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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4章 我是你的眼

  郡守痛失爱女,万念俱灰,无心再包庇盗匪,承认了所有罪行。真相与白行简所料不差,上谷郡官匪合谋,盗窃行旅财物,而后分赃。为治好女儿的眼睛,樊胜不惜供养侏儒医者,残害无辜少女,同时需要更多钱财保障,却没想动到了白行简头上。盗匪劫走白行简的行囊,发现了里面的路引,知是京师来的官员,樊胜不胜惶恐,以为罪行败露,匆忙下令灭口。失败后,将白行简等人诱入府上,一面囚禁,一面打持盈眼睛的主意。

  樊簌簌的盲疾是樊胜的心病,年深日久终成心魔,才让侏儒巫医的蛊惑乘隙而入,酿成如今家破人亡的悲剧。樊胜生无可恋,对一切罪恶供认不讳,白行简一封信函送往京师,将其交由刑部问审。盗匪失了庇护,匪徒分崩离析,树倒猢狲散,众匪分赃后逃逸。老三主动将盗走的行囊送回,还有抢走的手杖。

  官匪沆瀣一气的阴霾消散,上谷郡百姓终于拨云见日。

  白行简的心头,却阴云密布。

  一行人依旧暂住郡守府。有谜题未解,比如夜里那支火箭,似乎是不分敌我,要将众人尽皆焚烧。对此,樊胜表示不知情,虽是那支箭引发的大火,直接导致女儿身陨,但他已丧失斗志,无心追究。白行简一面寻找蛛丝马迹,一面为持盈的眼睛忧心自责。

  他守了半夜,持盈在早上苏醒。醒来后以为依旧是在夜里,但手碰触到他便安下心,于是躺下来接着睡。白行简起初以为她受了惊吓,又守着她睡到中午。白昼刺目的阳光晃入房中,他放下竹帘,持盈在这时候再度醒来。

  “夫子,你在哪儿?”她爬起来,睁着双眼,黯淡的目光满屋子找他。

  离她只有几步距离的窗边,白行简对上她过滤掉他的目光,身坠冰窟,阳光打在他肩头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夫子?”认为自己被抛弃在黑暗中的储君嗓音里含了哭腔,她模糊记得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有冰冷发霉的地道,有烈火灼烧的地狱,然后噩梦醒来只有她自己?

  “我在!”白行简镇定地做了回应,卷起了竹帘,让光线充斥房间每一个角落。

  听到熟悉的声音就在咫尺间,持盈忐忑的心落回实处,抬头迎着光亮,目视声音的方向,视线无法聚焦:“夜好长,夫子怎么还没睡?”

  “夜太长,睡不着。”朗朗乾坤里,白行简自然地作答,走到床边凳子上坐下,眼眸盯住持盈的双眼,沉重的事实让他无力接受,他害得她失明。

  “今晚竟然没有月亮,夫子要不要点上灯?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听见他坐在身边,持盈很安心,悄悄伸手摸了过去,她觉得这么黑,夫子一定也看不见她,所以格外大胆了点。

  白行简挪近了手,让她摸着了袖子:“夜里就不要点灯了。”

  持盈觉得今夜的夫子格外温柔,她说什么他都会回应,碰到他袖角,她很高兴,容易满足的笑容从脸上掠过:“我做了一个梦”没说完,额头上忽然落了一只手,她知道是夫子的手,惊得忘了要说梦,瞪大了眼,然而也看不见咫尺的人。手掌滑向眼睛,她只好闭眼,让他触摸。手指停留在眼上,以奇怪的手法按来按去,好像在按压某些穴位。虽然被抚摸眼睛很舒服,但是太怪异了,持盈忍不住把手扣到他手背上:“夫子?”

  白行简拿开手,等她睁了眼后视线依旧不聚焦,表明这番àn 一也是徒劳:“要不要继续睡?”

  “睡饱了,我想出去玩。”

  “我陪你去。”

  今夜的夫子太不同寻常,持盈又疑惑又兴奋,马上滚下床,还没摸到鞋子,白行简把她按得坐下,然后帮她穿上两只鞋,再然后拉她起来,牵着她出门。

  白行简要找出她失明的原因,却又不想她知道真相,一点黑暗和打击都不敢叫她承担,他一个人负担得心中沉甸甸。持盈只是觉得夫子的举止比梦里还要离奇,她没有说出来的梦境里,白行简曾紧紧抱着她,帮她抵挡四面的火焰,她不愿他受伤,所以回抱着他,想挡到他的身前。

  她有点说不出口,反正只是个梦,不告诉他也罢。

  夜太黑,她看不见,亦步亦趋跟着他的步伐,走到外面,却觉得有什么照在身上暖融融。

  冯聊收拾随身暗囊发现少的不只是软筋散,气冲冲要找白行简算账,就撞见这手拉手的一幕,不由深吸一口气,暗叹老白手段了得,不过一夜之间,竟然手到擒来。然而如此一来,凤君找他算账的日子也不远了。冯聊顿时又幸灾乐祸了。

  看了两眼,冯聊就觉得哪里不太对。持盈竟然自始至终没注意到她,仿佛将她无视了。见色忘义,冯聊不满:“我说穆团团”

  持盈吃惊地寻找声音的来处,白行简已经一个肃杀的眼神飞到了冯聊身上,语气里饱含威胁:“深更半夜,冯外使还未休息?”

  “深”冯聊吃了一大惊,光天化日,艳阳普照,她琢磨老白这话用的是什么修辞手法,但在对上持盈涣散的视线时,她呆住了,一个不详的念头滋生出来。

  “冯姑娘也失眠了?”持盈做了个猜测。

  “大概亏心事做多了。”白行简给了个解释。

  “”冯聊气爆了又不好还嘴,忍了忍实在不甘,索性跟着颠倒乾坤,“大晚上的,你们这是要去干嘛呀?”

  “看夜色。”白行简当着高悬的太阳,说得毫无障碍。

  不想再同冯聊斗嘴,白行简拉着持盈走人。

  望着他们走远,冯聊陷入了沉思,储君的眼睛看不见了,出大事了。

  白行简刻意寻荫凉小径,避开阳光,他担心瞒不了她多久,心中矛盾重重,不知不觉这一路他都极少说话,她竟也安静得很。

  没走太远,白行简安顿她坐到树根上,他也坐到一旁,从袖中取出被压坏的草蚱蜢,想要修正。

  持盈手抚到头发上:“我的铃铛找回来了?”

  “嗯。”

  “夫子在做什么?”

  “编你的蚱蜢精。”白行简发现很难修正,干脆拆了重新编。

  持盈想起在宫里荒园子的时候,他编排她是个蚱蜢精,嘴边不由自主泛了笑意。

  “这么黑,夫子怎么编蚱蜢?”一个简单的问句,持盈问得突然。

  白行简手上一滞,心口一跳,抬眼看身边的少女。

  持盈没给他继续寻找理由的时间,因为树上的知了仿佛故意拆台一样,喧闹了起来,她仰头,无力聚焦的目光想要穿透重重黑夜,寻找光明。

  “现在是白天吧。”她轻轻问,又似自言自语,“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真相早被她看透,拙劣的谎言怎能瞒过她的聪慧。她说出真相,脸上的神色是平静的。

  白行简仿佛一瞬间失了所有的言语,找不到回应她的话。

  年少储君安静地坐在树下,仰着头,微风吹拂她纤细乌黑的碎发,吹动鲜艳的发带:“原来目盲是这样的啊,簌簌和小黄每一天都是夜里。”

  “夫子会治好你的眼睛,不要怕。”白行简将重新编好的草蚱蜢放到她手上。

  持盈垂下眼,虽然看不见,但手指摸着夫子编的草蚱蜢,却能感觉到它的纤毫毕现,她很开心:“夫子编的比我好多了!”

  她爱不释手。

  他的手掌含义不明地抚到了她脑袋上,触摸到她柔软的头发。

  此后数日,白行简为持盈施针,并到大火过后的废墟里寻找蛛丝马迹,刮下地面的焦灰带回辨认各种药剂,终于确认,持盈失明并非因为大火炙烤,而是中了侏儒炼制的滴水观音。因为白行简耽搁了侏儒换眼治疗术,侏儒以此作为回报。

  身边亲近的人接连因自己受到牵连,白行简心情晦暗不堪,先是恩师,后是持盈。这些灾难原本应该由他承担,却被天道混淆到了他人身上,他给他们带来了灾难。

  对此,持盈却不太当回事。经过了最初的不适后,她开发出了一些小游戏并自得其乐,比如让小黄给自己当导盲犬,或者换过来由自己给小黄当导盲团团,以及时时刻刻都可以玩捉迷藏不用担心别人质疑她zu一 bi。

  心情灰败的白行简多次被她卷入游戏中,看她满头大汗玩得不亦乐乎,他从来不躲,任她从任何地方任何时候将他逮住,并承认落败。后来持盈不满足,要求他认真对待游戏,他才勉强同意增加了一些难度。然而担心她磕着碰着,他总会趁她不备自动降低难度,将自己送到容易暴露的地方,让她赢得游戏。

  在这场扑来扑去逮来逮去的游戏中,两人练就了无比的默契,以及对互相气息的熟悉。持盈再也不觉得夫子身上的味道苦涩了,相反,那种气息对她来说已经是一种沉迷不可自拔的氛围。离了他的味道,她会睡不好觉。

  众人再度启程,告别上谷郡。

  令龙泉想不到的是,前行的方向并非前兰台令隐居之处。

  白行简定的征途,是西京。

  持盈得知要去西京,先是兴奋,后是担忧。要见到曾祖父的喜悦心情随即被忧心忡忡所取代,假如到西京之前,眼睛还没好,西京姜氏家族必将怪罪白行简。

  持盈一路都在劝夫子不要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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