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三章 兵与匪 上

  当徐世良拖着匪人走到众官兵面前时，杜大飞早已等得不耐烦起来。而一众荆州士兵，都纷纷凑前来看。</p>

  只见这人头上套着麻袋，双手被麻绳反剪在后，普通身材，不似什么力大之辈。不知是被徐世良饿了几天，还是关久了的缘故，竟是没怎么挣扎。</p>

  “这人便是那盗匪？”杜大飞略一看去，眉头便皱了起来。这人看起来便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多半是那小喽啰一辈，本想管了这闲事，回头禀报时说是抓到了劫掠粮草的匪首，也是大功一件。可就眼前这身板，就算有弟弟在上头罩着，也难取信军中其他人。</p>

  这边杜大飞真意兴阑珊，那匪人跪在地上，却突然如中邪了一般，嘴里嗷嗷含混不清的喊着，就扑腾着往杜大飞撞来。</p>

  杜大飞大吃一惊，正在失望中，本就没什么好心情，当下一脚踢在那人胸口，扑腾一下踹翻在地上，看那匪人在地上哀嚎着，连自己这一脚都受不了，怕连普通喽啰都不及，杜大飞又是一股无名火，只想匆匆了却此事，好回城中歇息。</p>

  眼看杜大飞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徐世良赶忙上前说道。</p>

  “大人，三日前的午后，如往日一样，村里的青壮年都在田里劳作着，不知从哪里突然来了一伙匪人摸进了村里，趁着村里只剩下老弱妇孺，大肆搜刮钱粮。”</p>

  “哦？来了多少匪人啊？”</p>

  “约莫二三十人来着。”</p>

  “哈哈哈，一群废物，我看你们村里百来户人家，竟然被二三十个匪人打劫。”杜大飞大笑着，荆州兵们也跟着哄笑起来，看着村民的眼神更加轻蔑。</p>

  徐世良却面不改色：“大人有所不知，河阳村有一条不能说的规矩，但凡遇到盗匪，只能尽力将盗匪哄走，决计不能伤了盗匪性命，更不能抓捕盗匪。”</p>

  “嘿，还有这等奇事？徐老头儿，此事当真？”</p>

  老村长无力地点了点头，似是再不想多说半句话。</p>

  “一群窝囊废，有这样找死的规矩，还不成了肥羊一只，你们村子能存到现在，不知是祖上修了几世的功德。”</p>

  “大人说笑了，当年天下大乱，各州郡自救不及，乡野盗匪横生，河阳村一日也遭了流匪洗劫，我父亲带着村中壮丁拼死抵抗，总算杀了几个匪人赶走了他们。谁知几日后流寇带着同伙杀回村中，贼人势众，将村子里当日反抗的男人通通砍头示众，扬言这便是反抗的下场。自此之后河阳村便落下了这条规矩。”</p>

  “既然如此，你怎么又敢抓了这人？”</p>

  徐世良突然不说话了，面露为难。这时，一旁的那妇人轻言道：“徐兄弟，说吧，不要担心我。”</p>

  “ 王家嫂子，那可是。。。”</p>

  那妇人轻轻摇了摇头，惨然笑起：“小宝已经走了，我还有什么好挂念的呢？只要能杀了这狗贼，我什么都不在乎。”</p>

  “什么？！”徐世良闻得噩耗，全身巨震，紧握的拳头将指甲扣入肉中都不知觉，看了看凄惨的女人，又看了看满面漠然的杜大飞一众，徐世良长呼一口气，沉声说道。</p>

  “当日我无意间弄坏了农具，只好回屋再取一件，谁知刚回屋便遇见了那伙匪人入村，我便在家中藏了起来，本想伺机去通风报信，但一想到就算叫了人回来，村里也不会动手，也就作罢了。好在这些匪人搜刮了些钱粮便准备离开了，这时，王家嫂子的屋子里突然传来了惊呼声，接着便听到有人在外面嚷嚷着要走了，可屋里那人却骂道：‘去你 妈 的狗屁太平道，老子现在要在这里修道，完事儿了来找你们’，两人吵闹几句，便听着大队匪人离去的声音。我见大部队已经走了，本想着这祸事就这么躲过了，可隔壁王家嫂子的呼救声像针扎一样，正犹豫着，她家丫头也大声哭闹起来，接着就传来一阵打斗声，然后她家丫头忽然惨叫一声，我再也忍不住，赶忙跑去，结果。。。”徐世良的声音愈发低沉，“结果。。。正看到这畜生一刀戳在王家丫头的肚子上。”</p>

  听到这里，村民中爆起一片喧哗，他们虽然大多猜到当日所发生之事，可是听徐世良当面道来，仍然十分震撼。迫于自保，他们守着村中这不敢得罪盗匪的规矩；害怕当年的屠杀再现，他们不敢对邻居朋友伸出援手。但今日，先是饱受官兵征粮的暴行，再是被徐世良揭开盗匪留下的疮疤，这些默默忍受着的小人物们，死水一般的心里开始动荡起来。</p>

  便是那些强抢村名余粮的荆州士兵们，也鄙夷得看着地上这匪人，他们也欺负平民，他们也横行乡里，但他们也有自己的底线。一个大男人用刀捅个小孩子，这，超出了他们的底线。</p>

  眼见身周群情激奋，杜大飞戏也做足了，差不多也该收尾了。</p>

  他一挺肥肚，满面正气，一挥手止住了聒噪的众人，朗声道：“此贼罪大恶极，天理难容，本都伯虽忝为征粮官，见此恶行，也不能不管，今日便替诸位乡亲做了这个主！来人，摘下这厮头套，待本官审问之后，定斩不赦！”</p>

  一旁士兵得令，便有两名亲兵上前，架起这匪人，就要摘掉头上的麻袋。一时间，一码清官斩恶贼的好戏似乎就要开演。唯有徐世良，嘴角浮起了报复的快意，还有付磊，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神色。 </p>

  当那两名亲兵扯掉头套后，正准备习惯性得来上两耳光杀威，可看清那头套下的面容后，高举的手臂僵在了空中，甚是滑稽。方才还在叫骂助威的荆州兵们，也如同别被捏住了脖子的鸭子般瞬间哑巴。村中突然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只有依然忙碌的新野士兵们好奇地看向这边。</p>

  终于，还是杜大飞带着哭腔的声音打破了宁静。</p>

  “老三！谁他妈把你整成这个鬼样子的！”</p>

  杜大飞以罕见的速度扑到那匪rén iàn前，一把抱住，看着两个不知所措的亲兵还木在一旁，大骂道：“还他妈愣在那儿做什么！松绑！松绑啊！”</p>

  这下，亲兵们才反应了过来，麻利得解开麻绳起来，一个个飞快得围过来嘘寒问暖，生怕落后一步被上司秋后算账。押粮的荆州兵和村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方才还是阶下囚的匪徒突然成了亲兵们抢救的对象。</p>

  这时，又是那个不识趣的声音响起：“大人，你还没说，这个劫掠税粮的盗匪要如何处置？”</p>

  杜大飞抱着虚弱的弟弟，看着徐世良那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面露狰狞：“狗东西！给老子绑起来，竟敢污蔑本都伯的弟弟是歹人！待会儿再收拾你。”</p>

  身边亲兵得令，立马将徐世良五花大绑起来踢到地上跪下，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受害者”和“犯人”的身份居然调了个，人生如戏，便也不过如此吧。</p>

  见着徐世良被虎狼般的士兵抓了起来，围在一起的村民们不由得往后退开，生怕波及到自己，只有王家嫂子无助的阻拦，却被亲兵们也推倒在了一边。</p>

  咽下几口清水后，片刻前的“匪徒”，片刻后的杜大飞三弟——“杜大志”终于缓过起来，一把抱住杜大飞的肩膀，号哭道：“哥！你总算来救我了！”</p>

  “大志，你不是在荆州城里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p>

  “还不是怪二哥！”杜大志气冲冲得喝到，反倒吓了杜大飞一跳。</p>

  “老二？你又不在军中任职，老二怎么管得到你。”</p>

  “哼。爹娘死后，让你们两个哥哥照顾我，你们还记得？”</p>

  “这是当然。你不愿来军中吃苦，我和老二也不勉强你，每月给你月钱，管你吃住，任你在城中落得安逸，哥哥们可有做的不对的？”</p>

  杜大飞三兄弟父母早亡，他和老二自幼对这个弟弟十分溺爱，是故成年后两个兄长均在军中任职，唯有老三成天在城中游手好闲，无聊度日。</p>

  “当然不对！这几日我犯晦气，在赌坊里欠了点钱，就去营里找二哥，二哥知道后，让手下去赌坊清了赌债，然后狠狠地骂了我一顿，说日后月钱将会有他的亲兵帮我打理，再不准我去赌坊玩乐。”</p>

  “老二，他有时候是严厉了点。”杜大飞想起他这个二弟，做事雷厉风行，杀伐决断从不含糊，是故在军里越爬越高，连他这个老大，有时候都有些害怕自己的弟弟。</p>

  杜大志不以为然的哼了哼，“你怕二哥，我可不怕。你们不给我钱，我便借了朋友一点银子，想去翻本，只怪手气太差，欠了一点债。”</p>

  “一点是多少？”杜大飞有种不好的预感。</p>

  “不就五百两。”</p>

  “五百两！！”杜大飞倒吸一口凉气，本想发作，想到手下都在周围看着，还是速速解决了此事回城再找二弟商量，便强压怒气听了下去。</p>

  杜大志倒是毫不在意，自顾自说道：“是啊，不就五百两，那群孙子平时吃老子喝老子的，谁知道就这么点钱，几天不还，他们就来阴的。趁老子在楼里快活时将老子绑了，说是再不还钱，就下我两条腿。对了，我还让马三来大营找你，谁知道那小子也靠不住。”</p>

  听到这儿，杜大飞看了看付磊，后者忙回道：“大人，前几日并没有叫马三的人来过。”</p>

  杜大飞点了点头，继续听弟弟讲着。却不知付磊悄悄松了口气，几天前，有个混混在营前叫嚣，见面就要五百两，付磊当时以为是疯子，便随便打发了，没想到差点误了上司弟弟的性命。这下好歹蒙混过去了，盘算着回去了得赶紧去了这个后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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