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回 巧舌如簧赛孔明 对牛弹琴求其
第四十七回 巧舌如簧赛孔明 对牛弹琴求其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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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节，襄阳城外山河秀美，一座座丘陵绵延起伏，涓涓清泉环绕其间，不时传来一阵欢快的鸟鸣。郁郁葱葱的山林随风摇摆，配上若隐若现的流水声，再加上那偶尔的鸟啼，更显的幽深宁静。</p>
邓骞登上高处，举目远眺，大好河山尽收眼底，清风袭来，抚动起衣襟，飘然若仙。</p>
邓骞是谯王司马承的别驾，当初自告奋勇来襄阳游说甘卓，却被束之高阁，晾在一边不搭理。邓骞没有陈颁的根基，无力跟甘卓玩“捉迷藏”，整日无所事事，便恣意游玩起来，倒也逍遥自在。</p>
每天清晨，邓骞就带上个童子和几个下人，溜溜达达的出门而去，拄着根拐杖登高远足，一副云深不知处的架势。心情舒畅时，邓骞要么抚琴弹上一曲，要么就拔出宝剑随风起舞，吟诗c作画c赏花不亦乐乎。还有一次遇上了砍柴的樵夫，邓骞一时兴起，脱去宽袍拉着家常，跟着人家砍起柴来。</p>
得知邓骞一副乐不思蜀的作态，甘卓惊愕不已，每次得到湘州的战报，都要给邓骞送去一份，想看看邓骞的反应。谁知邓骞每次看完战报，都只是淡淡一笑，扔在一边不再关心，全然不顾其内容的喜悲。</p>
邓骞如此不慌不忙，是因为他算准了甘卓必然见他，否则岂会拖延这么久？早就跑到别处请援军了。果不其然，王敦出兵后，又派人催甘卓发兵跟随，甘卓本就快坐不住了，此刻更是六神无主，赶忙派人召邓骞前来。</p>
邓骞此刻仍在郊外游玩，得报后微微一笑，一把扔掉拐杖，背着手大踏步返回襄阳城。</p>
来到甘卓的府堂外，邓骞发现里面有好多人，正乱糟糟的激烈争吵，甘卓坐在主座上，正皱着眉头左顾右盼。这些天来，甘卓和手下也在商量对策，谁都有几分道理，甘卓心中一直没有定计，这也是他不愿见邓骞的原因之一。</p>
邓骞缓缓步入堂中，扫视了一眼，众人息了争论，一个个歪着头看过来。</p>
邓骞先向甘卓施了一礼，然后说道，“湘州散人邓骞，见过甘侯。”甘卓功封于湖侯，邓骞因此敬称其为“甘侯”。</p>
甘卓笑笑说道，“长真别来无恙，近日实在公务繁忙，有些怠慢，还望见谅。”长真是邓骞的字，他和甘卓在湘州时就认识。</p>
邓骞答道，“近日湘州战火纷飞，我来此地只为避难，岂敢再劳甘侯分神？”</p>
“哦？”甘卓闻言吃了一惊，再想想邓骞对湘州战事爱答不理的态度，似乎确实像这么回事。</p>
“你不是来给谯王当说客的？”甘卓惊问道。</p>
邓骞笑着答道，“谯王确实有托于我，但我来此避难也是事实。更重要的是，我感觉甘侯近来定然会有烦心事。在下不才，自以为旁观者清，足以为甘侯指点迷津。”</p>
甘卓眨眨眼，隐约感觉邓骞这是在故弄玄虚，还是过来当说客的。于是眯缝着眼问道，“我正有一事举棋不定，你给我分析分析也好。”</p>
邓骞恭敬的说道，“愿闻其详。”</p>
甘卓问道，“先前我曾与大将军约定好，遇到战事要互相支援。本以为敌人除了胡虏就是反贼，可谁知两个月前大将军传檄要‘清君侧’，举兵内向，实在出乎意料。大将军派手下来找过我，让我随他起兵，我暂时搪塞了过去。但如今大将军发兵在即，又遣使过来召我，你到是说说，我当如何做，才能既不失节于朝廷，又不失信于大将军呢？”</p>
邓骞略一思索，抬头说道，“圣贤有言：‘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为今之计只能有舍有得，否则难免两面不讨好。如果闹不好，甚至会既失节于朝廷，又失信于大将军，岂不难堪？”</p>
甘卓不动声色的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取舍呀？”</p>
邓骞回答道，“秉忠贞于朝廷，公事也；讲信义于大将军，私情也。因公废私，大义灭亲，天下称赞；徇私枉法，危害社稷，举世唾骂。甘侯乃朝廷重臣，如何取舍自有分寸，何须我多嘴？”</p>
人们都说甘卓优柔寡断没主见，甘卓深以此为耻，因此邓骞的话很受用，听得甘卓微微颔首。</p>
参军李梁出列说道，“不然！赤壁大战之后，关云长念旧情，放曹公北去，君不见四海称其仁义，哪有人唾骂呀？”</p>
甘卓向来羡慕关羽的名声，做梦也想像关羽那样为人称颂。听完李梁的话，甘卓立即转头看向邓骞，想听听他如何回应。</p>
不料邓骞突然爆笑起来，笑过之后说道，“此言大谬！关云长假公济私，致使曹魏做大，称颂关云长者，岂非曹公后人乎？！至于蜀汉遗民的心思，又有谁会在乎呢？”</p>
曹魏一直自认为正统，司马篡魏后，也视曹魏为三国中的正统，舆论导向也一直偏向魏国。李梁被怼的无话可说，憋了个大红脸，怏怏退下。甘卓也低下头，若有所思，若有所得。</p>
功曹荣建站出来，向邓骞解释道，“我家主公绝非公私不分之人，只是因早年陈敏之事，深受流言蜚语之苦，不得不看重‘信义’二字，以免世人再次误会。先生可有妙计，使我家主公既能遂其志，又不伤其名？”</p>
这个问题可不好答，谁都知道这是甘卓身上的一片逆鳞，稍有不慎甘卓非翻脸不可。果然，听完荣建的话，甘卓不由得探身向前，沉着脸盯着邓骞，等他作答。</p>
邓骞自然知道其中凶险，敛容答道，“在下以为今日正是千载难逢之机，甘侯只需随心而动，足以一雪前耻，扬名于四海。”</p>
“哦？此话怎讲？”甘卓急切的追问道。</p>
邓骞回答道，“当年陈敏反叛，权势滔天，江东人士不得已而附贼者，不计其数。顾荣被委任为丹阳太守，周騱被委任为安丰太守，与甘侯一样，都是暂时保身，以图后举。</p>
后来此二人首先唱义，联络甘侯共灭大贼。甘侯虽欣然响应，却已失了先手，这才被好事之徒抓了把柄。如今王敦反叛，诸侯逡巡，甘侯若能首举义旗，为天下先，那悠悠之言岂不不攻自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愿甘侯详查。”</p>
甘卓闻言两眼发亮，心中大喜，直起了腰板，面露笑意，捋着胡子细细回味。</p>
邓骞接着说道，“而且事平之后，王敦必败，那时甘侯功大，还可以上书替王敦求条性命，如此也不算负他呀！那时世人谁还会说甘侯有失于‘信义’呢？这才是既不失节于朝廷，又不失信于王敦的妙计呀！”</p>
甘卓哈哈大笑道，“君言甚是！我当传檄天下，邀诸侯共讨王敦，为朝廷除此大患！之后再替王敦求求情，如此则公私皆顺，实在是妙呀！”</p>
主簿何无忌闻言，急急站出来说道，“主公切莫心急，下官以为此事还不够妥当。”</p>
“哦？有何不妥？”甘卓问道。</p>
何无忌回答道，“王敦起兵已久，可朝廷却从未下诏表明态度，我们传檄之后，若朝廷突然与王敦和好，那咱们可下不来台了。再者王敦实力强大，想要将其剿灭岂是易事？若传檄之后，诸侯没有响应，凭咱们一家之力恐怕不足吧！”</p>
甘卓闻言又犹豫起来，邓骞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不禁联想起诸葛亮来。当年诸葛亮出使东吴，舌战群儒，凭一番口舌促成了孙刘联盟，说到底是因为孙权本就有抗敌之心呀！而如今这事，纵使他邓骞有孔明之舌，甘卓却没有孙权之志，想成事难呀！</p>
邓骞心中暗叹道：甘卓终究还是个优柔寡断的主，想让他主动出兵对抗王敦，实在太难了，为今之计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p>
想到这，邓骞又开口说道，“诸位说的有理，传檄之事不宜操之过急，等朝廷表明态度后再做也不迟。但王敦既然已经找shàng én来，那就不得不回应。在下认为甘侯当立即遣使表明心向，站在朝廷的立场上，劝说王敦勿兴兵戈，万事好商量，如此则游刃有余。”</p>
都尉秦康站出来说道，“此事不妥，王敦实力强大，若知道我们不同心，剿灭湘州之后，回师攻我梁州，该如何是好！再者王敦大军开拔在即，我看不如先假装答应，等他走了之后，毫无防备，我们再攻他，这才是上策呀！”</p>
邓骞暗想到道，“这位将军说的对呀！只可惜有陈敏的事在先，甘卓不论如何也接受不了。”</p>
果然，甘卓听后面露难色，说道，“当初我就是这么对付陈敏的，结果人们都嘲笑我，说我不讲信义，没有主见，现在再来这么一出，谁能替我说明白呢？”</p>
邓骞见状，心想还是劝甘卓向王敦表个态吧，若能引得王敦来攻，也不错了。于是轻叹口气道，“湘州兵马孱弱，犹能抵抗至今，说明王敦不过如此。甘侯手下精勇，实力绝非湘州可比，甘侯何须多虑，纵使王敦全军而来又有何惧？梁州岂无可战之兵？此事必须派人向王敦表明心向，否则难塞悠悠之口。”</p>
邓骞的建议已经很保守了，众人觉得没什么可争的了，于是都沉默起来。见再没人说话了，甘卓便接受了邓骞的建议，写下一封书信，派参军孙双送往武昌，劝说王敦稍安勿躁。</p>
经过这些天的忙碌，王敦的大军已准备就绪，随时都能出发了。其实王敦完全可以更快些，但他并没有这样做，甚至还有意放慢些速度，为的是给朝廷留足反应时间，召刘隗入朝。</p>
孙双来到武昌后，将甘卓的信交给王敦。王敦看完之后，立即摆出了一副震惊的模样，拉着孙双盘问起来。</p>
“甘侯之前跟我怎么说的来着？怎么突然就变了呢？”王敦惊问道，“甘侯莫非是担心我要危害朝廷？没有的事，我只是想要铲除奸贼罢了！你回去告诉甘侯，事成之后，定会不吝封赏！”</p>
孙双不知如何作答，唯有诺诺称是而已。王敦于是修书一封，让孙双带了回去。</p>
孙双走后，钱凤凑了上来，王敦瞅了他一眼，问道，“都准备好了吗？”</p>
钱凤答道，“早准备好了，兵马辎重都已装船了，不知主公打算何时开拔？”</p>
王敦斩钉截铁地说道，“传我将令，全军立即开拔，兵锋直指建康！”</p>
钱凤闻言一凛，一脸的惊愕，犹犹豫豫站着不走，支支吾吾欲言又止。</p>
王敦瞥了他一眼，说道，“有屁快放！”</p>
钱凤不安的说道，“主公，咱们这样保险吗？湘州战事未平，梁州又态度不明，还得分兵驻守武昌，剩下的这些兵马够不够呀？是不是等到湘州平定，或甘侯来汇之后，再出兵呀？”</p>
王敦哈哈大笑道，“你想等甘卓拿定主意？那还不得等到老死！我本就没把甘卓的兵马算进来。你敢不敢打赌？等咱们攻陷建康后，甘卓那货也拿不定主意！以后只需多派几个使者，没事去劝他两句，那货就不会抄我后路。</p>
我看湘州一时半会儿还打不完，这个司马承还真出乎我意料！湘州战事拖延已久，即便取胜意义也不大了。不能在那里浪费时间和兵力了，毕竟我们的真正目标在建康。再等军心就要散了，咱们可以在路上走慢点，但绝不能再等了！”</p>
钱凤还是不太放心，又问道，“若皇上召各路兵马勤王，凑个七八万人一点问题都没有。咱们眼下兵力不到四万，以寡击众，不太好吧？要不要再多召些人马，壮壮声势也好呀！”</p>
王敦不屑的哼了一声，说道，“打仗不能只看兵将，更要看统帅，就皇上那水平，纵使他有七八十万大军，我又有何惧？别啰嗦了，即刻发兵。”钱凤不敢再多言，下去传令。</p>
王敦留下五千精兵，又征了些郡县兵，由王含带着镇守老巢武昌。之后王敦亲率近四万精兵，带足了粮草辎重，扬帆起航，顺着长江慢慢悠悠的向建康压去。</p>
荆江二州都在王敦治下，他经营多年，早已牢牢控制，因此一路上没有遇到半点阻拦，反倒有不少部下领兵来汇。一旬之后，王敦大军来到芜湖，暂时屯驻下来。</p>
得知王敦开拔的消息后，邓骞吃了一惊，他原以为甘卓表明心向后，王敦多少会有所顾忌，不会再露破绽，如今这形势着实出乎意料。</p>
邓骞冷静的想了想，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只要甘卓此刻率兵攻陷武昌，王敦就大势已去了。可转念一想，王敦不是愚钝之人，留此破绽定然事出有因，多半是因为甘卓优柔寡断，王敦才敢不把梁州的威胁当回事。</p>
邓骞暗自感叹道，王敦的判断不可谓不准。甘卓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奈何又目光短浅，想在局势明朗之前催他主动作为，实在太难了！但邓骞使命在此，只好硬着头皮又去找甘卓了。</p>
邓骞到时，甘卓正在看王敦的信。见邓骞来了，就把信递给他，让他也看看。</p>
等邓骞看完信，甘卓说道，“王敦向我保证，此行只诛奸臣，绝不会危害朝廷，因此调空了后方，就是出于对我的信任。他还邀我一同起事，说只要我俩合兵，朝廷必会在压力之下杀掉刘隗，如此就避免动干戈了。我觉得有道理呀，这不是挺好么？你觉得怎么样？”</p>
邓骞倒吸一口凉气，心说我要是不在这，就凭王敦这一封书信，甘卓没准还真上贼船了！赶紧开口劝道，“甘侯为人忠厚，颇有长者风范，但那些枭雄可不能轻信呀！当初陈敏起兵为乱，打的是安定江东的旗号，也没说要造反呀！还望甘侯深思，切莫蹈了往日覆辙。”</p>
邓骞的一席话，惊出了甘卓一身冷汗，不安的挪了挪屁股，又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p>
邓骞接着说道，“王敦其人言而无信，否则周访怎么会被调往梁州？这事甘侯肯定知道。再者刘隗虽受到陛下宠信，但也没做什么恶事呀！琅琊王氏权倾朝野，陛下稍加制衡有何不可？</p>
王敦因一己之私擅兴兵马，为天下所不容，他的好多部下都心向朝廷，此诚忠臣义士匡救之时也。甘侯若顺天意c应人心，杖大顺以扫逆节，拥义兵以勤王室，必能名垂千古，机不可失呀！”</p>
甘卓有点心动，笑着说道，“我哪敢想名垂千古的事，世人不嘲笑我就够了。我心中只想着为国平乱，咱们一起商量商量具体怎么办吧！”</p>
见甘卓好似下了决心，主簿何无忌急忙提醒道，“主公，咱们不等朝廷的诏书了吗？”</p>
甘卓闻言一缩脖子，又犹豫起来。</p>
邓骞见状催道，“还请甘侯速作决定，像现在这样既不举义旗，又不顺应王敦，两边都会不满意的，如此则对甘侯大不利呀！”</p>
甘卓面露难色，扶着脑袋沉思了一会儿，突然一脸庄重起来，开口冒出一句道，“对我不利就不利吧，我只关心天下苍生的得失，个人的荣辱没关系。”</p>
甘卓似乎被自己的话感动了，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态，他的手下见状一顿吹捧。甘卓绷着脸端着架子，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的作态，然后向邓骞问道，“要不这事再等等？”</p>
邓骞心里憋着气，脸上堆着笑，深施一礼，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又回去游山玩水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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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甘卓传》：“及敦升舟，而卓不赴，使参军孙双诣武昌谏止敦。敦闻双言，大惊曰：‘甘侯前与吾语云何，而更有异！正当虑吾危朝廷邪？吾今下唯除奸凶耳。卿还言之，事济当以甘侯作公。’双还报卓，卓不能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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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节，襄阳城外山河秀美，一座座丘陵绵延起伏，涓涓清泉环绕其间，不时传来一阵欢快的鸟鸣。郁郁葱葱的山林随风摇摆，配上若隐若现的流水声，再加上那偶尔的鸟啼，更显的幽深宁静。</p>
邓骞登上高处，举目远眺，大好河山尽收眼底，清风袭来，抚动起衣襟，飘然若仙。</p>
邓骞是谯王司马承的别驾，当初自告奋勇来襄阳游说甘卓，却被束之高阁，晾在一边不搭理。邓骞没有陈颁的根基，无力跟甘卓玩“捉迷藏”，整日无所事事，便恣意游玩起来，倒也逍遥自在。</p>
每天清晨，邓骞就带上个童子和几个下人，溜溜达达的出门而去，拄着根拐杖登高远足，一副云深不知处的架势。心情舒畅时，邓骞要么抚琴弹上一曲，要么就拔出宝剑随风起舞，吟诗c作画c赏花不亦乐乎。还有一次遇上了砍柴的樵夫，邓骞一时兴起，脱去宽袍拉着家常，跟着人家砍起柴来。</p>
得知邓骞一副乐不思蜀的作态，甘卓惊愕不已，每次得到湘州的战报，都要给邓骞送去一份，想看看邓骞的反应。谁知邓骞每次看完战报，都只是淡淡一笑，扔在一边不再关心，全然不顾其内容的喜悲。</p>
邓骞如此不慌不忙，是因为他算准了甘卓必然见他，否则岂会拖延这么久？早就跑到别处请援军了。果不其然，王敦出兵后，又派人催甘卓发兵跟随，甘卓本就快坐不住了，此刻更是六神无主，赶忙派人召邓骞前来。</p>
邓骞此刻仍在郊外游玩，得报后微微一笑，一把扔掉拐杖，背着手大踏步返回襄阳城。</p>
来到甘卓的府堂外，邓骞发现里面有好多人，正乱糟糟的激烈争吵，甘卓坐在主座上，正皱着眉头左顾右盼。这些天来，甘卓和手下也在商量对策，谁都有几分道理，甘卓心中一直没有定计，这也是他不愿见邓骞的原因之一。</p>
邓骞缓缓步入堂中，扫视了一眼，众人息了争论，一个个歪着头看过来。</p>
邓骞先向甘卓施了一礼，然后说道，“湘州散人邓骞，见过甘侯。”甘卓功封于湖侯，邓骞因此敬称其为“甘侯”。</p>
甘卓笑笑说道，“长真别来无恙，近日实在公务繁忙，有些怠慢，还望见谅。”长真是邓骞的字，他和甘卓在湘州时就认识。</p>
邓骞答道，“近日湘州战火纷飞，我来此地只为避难，岂敢再劳甘侯分神？”</p>
“哦？”甘卓闻言吃了一惊，再想想邓骞对湘州战事爱答不理的态度，似乎确实像这么回事。</p>
“你不是来给谯王当说客的？”甘卓惊问道。</p>
邓骞笑着答道，“谯王确实有托于我，但我来此避难也是事实。更重要的是，我感觉甘侯近来定然会有烦心事。在下不才，自以为旁观者清，足以为甘侯指点迷津。”</p>
甘卓眨眨眼，隐约感觉邓骞这是在故弄玄虚，还是过来当说客的。于是眯缝着眼问道，“我正有一事举棋不定，你给我分析分析也好。”</p>
邓骞恭敬的说道，“愿闻其详。”</p>
甘卓问道，“先前我曾与大将军约定好，遇到战事要互相支援。本以为敌人除了胡虏就是反贼，可谁知两个月前大将军传檄要‘清君侧’，举兵内向，实在出乎意料。大将军派手下来找过我，让我随他起兵，我暂时搪塞了过去。但如今大将军发兵在即，又遣使过来召我，你到是说说，我当如何做，才能既不失节于朝廷，又不失信于大将军呢？”</p>
邓骞略一思索，抬头说道，“圣贤有言：‘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为今之计只能有舍有得，否则难免两面不讨好。如果闹不好，甚至会既失节于朝廷，又失信于大将军，岂不难堪？”</p>
甘卓不动声色的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取舍呀？”</p>
邓骞回答道，“秉忠贞于朝廷，公事也；讲信义于大将军，私情也。因公废私，大义灭亲，天下称赞；徇私枉法，危害社稷，举世唾骂。甘侯乃朝廷重臣，如何取舍自有分寸，何须我多嘴？”</p>
人们都说甘卓优柔寡断没主见，甘卓深以此为耻，因此邓骞的话很受用，听得甘卓微微颔首。</p>
参军李梁出列说道，“不然！赤壁大战之后，关云长念旧情，放曹公北去，君不见四海称其仁义，哪有人唾骂呀？”</p>
甘卓向来羡慕关羽的名声，做梦也想像关羽那样为人称颂。听完李梁的话，甘卓立即转头看向邓骞，想听听他如何回应。</p>
不料邓骞突然爆笑起来，笑过之后说道，“此言大谬！关云长假公济私，致使曹魏做大，称颂关云长者，岂非曹公后人乎？！至于蜀汉遗民的心思，又有谁会在乎呢？”</p>
曹魏一直自认为正统，司马篡魏后，也视曹魏为三国中的正统，舆论导向也一直偏向魏国。李梁被怼的无话可说，憋了个大红脸，怏怏退下。甘卓也低下头，若有所思，若有所得。</p>
功曹荣建站出来，向邓骞解释道，“我家主公绝非公私不分之人，只是因早年陈敏之事，深受流言蜚语之苦，不得不看重‘信义’二字，以免世人再次误会。先生可有妙计，使我家主公既能遂其志，又不伤其名？”</p>
这个问题可不好答，谁都知道这是甘卓身上的一片逆鳞，稍有不慎甘卓非翻脸不可。果然，听完荣建的话，甘卓不由得探身向前，沉着脸盯着邓骞，等他作答。</p>
邓骞自然知道其中凶险，敛容答道，“在下以为今日正是千载难逢之机，甘侯只需随心而动，足以一雪前耻，扬名于四海。”</p>
“哦？此话怎讲？”甘卓急切的追问道。</p>
邓骞回答道，“当年陈敏反叛，权势滔天，江东人士不得已而附贼者，不计其数。顾荣被委任为丹阳太守，周騱被委任为安丰太守，与甘侯一样，都是暂时保身，以图后举。</p>
后来此二人首先唱义，联络甘侯共灭大贼。甘侯虽欣然响应，却已失了先手，这才被好事之徒抓了把柄。如今王敦反叛，诸侯逡巡，甘侯若能首举义旗，为天下先，那悠悠之言岂不不攻自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愿甘侯详查。”</p>
甘卓闻言两眼发亮，心中大喜，直起了腰板，面露笑意，捋着胡子细细回味。</p>
邓骞接着说道，“而且事平之后，王敦必败，那时甘侯功大，还可以上书替王敦求条性命，如此也不算负他呀！那时世人谁还会说甘侯有失于‘信义’呢？这才是既不失节于朝廷，又不失信于王敦的妙计呀！”</p>
甘卓哈哈大笑道，“君言甚是！我当传檄天下，邀诸侯共讨王敦，为朝廷除此大患！之后再替王敦求求情，如此则公私皆顺，实在是妙呀！”</p>
主簿何无忌闻言，急急站出来说道，“主公切莫心急，下官以为此事还不够妥当。”</p>
“哦？有何不妥？”甘卓问道。</p>
何无忌回答道，“王敦起兵已久，可朝廷却从未下诏表明态度，我们传檄之后，若朝廷突然与王敦和好，那咱们可下不来台了。再者王敦实力强大，想要将其剿灭岂是易事？若传檄之后，诸侯没有响应，凭咱们一家之力恐怕不足吧！”</p>
甘卓闻言又犹豫起来，邓骞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不禁联想起诸葛亮来。当年诸葛亮出使东吴，舌战群儒，凭一番口舌促成了孙刘联盟，说到底是因为孙权本就有抗敌之心呀！而如今这事，纵使他邓骞有孔明之舌，甘卓却没有孙权之志，想成事难呀！</p>
邓骞心中暗叹道：甘卓终究还是个优柔寡断的主，想让他主动出兵对抗王敦，实在太难了，为今之计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p>
想到这，邓骞又开口说道，“诸位说的有理，传檄之事不宜操之过急，等朝廷表明态度后再做也不迟。但王敦既然已经找shàng én来，那就不得不回应。在下认为甘侯当立即遣使表明心向，站在朝廷的立场上，劝说王敦勿兴兵戈，万事好商量，如此则游刃有余。”</p>
都尉秦康站出来说道，“此事不妥，王敦实力强大，若知道我们不同心，剿灭湘州之后，回师攻我梁州，该如何是好！再者王敦大军开拔在即，我看不如先假装答应，等他走了之后，毫无防备，我们再攻他，这才是上策呀！”</p>
邓骞暗想到道，“这位将军说的对呀！只可惜有陈敏的事在先，甘卓不论如何也接受不了。”</p>
果然，甘卓听后面露难色，说道，“当初我就是这么对付陈敏的，结果人们都嘲笑我，说我不讲信义，没有主见，现在再来这么一出，谁能替我说明白呢？”</p>
邓骞见状，心想还是劝甘卓向王敦表个态吧，若能引得王敦来攻，也不错了。于是轻叹口气道，“湘州兵马孱弱，犹能抵抗至今，说明王敦不过如此。甘侯手下精勇，实力绝非湘州可比，甘侯何须多虑，纵使王敦全军而来又有何惧？梁州岂无可战之兵？此事必须派人向王敦表明心向，否则难塞悠悠之口。”</p>
邓骞的建议已经很保守了，众人觉得没什么可争的了，于是都沉默起来。见再没人说话了，甘卓便接受了邓骞的建议，写下一封书信，派参军孙双送往武昌，劝说王敦稍安勿躁。</p>
经过这些天的忙碌，王敦的大军已准备就绪，随时都能出发了。其实王敦完全可以更快些，但他并没有这样做，甚至还有意放慢些速度，为的是给朝廷留足反应时间，召刘隗入朝。</p>
孙双来到武昌后，将甘卓的信交给王敦。王敦看完之后，立即摆出了一副震惊的模样，拉着孙双盘问起来。</p>
“甘侯之前跟我怎么说的来着？怎么突然就变了呢？”王敦惊问道，“甘侯莫非是担心我要危害朝廷？没有的事，我只是想要铲除奸贼罢了！你回去告诉甘侯，事成之后，定会不吝封赏！”</p>
孙双不知如何作答，唯有诺诺称是而已。王敦于是修书一封，让孙双带了回去。</p>
孙双走后，钱凤凑了上来，王敦瞅了他一眼，问道，“都准备好了吗？”</p>
钱凤答道，“早准备好了，兵马辎重都已装船了，不知主公打算何时开拔？”</p>
王敦斩钉截铁地说道，“传我将令，全军立即开拔，兵锋直指建康！”</p>
钱凤闻言一凛，一脸的惊愕，犹犹豫豫站着不走，支支吾吾欲言又止。</p>
王敦瞥了他一眼，说道，“有屁快放！”</p>
钱凤不安的说道，“主公，咱们这样保险吗？湘州战事未平，梁州又态度不明，还得分兵驻守武昌，剩下的这些兵马够不够呀？是不是等到湘州平定，或甘侯来汇之后，再出兵呀？”</p>
王敦哈哈大笑道，“你想等甘卓拿定主意？那还不得等到老死！我本就没把甘卓的兵马算进来。你敢不敢打赌？等咱们攻陷建康后，甘卓那货也拿不定主意！以后只需多派几个使者，没事去劝他两句，那货就不会抄我后路。</p>
我看湘州一时半会儿还打不完，这个司马承还真出乎我意料！湘州战事拖延已久，即便取胜意义也不大了。不能在那里浪费时间和兵力了，毕竟我们的真正目标在建康。再等军心就要散了，咱们可以在路上走慢点，但绝不能再等了！”</p>
钱凤还是不太放心，又问道，“若皇上召各路兵马勤王，凑个七八万人一点问题都没有。咱们眼下兵力不到四万，以寡击众，不太好吧？要不要再多召些人马，壮壮声势也好呀！”</p>
王敦不屑的哼了一声，说道，“打仗不能只看兵将，更要看统帅，就皇上那水平，纵使他有七八十万大军，我又有何惧？别啰嗦了，即刻发兵。”钱凤不敢再多言，下去传令。</p>
王敦留下五千精兵，又征了些郡县兵，由王含带着镇守老巢武昌。之后王敦亲率近四万精兵，带足了粮草辎重，扬帆起航，顺着长江慢慢悠悠的向建康压去。</p>
荆江二州都在王敦治下，他经营多年，早已牢牢控制，因此一路上没有遇到半点阻拦，反倒有不少部下领兵来汇。一旬之后，王敦大军来到芜湖，暂时屯驻下来。</p>
得知王敦开拔的消息后，邓骞吃了一惊，他原以为甘卓表明心向后，王敦多少会有所顾忌，不会再露破绽，如今这形势着实出乎意料。</p>
邓骞冷静的想了想，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只要甘卓此刻率兵攻陷武昌，王敦就大势已去了。可转念一想，王敦不是愚钝之人，留此破绽定然事出有因，多半是因为甘卓优柔寡断，王敦才敢不把梁州的威胁当回事。</p>
邓骞暗自感叹道，王敦的判断不可谓不准。甘卓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奈何又目光短浅，想在局势明朗之前催他主动作为，实在太难了！但邓骞使命在此，只好硬着头皮又去找甘卓了。</p>
邓骞到时，甘卓正在看王敦的信。见邓骞来了，就把信递给他，让他也看看。</p>
等邓骞看完信，甘卓说道，“王敦向我保证，此行只诛奸臣，绝不会危害朝廷，因此调空了后方，就是出于对我的信任。他还邀我一同起事，说只要我俩合兵，朝廷必会在压力之下杀掉刘隗，如此就避免动干戈了。我觉得有道理呀，这不是挺好么？你觉得怎么样？”</p>
邓骞倒吸一口凉气，心说我要是不在这，就凭王敦这一封书信，甘卓没准还真上贼船了！赶紧开口劝道，“甘侯为人忠厚，颇有长者风范，但那些枭雄可不能轻信呀！当初陈敏起兵为乱，打的是安定江东的旗号，也没说要造反呀！还望甘侯深思，切莫蹈了往日覆辙。”</p>
邓骞的一席话，惊出了甘卓一身冷汗，不安的挪了挪屁股，又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p>
邓骞接着说道，“王敦其人言而无信，否则周访怎么会被调往梁州？这事甘侯肯定知道。再者刘隗虽受到陛下宠信，但也没做什么恶事呀！琅琊王氏权倾朝野，陛下稍加制衡有何不可？</p>
王敦因一己之私擅兴兵马，为天下所不容，他的好多部下都心向朝廷，此诚忠臣义士匡救之时也。甘侯若顺天意c应人心，杖大顺以扫逆节，拥义兵以勤王室，必能名垂千古，机不可失呀！”</p>
甘卓有点心动，笑着说道，“我哪敢想名垂千古的事，世人不嘲笑我就够了。我心中只想着为国平乱，咱们一起商量商量具体怎么办吧！”</p>
见甘卓好似下了决心，主簿何无忌急忙提醒道，“主公，咱们不等朝廷的诏书了吗？”</p>
甘卓闻言一缩脖子，又犹豫起来。</p>
邓骞见状催道，“还请甘侯速作决定，像现在这样既不举义旗，又不顺应王敦，两边都会不满意的，如此则对甘侯大不利呀！”</p>
甘卓面露难色，扶着脑袋沉思了一会儿，突然一脸庄重起来，开口冒出一句道，“对我不利就不利吧，我只关心天下苍生的得失，个人的荣辱没关系。”</p>
甘卓似乎被自己的话感动了，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态，他的手下见状一顿吹捧。甘卓绷着脸端着架子，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的作态，然后向邓骞问道，“要不这事再等等？”</p>
邓骞心里憋着气，脸上堆着笑，深施一礼，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又回去游山玩水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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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甘卓传》：“及敦升舟，而卓不赴，使参军孙双诣武昌谏止敦。敦闻双言，大惊曰：‘甘侯前与吾语云何，而更有异！正当虑吾危朝廷邪？吾今下唯除奸凶耳。卿还言之，事济当以甘侯作公。’双还报卓，卓不能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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