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五毛钱的痛

  徐得胜吧嗒吧嗒抽着烟，尽量让烟雾罩住无奈又羞愧的脸，一句话不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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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雅眼睛注视前方，心情如空旷原野的一样，空荡荡的，一句话不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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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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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 妈 身体也不行了。”徐得胜终于开口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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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身体怎么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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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徐得胜唉了一声，向远处望去。静雅顺着他的目光，看见远处母亲小小的身影，时隐时现出没在玉米杆里，如一台发动了的机器，不停歇地劳作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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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妈腰疼得厉害，半夜里经常睡不着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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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雅的心突然一痛，想哭，强忍着将泪水咽进肚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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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供你们几个念书，你妈没日没夜的干，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身体早就累垮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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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终于控制不住，顺着眼角滑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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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雅知道母亲苦，母亲累，却没想到这么苦这么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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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没日没夜的干，也凑不足你上学的费用，所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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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你别说了，我不上学了，不上学了。”静雅高昂起头，望着蔚蓝的天空，每个渐渐地变得坚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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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上学也无所谓，大不了下地种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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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考上大学也无所谓，一样是个人，一样堂堂正正的活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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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母辛辛苦苦的把自己养育大，呕心沥血，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了，不能再难为他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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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到头全家就那么一点收入，除去日常的生活开销，还要供弟弟èi èi们上学，实在没有能力供她读高中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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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怕是有一点点的允许，父亲也不会说出让她退学的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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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得胜放下烟袋杆，烟雾从他的脸旁消散，露出疲惫的倦容。“只是委屈你了，小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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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事，爸。”静雅笑了，笑得十分自然，十分洒脱，像没事人一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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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泪水已经在心里流成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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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因为穷，只因为没有钱，大好的前途就断送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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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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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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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低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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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甘不愿不低头又如何？命运已经注定，无法改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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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得胜开始用长绳固定骡车上的玉米杆，静雅帮忙打下手，父女俩又开始沉默不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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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什么时候，高秀琴来到了他们的身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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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雅她爸，车装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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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徐得胜嗯了一声，不多说一个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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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装好了。”静雅小声回答，避开了母亲的目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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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很沉闷，闷得让人喘不上气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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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秀琴意识到了什么，问徐得胜：“你对小雅说了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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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得胜不吱声，继续手里的活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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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让小雅不上学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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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得胜不止一次和高秀琴商量过静雅上学的事，所以高秀琴马上就猜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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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徐得胜木然的回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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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上学怎么行？”高秀琴大声说：“小雅学习好，是村里唯一的一个高中生，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这么能不上学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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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得胜猛地抬起头，也大着声说：“你就是累死了，有钱供小雅上学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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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秀琴坚定地说：“没有钱就砸锅卖铁，实在不行我出去借，求爷爷告奶奶也要借到钱供小雅上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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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徐得胜苦笑着问：“你忘了五毛钱的事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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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秀琴马上没了脾气，张口结舌无言以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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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辈子她也忘不了那件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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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痛，一个烙在心里永远抹不去的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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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雅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学校建议每个学生都要有一本新华字典，以便查阅生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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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学后，静雅告诉母亲，需要买一本新华字典，一本字典五毛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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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毛钱，对于这个贫困的家庭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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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年都欠队里的公分，家里一分钱都没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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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让孩子能够更好的学习，从不求人的高秀琴厚着脸皮，出门去借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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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村子东头一直走到西头，几乎求遍了所有人家，一毛钱都没有借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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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的人家和静雅家一样，穷得叮当响，有心无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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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的人家有点现钱，却摇头说没有，不愿借给高秀琴，因为借出去了，就休想收回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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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秀琴跑断了腿磨破了嘴，结果空手而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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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至今日，静雅依旧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傍晚的那一幕——父亲蹲在屋门口吧嗒吧嗒抽烟，母亲趴在炕上低声啜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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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何等绝望无助的傍晚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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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天起，高秀琴发誓再也不求人了，求人不如求己，再大的困难也要自己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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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事再次提起，高秀琴的心又痛了一次，哑口无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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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近邻，谁愿意借钱给一个穷得根本就还不起的人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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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下的粮食都卖了，能凑足小雅上学的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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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卖了，我们一家子喝西北风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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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秀琴再一次哑口无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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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得胜点燃一袋烟，又开始抽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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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妻两人相对无语，愁眉不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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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雅悄悄地离开，走进玉米地里，挥起镰刀，一根根玉米杆不断地倒下，一个个希望也随之倒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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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了，快乐的校园生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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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灭了，向往的大学课堂。</p>

  碎了，一颗对未来美好憧憬的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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