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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六回 周札出镇石头城 王敦兵发芜湖

  第四十六回 周札出镇石头城 王敦兵发芜湖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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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淅淅沥沥的小雨中,走来了一支庞大的队伍,其中有一辆马车装潢精致,用来拉车的竟是几匹高头骏马!在这缺少马匹的江南之地,如此驱使真是暴殄天物。车里坐着的人名叫周札,字宣季,周处的少子,周騱的弟弟,周筵的叔叔,如今阳羡周氏的族长。</p>

  周札慵懒的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撩开窗帘,向外瞟了瞟。车外的部曲个个身材高大c体型健硕,都是周家的家丁,此时却都被雨淋的湿透,略显狼狈。周札满不在乎的放下窗帘,伴随着马车的摇晃,闭上眼睛假寐起来。</p>

  周札率领的队伍足有上万人,从他老家义兴郡阳羡县出发,目的地是建康西边的石头城要塞。</p>

  周札的官职是右将军c都督石头水陆军事,之前他借口有病在身,一直在家中休养,没有赴任。近来王敦起兵,朝廷严令周札速速到任,这节骨眼上无论推脱还是请辞,都与谋逆无异,周札无奈,不得已才前来上任。</p>

  右将军是禁军将领之一,顾名思义,执掌右军。晋代的禁军分属领军c护军c左卫c右卫c骁骑c游击六位将军,时人都以六军指代禁军。领军将军又下辖前c后c左c右四军,右将军是其部下。</p>

  此外领军将军还协管左右二卫和骁骑三军,成为了实际上的禁军统领,地位极重。但由于领军将军没有直辖的营兵,有时又不免沦为虚职。之前郗鉴入朝,就借用了领军将军的头衔。</p>

  晋武帝司马炎篡位后,打造的禁军阵容十分豪华,不但各军满编,还全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其战力睥睨天下。但渡江以后,司马睿的禁军就寒酸多了,别说精挑细选,连编制都凑不齐。</p>

  现在建康的禁军只有左右二卫和护军c左军满编,各有六千多人,其它各军空有头衔,没有兵马。无奈之下,只得命各位将领自己筹集人马,之前周筵当过游击将军,所统兵马就是他自己的部曲。由此看来,当初祖逖请命北伐,司马睿只给了个豫州刺史的空头衔,还真不一定是怠慢,即便他有心也无力呀!</p>

  周札的右军就是个空架子,此番上任只好自己带人前来,好在阳羡周氏号召力极强,周札毫不费力就凑了上万精兵。</p>

  说心里话,周札一百个不乐意,他和王敦素无瓜葛,又知道王敦不好对付,认定此仗凶多吉少c无利可图。因此周札下定了决心,王敦来后他就固守石头城,作壁上观,反正石头城险要,皇帝又不在这,王敦没有理由跟他死磕。周札这次带来这么多部曲,也有向王敦示威的意思,警告他不要来攻。</p>

  大军来到秦淮河畔,周札忽然得报,说右卫将军郭逸正在河边大营等他。</p>

  秦淮河上有座宽阔的浮桥,名叫朱雀桥,是进出建康的陆路要道。郭逸率领右卫军,奉命屯守于桥北,正在周札必经之路上。</p>

  郭逸是一介武夫,在江东诸将中资历很老,一直被司马睿留在身边。十多年前司马睿还是安东将军时,吴兴人钱会谋反,率贼兵万人兵临建康。</p>

  那时江东主力正在外作战,司马睿急令郭逸率两三千杂兵前去抵抗。众寡悬殊,郭逸惧不敢战,正在危难之际,阳羡周騱召集义兵万人赶到,一战破了钱会,解了郭逸燃眉之急。</p>

  自此之后,郭逸对阳羡周氏感恩戴德,双方多有走动,后来周騱密谋“清君侧”,还曾偷偷联络过郭逸。如今周札途径郭逸营前,他自然不会怠慢,出营迎接,设宴款待。</p>

  周札下了马车,命令副将率军前往石头城,自己则跟着郭逸入营赴宴。</p>

  大敌当前,不便畅饮,但郭逸还是备了点酒,又精心准备了几道小菜,款待周札。两人是老相识,互相吹捧了一番,甚是亲近。</p>

  宴酣之时,周札忽然打听道,“我那个侄子周筵,他最近有何动作呀?”</p>

  郭逸回答道,“没什么动作,他见王敦起兵,气愤不已,曾向太子请命出征,要去吴郡讨伐沈充。不知为何,太子没答应,周筵憋了一身劲,正没处使呢!”</p>

  周札冷哼一声,轻蔑的说道,“他无非是想捞些战功,早点封侯罢了!肤浅!”郭逸闻言笑笑。</p>

  周札身为周氏族长,位子坐的并不稳,他素无恩绩又眼高手低,登上此位靠的纯粹是资历。</p>

  周处有三个儿子,长子周靖c次子周騱c三子周札。周靖死的早,却留下了四个儿子,其余三个都已经封了侯,只剩下次子周筵。周筵并非没有机会,而是他自己不要,拒绝封赏。</p>

  汉代非军功不得封赏,到了晋代就宽松多了,随便找个理由就能被封。周筵深以此为耻,持古人之节,立誓不立军功不受封赏,这才拖延至今。</p>

  阳羡周氏一门五侯,三个都是周靖这一脉的,唯一没封侯的还是周筵,因此这一脉在周氏族中的地位非同凡响,成为下任族长的热门。</p>

  呼声最高的便是周筵,世人都评价他有周处遗风。他作过太守c当过禁军将领,现在是太子手下的红人,前途不可限量;其次就是周筵的长兄,晋陵太守c清流亭侯周懋,晋陵郡就是现在的镇江c常州一带,紧邻丹阳郡,可谓京畿重地;至于周札的儿子,根本没人搭理,甚至不少人对周札都颇为怠慢。</p>

  周札对此十分不满,却无可奈何,因此逮到机会就要过过嘴瘾。</p>

  散席之后,郭逸一路送周札出来,一面抱怨营中简陋,一面致歉照顾不周,允诺战事结束后再补上。周札笑笑,一揖而别,登上马车继续西行。</p>

  穿过西篱门,周札抬眼望去,只见石头山拔地而起,恰如一头猛虎,突兀的卧在江边,平静之下暗藏着獠牙和利齿,仿佛下一刻就要一声怒吼,迎面扑过来。周札对石头城并不陌生,来来回回路过无数次了,但平时从未细看过,今天才第一次仔细打量。</p>

  石头山顾名思义,是座石头山。石头城依山势而建,大小堡垒鳞次栉比连成一片,一股肃杀的威压扑面而来。唯一的大道弯弯曲曲,通向城门,一路上毫无遮拦,坡势又陡,车夫不停的挥鞭驱赶那几匹骏马,拼尽全力才将马车拉进城。</p>

  城内宽阔无比,驻扎上万大军毫无压力,水井遍布c仓库充盈,连柴火都备得足足的。城内墙堡纵横,分割成一个个小块,刚一进来不辨方向,只觉得天旋地转。</p>

  周札东瞅瞅西看看,感觉很满意,驻守如此坚城,便是韩信白起来攻又有何惧?</p>

  奋威将军侯礼跟在周札身边,到处指点介绍。侯礼被划入右军,算是周札的部下,先前周札不在,就是侯礼领着两千多人屯守在石头城。</p>

  周札看的高兴,笑着说道,“如此坚城,扼守此地不出,定然无忧!”</p>

  侯礼闻言哑然,变了脸色,周札看了他一眼,觉察出他的异样,笑着问道,“怎么?王敦是来‘清君侧’的,你还真打算跟他拼命?”</p>

  侯礼讪讪一笑,回答道,“在下只是一介武夫,只知听令行事,其它的都不懂。”</p>

  周札听罢,摇着头哈哈大笑道,“你听我的就行啦!”</p>

  与周札心情不同,此刻的王敦却是一脸愁容。自从起兵以来,一切都不顺利,刘隗并未回防建康,搞得王敦动弹不得,却又无计可施。天下诸侯都跟他保持距离,没有一个人派兵前来汇合,王敦自己的手下也人心浮动,这样下去,久必生变。</p>

  王敦先前将湘州视为救命稻草,想以此为突破口打开局面,派出的兵马占绝对优势,本以为势在必得。可谁知司马承死战不退,魏z想尽办法也拿不下来,损失的兵马却越来越多。魏z出兵已经一月有余,王敦每次收到军报都满怀期待,看过之后却又失望透顶。</p>

  王敦能看出来,魏z不是不上心,手下也不是不拼命,怪只怪敌人太顽强。主帅死了副帅上,个顶个都是拼命的主。</p>

  王敦不禁感叹道,“司马承何德何能?竟如此得人心?”一时自惭形秽起来,只得借酒浇愁。</p>

  武昌下游柴桑城内,周抚c周光二兄弟屯驻于此,充当大军的先锋。自从王敦起兵以来,已经快两个月了,还没有接到进军的命令。自古兵贵神速,周抚一开始还想不明白,听了周光的分析才恍然大悟。</p>

  近来周光又有了心事,苦思无解,又来找周抚,兄弟俩就着酒菜,聊了起来。</p>

  周抚看出周光有心事,喝了口酒后叹道,“哎!我看大将军这是要败呀,起兵这么长时间了,还定不下一个方略,岂能成事?兄弟你可是为此事发愁?”</p>

  周光默然不语,周抚不明就里,接着说道,“这事对你我也没太大影响,我们不是商量过么,大将军若败,就一起去投靠陶伯,求他护住宗族即可。至于你我,亡命天涯逍遥自在,遇到大赦就能回来了,有什么可愁的?”</p>

  周光向周抚挤出一个笑容,又盯着捏在手中的酒杯,木然的说道,“大将军的困局,你我都知道,其实破之也不难,我心中早有定计。”然后周光如此这般的说了一番。</p>

  周抚大惊,脱口问道,“那你怎么不上报大将军呢?”</p>

  周光抬头望向周抚,面露倦色,询问道,“兄长,我就是为此事举棋不定,你觉得我该说么?”</p>

  周抚闻言哑然,沉思起来。周光的心思不难理解,他们兄弟二人投奔王敦实属无奈,若真帮着王敦灭了朝廷,心理上多少有些过意不去。</p>

  良久之后,周抚开口说道,“小弟,你一向比我机灵,我藏不了那么多心思,这事我也理不清。我只是觉得,作人要坦荡些,想的事太多反而会乱。王敦对你我有恩,我们报恩便是,至于尽几分力才合适,谁又能拿捏清楚呢?你我坦坦荡荡尽心尽力,对王敦有多大帮助,就看老天爷的了。”</p>

  周抚稍一停顿,又说道,“而且王敦若能成事,必会北伐中原。若真能匡复中原,拯救天下生灵,想必父亲也会很高兴的。”</p>

  周光点点头,站起身来向周抚一揖道,“多谢兄长点拨。”说完转身离开,乘船直奔武昌而去。</p>

  这些天王敦感觉自己老了不少,再也没有过去那股心劲了, 千钧的重担全压在他一个人肩上,饶是他心志非常,也实在有些扛不动了。</p>

  王敦屋里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往常面对地图,他总感觉豪情万丈,似乎天下尽在掌握;现如今,他的视线却总不由自主的在武昌城上打转,似乎感觉自己即将困死于此。</p>

  这天王敦又在对着地图发呆,忽得报周光求见,王敦颇感意外,立马唤他进来。</p>

  周光进来后,见礼毕,先四下打量了一番,注意到了那幅地图,然后笑着说道,“主公好气魄,打算何时一统江山呀?”</p>

  王敦轻哼了一声,悠悠的叹道,“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呀!佞臣当道,蒙蔽主上,我虽欲有所作为,奈何独木难支呀!”</p>

  周光笑着说道,“主公乃人杰,既然看出刘隗当道,为何迟疑不前,不发兵诛之呢?”</p>

  王敦感觉奇怪,周光一向以多智著称,这么简单的事怎么会看不出来呢?耐着性子说道,“我竖起‘清君侧’的大旗,为的就是此事。奈何刘隗狡猾,龟缩于淮阴城中,我有劲也使不上呀!怎么,你连这都看不出来么?”言语中略带轻蔑之意。</p>

  周光哈哈大笑道,“主公何需多虑,直接发兵去攻即可,刘隗自会乖乖送shàng én来。”</p>

  “哦?”王敦眉头微蹙,听出周光话里有话,急忙坐正了身子,敛容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p>

  周光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走到地图前,盯着武昌城看了看,又回头故弄玄虚的向王敦问道,“主公,你不觉得武昌离都城建康有点远么?”</p>

  “哦?”王敦若有所思,走到地图前,看了看说道,“顺风顺水一日可达,你到底何意?”</p>

  周光不说话,只是用手指着武昌,然后顺长江而下,一直到丹阳郡内的芜湖县,轻轻一点,便收回手去,微笑的看着王敦。</p>

  王敦顺着周光所指,目光在芜湖略一停留,突然触电般一个激灵,两眼圆睁,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好似出现了一团火光,在忧郁中爆燃,掀起了燎原之势,一下子冲开了心扉。</p>

  王敦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一面高声呼喊着,转身旁若无人的手舞足蹈起来,在屋子里一蹿一蹿的停不下来。门口的卫士跟随王敦多年,知道他没正经,但如此失态还是头一次见,捂着嘴不敢笑出声。王敦闹哄够了,转过头来看向周光,目光柔和至极。</p>

  周光的计策很简单,武昌离建康太远,司马睿感受不到足够的压力,因此才敢不召刘隗回防。王敦若发兵进逼,只需靠近一些,司马睿定然慌乱,那时以他的心性,谁都劝不住,必然急召刘隗回防。刘隗若是不回来,司马睿弃城而逃都不是没可能。</p>

  丹阳郡内的芜湖县正是王敦最好的目的地,它既离建康足够近,又恰好在禁军防御圈之外,无需担忧爆发冲突,不会扯掉“清君侧”的遮羞布。</p>

  王敦冷静下来后,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太保险,皱着眉头向周光问道,“此计甚妙,但若有高人指点,皇上就是不召刘隗回建康,那可怎么办?岂不更骑虎难下了吗?”</p>

  王敦思虑的很周全,周光对此很满意,于是不再顾虑,开口答道,“这有何难?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建康城内那么多文武,主公再上书诛杀一个不就完了?我看刁协就很合适。”</p>

  王敦闻言两眼放光,恍然大悟,抓着周光的两个肩膀,用力的摇晃起来,狂笑着说道,“我得周郎,真乃上天相助,何愁大事不成?今日之喜,不在得此妙计,而在得你之大才呀!哈哈哈哈!”。</p>

  刁协是个人见人厌的主,诛杀他也不会引起其他文武的反感,最重要的是他人就在建康城中,想跑都来不及。就算他跑了,还可以再找个替罪羊,难道朝廷还能都赶跑?那朝廷脸面何在?</p>

  见王敦接受了自己的计策,周光一拱手,告辞道,“家兄已经整备好兵马,只等主公一声令下,便可兵发芜湖。有我二人作先锋,主公无需忧虑,只需慢慢跟来即可。”</p>

  王敦却一把拽住周光,说道,“不!你不必回去了,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我大事小情都要和你商量,你可别嫌我事多。”说罢又大笑起来。</p>

  王敦招来下人,带周光前去安顿,特意嘱咐有求必应,只准比自己的待遇高,但有亏待决不轻饶。</p>

  看着周光远去的背影,王敦感叹道,“我若有子如周郎,那至尊之位,即使拼尽老命,也要拿到手呀!”说完直了直腰板,恢复了往日枭雄的本色。</p>

  数日之后,王敦一封表书发往建康,声称先前耽搁的时间都是在给朝廷机会,既然朝廷不出手,他被迫出此下策,将亲自率兵进讨刘隗。</p>

  周抚率领数千部曲头前开路,进屯芜湖,为大军守好落脚点。其余各部不慌不忙,先将粮草和其它军资准备齐全,再慢悠悠顺江而下。武昌城外一时间舳舻塞川,战舰弥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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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书周騱传》:“帝(司马睿)遣将军郭逸c郡尉宋典等讨之,并以兵少未敢前。(周)騱复率合乡里义众,与逸等俱进,讨(钱)璯,斩之,传首于建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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