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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七章 我心将明月

  屋内,千缘欲为我乔装,瞧他深敛目光,静默不语之样,与他年龄极是不符,有感而发道:“小小年纪,总是一副老成之样,这怎么成?”

  他低眉轻轻接了句:“久之也是习惯了。”

  “瞧这话儿说的,难不成我公主殿怠慢你了?还是做了内官有了官威?”

  他面上深沉:“我一个内侍要官威何用?况这些虚名与我只不过一场云烟,反倒不及绚丽的晚霞来得实在。”

  知他性格使然,便岔开话题问道:“你是何时离京?”

  “公主离京第二日我便跟在公主后面,探寻公主每日服饰,依样装扮,距公主一里路间,为公主扫清路上障碍。”

  “虽未亲见也想到了,只是我与母后打赌之日未到,胜负未定,我不想你们追得我太近,更不愿你们与我会合。”

  “知道公主心思,所以直至姜先生到来,我们都恪守己责。”

  “这一路上,你也替我挡了不少暗箭吧?可有受伤?”

  “都是小伤,不碍事。”

  “知你性稳,我信龙海亦不曾查过你的身世,可是你给我的感觉很特别,似曾相识,那种熟悉感很强烈,看着你便会想起姜源。我对你说起他吧?说实话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当初是我未守住承诺救他,这是我心里的刺,哽在胸口,每思及便痛,虽不彻骨,却是记忆犹新。如今你为我付出良多,我不愿你出意外,怕当年重现。所以不必乔装,袁惜命里有劫自己去应便好,摆几个人挡在身边算什么?”

  千缘似是没料到我有如此说,眼神中闪烁着光芒,半天忽又变得沉静缓缓道:“我不怕死。”

  不觉好笑:“千缘,我也不怕死!”

  他抬头c低头c复又抬头恳切道:“我怕你出意外,我一一一一一一我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愿你受半分伤害一一一一一一那蓝夜着实可恶,陷你于险境,却无半点解救之计一一一一一一一”他喋喋着说着,一点一点看清我脸上转变,方省自己多言,咬牙抿嘴,小声道,“僭越了!”似是怕我责备他,他又快速道:“临行前,王后嘱过公主若不肯合作,千缘回京要受重处!”

  “要胁我?”

  他不言伸手解下我束发紫绢,眼神含着阴谋得逞的满意。咳,也罢,我又何必较真拆穿他?

  “公主,好了一一一一一一”他住手退后,果是恪守本份。

  镜中儿郎,长发高束,沿着左眉梢一缕细丝垂下,头稍低时会挡住半边脸,给人沉默寡言感觉。原本白皙的面庞被他不知用何物涂抹成暗huáng sè,两眉刻意描黑拉宽。“只是稍改了几处,瞧着便变了个人。”

  “但愿此番能解公主被困之扰。”正说间子雩站在门边侍立。“有事?”

  “我与先生定好,我会带着十人护送千缘从后山小路下山,其余五人与先生保护公主沿另一条小路由蓝公子带路下山。”

  “子雩,上山容易下山难,咱们只这几人再分开来胜算更少。说说山下情况吧,对方身手如何?”

  他踌躇着不愿讲明。我未怪他,起身欲与他分析一番才发觉身上长衫短了一截,千缘也发现这个问题,高兴道:“月余不见,公主长高了。”我也一愣:“我已有两年未长身高,此番长途风餐露宿的倒得了济。”

  子雩却高兴不起来:“千缘,你有什么可高兴的?你没瞧着公主已经高你一头了吗?你如今再扮公主可还有把握?”

  “所谓易容便胜在一个易字,容貌能易,身高自然也能,大首骑莫要担忧。”

  子雩面色未改善,继续道:“你的技艺法术也要多修炼,否则与人对阵时容易露出马脚。”

  千缘未接他话,倒是冲我笑道:“公主可听出大首骑是来告状来了?待回宫后公主可千万记得论功行赏。”

  子雩伸出手在千缘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快去给公主找身合适的衣服,我有事回禀。”千缘此时着女装,尤其是装扮成我的样子,这番情境被人打屁股,好似真个自己被人打了,面上不觉羞红。千缘脸上变得冷冷道:“大首骑,我如今身份是国公主,你那爪子不想要了?”

  子雩不以为然,扑哧一笑:“公主从来不说爪子这两字。”边说边将千缘扒至门外。反手把门关上,饶有深意地对着守在门口的两位骑士微微点头。回过头,拜倒在地,从怀中取出一信,禀告道:“王上手书至。”

  果真是出事了。我静静拆开信,上书两行:南有战事,新都初建,民忧生贫,远游几时归?用内力攥住,来信瞬时化为齑粉,看着子雩缓缓道:“起身说吧,父王可有定下我归期?龙海擂台失利原因?如今战事如何?”

  “王上未定归期,只说已派使节访蓝沙,辅助公主通过外交手段与蓝沙交涉营救汲岄公主与拓言王子事宜。关于少将军之事,擂台之后少将军只说是有人易容成蓝公子模样与他相擂,又诱他中了奸计,其他细节不肯说,才惹恼王后,发配战场。如今战场上是龙歧将军带领五万军队已连下三城,攻至经月古国辖下京江九郡,另蓝沙c南桓c沙梁亦有出兵,谁知京城未攻下,沙梁王突逝,王子继位,撕毁与咱们的旧时条约,与经月联手,反戈攻击蓝沙c南桓及紫沙,打了咱们个措手不及,几位将军手下均有死伤,更有传言,沙梁如此大胆,是因为他手中握有闵蜀王的兵书之故一一一一一一”

  “所以父王觉得作为闵蜀王唯一弟子的汲岄身价陡增,大有可为,必须相救?要知道蓝沙对兵书也势在必得,还是父王答应将兵书送给钟简,咱们只要人?父王就肯定汲岄会为紫沙所用?如果钟简得到兵书,也学沙梁倒戈,那样的话岂不是咱们亲手把bi sh一u递到钟简手上?”

  “关于这点王上吩咐使臣大人就可解决。”

  “谁为使?”

  “尚不知。”

  “不管来人是谁,他都不可能立时冲到这山上护送咱们,而咱们却先要与他们会合。你此次带出的人是擅长打伏击与刺杀的骑卫,子雩,本公主便带你们拚一把,好好地打一架。”我说得很是跃跃欲试。他却有些心不在焉道:“眼下公主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属下不敢冒一丝险。”

  我脸一沉:“龙海未教你们,本公主的命令不可违吗?”

  子雩立时跪地,口中辩解道:“公主安危系江山社稷,子雩此身万死也不敢冒犯,望公主体谅!”

  我还想再与他细纠一番,门口处姜岩的声音传来:“子雩,你门口这两个人是防着蓝夜吗?”

  子雩面上杀机突现,双眉冷冽,右手摁上腰间佩剑,因我未许他起身而不敢贸然打将出去。屋外姜岩声音又起:“药熬好了,喝罢好上路!”

  我“扑哧”一笑喊了句:“你若再这般言无禁忌,小心有人将你生埋在这山间,到那时莫对着我哭救。”

  他那厢紧跟着一句:“有着这满山的花儿陪,倒也不失风流了。”

  命子雩起身开门,他走至门口处我终于问道:“此番战事,因何起?”

  “经月古国的王拓真矫诏夺位,天命讨之。”说罢轻轻推开门,对着门外姜岩一拱手道:“先生医术高超,为人却恁地滑头,左右不是说您的坏话,何必急着搅扰?”

  姜岩端着药碗难得正色一回道:“抽丝剥茧,蝶儿会展翅高飞,那时哪还有从前光景?救她我从不吝力,自然对自己我也格外上心。许多事你不懂,也就不会懂你家主子的心思。”他边说边迈步进屋,回身对子雩道:“只一碗药时间,误不了起程的时间。”说毕,只手关门,脸色未改瞧向我,“袁惜,这话我只再问你一次,你可真心助我们回家?”

  我一愣:“为何有此问?”

  “以我对你的了解与研究,才有此问。”

  “我记得从未对你说过反悔不相帮的话,所以才纳闷甫一相见你便劈头相问?”

  “战事起,你的心思便会转到战场上,哪里还有经力修炼法术?”

  “父王不打无准备之战,这场战事不会持续太久,我答应你等战事结束我即闭关专心修炼法术。”

  “如此甚好!其实初时我费些心机,讨巧地出现在你面前,只不过是想利用你罢了。”他难得一次地说实话。我回他一笑:“又如何?如今你不是也肯跋涉山水来为我治疗吗?”

  他亦会心一笑:“其实你不是绝情的人,不适合做天下霸主,但你却好命,会有许多人将你推到那个位置上的。”

  “哪里又是好命,我最厌的便是战争,可如今一一一一一一”

  “有人助你逐鹿天下,自会有人反对之,你这一生,荣华有之c心伤有之c宏图有之c唯这命,却是争天之命,自古人不与天争,你好自为之。”

  “你的话就像眼前这碗汤药,闻着是苦的,烟气袅袅,透着些许玄机,却终究落得个入我肚中命运,你说它可晓得自己命运?这个不与天争,真不是我袁惜的命!”

  闻我言,他苦笑一番,摇摇头道:“若我此生不得归家,还请照顾小敏!”说罢,转身离去一一一一一一

  ——————

  战争,一触即发的战争,就这样开始了。其实天下九王从前被一纸条约束缚了许多年,被一位英雄人物管制了许多年,一朝解禁,有人按捺不住内心对鲜血c领土c金钱c权势等等的渴望而投入战争,一点儿都不奇怪。我只纳闷以父王这样睿智之人怎么也愿意掺和进来?还有那南疆的南桓,天高路远地跑来分一杯羹,即便夺到手里,真能带回本国?经月古国四十九八郡,如今拓秀辖下五郡自立,他们如今国土是四十三郡,九国中只经月古国沿用古时县郡规划制,东西为经,南北为纬,百里为一县,十县为一郡。而实际上经月的四十三郡只得我紫沙七省制大小,也就是说合经月全国之境不过紫沙半数领土,几家瓜分后到紫沙口中的才占几何?父王因何为着小小利益而发动十万大兵?奉天讨之的说法不是高明的托辞,却是世间百姓最乐见的。他们崇尚正义,希望天下hé pg,没有欺诈。庙堂之上的统治者引领着各自崇拜者挥舞着长刀利刃,打着正义的旗子,沿着血腥的路子,勇往直前。可是这种征战能得来什么?被侵略的c被打击的,难道就不是百姓?流的就不是鲜血?若每人只在意各自城域中百姓,各自为政,那可怜的c颠沛的人儿该如何?所以我讨厌战争,讨厌流血。可是我没有办法阻止,在天下面前,在诸侯面前,甚至在父王面前,我如今恐怕只得一个女儿家的娇纵任性的印象,显得我越发地渺小。抬眼看外间越来越黑的天,我心绪良多,还有擂台招亲,雷声大雨点小的招亲赛,貌似取得了圆满的结果,至少在我看来,那易容而战的人算是间接完成了我的心愿,虽然这如愿是以龙海被发配为代价。为着龙海,蓝沙事毕,少不得要去战场上转一圈。

  可是,这两件紫沙大事发生时我都不在,跟随我身后的骑卫也从未透露半句。些微地我预感到回国后我所面临的责罚。一国之储伙同情郎逃家,说来这算是桩家愁,当然是家愁,我与蓝夜你情我愿,一个非君不嫁,一个非卿不娶,多好的姻缘,却得不到祝福。每思及此,心中对父王母后的愧疚便弱了许多,便连今日见了姜岩都忘记寻问父王的身体。

  众人整装在院中待命,蓝夜携义父母,手背生父长刀,回望一眼对他有着特殊意义的木屋,终是言道:“走吧!”

  蓝夜身后焦一衣照看着二老,他得空来到我身旁护我。虽说姜岩已替我针灸,但凤凰之子毕竟是神人,我生生地受他一掌还能不死且能自行走路,姜岩佩服地五体投地。只我内心明白我体内经脉受损,已是半点内力使不出,我偎着蓝夜在夜色中慢慢头前行进。此山高耸,非是生长于厮很难寻出脚下羊肠小路,更别说此时未敢举火,只靠月色掩护行进。依蓝夜计我们从后山下山,再图与紫沙使节聚。子雩的计策被我否决后一直沉默不语,这位与龙海同龄的子部首骑有着与龙海相似的早熟,忠诚无二,确也是耿直倔强的汉子。依他言队伍中有老弱之辈,若真遇伏击之徒只怕受累。其实我何尝不知两位老人的处境?留在木屋中会被捉审受刑,随了子雩会途中被弃,跟着我子雩定会不允,所以如今这样很好。

  蓝夜搀扶我,偶尔轻言一句小心,心思多半用在探路上。他手心传来的温度在夜里显着格外亲切,心里的暖意也在升腾着,不由地紧握了些许。离家近月来,我在他面前刻意表现,让他或者是我认为除了家国之事外我还是有些小女儿家的羞态与心理。其实c其实,我知道自己表现的太刻意了,刻意到让他不忍揭穿,我本能地认为是他不舍得,我们通通把爱情表达地近似民间,可民间爱情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我可怜地不知道爱情应该是什么样。是喜欢亲近时便亲近?该恪守礼法时便恪守不犯?是坚守力争,哪怕与父母抗拒?爱情,到底该是个什么样子?我像初初学路的孩童,卑微地c兴奋地c害怕地与之相处,有时又如饥似渴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有时又笑自己痴傻,明明只是个人儿,为何会怦然心动,为何不愿与他分离?蓝夜是我的毒,一杯早已饮下的毒,偏偏这毒,我饮之甘甜,回味无穷一一一一一一

  “在想什么?”耳边蓝夜的问话似是问了几次,我才省得。心下一笑,开口道:“在想什么时候咱们还会畅游故地?”

  月下林中,他的身影与我的重叠着,朦朦胧胧地倒映着几分诗意,两手相牵,书写着彼此情意。他明显地受了感染,沉静半晌方道:“若有机会,我带你驾船出海,看水天相接,海日东升!”

  “好!”

  身后姜岩鬼魅般疾疾上前,语调诚恳道:“月下林中,确实适合谈情,只是还望二位小心足下羊肠,莫只顾袖中风月,把咱们大家带到山沟里。”

  我站定,回头斜眼瞪着姜岩,蓝夜倒大方道:“不过一场相约,先生倒看出深情来,佩服!”

  姜岩呵呵没接下言,倒是与身旁子雩道了句:“酸牙!”便退到队伍最后,不再插言。蓝夜转身依旧牵我手行进,步子倒比先前快了些,明显落了众人十余步。

  “这位姜先生言语倒是不忌,对我颇是看不惯,好似我抢了他的宝贝。”

  “他不谙与人相处之道,行事虽有些不羁,不过倒不做作,也不失一位人物。”

  “我倒觉得他与你相处很有心得,晓得说什么不会惹到你,说什么会逗你开心。明明说的是不敬之词,倒不见你真恼。”

  “他以本心交我,我为何要恼?”

  “他若是长辈,该有长者风范;他若是朋辈,该当知道什么当说什么说不得。虽说此时身边无外人,可观这一日里他说的话,句句指着你我之情,便是独处时也是劝我谨慎勿矫,仿佛认定我是贪图了你什么!”他话中小心,我却也听出他是疑了姜岩是父王派来劝我的说客,也知现在不能为姜岩辩解什么。遂打诨道,“谁说你没贪图?难道你不是因着本姑娘貌美如花才起了爱慕?”

  他忍俊不禁,笑道:“是了,是了,你说得都对。”

  见他笑了,我上前一步贴近他,刚想无聊几句,却惊觉前方烛火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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