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 南进序曲（8）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p>

  歌声传到了苴国侯府门口时，苴侯早已率人列队迎候了。</p>

  苴侯带着笑，礼节性的笑，笑里还带有一丝疑惑。</p>

  西伯昌和太姒并肩出现在了苴侯面前。西伯昌也笑，和太姒一起笑。合笑。</p>

  现在携夫人出访是一种礼节。而在商周时，只有兄弟间往来才会携夫人造访，那是走亲戚。</p>

  太姒生下四子姬旦后精神头里多了份神清气爽。神清气爽来自于四子的异相。四子的前额高耸，亮堂，圆润，像是平空多出了一只梨子。隆起的前额下面是一双深奥的眼睛，整个中原都装在里边似的。刚生下时正值旱灾，四子又饿又渴，不得已把小指头伸进了嘴里。但和其他孩子含指头解馋不一样的是他摆出了思想者的造型，深邃的眼光拨云见日般看着窗外，如智者咬笔沉思，人类的智慧集中在了他的指尖，一吮一舔都是吐故纳新。太姒多次对西伯昌描述了“异相”，说得活灵活现，神采飞扬。但西伯昌对此很敏感，皱了眉头。西伯昌小时侯他爷爷古公亶父也说他有异相，搞得他大伯二伯以为有偏爱就私奔蛮荒吴地断发文身，一家人就此分裂。所以他对太姒特别作了关照，这种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以免其他儿子误会。这般小心嘱咐其实就是一种认同，更增加了太姒对“异相”的心领神会。这次太姒抛开了尚在喂奶的四子随夫出访提前断奶，就有对所有孩子一视同仁的意思，无意间倒是抬高了这次出访的情义等级。</p>

  当然太姒也有另外的打算，这次到苴国她要买两只猫熊回去。上次散宜生带了一只猫熊到侯府去后，太姒喜欢得不得了。她看猫熊憨厚的样子，给它起了个名字：憨豆。憨豆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却是因为可爱而美丽。</p>

  苴侯看到含笑的太姒，犹如看到了西伯侯的真诚。连夫人都一起来了，这是以梨会友。他开怀笑了。</p>

  双方用笑礼尚往来。</p>

  ————————————————</p>

  苴侯府。月芽苑。</p>

  太阳还没落山新月就升了起来，就如一片白嫩鲜亮的茶芽儿，挂在了樛树的枝梢上。</p>

  白嫩鲜亮的茶芽儿顺着月光从枝梢飘落到宾主的茶碗中。</p>

  苴侯在月芽苑为西伯昌一行接风。双方品茗叙情，互道心声。</p>

  “常怀渴想”。“仰慕以久”。“时常渴慕”。“彼此彼此”。</p>

  一阵客套之后闳夭道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说：“我是小人。”他躬身面朝西伯昌行了个推手礼，甘愿接受处罚似的。</p>

  西伯昌一惊，看了看四周，说：“谁说过闳大夫是小人？”</p>

  闳夭从袖子管中伸岀手来，用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说我是小人。”</p>

  西伯昌笑了，说：“闳大夫是小人？”</p>

  闳夭一本正经地说：“我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然是小人。”</p>

  西伯昌在听，知道他话没讲完。</p>

  闳夭又叹了一口气，说：“大姚上次来谈了贩梨的生意，等于把一个金元宝送到了苴地，我竟然不怎么相信，甚而至于还有一丝怀疑。”</p>

  西伯昌认真地说：“和陌生人打交道原本就应该小心的。”</p>

  闳夭说：“可是，我提防的是君子。”这话拍马屁了，非但送了一顶“君子帽”，还压低了自己仰头送，送的就是“高帽子”了。</p>

  苴侯对闳夭的表白很满意，在一边频频点头。他当然知道闳夭的意思，奉承别人也是一种生意经，可以让人做出礼节性的谦虚。</p>

  做生意就要让对方谦虚，谦谦君子不会讨价还价。</p>

  西伯昌果然谦虚了，说：“我们图的是生意长久，所以还得让点利。”</p>

  苴侯说：“让得够多了，再让我们也不好意思受。”他看到西伯昌的表情很坚持，就适时提出一个请求：“你们的保鲜运梨车很有意思，如果西伯侯能帮我们做点这种车子那真是感激不尽了。”</p>

  西伯昌当然同意了，而且同意得很快。谦虚是有惯性的。</p>

  生意在友好的气氛中很快就谈妥了。苴侯都被“谈”得不好意思了。看看天色以晚，晚饭时间已到，今天得好好敬敬西伯侯。他扯开了嗓门，扯出一嘴的豪迈，连手势都用上了，说：“摆酒，宴会开始，今夜不醉不归家。”</p>

  西伯昌笑了：“其实醉了也归不了家，这儿离家远着呢。但是我醉了以后通常会做梦，梦里倒是能归家，所以还是醉了好。”</p>

  下人早就准备好了，每人手里一只托盘，笾豆里盛着当地山珍，鱼贯而入。</p>

  喝酒不能用话来下酒，除了精美的莱肴外，还要有歌舞相伴。</p>

  周国当然是唱诗，淑女和君子都在，理当“琴瑟友之”c“钟鼓乐之”。</p>

  一曲《关雎》，一曲《葛覃》，把西伯侯昌和太姒窈窕的爱情故事演绎得跌宕起伏汹涌澎湃。伟大人物的爱情总是和时代紧密相连的，是历史的一部分。这部分历史和着音乐顺着月光跳进了每个人的心坎里。</p>

  爱情既然作为历史的一部分，势必也会像诸多历史故事一样生出些许枝枝桠桠。这不是故事的结束，而是故事的补充。</p>

  周国唱诗队唱罢，该轮到苴国表演了。</p>

  苴侯说：“贱妻喜舞，今天要在西伯侯和太姒夫rén iàn前献丑了。”</p>

  太姒说：“久闻苴地闳氏三姐妹长袖善舞，今日定可大饱眼福。”</p>

  闳氏三姐妹是闳夭的三个èi èi，老大闳艳，就是苴侯夫人，稳重端庄，看上去就有大姐模样；老二闳香，身材高挑，腰肢柔软，走路飘飘的，飘到哪都是一朵水做的云；老三叫闳桃，舞跳得不错，但这并不是她的长项，她的长项是舞枪耍棒强弩射虎，是位有个性的女中豪杰。</p>

  三姐妹正在舞前化妆。</p>

  大姐闳艳一边搽脂抹粉一边慨叹，说：“人的气质是天生的，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看那西伯侯夫人，抬手是抬手，举足是举足，轻重缓急都显出分寸。”</p>

  闳桃正在画眼线，听了这话睃了大姐一眼，说：“看上去是很舒服，但是要我那般做未免太累，人还是要活得自在的。”</p>

  闳艳用色纸印了嘴唇，对着铜镜咂巴着嘴说：“最羡慕她的皮肤，粉粉的像嫩梨，能掐出水来”</p>

  老二闳香平日里最佩服大姐闳艳，她在肚子里把大姐和西伯侯夫人作了一个比较，说：“我看大姐也不错，我们三姐妹站一起人家一看你就是大姐，这倒并不是因为年龄，而是一种成熟。”</p>

  闳香是三姐妹中读书最多的，她知道年龄的长幼只代表生命的次序，而稳重成熟才显出生命的厚度。</p>

  她说：“我长到大姐这般年龄只怕还是现在一般见识，所以我倒是蛮想早点成熟的。”</p>

  闳桃说：“要想成熟还不容易？找个成熟的男人最容易成熟，难不成二姐心中有了人？”</p>

  闳香笑着说：“你当心点，说不定我心中的人和你想的是一样的，到时有的一抢了。”</p>

  闳桃叹了一口气说：“嗨，我相中了人，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呢？”</p>

  大姐闳艳说：“桃妹不知道吗？但我倒是知道，桃妹将来嫁的人一定是”点到为止，不说了。</p>

  闳桃性子急，听不得半吊子话，忍不住问了：“一定是什么人？你倒是说呀。”</p>

  闳艳说：“一定是个男人，”这是废话，可她从来不说废话，她在沉吟，把色纸放到案几后两根指头碰了一碰，说：“应该不是武将。”</p>

  闳香好奇了：“小妹习武，难道会找读书人？”</p>

  闳艳说：“男女结合讲的是阴阳协调，武武相配有时反倒相互排斥。桃妹需要的是一个智巧有谋之人，说不定这次周国来的人中就有这样的，桃妹倒不妨张大了眼睛多看看。”</p>

  闳桃调皮地一笑，说：“那我倒是要好好看看的，毕竟好男人不多，漏了怪可惜的，只是”</p>

  “只是什么？”闳艳是过来人，大凡女孩子议论男的时候关键之处都在“只是”之后。</p>

  闳桃脸上露出一种很不屑的表情，说：“只是那个散宜大夫，鼠眉贼眼的，刚才我们走来化妆时，他居然盯着女人看。”</p>

  闳艳说：“盯着你看吧。”</p>

  闳桃似已很生气了：“谁要他看，不稀罕。”</p>

  闳香在笑，笑得很有内容，以至于在上台跳舞时都一直在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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