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回 王敦背信领荆州 梁州刺史镇襄阳
第八回 王敦背信领荆州 梁州刺史镇襄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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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羊子岭一战杜曾惨败，好在他头脑清醒，及时逃入密林之中，收拢了几千残兵逃之夭夭。周访见状很是懊恼，自己但凡能多出五百兵马，再埋伏在这密林之中，定能将这伙贼寇一网打尽。周访立马下令连夜追击，但厮杀了一天，麾下将士十分疲惫，纷纷谏言说杜曾已被彻底击败，穷寇莫追，休息一夜明天再追不迟</p>
周访回答道，“杜曾骁勇善战，先前获胜是因为以逸待劳，若不趁此良机一举歼灭，让他缓过劲来就不好收拾了。”于是趁夜追击，黎明时分赶上了杜曾的人马，又是一场大战，杜曾再次惨败，带着残余逃入武当山中。</p>
不久之后，杜曾被属下马俊擒获，献给周访请降，杜曾攻略的荆州诸郡纷纷归顺，祸乱连连的荆州又一次迎来安定。杜曾则被赵胤剁成肉沫，生啖其肉，报了杀父之仇。</p>
这一仗的影响才刚刚显现，连日来王敦都在发愁，当初一箭双雕的妙计如今却射到了自己腿上，不但没能害了陶侃，给周访许下的荆州刺史也该兑现了，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王敦苦思无解，只好找来几位亲近之人，一块想想对策。</p>
众人大都沉默不语，怪只怪王敦这事做得太绝，基本上没留回旋余地，只有长史谢鲲在那里絮叨个不停。</p>
谢鲲说道，“明公不必过于忧心，此番周访大捷您也有调派得当的功劳，应速速上表为诸将请功，说不定诏书下来，还得给您升官呢！至于陶侃周访二将，明公也不必多虑，毕竟陶侃旧将反叛是事实，您又没伤他一根汗毛，在朝堂上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难不成他们二人还会因为这点误会造反不成？对二人只需稍加安抚，可保无虞。”</p>
王敦坐在主座上，一手微托下巴，歪着头斜着眼看着谢鲲，问道：“安抚？如何安抚？”</p>
谢鲲接着说道，“周访好说，明公既已允诺他为荆州刺史，只需依诺上表，再多美言几句，为他再请个安南将军就足够了，荆州物阜民丰，周访肯定满意。至于陶侃”</p>
谢鲲略加思索，又说道，“陶侃本为荆州刺史，官复原职是不可能了，但他最近灭了大贼杜弢，平定了湘州，还未封赏，可上表推举他为湘州刺史，再给他请个镇南将军，想必他也就心满意足了。”</p>
谢鲲说话慢条斯理，但王敦听着却像割肉一样疼，心说这二将已经跟我起了芥蒂，荆湘二州可抵江东大半河山，就这么轻飘飘的送出去了，他俩倒是心满意足，我今后可睡不踏实了。王敦顿时心中不悦，可又不好明说，绷着个脸一言不发，目光扫过众人，众人却纷纷低头躲避。</p>
眼看无人说话，王敦脸色越来越难看，正要发作，却见一个白发老者从众人中站了起来。其人又瘦又高，踱着四方步，一脸严肃的走到大帐中央，向王敦一拱手，说道，“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p>
王敦定睛一看，却是最近刚招揽来的从事中郎郭舒，他是荆州本地人，曾被故刺史刘弘任命为治中，非常善于察言观色。刘弘去世后，郭舒帮着刘弘的儿子刘播铲除异己，稳定住了局面，由此知名；后来前刺史王澄又任命郭舒为别驾，王澄治州无方又喜怒无常，却被郭舒摸透了心思，郭舒屡次找准机会仗义执言，每每收获奇效，王澄对他反而更加宠信，郭舒也靠着自己的敢言捞足了名声。王澄被调离荆州后，郭舒一直赋闲在家，前几日收到王敦招揽，便兴冲冲的前来赴任。</p>
王敦见有人发话，忙说道，“先生无需顾虑，但讲无妨。”眼神中显露出一丝期盼。</p>
郭舒立即心领神会，缓缓说道，“正如谢长史方才所言，陶侃部下旧将反叛本就是事实，就算非其指使，也得判他个驭下不严之罪，直接任命他为湘州刺史甚为不妥，以愚陋见不如任他为广州刺史。如今长沙人王机攻破番禹，擒了刺史郭讷自领广州，罪孽深重，正好让陶侃前去讨伐，戴罪立功。”</p>
“广州？”王敦低头沉思，王机擒了刺史自领广州确实有罪，但郭讷本就不是江东任命的刺史，前些日子王机又专门上书谢罪，求讨交州叛将梁硕来赎罪，江东朝廷刚刚应允，此时却派陶侃兴师问罪有些不妥。但王敦转念一想，王机和陶侃早晚都是祸害，这一招驱狼吞虎总能除掉其中一个，还能破了当下僵局，确实是一条妙计，虽然会失些信义，但和巨大的利益相比又算什么呢？</p>
“恩，好！此计甚妙。”王敦作出了决定，又问道：“陶侃这边就这么定了，至于任命周访为荆州刺史这事，先生又有何高见？”</p>
眼看王敦接受了自己的提议，郭舒十分得意，强压下心中喜悦，眯着眼睛捻着胡须故作深沉，清了清嗓子，又说道；“我是荆州人，鄙州近年来屡遭兵祸，弊乱丛生，非大贤不可临之，依我看”</p>
郭舒说完偷偷睁眼瞄了下王敦，只见王敦目光炯炯，于是郭舒拜倒在地，大喊道，“我代鄙州人士恭请大将军自领荆州，唯有大将军您才能力挽狂澜，平此乱局，还望大将军不弃。”</p>
王敦大喜，强压下内心的澎湃，赶忙站起身来，走到郭舒跟前一把将他扶起，牵着他的手说道：“先生美意我心知之，但此事要上表朝廷才能定下来，当前还是让王廙任职荆州吧，只是周访那边该如何交代呢？”</p>
郭舒想了想说道，“一年前梁州刺史张光兵败身亡，刺史之职一直由义阳太守任愔代领，现在可任命周访为梁州刺史，正好可以施展他的拳脚，周访一向不慕名利，应该不会拒绝。”</p>
王敦默然，一年前张光被乱军包围，他固守数月死战不退，最终城破遇害，梁州各郡如今多半沦陷，刺史之位几乎是个虚职。梁州不是江东地盘，州治远在汉中，此番周访前去，扫平贼寇当不在话下，但有群山相隔，一时半会儿他是回不来了，对王敦也就构不成威胁了。周访不贪名利，王敦也知道，想着反正陶侃周访二人撕破脸皮也不会谋反，因此心中一横，下定了决心，就把周访调往梁州。</p>
议事散后，王敦心中仍不踏实，总觉得对周访有点亏欠，于是遣人又把郭舒叫了回来，对他说道，“如今江东虽然基本平定，但北方仍然混乱不堪，若再有大的兵事，我免不了和陶侃周访二人打交道，思来想去还是弥合些分歧为好。”</p>
郭舒不解，忙问道，“那大将军的意思是？”</p>
王敦微笑着看着郭舒，对他说道，“我看先生才思敏捷，又能言善辩，想请先生为我跑一趟，带些礼品送给周访，帮我劝劝他，也探探他的口风。”</p>
“啊！？”郭舒一惊，脖颈一凉，谁都知道周访是出了名的暴脾气，自己刚出了些馊主意，这一去要是不小心，非得脑袋搬家不可。</p>
王敦看出了郭舒的忧虑，宽慰他道，“先生不必担忧，周访脾气虽不好，但做事向来稳重，有我在他定然不会为难你的，以先生大才定能够逢凶化吉，我也是帐下无人才烦劳先生，还请勿推辞，事成之后必有重赏。”</p>
郭舒见王敦话说到这份上了，知道推脱不掉，只好擦擦汗，硬着头皮答应了。</p>
那日陶侃离开王敦大营后，立即给周访写了封书信，大意就是没有兄弟你我早死了，咱俩都要提防王敦那个家伙。周访接到信后并未震怒，因为在他看来剿灭杜曾十拿九稳，这事也就没那么惊险了，只是对王敦多了些蔑视和提防，对国家气运多了些担忧。</p>
前些天周访为诸将请赏，照例没列自己的功劳，而是把首功给了李恒c许朝二将，赵胤为次功，其余封赏各有差。请功的表文一出来，周访的两个儿子坐不住了，一起跑来找父亲评理。</p>
周抚说道，“赵胤确实也杀了几个敌人，可到底什么表现大家都看到了，若不是我舍命相护，恐怕他早就凶多吉少了。”</p>
“就是，兄长说得对，”周光接着说道，“我率领伏兵一击破贼，别的将官我不管，难道还不如他赵胤，不服就是不服！”</p>
周访微笑的看着两个爱子在面前吵闹，突然问了一句，“战功封赏和为父的性命，哪个重要？”</p>
两兄弟听得一愣，这无头无脑的从何说起？还是周光反应快点，赶紧拉着周抚一起跪下，说道，“为了父亲的性命，我们兄弟二人死又何妨？些许功名利禄何足挂齿，父亲何出此言还请明示。”</p>
周访听完哈哈大笑，说道，“没什么，刚看了你们陶伯的来信，才意识到此役在常人眼中是何等凶险。赵胤这次只是为了他父亲的性命而来，绝无半点贪图功利之心，一时有些感慨罢了，我给他多记些功劳，只是因为他的孝心。”兄弟俩这才心安，不再计较赵胤的封赏了。</p>
周光又忍不住问道，“父亲，儿子有一事不明，世人略作善事，没有不张扬的，可您往日立下功劳却总让给陶伯，现在陶伯不在，您却对自己的功劳提都不提，这是为何？”</p>
周访收敛了笑容，严肃的说道，“我打仗借的是朝廷威名，靠的是将士用命，自己又有什么功劳呢？”</p>
继而又叹息道，“如今山河沦陷，生灵涂炭，我只想着平定叛贼，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你们为了我不惜性命是孝，我为了国家不惜此身是忠，在忠孝面前，就像光儿刚才说的那样，些许功名利禄又算什么呢？”兄弟俩听了不禁动容，暗自佩服父亲的心胸气魄，难怪父亲位不过太守c封不过县侯，却能让朝野敬重c远近悦服c士庶归心。</p>
父子三人正说着话，却听侍卫来报，说王敦的使者求见，三人都很意外，不知王敦意欲何为。传唤过后，就见郭舒满脸堆笑的进来了，通报名讳之后，便拱着手对周访说，“哎呀，恭喜将军！贺喜将军！近日大捷，功勋盖世，大将军特地让我前来道贺，周将军高升刺史指日可待啊。”</p>
“哦？父亲可是要升为荆州刺史了？”周抚抢着问道。</p>
“荆州？”郭舒佯装大惊，接着说道，“听朝廷的旨意，这次是要任命周将军为梁州刺史呀？这是哪里来的消息，为何会是荆州呢？大将军亲口跟我说的，确实是要任命周将军为梁州刺史呀。”</p>
郭舒接着和开了稀泥，“其实荆州刺史和梁州刺史品秩是一样的，这些年来荆州郡县屡被削弱又遭了兵灾，户籍物产比梁州也好不了多少，所统郡国数量甚至还不如梁州。赖周将军神威，荆州逆贼已被平定，但梁州至今仍大半沦陷，梁州的莘莘子民想必正盼着周将军再显神威呢！周将军之勇武天下无双，而梁州如今正是用武之地，正好可以大展拳脚，铲除贼患，为国家再立新功，说不定不久之后，我还要再次前来道贺呢！哈哈哈！”郭舒说完，自顾自干笑起来。</p>
周光冷笑了一声，厉声问道，“陶将军略有小负，即被免了刺史之职，前几日王廙统兵惨败，自然没有脸面再赖在荆州，算起来荆州刺史已然空缺，荆州乃江东命门，不知你家大将军打算安排何人担任此职？”</p>
郭舒一时大窘，支支吾吾的说道，“这在下实在不知呀，这都是朝廷的任命，我家大将军又岂能决定”</p>
周光没有理会郭舒，继续在一旁猜测道，“王廙是没戏了，王舒c王彬还是王棱呢？难不成他王敦还能自领荆c江二州？反正肯定是个姓王的，这跑不了”</p>
听着周光的话，郭舒无言以对，一双眼睛使劲往周访身上瞅。</p>
周访心想道，王敦前几日想要谋害陶侃，这笔账还没算呢，本来看他已放过陶侃，就不想跟他计较了，可没想到此人竟还是个毫无信义之徒。那日荆州告急之时，口口声声对我允诺，将士浴血奋战之后他却出尔反尔，将我支到偏僻的梁州，这不是背信于我么？想到此，周访心中顿时不悦。</p>
郭舒觉察到周访的不悦，眼珠滴溜溜一转，改口说道，“看来大将军定是允诺过周将军呀，想必大将军上表之后，朝堂上有人作梗，定是最后没有争过呀。大将军未能履行诺言，肯定是事出有因，他还特意让我为您送来一份贺礼呢，料想大将军也十分愧疚。快！端上来！”</p>
郭舒伸手一招呼，一个下人端着个小匣子进来了，放在桌上打开匣子，却见里面放着一个玉环和一只玉碗，周访皮笑肉不笑的伸出手指夹起那个玉环，捏在手中把玩起来。</p>
郭舒见状赶忙上前介绍起来，“和氏璧名扬天下，这玉环和玉碗就与那和氏璧同出一地，吸尽天地精华，请看此玉浑然天成，晶莹温润，光滑细腻，雕琢之人也是天下名家，你看这”</p>
郭舒还没说完，却听“啪！”的一声，那玉环已被周访甩到柱子上，顿时摔得粉碎！再看周访已是勃然大怒，站起身来“嘡啷啷”抽出佩刀，吓得郭舒面色煞白，两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周访举刀过顶，奋力劈下，“噌”的一声过后，桌上的玉碗连同匣子都被齐刷刷砍成两半，周访一抬腿，“啪”的一声又将它们踢飞出去，桌面却光滑如初毫无刀痕！原来周访这一刀并非蛮力，否则整张桌子都要被一分为二。</p>
周访稍微平复了怒火，又厉声喝道：“王敦欺人太甚！我岂是市井小贩，用宝物就能哄高兴吗？”再看瘫坐在地的郭舒已是两眼发黑，就差灵魂出窍了。周访瞪着他喝道，“滚！”郭舒立马连滚带爬的逃走了。</p>
郭舒走后，周抚上前说道，“父亲，我们就呆在这荆州不走，自领荆州，谁敢不服？”</p>
周访看了看自己的长子，说道，“其实我倒并不贪恋荆州刺史之位，调去梁州也未尝不可，更没想过要抗拒朝廷的调令。王敦不臣之心已渐显露，我只是担心他掌控了荆州，对朝廷不利，梁州有些偏远，我若前去就无法对他形成牵制，只怕这才是王敦的如意算盘吧。”两兄弟不由得点点头，一时沉默了起来。</p>
周光看向地图，忽然眼前一亮，忙说道，“父亲，我有一计可解此忧。”</p>
“哦？快快说来。”周访说道。</p>
“父亲大可顺了王敦心意，接任梁州刺史。”周光说道，“惠帝年间上庸等郡已被划入梁州，正与襄阳接壤，父亲可上表朝廷，请割襄阳郡入梁州，朝廷忌惮王敦定然应允。如此一来，父亲以梁州刺史之职镇襄阳，顺汉水南下当日可达荆州，若如此，王敦纵得荆州也不敢起异心！”</p>
周访听后抚须大笑，连称妙计。数日之后，封赏的诏书下来了，出乎众人的意料，王敦不但得了荆州，还被任命为荆州牧！还是荆c江二州牧，一时权势滔天。</p>
周访随即上表朝廷，请以梁州刺史之职镇守襄阳。过了几天又一道诏书下来，轮到王敦傻眼了，朝廷不但答应将襄阳郡划入梁州，更是把襄阳以北的荆州诸郡也一股脑的交由周访统领，王敦只得到了荆州的小半。更令王敦伤心的是，郭舒出使回来后一病不起，没几天就病死了。</p>
此后几年，王敦虽有不臣之心，但有周访虎踞襄阳，就不敢为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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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周访传》：“（周）访以功迁南中郎将c督梁州诸军c梁州刺史，屯襄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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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羊子岭一战杜曾惨败，好在他头脑清醒，及时逃入密林之中，收拢了几千残兵逃之夭夭。周访见状很是懊恼，自己但凡能多出五百兵马，再埋伏在这密林之中，定能将这伙贼寇一网打尽。周访立马下令连夜追击，但厮杀了一天，麾下将士十分疲惫，纷纷谏言说杜曾已被彻底击败，穷寇莫追，休息一夜明天再追不迟</p>
周访回答道，“杜曾骁勇善战，先前获胜是因为以逸待劳，若不趁此良机一举歼灭，让他缓过劲来就不好收拾了。”于是趁夜追击，黎明时分赶上了杜曾的人马，又是一场大战，杜曾再次惨败，带着残余逃入武当山中。</p>
不久之后，杜曾被属下马俊擒获，献给周访请降，杜曾攻略的荆州诸郡纷纷归顺，祸乱连连的荆州又一次迎来安定。杜曾则被赵胤剁成肉沫，生啖其肉，报了杀父之仇。</p>
这一仗的影响才刚刚显现，连日来王敦都在发愁，当初一箭双雕的妙计如今却射到了自己腿上，不但没能害了陶侃，给周访许下的荆州刺史也该兑现了，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王敦苦思无解，只好找来几位亲近之人，一块想想对策。</p>
众人大都沉默不语，怪只怪王敦这事做得太绝，基本上没留回旋余地，只有长史谢鲲在那里絮叨个不停。</p>
谢鲲说道，“明公不必过于忧心，此番周访大捷您也有调派得当的功劳，应速速上表为诸将请功，说不定诏书下来，还得给您升官呢！至于陶侃周访二将，明公也不必多虑，毕竟陶侃旧将反叛是事实，您又没伤他一根汗毛，在朝堂上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难不成他们二人还会因为这点误会造反不成？对二人只需稍加安抚，可保无虞。”</p>
王敦坐在主座上，一手微托下巴，歪着头斜着眼看着谢鲲，问道：“安抚？如何安抚？”</p>
谢鲲接着说道，“周访好说，明公既已允诺他为荆州刺史，只需依诺上表，再多美言几句，为他再请个安南将军就足够了，荆州物阜民丰，周访肯定满意。至于陶侃”</p>
谢鲲略加思索，又说道，“陶侃本为荆州刺史，官复原职是不可能了，但他最近灭了大贼杜弢，平定了湘州，还未封赏，可上表推举他为湘州刺史，再给他请个镇南将军，想必他也就心满意足了。”</p>
谢鲲说话慢条斯理，但王敦听着却像割肉一样疼，心说这二将已经跟我起了芥蒂，荆湘二州可抵江东大半河山，就这么轻飘飘的送出去了，他俩倒是心满意足，我今后可睡不踏实了。王敦顿时心中不悦，可又不好明说，绷着个脸一言不发，目光扫过众人，众人却纷纷低头躲避。</p>
眼看无人说话，王敦脸色越来越难看，正要发作，却见一个白发老者从众人中站了起来。其人又瘦又高，踱着四方步，一脸严肃的走到大帐中央，向王敦一拱手，说道，“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p>
王敦定睛一看，却是最近刚招揽来的从事中郎郭舒，他是荆州本地人，曾被故刺史刘弘任命为治中，非常善于察言观色。刘弘去世后，郭舒帮着刘弘的儿子刘播铲除异己，稳定住了局面，由此知名；后来前刺史王澄又任命郭舒为别驾，王澄治州无方又喜怒无常，却被郭舒摸透了心思，郭舒屡次找准机会仗义执言，每每收获奇效，王澄对他反而更加宠信，郭舒也靠着自己的敢言捞足了名声。王澄被调离荆州后，郭舒一直赋闲在家，前几日收到王敦招揽，便兴冲冲的前来赴任。</p>
王敦见有人发话，忙说道，“先生无需顾虑，但讲无妨。”眼神中显露出一丝期盼。</p>
郭舒立即心领神会，缓缓说道，“正如谢长史方才所言，陶侃部下旧将反叛本就是事实，就算非其指使，也得判他个驭下不严之罪，直接任命他为湘州刺史甚为不妥，以愚陋见不如任他为广州刺史。如今长沙人王机攻破番禹，擒了刺史郭讷自领广州，罪孽深重，正好让陶侃前去讨伐，戴罪立功。”</p>
“广州？”王敦低头沉思，王机擒了刺史自领广州确实有罪，但郭讷本就不是江东任命的刺史，前些日子王机又专门上书谢罪，求讨交州叛将梁硕来赎罪，江东朝廷刚刚应允，此时却派陶侃兴师问罪有些不妥。但王敦转念一想，王机和陶侃早晚都是祸害，这一招驱狼吞虎总能除掉其中一个，还能破了当下僵局，确实是一条妙计，虽然会失些信义，但和巨大的利益相比又算什么呢？</p>
“恩，好！此计甚妙。”王敦作出了决定，又问道：“陶侃这边就这么定了，至于任命周访为荆州刺史这事，先生又有何高见？”</p>
眼看王敦接受了自己的提议，郭舒十分得意，强压下心中喜悦，眯着眼睛捻着胡须故作深沉，清了清嗓子，又说道；“我是荆州人，鄙州近年来屡遭兵祸，弊乱丛生，非大贤不可临之，依我看”</p>
郭舒说完偷偷睁眼瞄了下王敦，只见王敦目光炯炯，于是郭舒拜倒在地，大喊道，“我代鄙州人士恭请大将军自领荆州，唯有大将军您才能力挽狂澜，平此乱局，还望大将军不弃。”</p>
王敦大喜，强压下内心的澎湃，赶忙站起身来，走到郭舒跟前一把将他扶起，牵着他的手说道：“先生美意我心知之，但此事要上表朝廷才能定下来，当前还是让王廙任职荆州吧，只是周访那边该如何交代呢？”</p>
郭舒想了想说道，“一年前梁州刺史张光兵败身亡，刺史之职一直由义阳太守任愔代领，现在可任命周访为梁州刺史，正好可以施展他的拳脚，周访一向不慕名利，应该不会拒绝。”</p>
王敦默然，一年前张光被乱军包围，他固守数月死战不退，最终城破遇害，梁州各郡如今多半沦陷，刺史之位几乎是个虚职。梁州不是江东地盘，州治远在汉中，此番周访前去，扫平贼寇当不在话下，但有群山相隔，一时半会儿他是回不来了，对王敦也就构不成威胁了。周访不贪名利，王敦也知道，想着反正陶侃周访二人撕破脸皮也不会谋反，因此心中一横，下定了决心，就把周访调往梁州。</p>
议事散后，王敦心中仍不踏实，总觉得对周访有点亏欠，于是遣人又把郭舒叫了回来，对他说道，“如今江东虽然基本平定，但北方仍然混乱不堪，若再有大的兵事，我免不了和陶侃周访二人打交道，思来想去还是弥合些分歧为好。”</p>
郭舒不解，忙问道，“那大将军的意思是？”</p>
王敦微笑着看着郭舒，对他说道，“我看先生才思敏捷，又能言善辩，想请先生为我跑一趟，带些礼品送给周访，帮我劝劝他，也探探他的口风。”</p>
“啊！？”郭舒一惊，脖颈一凉，谁都知道周访是出了名的暴脾气，自己刚出了些馊主意，这一去要是不小心，非得脑袋搬家不可。</p>
王敦看出了郭舒的忧虑，宽慰他道，“先生不必担忧，周访脾气虽不好，但做事向来稳重，有我在他定然不会为难你的，以先生大才定能够逢凶化吉，我也是帐下无人才烦劳先生，还请勿推辞，事成之后必有重赏。”</p>
郭舒见王敦话说到这份上了，知道推脱不掉，只好擦擦汗，硬着头皮答应了。</p>
那日陶侃离开王敦大营后，立即给周访写了封书信，大意就是没有兄弟你我早死了，咱俩都要提防王敦那个家伙。周访接到信后并未震怒，因为在他看来剿灭杜曾十拿九稳，这事也就没那么惊险了，只是对王敦多了些蔑视和提防，对国家气运多了些担忧。</p>
前些天周访为诸将请赏，照例没列自己的功劳，而是把首功给了李恒c许朝二将，赵胤为次功，其余封赏各有差。请功的表文一出来，周访的两个儿子坐不住了，一起跑来找父亲评理。</p>
周抚说道，“赵胤确实也杀了几个敌人，可到底什么表现大家都看到了，若不是我舍命相护，恐怕他早就凶多吉少了。”</p>
“就是，兄长说得对，”周光接着说道，“我率领伏兵一击破贼，别的将官我不管，难道还不如他赵胤，不服就是不服！”</p>
周访微笑的看着两个爱子在面前吵闹，突然问了一句，“战功封赏和为父的性命，哪个重要？”</p>
两兄弟听得一愣，这无头无脑的从何说起？还是周光反应快点，赶紧拉着周抚一起跪下，说道，“为了父亲的性命，我们兄弟二人死又何妨？些许功名利禄何足挂齿，父亲何出此言还请明示。”</p>
周访听完哈哈大笑，说道，“没什么，刚看了你们陶伯的来信，才意识到此役在常人眼中是何等凶险。赵胤这次只是为了他父亲的性命而来，绝无半点贪图功利之心，一时有些感慨罢了，我给他多记些功劳，只是因为他的孝心。”兄弟俩这才心安，不再计较赵胤的封赏了。</p>
周光又忍不住问道，“父亲，儿子有一事不明，世人略作善事，没有不张扬的，可您往日立下功劳却总让给陶伯，现在陶伯不在，您却对自己的功劳提都不提，这是为何？”</p>
周访收敛了笑容，严肃的说道，“我打仗借的是朝廷威名，靠的是将士用命，自己又有什么功劳呢？”</p>
继而又叹息道，“如今山河沦陷，生灵涂炭，我只想着平定叛贼，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你们为了我不惜性命是孝，我为了国家不惜此身是忠，在忠孝面前，就像光儿刚才说的那样，些许功名利禄又算什么呢？”兄弟俩听了不禁动容，暗自佩服父亲的心胸气魄，难怪父亲位不过太守c封不过县侯，却能让朝野敬重c远近悦服c士庶归心。</p>
父子三人正说着话，却听侍卫来报，说王敦的使者求见，三人都很意外，不知王敦意欲何为。传唤过后，就见郭舒满脸堆笑的进来了，通报名讳之后，便拱着手对周访说，“哎呀，恭喜将军！贺喜将军！近日大捷，功勋盖世，大将军特地让我前来道贺，周将军高升刺史指日可待啊。”</p>
“哦？父亲可是要升为荆州刺史了？”周抚抢着问道。</p>
“荆州？”郭舒佯装大惊，接着说道，“听朝廷的旨意，这次是要任命周将军为梁州刺史呀？这是哪里来的消息，为何会是荆州呢？大将军亲口跟我说的，确实是要任命周将军为梁州刺史呀。”</p>
郭舒接着和开了稀泥，“其实荆州刺史和梁州刺史品秩是一样的，这些年来荆州郡县屡被削弱又遭了兵灾，户籍物产比梁州也好不了多少，所统郡国数量甚至还不如梁州。赖周将军神威，荆州逆贼已被平定，但梁州至今仍大半沦陷，梁州的莘莘子民想必正盼着周将军再显神威呢！周将军之勇武天下无双，而梁州如今正是用武之地，正好可以大展拳脚，铲除贼患，为国家再立新功，说不定不久之后，我还要再次前来道贺呢！哈哈哈！”郭舒说完，自顾自干笑起来。</p>
周光冷笑了一声，厉声问道，“陶将军略有小负，即被免了刺史之职，前几日王廙统兵惨败，自然没有脸面再赖在荆州，算起来荆州刺史已然空缺，荆州乃江东命门，不知你家大将军打算安排何人担任此职？”</p>
郭舒一时大窘，支支吾吾的说道，“这在下实在不知呀，这都是朝廷的任命，我家大将军又岂能决定”</p>
周光没有理会郭舒，继续在一旁猜测道，“王廙是没戏了，王舒c王彬还是王棱呢？难不成他王敦还能自领荆c江二州？反正肯定是个姓王的，这跑不了”</p>
听着周光的话，郭舒无言以对，一双眼睛使劲往周访身上瞅。</p>
周访心想道，王敦前几日想要谋害陶侃，这笔账还没算呢，本来看他已放过陶侃，就不想跟他计较了，可没想到此人竟还是个毫无信义之徒。那日荆州告急之时，口口声声对我允诺，将士浴血奋战之后他却出尔反尔，将我支到偏僻的梁州，这不是背信于我么？想到此，周访心中顿时不悦。</p>
郭舒觉察到周访的不悦，眼珠滴溜溜一转，改口说道，“看来大将军定是允诺过周将军呀，想必大将军上表之后，朝堂上有人作梗，定是最后没有争过呀。大将军未能履行诺言，肯定是事出有因，他还特意让我为您送来一份贺礼呢，料想大将军也十分愧疚。快！端上来！”</p>
郭舒伸手一招呼，一个下人端着个小匣子进来了，放在桌上打开匣子，却见里面放着一个玉环和一只玉碗，周访皮笑肉不笑的伸出手指夹起那个玉环，捏在手中把玩起来。</p>
郭舒见状赶忙上前介绍起来，“和氏璧名扬天下，这玉环和玉碗就与那和氏璧同出一地，吸尽天地精华，请看此玉浑然天成，晶莹温润，光滑细腻，雕琢之人也是天下名家，你看这”</p>
郭舒还没说完，却听“啪！”的一声，那玉环已被周访甩到柱子上，顿时摔得粉碎！再看周访已是勃然大怒，站起身来“嘡啷啷”抽出佩刀，吓得郭舒面色煞白，两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周访举刀过顶，奋力劈下，“噌”的一声过后，桌上的玉碗连同匣子都被齐刷刷砍成两半，周访一抬腿，“啪”的一声又将它们踢飞出去，桌面却光滑如初毫无刀痕！原来周访这一刀并非蛮力，否则整张桌子都要被一分为二。</p>
周访稍微平复了怒火，又厉声喝道：“王敦欺人太甚！我岂是市井小贩，用宝物就能哄高兴吗？”再看瘫坐在地的郭舒已是两眼发黑，就差灵魂出窍了。周访瞪着他喝道，“滚！”郭舒立马连滚带爬的逃走了。</p>
郭舒走后，周抚上前说道，“父亲，我们就呆在这荆州不走，自领荆州，谁敢不服？”</p>
周访看了看自己的长子，说道，“其实我倒并不贪恋荆州刺史之位，调去梁州也未尝不可，更没想过要抗拒朝廷的调令。王敦不臣之心已渐显露，我只是担心他掌控了荆州，对朝廷不利，梁州有些偏远，我若前去就无法对他形成牵制，只怕这才是王敦的如意算盘吧。”两兄弟不由得点点头，一时沉默了起来。</p>
周光看向地图，忽然眼前一亮，忙说道，“父亲，我有一计可解此忧。”</p>
“哦？快快说来。”周访说道。</p>
“父亲大可顺了王敦心意，接任梁州刺史。”周光说道，“惠帝年间上庸等郡已被划入梁州，正与襄阳接壤，父亲可上表朝廷，请割襄阳郡入梁州，朝廷忌惮王敦定然应允。如此一来，父亲以梁州刺史之职镇襄阳，顺汉水南下当日可达荆州，若如此，王敦纵得荆州也不敢起异心！”</p>
周访听后抚须大笑，连称妙计。数日之后，封赏的诏书下来了，出乎众人的意料，王敦不但得了荆州，还被任命为荆州牧！还是荆c江二州牧，一时权势滔天。</p>
周访随即上表朝廷，请以梁州刺史之职镇守襄阳。过了几天又一道诏书下来，轮到王敦傻眼了，朝廷不但答应将襄阳郡划入梁州，更是把襄阳以北的荆州诸郡也一股脑的交由周访统领，王敦只得到了荆州的小半。更令王敦伤心的是，郭舒出使回来后一病不起，没几天就病死了。</p>
此后几年，王敦虽有不臣之心，但有周访虎踞襄阳，就不敢为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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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周访传》：“（周）访以功迁南中郎将c督梁州诸军c梁州刺史，屯襄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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