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回 羊子岭下破贼兵 虎口脱险拂袖去
第七回 羊子岭下破贼兵 虎口脱险拂袖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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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禹治水巡视天下,将神州大地分为九块,九州的称呼就是这么来的。汉统天下之后,以九州故地为基础,将天下分为十二州:黄河以北为冀c并c幽三州,东面沿海为青c徐c扬三州,中原为豫州c兖州,南方江汉地区就是荆州,此外还有西北的凉州c西南的益州和更靠南的交州。三家归晋之后,随着地理的开发和人口的增多,又新分出来许多州:幽州东面分出了平州,扬州南面分出了江州,交州北面划出了广州,益州和凉州一分为三,益州北面汉中一带划为梁州,南面云南一带划为宁州,凉州东面长安一带为雍州,中间天水一带为秦州,凉州只剩下西北诸郡。各州所属的郡国也多有调整,晋惠帝年间就将荆州西北的上庸等三郡划入梁州;之后怀帝登基,分荆州长沙郡以南湘江流域为湘州,再加上由洛阳周边原司隶校尉府改来的司州,大晋将这天下划为二十一个州。</p>
荆州下辖的郡国比过去少了许多,但其重要性却丝毫没有下降,从江陵到建康何止千里,顺风顺水一昼夜可达。当初倾天下之兵灭吴,从东到西大军百万,可最先攻到建康的却不并是徐州或淮南的军队,而是从西蜀顺江而下的王濬大军。其中虽然有其它政治因素,但也足见长江水路的便利,因此称荆州为江东命门也毫不未过,这恐怕就是当年孙权甘愿和蜀汉翻脸,也要得到荆州的根本原因吧。</p>
江东草创以来,荆州刺史成为了仅次于扬州刺史的地方大员,其人选的争夺正好反映出王敦势力的增长。王澄死后接任刺史的是周顗,他是随司马睿一同渡江而来的士人,虽放达不羁却颇有名望,是司马睿的人,这说明此时王敦还无力影响江东小朝廷的决策。周顗到荆州前形势就已经乱了,刚上任又遭遇部下叛乱,闹得狼狈出逃,于是王敦借着陶侃的威望,趁机鼓动荆州人士群起上表,才换成了陶侃。周顗与王澄不同,王澄是因为治理不善被免职的,而周顗只是运气不好,并无什么过错,因此司马睿起初并未免他的职,只是迫于荆州人士的压力,再者陶侃也不是王敦的人,才捏着鼻子答应。陶侃之后接任的是王廙,王廙在王氏兄弟中最受王敦依仗,他的任命还是顶着荆州人士和朝廷的压力强换的,可见此时王敦羽翼渐丰。</p>
荆州历来是用武之地,原刺史刘弘去世后,各方势力的争夺就逐渐激烈起来,王澄上任后不理政事,所属郡国叛乱不断,杜曾的势力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发展起来的。杜曾是新野人,南中郎将杜蕤的从祖弟,既是官宦子弟又骁勇绝人,能穿着铠甲泅渡,水性了得,王澄还曾任命杜曾为天门郡太守,因此杜曾和荆州各地的官吏c士人并不陌生。</p>
荆州大乱后,杜曾用计杀了自封楚公的胡亢,又击败了自封刺史的王冲,实力渐强,割据了江陵东面的竟陵郡,但一郡之地并不能满足他的野心。先前困守长安的皇帝司马邺任命第五琦为安南将军c荆州刺史,但荆州是江东地盘,第五琦到州后没什么人搭理,此时杜曾却派人将第五琦迎过来作了傀儡,还结成了儿女亲家。这可犯了江东的忌讳,一州岂能二主?陶侃征讨杜曾就是这个原因,部分荆州将吏投靠杜曾,也有第五琦这个傀儡的因素。</p>
习习江风吹来,周访抚着船舷惬意的立在船头,尽情享受着江风的吹拂,周抚c周光两兄弟侍卫在父亲左右。这两兄弟各有千秋,兄长周抚更多的继承了周访的勇武,弟弟周光则更多的传承了周访的将略,周访对这两兄弟很是疼爱,带在身边时时历练。</p>
周访身后还站着另一位青年将领,原本浸透着稚气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坚毅,额头上缠着一条白布,却是故征虏将军赵诱的儿子赵胤。前不久赵诱刚被杜曾杀害,听闻周访出征的消息,赵胤便收拢父亲帐下残兵,再带上家奴凑了近千人,急急的前来投奔,立誓不报此仇死不回头。周访与赵诱很熟悉,也很喜欢赵胤这个后生,但更知道赵胤从未上过沙场,心中本有些顾虑,但赵胤的起誓令人动容,周访也想借此提振士气,便答应下来。</p>
周访帐下其他诸将分统各船,一同指挥着身后浩浩荡荡的舰队,赵胤的部下皆挂白帆升白旗,给这雄壮的舰队增添了不少肃杀悲愤之气。</p>
行进中忽然接到军报:杜曾率领大军离开江陵,顺流而下前来邀战。</p>
先前的大胜极大的鼓舞了杜曾,因此他并未被动防御,而是率领大军主动出击。周访威名赫赫,由不得杜曾不重视,因此杜曾带来了能调动的所有兵马,共计三万余人,其中还有不少是打败王廙后收编的俘虏。</p>
“正合吾意!”周访心中一喜,杜曾的骁勇名扬荆州,周访并不打算率领舰队逆流而上正面迎战,而是命令全军弃船登陆,寻找有利地形。周访在荆湘地区征战多年,对此地十分熟悉,最后选中了武昌郡沙羡县境内一处叫羊子岭的地方,扎下营来静待杜曾。</p>
羊子岭是一座几十米高的小土岭,南临长江,北面则是密林,小丘南北走向横断其间,骑兵无法绕过包抄,土岭分东西两个坡,西面坡缓,东面坡陡,只能走人,无法驰骋。周访命人将营寨扎在东面坡下面,不久之后杜曾也带着大军赶到此地,下船登岸,在羊子岭西面坡下扎下营盘,双方相距十多里地,都在休息调整,相邀次日一早便列阵决战。</p>
翌日天刚微微亮,杜曾就带着大军攻了过来,却发现周访早就摆开阵势等候多时了。周访在羊子岭上部署了左右两阵兵马,互为犄角,希望以此耗掉杜曾的锐气,右阵由部将许朝督阵,左阵由部将李恒率领,周访自领中军镇守在东面坡下。</p>
原本两阵兵马都有两千五百左右,但昨日军议之时,赵胤报仇心切,非要争当先锋,周访见军心可用,便把他的人马也安排在了左阵,受李恒约束,因此左阵兵马变成了三千五百左右。周访知道杜曾勇猛,并不指望左右两阵能够挡住敌人的进攻,只是勉励二将拼力作战,约定一阵败退鸣鼓三通,两阵皆败鸣鼓六通。安排完任务,诸将都领命退下,周访又把次子周光叫到身边,如此这般的交代了一番。</p>
逆着清晨刺眼的阳光,杜曾眯着眼远远观望周访军阵,隔着丘陵看不到后面的部署,只看到西面缓坡之上的两个军阵。想到自己的兵马数倍于周访,杜曾便不再犹豫,传下军令,一的发动进攻。</p>
最先派上去的当然是不久前刚投降的俘兵,但这些俘兵本就士气低落,又是向上仰攻,根本不是左右两阵的对手,一触即溃,督战队接连砍杀败逃的溃兵,却起不了多大作用。勉勉强强攻了半个时辰,却消耗不了几个敌人,只是白白浪费时间,还涨了敌军士气,杜曾看着实在心烦,就把这些俘兵撤到了后阵,又砍了几个小校泄愤。</p>
杜曾先前的攻击虽不成功,却看出左阵比右阵更有实力,于是下令郑攀c马俊等投靠过来的荆州兵马进攻左阵,形成牵制,自己亲帅嫡系进攻右阵,企图将其一举击破,再合力击破左阵。贼兵仗着人多势众,如潮水般涌了上来,这次进攻不同于先前,左右两阵一下便陷入了苦战,一时间喊杀声响彻战场。</p>
周访领着中军在东面坡下静静休整,隔着山岭看不到战况,听到喊杀声越来越激烈,不少将士有些待不住了,伸着脖子四处张望。周访却满不在乎,带着周抚放了些野鸡野鸭,拿弓箭射着玩,不时传来一阵大笑,众将士听到笑声都回过头来看,渐渐忽略了那不远外的厮杀,而是伸着脖子观看父子俩玩耍,时不时的跟着笑笑c起哄。</p>
大约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一阵闷闷的鼓声传来,周访听着鼓音静静的默数,一共三通,却是许朝的右阵支持不住,溃散了。山顶北面一时影影绰绰,是许朝的败兵,杜曾见右阵已退,便带领兵马立刻从侧面杀向左阵,左阵的压力一时增大了数倍,立刻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p>
杜曾正杀得兴起,忽有一只兵马向他后阵杀来,打得他背后一阵混乱,定睛一看却是许朝率领的右阵兵马!原来刚才右阵崩溃之后,杜曾眼看败兵逃向山下,并未派人追击,只想着迅速集中兵力攻破左阵,没想到许朝利用这一时机得到喘息,竟然将溃兵又聚拢在一起杀了回来。眼看激战多时取得的战果顷刻间化为乌有,杜曾怒火中烧,调转兵锋又杀了回来,左阵的压力瞬间卸去千斤。</p>
战事一时胶着起来,杜曾虽多次攻破右阵,但在许朝的带领下右阵屡屡败而复合,死死缠住了杜曾,郑攀c马俊等荆州兵马对李恒的左阵虽然占着上风,却始终无法将其攻破。如此又缠斗了大约一个时辰,许朝的右阵筋疲力尽又损失过半,实在坚持不住了,在杜曾的追击下彻底崩溃,逃下山去躲在了周访中军之后,杜曾终于能够安心的合力进攻左阵了。</p>
周访正看着许朝收拢撤下来的溃兵,忽然注意到一个人骑着马,抄小路从左阵方向的山顶跑了下来,到了近前才辨认出是赵胤。此刻赵胤白净的脸上和白色的战袍都浸满血污,头上的白布条也不知丢到哪去了。</p>
赵胤来到周访跟前滚落下马,坐在地上带着哭腔嘶哑的喊道,“周叔!快顶不住了,让我们撤吧!”</p>
周访坐在板凳上皱着眉头听完赵胤叫嚷,气不打一出来,站起身来走上前去,一脚将赵胤蹬翻在地,怒斥道,“李恒还在山上,怎么就是顶不住了?就你这怂样还要替父报仇,要是看到你这幅德行,老赵就是活着也得被你气死,刚才这脚就是替你爹踹的。快滚回去!”</p>
赵胤涨红着脸从地上爬起来,头都不敢抬,翻身上马哇哇哭着就往回跑,边跑边拼命地喊着,“哇c哇!杀啊!~”不久就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p>
眼看赵胤出丑,周访身边的兵将大都忍俊不禁,周访见了又训斥道,“笑什么笑?你们头一次上战场也好不到哪去,赵小将军也就是哭哭鼻子,我可是见过你们当中有人尿过裤子。”</p>
“哈哈哈!”众人互相指认着笑成一片,有人连眼泪都笑出来了。</p>
周访略一思索,又把周抚叫了过来说道,“抚儿,你带几个人冲上去,在乱军中护住小胤,老赵就留下这么点骨血,千万不能出意外。”</p>
周抚低头应诺道,“请父亲放心。”转身带了几个人向山上奔去。</p>
在杜曾与郑攀等人的合击下,左阵勉强又坚持了一个时辰,终于也败退下来,闷闷的战鼓响过六通,漫山遍野都是逃命的溃兵,周抚肩上扛着赵胤跑在前面,很是显眼,周访看了微微颔首。</p>
杜曾喘着粗气站在山岭之上,望向山下周访的军阵,周访的中军不过两千多人,其他的都是刚刚退下的败兵,杜曾回头看看山顶上自己的人,足有两万以上!眼看胜负已分,心中大定,伸出长矛向下一指喊道,“儿郎们!此战胜负已定,给我下山追杀残敌,砍到周访首级者赏金千两!”“哦,哦~”铺天盖地的贼兵怪叫着杀了下去,杜曾又喘了口气,往拳心里唾了口吐沫,抡起长枪也杀了下去。</p>
从早上厮杀到现在已经过了近四个时辰,日头都开始渐渐西斜了,要说不累肯定是假的,但眼看双方人数相差如此悬殊,杜曾怎么肯收兵回营?咬紧牙关,想一鼓作气彻底消灭周访。</p>
周访的中军本来就是精锐,周访又从中挑出八百好手,亲自行酒壮行,厉声喝道:“诸君可愿为我破此宵小?”</p>
“威武!威武!”怒喝之声此起彼伏。</p>
东面坡陡,杜曾兵马几乎筋疲力尽,冲下坡时少不了失足摔倒的,这一滚落下去就暂时起不来了,没有跌倒的一路冲到平地上,还得收收步子才能站稳,前呼后拥混乱不堪,毫无阵型可言。</p>
眼看贼兵突至近前,周访亲自擂响战鼓,大喊“杀啊!”八百壮士在周抚的带领下闻令而起,身披重甲手持长戟,排成两排高声喊杀着冲了上去。八百壮士装备精良又蓄力已久,当面之敌已成乌合之众又立足未稳,顿时被杀散,杜曾大军掀起的滔天巨浪瞬间就像打在顽石上,破碎着退了回来。</p>
贼兵只能仗着人多从两侧包抄,这时李恒c许朝又带着幸存的三千多溃兵杀了回来,死死护住中军侧翼,一时间贼兵前面进攻受阻,后面在斜坡上也收不住步子,前不得进后不得退,乱糟糟拥挤在了狭长的东坡之上。</p>
此时,周访中军剩下那一千多人搭起弓箭,对着斜坡上就是一阵乱射,贼兵本就甲盾不齐,又拥挤在一起,因此几乎箭无虚发,有时甚至一发两中,贼兵伤亡顿时惨不忍睹。杜曾还不死心,高声呼喊着,“不要慌!我们比他们人多得多,跟他们缠在一起就不怕弓箭了,跟我杀呀!”</p>
确实如他所言,缠斗在一起之后,剩下那一千多人便不再放箭,而是在周访的亲自率领下冲杀过来,战斗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p>
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忽听一声号角响起,却是久未露面的周光带着千余人马从密林中杀出,直奔山顶,原来周访还安排了一支伏兵!杜曾留在后阵的全是些士气低落的俘兵,如何抵挡得住这突然一击?刚一照面就被杀得四散而逃。</p>
周光占领山顶后,便率领兵马平端着长矛掩杀下来,这一矛扎下去要的就是一串贼兵的性命。周光的人马都拿着专门准备的短斧,在混战中占尽了优势,杜曾再也无力约束部下,上万大军自相踩踏彻底崩溃,战事瞬间演变成为了一边倒的屠杀。</p>
前不得进后不得退,贼兵只能往两边跑,头脑清醒的知道往树林里跑,吓破了胆又运气不好的就跑反了方向,等待他们的是奔流不息的长江水。后面的人不断涌来,前面的人站不住,赴水死者不计其数,还有的几个贼兵被长矛穿在一起,仍在不住的逃命,惨绝人寰。</p>
入夜后,一个信使驰入盆口大营,沿途高呼“大捷!大捷!”王敦惊得从座上站起。</p>
信使进入中军帐后,禀报道,“大捷!周将军大破杜曾于羊子岭,斩首万记俘虏无数,现正追缴残余。”王敦听得两眼发直,说不出话来,坐在旁边的陶侃却长舒一口气,睁开眼睛站起身来,看也不看的向王敦的方向行了个礼,转过身来一句话没说,袖子一甩昂首而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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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周访传》:“赵胤领其父余兵属左阵,力战,败而复合。胤驰马告访,访怒,叱令更进,胤号哭还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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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禹治水巡视天下,将神州大地分为九块,九州的称呼就是这么来的。汉统天下之后,以九州故地为基础,将天下分为十二州:黄河以北为冀c并c幽三州,东面沿海为青c徐c扬三州,中原为豫州c兖州,南方江汉地区就是荆州,此外还有西北的凉州c西南的益州和更靠南的交州。三家归晋之后,随着地理的开发和人口的增多,又新分出来许多州:幽州东面分出了平州,扬州南面分出了江州,交州北面划出了广州,益州和凉州一分为三,益州北面汉中一带划为梁州,南面云南一带划为宁州,凉州东面长安一带为雍州,中间天水一带为秦州,凉州只剩下西北诸郡。各州所属的郡国也多有调整,晋惠帝年间就将荆州西北的上庸等三郡划入梁州;之后怀帝登基,分荆州长沙郡以南湘江流域为湘州,再加上由洛阳周边原司隶校尉府改来的司州,大晋将这天下划为二十一个州。</p>
荆州下辖的郡国比过去少了许多,但其重要性却丝毫没有下降,从江陵到建康何止千里,顺风顺水一昼夜可达。当初倾天下之兵灭吴,从东到西大军百万,可最先攻到建康的却不并是徐州或淮南的军队,而是从西蜀顺江而下的王濬大军。其中虽然有其它政治因素,但也足见长江水路的便利,因此称荆州为江东命门也毫不未过,这恐怕就是当年孙权甘愿和蜀汉翻脸,也要得到荆州的根本原因吧。</p>
江东草创以来,荆州刺史成为了仅次于扬州刺史的地方大员,其人选的争夺正好反映出王敦势力的增长。王澄死后接任刺史的是周顗,他是随司马睿一同渡江而来的士人,虽放达不羁却颇有名望,是司马睿的人,这说明此时王敦还无力影响江东小朝廷的决策。周顗到荆州前形势就已经乱了,刚上任又遭遇部下叛乱,闹得狼狈出逃,于是王敦借着陶侃的威望,趁机鼓动荆州人士群起上表,才换成了陶侃。周顗与王澄不同,王澄是因为治理不善被免职的,而周顗只是运气不好,并无什么过错,因此司马睿起初并未免他的职,只是迫于荆州人士的压力,再者陶侃也不是王敦的人,才捏着鼻子答应。陶侃之后接任的是王廙,王廙在王氏兄弟中最受王敦依仗,他的任命还是顶着荆州人士和朝廷的压力强换的,可见此时王敦羽翼渐丰。</p>
荆州历来是用武之地,原刺史刘弘去世后,各方势力的争夺就逐渐激烈起来,王澄上任后不理政事,所属郡国叛乱不断,杜曾的势力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发展起来的。杜曾是新野人,南中郎将杜蕤的从祖弟,既是官宦子弟又骁勇绝人,能穿着铠甲泅渡,水性了得,王澄还曾任命杜曾为天门郡太守,因此杜曾和荆州各地的官吏c士人并不陌生。</p>
荆州大乱后,杜曾用计杀了自封楚公的胡亢,又击败了自封刺史的王冲,实力渐强,割据了江陵东面的竟陵郡,但一郡之地并不能满足他的野心。先前困守长安的皇帝司马邺任命第五琦为安南将军c荆州刺史,但荆州是江东地盘,第五琦到州后没什么人搭理,此时杜曾却派人将第五琦迎过来作了傀儡,还结成了儿女亲家。这可犯了江东的忌讳,一州岂能二主?陶侃征讨杜曾就是这个原因,部分荆州将吏投靠杜曾,也有第五琦这个傀儡的因素。</p>
习习江风吹来,周访抚着船舷惬意的立在船头,尽情享受着江风的吹拂,周抚c周光两兄弟侍卫在父亲左右。这两兄弟各有千秋,兄长周抚更多的继承了周访的勇武,弟弟周光则更多的传承了周访的将略,周访对这两兄弟很是疼爱,带在身边时时历练。</p>
周访身后还站着另一位青年将领,原本浸透着稚气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坚毅,额头上缠着一条白布,却是故征虏将军赵诱的儿子赵胤。前不久赵诱刚被杜曾杀害,听闻周访出征的消息,赵胤便收拢父亲帐下残兵,再带上家奴凑了近千人,急急的前来投奔,立誓不报此仇死不回头。周访与赵诱很熟悉,也很喜欢赵胤这个后生,但更知道赵胤从未上过沙场,心中本有些顾虑,但赵胤的起誓令人动容,周访也想借此提振士气,便答应下来。</p>
周访帐下其他诸将分统各船,一同指挥着身后浩浩荡荡的舰队,赵胤的部下皆挂白帆升白旗,给这雄壮的舰队增添了不少肃杀悲愤之气。</p>
行进中忽然接到军报:杜曾率领大军离开江陵,顺流而下前来邀战。</p>
先前的大胜极大的鼓舞了杜曾,因此他并未被动防御,而是率领大军主动出击。周访威名赫赫,由不得杜曾不重视,因此杜曾带来了能调动的所有兵马,共计三万余人,其中还有不少是打败王廙后收编的俘虏。</p>
“正合吾意!”周访心中一喜,杜曾的骁勇名扬荆州,周访并不打算率领舰队逆流而上正面迎战,而是命令全军弃船登陆,寻找有利地形。周访在荆湘地区征战多年,对此地十分熟悉,最后选中了武昌郡沙羡县境内一处叫羊子岭的地方,扎下营来静待杜曾。</p>
羊子岭是一座几十米高的小土岭,南临长江,北面则是密林,小丘南北走向横断其间,骑兵无法绕过包抄,土岭分东西两个坡,西面坡缓,东面坡陡,只能走人,无法驰骋。周访命人将营寨扎在东面坡下面,不久之后杜曾也带着大军赶到此地,下船登岸,在羊子岭西面坡下扎下营盘,双方相距十多里地,都在休息调整,相邀次日一早便列阵决战。</p>
翌日天刚微微亮,杜曾就带着大军攻了过来,却发现周访早就摆开阵势等候多时了。周访在羊子岭上部署了左右两阵兵马,互为犄角,希望以此耗掉杜曾的锐气,右阵由部将许朝督阵,左阵由部将李恒率领,周访自领中军镇守在东面坡下。</p>
原本两阵兵马都有两千五百左右,但昨日军议之时,赵胤报仇心切,非要争当先锋,周访见军心可用,便把他的人马也安排在了左阵,受李恒约束,因此左阵兵马变成了三千五百左右。周访知道杜曾勇猛,并不指望左右两阵能够挡住敌人的进攻,只是勉励二将拼力作战,约定一阵败退鸣鼓三通,两阵皆败鸣鼓六通。安排完任务,诸将都领命退下,周访又把次子周光叫到身边,如此这般的交代了一番。</p>
逆着清晨刺眼的阳光,杜曾眯着眼远远观望周访军阵,隔着丘陵看不到后面的部署,只看到西面缓坡之上的两个军阵。想到自己的兵马数倍于周访,杜曾便不再犹豫,传下军令,一的发动进攻。</p>
最先派上去的当然是不久前刚投降的俘兵,但这些俘兵本就士气低落,又是向上仰攻,根本不是左右两阵的对手,一触即溃,督战队接连砍杀败逃的溃兵,却起不了多大作用。勉勉强强攻了半个时辰,却消耗不了几个敌人,只是白白浪费时间,还涨了敌军士气,杜曾看着实在心烦,就把这些俘兵撤到了后阵,又砍了几个小校泄愤。</p>
杜曾先前的攻击虽不成功,却看出左阵比右阵更有实力,于是下令郑攀c马俊等投靠过来的荆州兵马进攻左阵,形成牵制,自己亲帅嫡系进攻右阵,企图将其一举击破,再合力击破左阵。贼兵仗着人多势众,如潮水般涌了上来,这次进攻不同于先前,左右两阵一下便陷入了苦战,一时间喊杀声响彻战场。</p>
周访领着中军在东面坡下静静休整,隔着山岭看不到战况,听到喊杀声越来越激烈,不少将士有些待不住了,伸着脖子四处张望。周访却满不在乎,带着周抚放了些野鸡野鸭,拿弓箭射着玩,不时传来一阵大笑,众将士听到笑声都回过头来看,渐渐忽略了那不远外的厮杀,而是伸着脖子观看父子俩玩耍,时不时的跟着笑笑c起哄。</p>
大约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一阵闷闷的鼓声传来,周访听着鼓音静静的默数,一共三通,却是许朝的右阵支持不住,溃散了。山顶北面一时影影绰绰,是许朝的败兵,杜曾见右阵已退,便带领兵马立刻从侧面杀向左阵,左阵的压力一时增大了数倍,立刻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p>
杜曾正杀得兴起,忽有一只兵马向他后阵杀来,打得他背后一阵混乱,定睛一看却是许朝率领的右阵兵马!原来刚才右阵崩溃之后,杜曾眼看败兵逃向山下,并未派人追击,只想着迅速集中兵力攻破左阵,没想到许朝利用这一时机得到喘息,竟然将溃兵又聚拢在一起杀了回来。眼看激战多时取得的战果顷刻间化为乌有,杜曾怒火中烧,调转兵锋又杀了回来,左阵的压力瞬间卸去千斤。</p>
战事一时胶着起来,杜曾虽多次攻破右阵,但在许朝的带领下右阵屡屡败而复合,死死缠住了杜曾,郑攀c马俊等荆州兵马对李恒的左阵虽然占着上风,却始终无法将其攻破。如此又缠斗了大约一个时辰,许朝的右阵筋疲力尽又损失过半,实在坚持不住了,在杜曾的追击下彻底崩溃,逃下山去躲在了周访中军之后,杜曾终于能够安心的合力进攻左阵了。</p>
周访正看着许朝收拢撤下来的溃兵,忽然注意到一个人骑着马,抄小路从左阵方向的山顶跑了下来,到了近前才辨认出是赵胤。此刻赵胤白净的脸上和白色的战袍都浸满血污,头上的白布条也不知丢到哪去了。</p>
赵胤来到周访跟前滚落下马,坐在地上带着哭腔嘶哑的喊道,“周叔!快顶不住了,让我们撤吧!”</p>
周访坐在板凳上皱着眉头听完赵胤叫嚷,气不打一出来,站起身来走上前去,一脚将赵胤蹬翻在地,怒斥道,“李恒还在山上,怎么就是顶不住了?就你这怂样还要替父报仇,要是看到你这幅德行,老赵就是活着也得被你气死,刚才这脚就是替你爹踹的。快滚回去!”</p>
赵胤涨红着脸从地上爬起来,头都不敢抬,翻身上马哇哇哭着就往回跑,边跑边拼命地喊着,“哇c哇!杀啊!~”不久就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p>
眼看赵胤出丑,周访身边的兵将大都忍俊不禁,周访见了又训斥道,“笑什么笑?你们头一次上战场也好不到哪去,赵小将军也就是哭哭鼻子,我可是见过你们当中有人尿过裤子。”</p>
“哈哈哈!”众人互相指认着笑成一片,有人连眼泪都笑出来了。</p>
周访略一思索,又把周抚叫了过来说道,“抚儿,你带几个人冲上去,在乱军中护住小胤,老赵就留下这么点骨血,千万不能出意外。”</p>
周抚低头应诺道,“请父亲放心。”转身带了几个人向山上奔去。</p>
在杜曾与郑攀等人的合击下,左阵勉强又坚持了一个时辰,终于也败退下来,闷闷的战鼓响过六通,漫山遍野都是逃命的溃兵,周抚肩上扛着赵胤跑在前面,很是显眼,周访看了微微颔首。</p>
杜曾喘着粗气站在山岭之上,望向山下周访的军阵,周访的中军不过两千多人,其他的都是刚刚退下的败兵,杜曾回头看看山顶上自己的人,足有两万以上!眼看胜负已分,心中大定,伸出长矛向下一指喊道,“儿郎们!此战胜负已定,给我下山追杀残敌,砍到周访首级者赏金千两!”“哦,哦~”铺天盖地的贼兵怪叫着杀了下去,杜曾又喘了口气,往拳心里唾了口吐沫,抡起长枪也杀了下去。</p>
从早上厮杀到现在已经过了近四个时辰,日头都开始渐渐西斜了,要说不累肯定是假的,但眼看双方人数相差如此悬殊,杜曾怎么肯收兵回营?咬紧牙关,想一鼓作气彻底消灭周访。</p>
周访的中军本来就是精锐,周访又从中挑出八百好手,亲自行酒壮行,厉声喝道:“诸君可愿为我破此宵小?”</p>
“威武!威武!”怒喝之声此起彼伏。</p>
东面坡陡,杜曾兵马几乎筋疲力尽,冲下坡时少不了失足摔倒的,这一滚落下去就暂时起不来了,没有跌倒的一路冲到平地上,还得收收步子才能站稳,前呼后拥混乱不堪,毫无阵型可言。</p>
眼看贼兵突至近前,周访亲自擂响战鼓,大喊“杀啊!”八百壮士在周抚的带领下闻令而起,身披重甲手持长戟,排成两排高声喊杀着冲了上去。八百壮士装备精良又蓄力已久,当面之敌已成乌合之众又立足未稳,顿时被杀散,杜曾大军掀起的滔天巨浪瞬间就像打在顽石上,破碎着退了回来。</p>
贼兵只能仗着人多从两侧包抄,这时李恒c许朝又带着幸存的三千多溃兵杀了回来,死死护住中军侧翼,一时间贼兵前面进攻受阻,后面在斜坡上也收不住步子,前不得进后不得退,乱糟糟拥挤在了狭长的东坡之上。</p>
此时,周访中军剩下那一千多人搭起弓箭,对着斜坡上就是一阵乱射,贼兵本就甲盾不齐,又拥挤在一起,因此几乎箭无虚发,有时甚至一发两中,贼兵伤亡顿时惨不忍睹。杜曾还不死心,高声呼喊着,“不要慌!我们比他们人多得多,跟他们缠在一起就不怕弓箭了,跟我杀呀!”</p>
确实如他所言,缠斗在一起之后,剩下那一千多人便不再放箭,而是在周访的亲自率领下冲杀过来,战斗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p>
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忽听一声号角响起,却是久未露面的周光带着千余人马从密林中杀出,直奔山顶,原来周访还安排了一支伏兵!杜曾留在后阵的全是些士气低落的俘兵,如何抵挡得住这突然一击?刚一照面就被杀得四散而逃。</p>
周光占领山顶后,便率领兵马平端着长矛掩杀下来,这一矛扎下去要的就是一串贼兵的性命。周光的人马都拿着专门准备的短斧,在混战中占尽了优势,杜曾再也无力约束部下,上万大军自相踩踏彻底崩溃,战事瞬间演变成为了一边倒的屠杀。</p>
前不得进后不得退,贼兵只能往两边跑,头脑清醒的知道往树林里跑,吓破了胆又运气不好的就跑反了方向,等待他们的是奔流不息的长江水。后面的人不断涌来,前面的人站不住,赴水死者不计其数,还有的几个贼兵被长矛穿在一起,仍在不住的逃命,惨绝人寰。</p>
入夜后,一个信使驰入盆口大营,沿途高呼“大捷!大捷!”王敦惊得从座上站起。</p>
信使进入中军帐后,禀报道,“大捷!周将军大破杜曾于羊子岭,斩首万记俘虏无数,现正追缴残余。”王敦听得两眼发直,说不出话来,坐在旁边的陶侃却长舒一口气,睁开眼睛站起身来,看也不看的向王敦的方向行了个礼,转过身来一句话没说,袖子一甩昂首而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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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周访传》:“赵胤领其父余兵属左阵,力战,败而复合。胤驰马告访,访怒,叱令更进,胤号哭还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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