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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时间在苏苀的世界里几乎是静止的。

  她没有星期,没有四季,没有年月,没有双休,没有假期,只有什么时候上课、做实验,什么时候考试,不用上课和考试的时候,苏苀要么就在图书馆,要么就在实验室。

  海医大的图书馆是个俄式建筑,适应的是苏联的寒冷气候,密闭性好,墙厚窗台高,就是大白天不开灯也是阴气森森的。因此,阅览室内不管白天晚上,惨白的日光灯总是亮着,更加容易让人忘记时光的流逝。

  周六晚饭时间,苏苀从图书馆查资料出来,意外地看到了麻球和吴敏丽。苏苀就在图书馆门口站着,看着不远处麻球和吴敏丽拉着一个同学在问话,夕阳满地,恍如隔世。

  麻球请苏苀在校门外下馆子。他们选了一个靠窗的卡座,三个人坐着四人座。苏苀孤单地坐在麻球和吴敏丽的对面,无论怎样努力都忍不住会想起那个雪夜,吃着泡面赏腊梅的雪夜。

  麻球在说他在乘风公司做操作的一些工作日常,还有他目前正在申请销售岗位,又说起他们在公司附近租了套房子,吴敏丽和她妈妈一起跟过来住了,卤肉店就开在小区门口,就等着他满了二十二岁去登记结婚了。吴敏丽也告诉苏苀她正在学财会,准备考自考,但是书里很多内容还是理解不了。

  苏苀看着麻球和吴敏丽,欢快地聊着,是那种不停节奏的欢快。她能感觉到麻球和吴敏丽对她的小心和关心。所以当吴敏丽说起读书来的时候,苏苀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说有什么她能帮忙的只管来找她。

  麻球告诉苏苀,说周铭启去公司找过他。他已经答应周铭启,找到苏苀就会告诉周老师。

  苏苀听得出来,麻球说这话是慎之又慎,他想很轻松地说出来,但他略显紧张的语气出卖了他。苏苀一边应着麻球的话,一边若无其事地吃着菜。

  麻球举起筷子,突然又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端起酒杯猛地一口气喝光,放下酒杯,重重地叹了口气,禁不住哽咽起来:“本来我一直忍着不想提老大,可是跟你在一起,我就是忍不住会想他。你、我还有老大,我们以前那么好,就像亲兄妹一样。除了你,别人也不能理解我们对老大那份感情。说实话,苏苀,我也不知道老大现在在哪里,我问过沈叔叔,他没搭理我。沈叔叔现在不叫沈万根了,他改名了,叫沈正兴,公司的名字也改了,叫千航。还有里面的人,陆陆续续全换了。不过公司有人私底下说老大现在在国外,跟林总的侄女林怀萱一起在那边上学,他们还说……他们还说沈总和林总希望他们在一起。”

  麻球说到“老大”的时候苏苀正在夹一根芹菜,手没来由地颤抖起来,葱绿色的油漆筷子捏在手里怎么夹也夹不牢。

  麻球说到这,转过脸去,擦了一把眼泪:“他们肯定是瞎说的,你说是吧?老大是什么人?他肯定就是那手,那手伤得太重,我们这边的医生又太没用,治不好。等治好了,他就回来了。”

  苏苀一直没有说话,像没听见似的,换了一盘空心菜,颤抖着手不停地夹菜,不停地吃,和着眼泪咽下去。

  麻球和吴敏丽走了,苏苀回到寝室。

  屋子里黑漆漆的,一个人也没有。苏苀没想开灯,只是愣愣地在床边坐着,听着走廊里传出的嬉笑声。别人的快乐隔着一层薄薄的墙壁,遥远得跟另一个世界似的。苏苀觉得心里空洞洞的,整个人昏昏沉沉,胸口跟压了块大石头一样堵得慌。窗外的梧桐树影摇摇曳曳地,照在雪白的墙壁上好似一个个有生命的鬼影子,张牙舞爪地要来索她的命。

  苏苀呆呆地看着墙面很久,似乎那鬼影子真能吸尽她的元气一样,弄得她精疲力竭。苏苀软软地倒在床上,拽过被子蒙头盖脸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两行眼泪悄悄地从眼角爬了出来。她举着手机,摁亮了,没有陌生来电,没有陌生号码的短信,什么都没有。手机黯淡了,苏苀又固执地摁亮,再暗,再摁……每一次重新回归黑暗,苏苀的哭声就厉害一次。

  早上七点刚过,苏苀被一通短信吵醒,是欧阳发的。

  “今天上午在你们学校有场比赛,中午我来找你,一起吃个饭。”

  苏苀犹豫了一下,回了句“我今天不在学校”,便起床洗刷,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莫莉撩开床帘,探出一张清秀的小圆脸:“苏苀,你昨天睡得好早哦,我们回来你都已经睡着了。”

  苏苀抬头冲她勉强一笑,把钱包、公交卡放进挎包里,拉上拉锁。

  莫莉双手支着床沿,半个身子都探出来了:“咦?你眼睛肿了,怎么回事?”莫莉见苏苀没回答,马上又说:“肯定是昨天晚上睡多了所以肿了,我睡多了也会这样。”

  苏苀拿起镜子看了看,只有一点点肿,还好。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还去图书馆吗?你去的话帮我占个座位。”莫莉的身子又缩回床帘内,伸出半截玉臂,将头枕在上面,歪着脑袋看着苏苀美丽的背影。

  “我今天要出门,不去图书馆了。”苏苀最后拉上了蚊帐和床帘,背上挎包。

  “哦。”莫莉看着苏苀都已经背上包已经开门要出去了,很识趣地不再追问下去,她知道问了苏苀也不会回答。

  苏苀走了有一小会儿,寝室长老大和老二隔着蚊帐帘子开始数落莫莉。

  “你有病吧?人家不理你你硬要往上凑。”

  “我看她病的不轻。”

  两人在蚊帐里窃笑起来。

  寝室长年龄最大,刚开始的确是想把四个人捏到一块儿成为一个小集体,无奈组织了几次活动苏苀都没去,因此对苏苀很有意见。老二想法没那么多,只是单纯看不惯苏苀装女神的样子。

  莫莉躺回枕头上,瞪着床顶遮灰布上欢快的樱桃小丸子,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说:“我只是好奇,真的有人可以没有朋友?”

  寝室长鼻子哼哼:“人家有的是有钱有势的朋友,你不够格儿而已,傻子。”

  莫莉说:“你是说那个经常来找她的欧阳?可我看她对那人也就那样,冷冷淡淡的。”

  “你傻了吧?这就是她高明的地方,知道男人都贱,她越矜持那些臭男人就越飞蛾扑火前仆后继,要不她一来就封神了。咱们院那些男生,哪个不对她垂涎三尺的。褒姒听过没?从来没笑过,能把人一个国家都给祸害了。她不笑,能把我们全院的男生整疯了。现在全校谁不知道我们班出了一个冰山女神。”

  莫莉没心没肺地嗤嗤笑道:“你今天说话怎么跟305的程岚一模一样。”

  “程岚在高中的时候跟她同桌三年,人家说那话是有根据的。”

  莫莉大不以为然:“反正我不喜欢程岚,她说的话,我也不信。”

  “随你了,你再天天跟着她混,等你吃了亏,你的好老乡刘旭刚移情别恋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莫莉就跟没听见一样,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没心没肺地嘟囔起来:“怎么办呢?睡不着了,可是又不想起来,肚子又好饿。讨厌的刘旭刚!规什么培啊,都没办法给我送早餐了。”

  趁着星期天,苏苀照着以前周铭启给她的地址找了过去。

  周铭启给的地址是海市的老城区,下了公交车,一路过去都是四通八达的宽窄巷子,苏苀走着走着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不过她不着急,提着一提水果慢悠悠地找。

  这些巷子深处没有外面街道的粉饰太平、繁华匆忙,更是一种静态的、生活化的美。有时候抬头一看,歇山顶式的屋面连着天空,在屋顶和天空之间,长出一蓬蓬的狗尾草,那尾巴向着蓝天白云高高翘起,别有一番趣味。苏苀挺佩服这些杂草的,一点点灰土和雨水就能让它们蓬勃生长。更多的时候,苏苀抬头看见的是长长的竹竿,高高地挂在行人头顶,上面晒着一家老小的内衣外裤,海市本地人戏称“万国旗”。

  正当苏苀抬头张望,冷不丁一群孩子呼啦啦飞奔而来,吓了她一跳,孩子们却得意地尖笑着跑没了踪影。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离开校门,整天图书馆、实验室、教学楼和宿舍单调来回着,她觉得自己都快与世隔绝了,如今再看到这种热闹的烟火气,整个人不知不觉活了过来。

  就这么兜兜转转的,苏苀在一家院墙外站住了。抬头看了看门牌,没错。

  在进去之前,苏苀不经意看到了墙外水槽里的那一排水龙头,三个水龙头,每一个都套了一个木制的小匣子,小匣子都上了把小铜锁锁着。苏苀不由得笑了:周铭启老师家里怎么连水龙头都这样锁着?

  苏苀刚进院子,便听见了屋子里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苏苀慢慢地走到屋子门口,眼睛适应了屋内的光线之后,发现窗户对着的墙边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年轻女人,那女人的脸正朝着门口,目光警惕地看着苏苀。

  苏苀觉得有些尴尬,正不知如何是好,从里屋走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边走着一边用腰间的围裙擦手:“别着急,别着急,我来……”

  那人抬头一看,见苏苀站在门口,一时愣住了。苏苀也是过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周铭启。只见周铭启穿着一身波点睡衣,腰间系着围裙,完完全全的家庭妇男形象,跟以前衬衣西裤笔挺的老师形象实在相差太远了。

  周铭启也发现自己这一身行头不太合适,尴尬地笑了笑,便高兴地请苏苀屋里坐。来不及跟苏苀多寒暄,转头到了床边,笑眯眯地问那躺着的女人:“渴了?”

  女人笑着摇摇头。

  “要上厕所?”

  女人再摇摇头。

  “想我了?”

  女人看了看苏苀,脸红了。

  周铭启一边解围裙一边跟女人说:“正好,厨房先不收拾了。小茹,你看,我们来客人了。”周铭启说着,把围裙往床头柜上一放,扶起那个叫“小茹”的女人,又从床里边拿了三个大小不一的枕头来,很熟练地帮她在腰背和头颈处垫好,再跟她并排坐好,握住她的手,向着苏苀,说:“这是苏苀,我跟你说过的,还记得吗?”小茹看着苏苀,慢慢地笑开了,倚着周铭启德肩膀,艰难地点点头。周铭启接着说:“她今天特意过来看我们,你看,还带了水果,有你最爱吃的香蕉,要不要来一个?”小茹笑着摇摇头,还是看着苏苀,然后仰起头看着周铭启,笑眯眯地。周铭启跟苏苀说:“你师母说你很漂亮,她喜欢你。”周铭启说完,小茹使劲点头。

  苏苀看着这一幕,莫名地眼眶湿润了,她不知道师母这是怎么了,看着竟像是瘫痪,再加上不能说话,大约是伤到脑了。

  苏苀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周铭启也没有挽留,安顿好妻子,便出门送苏苀去坐车。

  走出去了一段路,苏苀才敢开口问周铭启。

  周铭启边走边说:“小茹第三次自杀,开的煤气,发现的时候有些晚了,大脑当时就有损伤,一直用高压氧治疗着。后来她爸妈见她能说话,能走动,就出院回家了。回家后小茹总是长时间发呆,喊我的名字。她爸妈当时也不懂,以为她就是心理过不去,他们当时就想着,找到我,解决她的心病就好了。一个多月后,我跟他们一起回海市看小茹。就在那个时候,我们发现,小茹已经不认人了,而且再度陷入昏迷。这一次送到医院进行高压氧治疗已经完全没有效果,这几年,我们跑遍了全国所有脑科权威医院,医生都说小茹的退行性大脑损伤已经造成,不可逆转了。”

  苏苀突然很心疼地看着周铭启,这个她一直敬爱的老师,三十岁都不到,却已经华发早生。

  “退行性”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苏苀懂,它意味着,小茹姐的情况只会更糟,不可能变好。

  “那次您辞职来海市的时候,知道小茹姐的状况吗?”

  周铭启抬头望天:“知道。那次下定决心辞职就是第二次抢救过了,医生都已经下了退行性大脑损伤的定论了,所以我才决定回海市的。”

  苏苀微微诧异。她没想到周铭启对初恋会有如此执着。此时,苏苀不光是敬佩周铭启的担当,更担心他未来的生活。

  “怎么今天没看见师母的爸爸妈妈?老师就一个人照顾师母?”苏苀知道伺候瘫痪病人有多麻烦,周铭启在一家中学教书,如果一个人独自承担照顾妻子的责任,那就太艰难了。

  周铭启摇头:“不是。平时我上班都是我岳父岳母在照顾小茹,只是这个星期我岳母生病住院了。”

  “要紧吗?”

  “老慢支,没事。”

  苏苀沉默了,只恨自己会的太少,什么忙都帮不上。她在医院呆过,知道生活对周铭启和师母的考验实际上刚刚开始。

  就算师母的父母现在都能帮忙照顾着师母,可是退行性大脑损伤这种疾病,照顾得好了,可以活很多年,但是到了后期,基本上跟植物人没有太大的区别。

  久病床前无孝子,一时的殷勤不算什么,难的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周铭启也是正常人,有正常人的生活需求,到时候该怎么办?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周铭启试探性地问:“苏苀,你还好吧?”

  苏苀知道周铭启在问什么,只是他问得很亲切,像个大哥哥,那些被苏苀压在心底的委屈突然变成了酸楚,冲上鼻尖。

  “晓辉的事,我听说了。他太难了,谁碰上了都会受不了。关键还有媒体,都太不负责任了,趁着高考热点,大肆渲染,就连海市都做了专门报道,媒体当时挖消息都挖到他们公司去了。他留在这儿,百害而无一利。你多给他一点儿时间,他就是躲起来养伤了,等伤养好了,他肯定会回来。”

  周铭启说话,温柔而有力量。

  苏苀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是的,她也相信,沈晓辉一定会回来的。

  苏苀一个人在回程的地铁上,手拉着吊环在人群中站着,看着窗上印出的模糊的脸庞,看不清自己,更看不到想要看到的人,眼前只是恍惚和迷茫。她心里挥之不去的是对周铭启和小茹姐的感慨。如果小茹的父母没有偏见,如果周老师当初没有赌气,如果小茹坚强离家出走去寻找周老师而不是用极端的方式去解决,这当中,只要出现任何一个如果,他们的爱情会是何等圆满。可是这都只是如果。所有悲剧的事情似乎都是天造地设的一个死局,每个人的性格缺陷都凑到了一起,完成了这样一个死棋的局面。

  生活不是阴谋小说,在大多数家庭悲剧里,没有人是真心恶毒到希望悲剧发生,可是悲剧就那样不可逆转地发生了,最终每一个人都成为了被损害者。

  在周铭启的身上,苏苀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男人的担当。只要男人有了担当,女人的爱情才不会萎谢。

  沈晓辉呢?会不会有勇气承担起她这份深厚的感情?

  快到宿舍的时候,苏苀远远看见欧阳穿着一身篮球服,背着背包在宿舍前的花坛边坐着。苏苀赶紧退了回去,从挎包里掏出手机,没有来电和短信,已经快两点了,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中饭有没有吃。苏苀狠下心,掉头朝图书馆方向走去。又想起笔和本子都没有带,去了估计也只能看个杂志什么的熬到晚饭,吃了晚饭再回去,那时候估计欧阳会离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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