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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玲珑绝恋 第十九章 如见鬼魅/天作之合的札记

  第三天,即2036年2月11日,丁宇宁带着丁悠书来到自己家中看望父亲,丁坚丫不知如何,恢复了齐整的气息,略施粉妆,全然不象是个被暴打过的人。临近春节了,李力钊就这么僵躺着,还是没有醒过来,丁坚丫却说他睡着了,家子里丝毫没有欢喜的气息。丁坚丫下厨做了便饭,三人一起吃了,丁坚丫动作僵硬缓慢,烧出的几道菜全然无味。饭后丁宇宁和丁悠书在李力钊床边陪伴,丁宇宁轻轻地握着李力钊的手,呼唤“爸,爸,听得见吗,还疼吗?”他全无反应,额头却略微有些汗芯,丁宇宁起身去准备湿热毛巾。

  剩下丁悠书一人在房中,李力钊略微侧了个身,此时,他发现了李力钊枕头下挤露出半边的棕黑色封皮记事本,比手掌大些,是老旧的那种款式,且用得似乎年代长久了。这笔记本内页是打开的,风吹了进来,笔记本的页面轻轻地翻动、翻起,一页、两页、三页、四页、五页、翻到第六页,页面搁在了枕沿翻不过去了。

  是风将这个记事本翻开了六页。

  封皮后的第一页是这本笔记的首页,有洇开的水迹,正中间写着“明昭手札”,下方落款时间是三十年前的农历八月十一日——这本笔记,那么就叫做眀昭手札了。这真是一本有点年岁的笔记本了。第二页是几句长短不一的语句,似乎是一首诗歌,用铅笔写得显得模糊;而接下来的四张纸页八个页面,全部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即大龙寺本愿心经的经文内容,还是用铅笔写的,但笔迹清晰新鲜得多了。他的书法纤细敷柔,不大像是男人的字迹,不过认真看下,其实却是峭拔高冷,力透纸背,不太屑于潦草,显示着一股倔强和后发的气息,所以丁悠书看得清楚,他是一页一页看过去,清风不识字,尤为他翻书,所见之下,大惊大奇,惊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如见鬼魅。

  他为什么见经文如见鬼呢?

  这要从丁悠书小时候说起。丁悠书的家乡实在莲蒲镇,他自小就未得到父母的陪伴爱护,从记事起就是寄养在亲戚家中的,镇上大路口处有一座教堂,丁悠书是很喜欢去教堂,他没什么读物,但爱看故事,就是马太福音和圣经旧卷看得烂熟,还和镇上穿戴齐整干净信众们每周一起来做礼拜,当然他是来消磨时间的,别的孩子都有大人带来有看管,极少能和丁悠书这个不见父母的野孩子一起玩。

  离莲蒲镇更远一点的荔蒲山的深处,背山坳中还有一所老旧的寺庙,所处旮旯峭僻,人迹罕至,丁悠书之所以能来这个地方,是无所事事无人看管的巧合,这儿说是寺庙也是勉强的,就是前后两座殿,中间三四分地杂草众生,寺门前有着一棵高大的菩提树,歪斜无神,寺内的前殿住人,后殿是大雄宝殿,不知多少年披历风雨,丁悠书第一次入寺时,从山坡直下后殿,阒无一人,里面的如来佛倒是高大,但整殿已经属于危房了。

  这寺只有一个人,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僧,在丁悠书的记忆中,僧人额角峥嵘,眼睛一大一小,耳朵聋了,身板却是高大,在大雄宝殿内,有一副一人高的对联牌匾,一联写着“久藏胜境因人发”,下一联却极为模糊不清,无可辨认,身后有个柔和的声音在说“这一联的字是‘始信天地有精英’”,说话的就是师父,这是他和师父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丁悠书从来没问他姓名,自己心中、口中都称他为师父,师父在前殿还另有收养三个小孩,大的年龄仿佛丁悠书,但全部都是残疾人,丁悠书每周不爱上课,就是到寺中,将教堂中得到的好吃的带来,和师父一起照顾三个病孩,老大病得不轻似乎随时都要一命呜呼,而在丁悠书有来的时候,师父就会将他们四个人领到主殿去,点上烛来,为他们讲故事,大多是佛门故事,他声音柔和,面对能不能听到声音的孩子,他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耐性。后来山里有人就好心提醒丁悠书说,那个僧人是神经病话听不得的,丁悠书不信,又想既是师长,又是父亲,哪怕是神经病又怎么样,他还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他十四岁那年得了病痨,师父就用寺后的柊树根、蟀藤梗等和药,硬是将他治好了,但他两个这些年来一起听经的师弟病重不治先后死了,最小的师弟,半身不遂,都是由师父照顾,这一天师父对他说:“我和你们讲的经,大致是如此了,以后你不用再来,去读书吧!”丁悠书拉住他的大手“师父!”无法舍得。

  师父抚摸丁悠书的头,颔首说:“你叫我了六年的师父,嗯,你跟我来。”师徒俩到了大殿,师父合十对着如来大佛闭眼默念,随后拿起扫帚,绕着如来佛扫了一圈地板,又轻又缓,将地上的一层土灰扫起,他从怀中拿出了各一个灰褐色的盒子,这盒不是塑料不是纸张不是金属,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只有不到一只手掌大小,两头尖中间宽,呈纺锤状,打开了,将土灰都倒入盒中,再盖上了给了丁悠书,慈祥地看着定有说:“这个盒子,叫做越盒,你若有缘,会知道它为什么是此名,这些尘土么,乃是佛陀身上抖落的,这是如来佛祖的真身,你可将他好好存留!”丁悠书收好,含泪离寺后。镇上的干部就送他去读书,丁悠书顺利考取了大学,到外省的超级都市苏熹市读大学去了,一晃七年,毕业的那年,他回到莲蒲镇,再到荔蒲山中,这个寺已轰然倒塌连废墟都算不算了,只隐约看见后殿的地基,周遭树木萎败,整个一派凄凉景象,师父也不知所踪。

  他和师父及三个师兄弟数年相处,家的感觉早胜过了寺庙的概念,对寺庙的名字毫不在意,他从来没听过此寺是大龙寺的任何信息,寺庙的来龙去脉他也并不清楚。

  随着年龄的增长,丁悠书感觉那棵大菩提树似乎就是师父的化身,他心中就曾想写一部经书,纪念师父,而内容是听到的故事和经历。这个念想,他从来没对谁说过,包括最亲密的丁宇宁。“师父是佛陀,是菩萨是罗汉,他在深山坳等了几百年,在那株高大的白栀菩提树旁,就是为了接引我和其他三个的师弟,为我们传经送旨,带来爱和温暖,对我们孩子,小殿那一抹微弱的烛光比整个城市的霓虹还要辉煌,他的去向是云卷云舒、波涟波漪,不属于凡间”这一句旁白的话,也被他写入了本愿心经,而现在这本成品的《大龙寺本愿心经》,和他脑子中存留的文本是一模一样,亦准确无误地记载于斯。

  在大四那年,他一边构思着两篇论文,一边就是在枯燥烦闷的时候想着这部经,那是他经常在宿舍顶楼一个人独处,在一张破旧的小圆桌旁,唯一有写下的,就是本愿经的前三页,当时还不知道这本经应该叫什么名称,完全是信手拈来,写完三页,心绪通明,思如泉涌,将整部经书的字字句句全部在心中默念,不料,反而是停笔了。

  停笔的原因他记不清了,反正就是嫌弃写的字扭捏不好看,要么就是一些大学生活的琐事影响了,要么就是更多思考运算星震方面的内容,也好像是和丁宇宁去干什么了才打断了写作。这么一已中断,此后,他也就不想写了。他思念师父,并不因为随着年龄大了而减弱,这是一个孩子对一个爱护他的大人的向往思念之心,本愿心经是为了记录师父说的一些话,既然铭刻在了心中,写不写出来,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这本经书有写成,内容应该是这样的,前半部是一些事例故事及启发,一半是师父的故事,一半是他的见闻感受,比如,为什么不能踩死一只蚂蚁,为什么吃亏是福,为什么称为这个名字的人是你,后半部是说丁宇宁是随意发挥的,对宇宙和佛的果因认识,如果宇宙就是一个神,他的手段,比如说有重力,有暗能量,有反物质,形态呢,则有星系、有空间、有时间,而他精彩的表现,则有平行宇宙、圆环套圆环宇宙等等,但他的本愿是什么呢,就是秩序和熵。丁悠书觉得宇宙可能真就是佛陀拈叶飞花、朝闻夕死的轮回,那么就叫这本经为本愿经吧,若是自己和佛陀有缘,那么该是从师父和无名寺庙开始,凑起来就是《本愿心经》。

  他对佛教经典的《金刚经》的一句话非常的赞同,以为是宇宙运行的真理:“佛能成万法智,空一切相,而不能灭定业”。所以,他原文抄录了这句话入《本愿经》,加注“平行世界就是定业,并不是你看不见感觉不到它就因此不存在了,不是的,定业是无法消弭的”。他非常欣赏林清玄的一段话:并不因为你信奉或虔诚于佛,佛就青睐爱护你,也并不应为你反对或傲慢于佛,佛就迁怒作弄于你。所以,他也就不写了,觉得放在自己的心中,也和存在于纸页上一样。遗憾的是,仅存的前三页的铅笔书稿,他记得非常的清楚,也全部被自己当擦屁股的手纸用掉了。至此,这一部由超四维感受的思想在阐述佛学和宇宙的关系的论著,在这个世界,是完全湮灭的。

  但为什么是大龙寺,他自己也不清楚了。在他的脑子中,全然没有任何关于所谓大龙寺的信息。这些年来,他虽然没有续写,不过,并不代表他忘却了,甚至对脑中执笔一些语句心中都有定格,他即思念师父,又在为这本不存在的经书经常地进行逻辑辩证思维,他提醒自己,本愿心经不要囿于因果论,而要阐述启发果因论,这才是拔高,不然佛家经典浩如烟海,就不劳你丁先生大驾写什么读后感了吧。然而,仅出世三页的经文,业已确定早就随粪便化作尘土了,而只存在自己脑中的意念,如何就变成李力钊枕头下的实体实物呢。

  所以,他发现这部成品、客观存在的经书,被风吹拂翻动,竟就本愿心经,如何是一句空穴来风能解决,如何不见鬼一样的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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