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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章 江心洲

  从早晨6点半到晚上8点,这里的汽渡每隔一小时一班。

  快傍晚了。上岛的人和车很多,汽车在中间排成两列,摩托车、行人分开在两边的小道。钟亭十几分钟前就打好票,戴着墨镜静坐在车里,透过黯淡的窗,望着外面杂乱无序的景。

  灰色的人群里,有人在说话、有人一脸木然地刷着手机,一阵风带着树梢和人的衣摆都往一个方向飘起来,很多人下意识侧身避风向。

  风在车外低声呜咽着,空气中扬起的尘粒窸窸窣窣地刮擦着车身。

  过了会儿,前车红色的尾灯亮了,两旁排队的人和摩托车开始熙熙攘攘往前移。低沉的汽笛声阵阵传来,汽渡靠岸了。

  钟亭回过神,系上安全带,发动车缓缓跟上。

  过了江是江心洲——长江中的一个小小绿岛,她的老家。

  整个岛近二十平方公里,本来是鲜为人知的一个小旮旯,这两年镇政府大力发展观光旅游,带起了不少人气。但发展还是受交通制约——没桥没隧道,过来必须乘汽渡,岛上人都立志往外走。

  连接船与岸的减速铁板被登船的汽车压得咯噔咯噔响。汽渡载满后再次入江,人们三三两两来到铁护栏边看风景。

  两个几岁大的男孩在船上追闹,其中一个跑到钟亭副驾边,转身扒着车窗,歪着头对她调皮地笑。她调过脸看着他笑了笑,他却又跑开了。

  摘掉墨镜,她带着手机下了车。

  江上风很大,浪涛细密,在夕阳映下的倒影上粼粼流动。两只白色的鸟在近处的水面高低盘旋了一阵,忽地又展翅飞远,温柔地划过了江与天的交界线。

  马达声持续而单调,与喧杂的人声隐隐混在一起。

  外套丢在了车上,钟亭靠着栏杆,淡蓝色的衬衣被风吹得鼓起。一头长不及肩的短发被吹得凌乱,她半眯着眼,抬手向后梳了下。

  上次回来是过春节,这次是为了双胞胎妹妹钟沁的婚礼。

  这几年她都漂在上海,钟沁留在本市,一直伴在父母身边。钟沁对象是家里朋友介绍的,和她在同一栋政府大楼里工作,双方家里都很满意,谈了一年多,很自然地走进谈婚论嫁。

  半小时后,车下了汽渡驶出渡口。远远地,钟亭一眼就看见了钟沁。

  她披着长发站在前面的路边树下,身上穿一件休闲毛衣,低头玩着手机。从渡船上下来的车一辆又一辆车从面前驰过,她不时侧目瞄一眼。

  钟亭看着后视镜避开后面来车,慢慢打着方向靠路边停下,按了一声喇叭。钟沁看过来,笑了。

  她把副驾上的外套扔去后座。

  钟沁走过来,上车,舒着气道:“终于到了,一个人开过来累不累?”

  她脸上化了淡妆,系上安全带后,双手撩出压在背后的长发。

  “还好,家里人都到了?”钟亭看看她,问。

  “嗯,就差钟峻一家了。”钟峻是她们表哥,叔叔家的儿子,在武汉。

  钟亭爷爷奶奶去的早,就两个儿子,钟亭叔叔早年就去了外地,钟父钟母退休前是政府部门里的中层干部,爱清净,去年两个人回来翻新了老家的小二楼,住了下来。钟沁结婚,钟父坚持要从老家嫁女。麻烦一点,但确实也更热闹喜庆。

  钟家就在最靠近渡口的五墩村里,开了十分钟不到,车就到家了。天已经黑下来,院门开着,钟亭把车在院子里停好,钟沁帮她在后备箱拿行李。

  姐妹俩进门的时候,客厅里,长辈们的牌桌刚刚结束,缭绕的烟雾里不时蹦出笑声。看见钟亭回来了,大家都停下来跟她打招呼。

  钟亭一看,在座的既有钟父的老朋友,还有两个岛上不怎么往来的远亲。按着辈分礼貌地把人都叫了一圈,钟母跟她一起把行李拎上了楼。

  晚间饭桌上是难得一见的热闹,借着钟沁的喜事,难得聚首的长辈们一个劲拼酒,回忆往事。完了一个醉得东歪西倒,都没回去,全部睡在了钟家。

  不得已,钟沁和钟亭挤了二楼最小的一间客房。

  一下午的舟车劳顿,钟亭先去洗了澡,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已经靠近9点。

  钟沁懒懒地倚在床头和未婚夫聊着微信,脸上带着笑。她看看钟亭,下巴朝窗边的书桌抬了一下,“刚刚手机一直响。”

  钟亭走过去拿起来看看,跟钟沁说,“快去洗吧,不早了。”

  “知道了。”

  钟沁手指在屏幕上迅速动了几下,放下了手机。

  10月初,秋意渐浓。

  钟亭穿着一身睡衣,在包里摸出支烟点上,拉开窗。

  风悄无声息地从漆黑夜幕下吹来,钻进湿漉的头皮,凉飕飕的感觉。发梢上滴下的水一点点浸湿肩,她望着外面吸了一口烟,下一秒,一团青雾涌在了脸前。她抬手轻揉了下眼睛。

  左侧是一条乡道,道路旁是一片辽阔的田野。深沉的夜色下,稻梗隐隐泛着青光,在风里摇着细碎的声响。田野的尽头是一排低矮的房屋,再远就是夜了。乡下的夜,宁和、深邃,被几点不起眼的灯光衬得庞大而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背后传来洗手间的拉门声,钟亭把烟屁股在桌上的蚊香盘里慢慢捻熄,回头淡淡问,“冷不冷?我把窗关了。”

  “留条缝透透气。”刚洗完澡的钟沁一身水汽,擦着头发说。

  ……

  房里只开着一盏台灯,钟亭钟沁躺在床上各自玩着手机,昏黄的灯光把她们的面容照得十分柔和。

  虽然是双胞胎,但她们的性格长相都南辕北辙。钟亭随钟父,比较随性,从小对什么都不是很在意。钟沁随钟母,乖巧懂事,事实上大智若愚。小时候,长辈们都觉得五官秀气的钟沁更漂亮一些,但这两年也会有人说面部线条偏硬的钟亭更耐看,可能是因为她们年纪的增加,和时代审美趋势的一点变化。

  今年她们27岁。

  刷着手机,钟沁忽然抬头看了下钟亭。

  钟亭问,“怎么了?”

  “差点忘了跟你说,那什么,我有了啊。”

  柔和的光映照在钟沁的脸上,她没有笑,却像是在笑。

  钟亭看向她,笑,“才知道的?”

  “前天发现的,这几天一直在乡下,就去镇上医院查了。”

  钟沁整个人往下躺了躺,看着天花板,双手搭在小腹上道:“哎,全都跟做梦一样,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样了,感觉自己都还没长大。”

  “都多少岁了,还没长大。”

  钟沁说,“你跟我说这样的话啊,要不是家里有我,这几年能让你在外面一直玩么?结婚生孩子什么的都让我一个人干了。你是姐姐我是姐姐?”

  这话说得好笑,但也有一定的道理。钟亭就真的笑了笑。

  钟沁问她:“哎,你工作辞了?”

  “嗯,过了这个国庆再回去拿点东西。”

  钟亭毕业后一直供职于上海的一家传媒公司,做一些演艺活动的市场营销。今年她计划回来创业,在朋友的帮衬下搞钢琴培训。以前孩子学钢琴高不可攀,现在时代变了,钢琴已经走进了越来越多的家庭,小城市的这块市场还比较混乱,她觉得可以做一些新理念的东西。

  家里人不知道她怎么忽然就愿意回来发展了,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其实都很高兴。

  钟沁说:“这几年我一直就想你回来,城市是小一点,但安逸,靠着近我们还能互相帮衬一点。上大学的时候就让你和我一起去南京,你非要和杨菁去上海。”

  原本聊得好好的,提到杨菁,空气似有所感应,忽然就硬生生冷了下来。

  钟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顺口提了杨菁,但话已出口,戛然而止反而像有所顾忌。

  她望着天花板,沉默了下,自然地接了下去。

  “真快啊,算一算,人走了都快两年了。前阵子我还在街上看到她爸妈,两个人好像从超市里面刚买完东西,我也没上去打招呼。”

  “在哪?”钟亭问。

  “靠着他们家的那个大润发超市。那天刚好取了车出来。”

  杨菁是她们的高中同学,曾是钟亭挚友。高中毕业后她和钟亭一起去了上海的大学,钟沁去了离家近的南京。

  命运弄人,杨菁、钟亭与几个朋友外出旅游,车在高速上与临时转换车道的大货车侧身相撞,坐副驾的杨菁当场毙命,留下了一双悲痛欲绝的父母。

  人刚走那阵子钟亭很想梦见她,一直梦不到。差不多半年后她才在她梦里出现,还跟她说了话。醒来后她怎么都想不起来杨菁到底说了什么,脑中就剩下她的一两个影像,身上穿的是她最常穿的那件牛仔衫。

  那是钟亭第一次直面人的生死。

  死不再是一种虚无,它忽然之间成了很具象的东西,感觉能看到,甚至能触碰到,内心深处除了对逝者的内疚与悲伤,还对生命本身感到了一种无所适从的茫然。

  窗外的一团漆黑,安静中,两人各自陷入了回忆的暗影。

  过了会儿,钟亭偏过脸看看钟沁,“睡吧,不早了。”

  钟沁点了头。

  钟亭探身关台灯,霎时间,昏黄的光消失了,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