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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董老师

  周强自觉自己不是一个有文学天赋的人,虽然他从小喜欢读书,到哪都从叽里旮旯里搜出不少书来读,但他明白自己并没有正儿八经地读过多少文学书籍。他写现代诗歌的兴趣,完全是因为他高中班主任语文老师,董老师,给捧上去的。

  在周强的印象里,董老师是一个对学生很负责任的班主任老师。高一的时候,学校组织去绍兴春游,回来上火车,周强稀里糊涂地,上错了车。本是南下的,却上了去北京的车,等他明白过来,车已经开了。好在周强头脑清楚,立即找到列车长说明了情况,在下一站下车另上了一列南下的车,同时也联系上了火车上的老师,告知详情。周强下火车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一点多了,城市黑蒙蒙一片。

  火车站门口,董老师孤零零一个人,推着自行车,站在细长的电线杆子旁边,长长的影子,瘦得叫人叹息。

  周强坐在董老师的自行车后座上,嗅到他挺直的脊背里粉笔灰的味道,就觉得怪怪的。刚才见面,董老师并没有责备他,而是问明了情况,反而夸他处理事情及时又果断,并叮嘱说这事不要和父母说了,免得父母担心。

  事情过去之后,周强有一次在作文里写了这件事,其中的细节描写很生动,尤其是心理上的描写,从紧张到害怕到从容,还有到站前的期盼和喜悦,仿佛历历在目。董老师在课堂上又一次表扬了他,对他的这篇作文大加赞赏,由此,周强就开始入了董老师的法眼。

  董老师高高的个子,人特别瘦,但却精神,穿着宽大而陈旧的衣服,像是风一吹,就能成为旗杆上的旗子。黑黑的脸上,常年架着一副黑边框的眼镜,目光深邃,闪动之间仿佛充满了智慧,一眼就把你看个通透。学校里都知道董老师是一个大才子,文章写得好,经常在报纸上发表一些被戏称为“豆腐干”的散文或者诗歌。

  那时候,我们这个江南小城几乎没有一点文学的气息,人们对于能写文章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恐惧和害怕。因为大字报也是这些人写的,而写大字报的人最后都成了牛鬼蛇神,所以不管是怕人写,还是怕写的人,人们都下意识地敬而远之。

  董老师是学校高中组语文教研组副组长,他在高中年级中组织了一个“作文兴趣小组”,周强高二的时候也参加了hu一 d一ng。在兴趣小组里,董老师不仅仅是品评作文技巧,最重要的是培养同学阅读文学名著的兴趣,对于那些对小说和诗歌有特别喜好的同学,更是重点辅导。周强知道,董老师喜欢现代诗歌,他在课堂上讲解艾青的大堰河总是ji qg澎湃,眼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所以他也开始尝试着涂鸦。一来二去,周强一边阅读董老师给他的国内最新诗人的最新诗歌,也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朦胧诗”,一边毫无顾忌地胡乱狂写。这使他莫名其妙地走上了写作诗歌的道路。

  毕业之后,周强自然而然,成了董老师在校外搞的一个文学沙龙的成员。这个文学沙龙,其实也不算什么社团,不过就是围绕着董老师的一些文学爱好者,大多数还是董老师带过的历界学生。他们也没有固定的时间hu一 d一ng,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星期天不约自来,在董老师家聊天喝茶,到吃饭的时候都一个个溜得飞快,不给董师母添麻烦。

  下午到了董老师家里,周强发现家里的气氛可比以往不同,好几个在工厂上班的师哥师姐正在那里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大声说笑,愣是没了以前的矜持和怯懦。

  董老师还是老神在在地缩在他那把老藤椅上,只是背,没那么挺,而是很惬意地靠在藤椅背上。他歪着头,右肘支着藤椅的边靠,手掌大拇指和食指叉开,托着下颚,瘦削的脸颊因为保持着微笑,看过去比平常略微有些胖。

  开门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圆圆的脸,梳着两条短短的小辫,宽宽的额头头发稀疏,看着有些虎头虎脑。她是董老师的女儿,叫董青青。

  “小师妹好!谢谢你开门。”周强微笑着蹲下身,逗着小姑娘。

  “叔叔好,你找谁?”

  “我找你啊,我不是叔叔,我是哥哥,知道吗?”

  “你这么高,怎么是哥哥?你骗人!”

  周强正想伸手去抱青青,哪想小姑娘很机灵,一转身就跑,还给周强下了一个判决,让他呆愣不已。

  客厅的人早看见周强了,其中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子,冲他喊道:“周强,快过来。老师得了一个一等奖,要去参加诗会。”

  周强知道沙龙里的师哥师姐们,包括董老师都参加了那个文学期刊的诗赛,他的作品还是董老师帮忙修改的。看样子,这次收获肯定不小。老师得一等奖,周强一点也不感觉意外,据他所知,老师这几年已经在国内十几家文学期刊发表过作品,已经是省内小有名气的诗人了。

  周强走过去对董老师说:“祝贺董老师,也谢谢董老师,我的作品经过老师的修改,得了一个优秀奖。”

  “啊,周强,你厉害。”梳马尾辫的女子叫李燕,是一个心直口快的姑娘,在纺织厂上班,她大叫道:“我们三个都是鼓励奖,唯独你是优秀奖。要知道优秀奖,才30个。我看好你,以后你就是港城最优秀的青年诗人。”

  “燕子姐,你就别吹捧我了。”周强谦虚地笑道:“我都修改了好几稿呢。要不是董老师一直帮我把关,我可能连鼓励奖都没有。”

  “不管什么奖,关键是创作心态和写作态度。”董老师一说话,大家的声音就小了下来。“周强创作心态很好,不求大主题,追求小细节,虽然语言雕琢不够,语感也差些,但是态度足够好,勤于修改,一点一滴地进步,精益求精。我都要向他学习呢。”

  “董老师,你这么说,我都要脸红了。”

  “这次诗赛面向全国,参赛人数稿件众多,你们能脱颖而出,已经算不错了。”董老师说:“昨天老关和我说了,要我在诗会上发言,周强你也要做好准备。这次除了颁奖,还有研讨会。”

  周强知道,老关是期刊的诗歌编辑,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近年来着力鼓吹“朦胧诗”派,算是省内资深的老诗人和诗歌评论家。

  “诗会我们是不能参加了。”李燕满脸遗憾又不无羡慕地看了一眼周强,回头和另两位青年说:“张文秀,赵怀儒,你们不是有一个想法要和老师提么?还不快说。”

  这两个青年看过去都比较文弱,张文秀人如其名,长得清秀,比较腼腆,赵怀儒则性格内向沉稳,看过去,较为成熟。赵怀儒对李燕笑道:“还是你对老师说吧,你嘴巴说的快。”

  周强平时早看出赵怀儒对李燕有意思,瞄了两人一眼,觉得还真是比较般配,便笑道:“燕子姐,你是你们一届的主心骨和发言人,他们全权授权于你了。赵哥那就更不用说了,哈哈。”

  “臭蟑螂,死小强,看姐不收拾你!”李燕笑着骂完了周强,然后对董老师说:“老师,我们这个文学沙龙写诗的不少,不如我们定期出个油印诗刊如何?蜡纸刻印由我来,印刷他俩来,编辑就老师和周强来,当然,主要是周强来做,老师你把把关。”

  董老师简陋的公寓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很多年以后,周强每次回忆起这段青葱时光,都会让他感到无比的幸福和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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