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 河阳村 中

  付磊本来正要呵斥孙大勇擅离队伍，见得这样，忙把话生生吞下肚去，簇拥着长官离去。</p>

  车马虽未停下，荆州车队中的押粮官却不敢怠慢，自也停步，和新野人马验过了印信，点过车辆马匹，这才嘱咐了相关事宜，邀约新野人马跟上车队。</p>

  孙大勇这也翻身上马，准备赶回自家队列。临别前，孙大勇低声嘱咐道。</p>

  “兄弟，待会儿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莫要出头，我自会保你将粮草安然运回新野。你性子太直，这城中的弯弯绕绕便让我帮你打理便是。”</p>

  张傲山听得莫名其妙，这奉命征粮，还有什么岔子不成，以前在村里，他也帮着装点税粮，由村中长辈送去山下，从未见出过乱子。当下还想再问，孙大勇已经呼喝着纵马奔去，只好也攀上大黑马，跟着队伍离去。</p>

  约莫行了两个多时辰，官道突然变得平坦了许多，放眼望去，一片片良田星罗棋布，好一副旺盛的景象。这里，便是百户农家安居乐业的地方——河阳村。</p>

  官兵行至村中一片空地处，开始卸车，地上早已堆好了装满粮食的麻袋，村长领着一众人等，恭恭敬敬得在一旁候着，唯有一年纪较轻的，面有愤懑。</p>

  付磊等亲兵忙在树荫下摆下一张太师椅，将杜大飞扶去坐下，有扇扇的，有端茶的，有去解下盔甲的，看那杜大飞已经是汗流浃背，满面通红，可惜堂堂荆州师的一都伯，竟然受不了区区两个时辰的行军之苦。再看那麾下兵士们，也是将兵器散落乱放一地，有倚靠着车马的，有前去村民那儿讨要茶水的，军纪散漫，可见一斑。</p>

  反而是那新野来的二十个兵士，任由那铁甲滚烫却泰然处之，满面汗水却不露疲态，比起荆州兵真是天壤之别。此番新野领队是辎重营一什长，姓石名安，虽然比起杜大飞职级低，但领兵下令却胜出许多。</p>

  只见石安点出两名骑士，自往村头两口巡视戒备，另有五人，拔刀出鞘，结阵守护车队，剩余人马将长枪斜靠扎成一对，腰挎jun1 dā一，衣不卸甲，随石安一同前去清点粮草。荆州兵勇看着这群人大热天的，不就征个粮，还傻乎乎得穿着厚厚的铠甲，发出阵阵嘲笑声。</p>

  石安走到一个麻袋前，掏出bi sh一u嗖地一下插进麻袋，又迅速拔了出来，bi sh一u上带出了一捧稻米，石安放入嘴中细细咀嚼后，对大家点了点头，又随意查看了几袋了，便令士兵们开始搬运粮草。</p>

  村长见状笑着凑了上来：“这位军爷看起来挺面生啊，以后还望多多关照本村。”</p>

  说着石安觉得手中一沉，多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居然是沉甸甸的一锭官银。石安忙把官银递回，正色道：“老丈，我等奉玄德大人令，赋税之外，绝不取百姓一分一毫。”</p>

  村长还想再劝，却看石安已经走开，开始称量记录粮草，只好收起。那年轻人见状吐了一口唾沫，愤愤道：“虚伪。”</p>

  那骂声极低，也是张傲山内力深厚，才没逃过他耳朵，等他疑惑地看过去，村长已经领着人朝杜大飞走去，不由得挖挖耳朵，怕是错觉。</p>

  “杜大人，暑热难耐，还要劳烦军爷们跑上一趟，村民们都十分感激大人，这是大伙儿的一点心意，还请大人笑纳。”</p>

  村长这次态度更为恭敬，旁边一人举起一个托盘，掀开上面的红布，白花花的二十两纹银码得整整齐齐。</p>

  谁料那杜大飞却睡着了一般，眼皮也不抬一下，一旁的付磊会意，收起那盘白银，斜着眼睛怪声怪气得说道：“老头儿，打发叫花子呢！”</p>

  村长听得一愣，村中清完赋税后，每年将余粮集中运入城中贩卖，这才换得些许银两，供村民补贴家用，这二十两银子，已经是村子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他深知入城卖粮，还有今日这清点税粮之事，都逃不过这杜大飞的掌控，若不是每次都供上二十两白银，花钱买个方便，来日这当官的百般刁难，村里更没好日子过。只是村长想不到，才一年过去，这人就喂不饱了，真是好大的胃口。</p>

  村长咬了咬牙，正要朝后面人又点了点头，之前那不满的青年人忽然一把抓住村长手臂，大呼道：“村长，不行啊！还要留银子给王家丫头救命啊！”</p>

  “丫头福薄，村子会记住她的。”村长干瘪的嘴唇被咬得更加苍白了。</p>

  “村长！”那青年人嗖得站了起来，只见其面有菜色，瘦高身材，眼中尽是怒火和仇恨，周围亲兵们吓了一大跳，唰唰唰一片拔刀声，以付磊为首就要拿下这瘦高青年。</p>

  这边的动静惹得新野军也纷纷侧目来看，张傲山先前把村长hui 石安的一幕看在眼里，这下转眼看到村长又端起一盘白银，心下立刻明白了七八分。看着荆州兵竟然拔刀指向百姓，张傲山胸中腾起一股怒气，就要上前打抱不平，忽然看孙大勇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拉住他摇了摇头。再看石安似乎什么都没看见似得，指挥着手下继续搬运着粮草，张傲山叹了口气，只好作罢。</p>

  再看另一边，眼看那瘦高青年就要遭了大祸，只听啪得一声清脆耳光，村长一巴掌呼在他脸上，怒斥道：“徐世良！忘了你娘死之前说过什么吗！”</p>

  这唤作徐世良的青年人一听，犹如被雷击了一般，瞬间垂头丧气，捂着脸默默走到一旁去。</p>

  村长赶紧从身后人手中接过一个布口袋，满脸堆笑递给付磊。</p>

  “军爷莫要生气，村里的娃娃年轻，不懂得规矩，还请多多包涵。”</p>

  付磊鄙夷的打开布袋一看，里面尽是些碎银，七零八落的，掂量了下也差不多有十两数。付磊也不搭话，将布袋收起后，在杜大飞耳边低语几句。这时杜大飞终于睁开了眼睛，押了口茶，慢条斯理说道。</p>

  “梁老头啊，这几年北方风声渐紧，城里对这兵器粮草诸事，看得越发的紧了起来，你说我杜大飞想着河阳村的百姓辛苦，腆着老脸要我大哥行方便，这才保得河阳村赋税不见上涨。可这官府中走动，总要银子打点，可怜我杜大飞替人忙活一阵，还要落得个中饱私囊的名声，你说，这是公平，还是，不公平呢！”</p>

  话说到最后几个字，已是严词厉色，好一副官威。</p>

  村长听得后背冷汗直流，忙不住赔着不是，身后众人也是不住磕头。杜大飞只是冷笑，一言不发，怒视着矗立在旁的徐世良。</p>

  村长看着这人又要惹祸，正要去圆场，却不知那徐世良为何突然开了窍，恭恭敬敬跪下去磕了头，众人终于放下心来，没人注意到，徐世良麻木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异色。</p>

  架子摆完了，戏也做足了，杜大飞也终于心满意足了。不愧是guān chǎng老手，深谙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精髓，转眼便换上一副亲民的笑脸，亲自将村长托了起来。</p>

  “年轻人嘛，总是脾气躁了些，不妨事，有你梁老打理河阳村事务，我放心的很。”</p>

  村长刚宽心片刻，杜大飞又是话锋一转。</p>

  “不过你也知道，这些日子来上面三天两头就来查验各大营粮草储备，我们这边是没问题，可其他大营出事了啊，监军查出不少粮仓中，以沙土冒充稻米作数的，当下就斩了几个押粮官，所以从今以后，每次征粮队回城，都要再查验一次，少了一石，都是掉脑袋的大事。”</p>

  村长听了半天，似乎也没什么和自己相关的，反正村中税粮早已称量过，少不了数。只得在旁诺诺称是。</p>

  杜大飞嘴角上扬，肥肉一抖。村长一见此景顿时心惊肉跳，因为每次看到这副表情，都是狮子大开口的时候。</p>

  “付磊！”杜大飞眼中闪耀着贪婪的目光，将亲兵长唤至跟前。</p>

  “此番征粮，事关我荆州安稳根本，身为辎重营将官，我等当要细细清点税粮，决不可有陈粮烂谷充数，坏我荆州军根本！”</p>

  “诺！”</p>

  付磊传令下去，荆州兵立刻成群地行动了起来，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兵士，粗暴得将粮袋翻到在地，抽出腰间佩刀，划开一道道大口子。</p>

  眼见稻米散落一地，村长心中如同那些粮袋一般，被割开了一道道口子，刀刀见血。脚下一虚，村长跌倒在身后几个庄稼汉身上，喃喃道：“完了，全都完了！”</p>

  那几个庄稼汉面面相觑，不解道：“俺们的税粮都是上好的谷米，分量也足够，当兵的要查就查呗。”</p>

  村长默然不语，两行浊泪滑下满是皱褶的老脸。朦胧中，那点往事又在眼前浮现，难道，一切又将重演了？</p>

  几个庄稼汉还想说点什么，忽然看到徐世良从地上站起，面上漠然的可怕，看着徐世良，他们也终于想起了点什么，身子如同筛糠般颤抖了起来。</p>

  “找到了！”一个荆州兵叫了起来，仿佛捡到金子般高兴。村长一众的头埋得更低了，一群人都失去了生气。</p>

  只见那荆州兵手抓一碰稻米，还有水滴顺着指缝淌下。</p>

  “报告都伯，这袋稻米受潮严重，怕是陈年旧谷。”</p>

  一旁的村民颤抖着声音分辩道：“大人，这分别是您将水倒入，怎能怪这袋稻米不好？”</p>

  “大胆！”那荆州兵一个耳光抽下，“你是说老子在诬陷你了？”</p>

  那村民吓得捂着脸瘫倒在地，只敢望着杜大飞，想来是指望这大老爷主持公道。</p>

  却听杜大飞拿起个果子，美美地吃了起来，含混不清地嘀咕了一句：“这袋不作数。”</p>

  那村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巴巴看向村长等人，却见一张张麻木的老脸，死气沉沉。终于朝天哀嚎一声，掩面痛哭起来。而这声无助的哭泣，并未换来苍天的公道，徒然成了百鬼横行的序幕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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