵长长叹口气。
“别担心，我们好好培养长林和娇娇，让他俩有能力就好。等我们老了，这两个供哥哥吃一口闲饭，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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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你回去，我在这里照顾娇娇。”
“你回去，我回去也没法睡觉。妈听说娇娇病了，肯定会来医院，你刚好可以趁机睡会儿，等我妈回去了，你过来换我回去。”张刚把所有因素都考虑进去了，安排得非常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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