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吴平晚上又有一批货要送往南京路的门市部和本地经销商，然后还要去江边的码头拉一批设备。离开门市部的时候，王叔扬让他把几箱货物捎到蒲记商号去，吴平有点意外，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王叔扬，王叔扬拍拍吴平的后背，一边说：“又让你辛苦一趟”，一边不易察觉地微微点了点头。吴平没再说什么，等着xiāng zi装车后，开上车走了。吴平往七浦路的方向开去，心里在琢磨到底是怎么回事，前几天才往蒲记送了一批货，按照惯常的频率，下一批去江西的货，还要等好一阵才会有，王叔扬现在又让他去蒲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到了蒲记商号，货物卸下，于老板照例把他让到了里间，这次却没有顾上沏茶。吴平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一个工人模样的年轻人，虽然裹着冬天的棉服，依然可以看出身材瘦削，脸上有些油污，不太干净，嘴上戴着口罩，口罩上也带着油污，仿佛刚收工的样子，不然皮肤倒是挺白的，口罩上露出一双漆黑的大眼睛。他把吴平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后目光投向于老板，微微点了一下头，于老板也没多说，只是告诉吴平这位同志叫王建，让他开车带上这位同志，路上的事听这位王建同志的安排。吴平提了一句：“我还要到江边的码头去给公司提货”，于老板说：“知道，所以才叫你来嘛”，吴平更是有点莫名其妙，但他仍然什么也没有说，开车带上年轻工人走了。
车刚刚开出七浦路不久，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王建开口讲话，让吴平把车往闸北的方向开去，吴平禁不住侧过脸去看了一眼，因为他说话的声音带点女气，让人生疑，但吴平也仅仅稍微打量一下而已，并没有多问，乔装打扮的人他也见过，他知道，在他们这条路上的人，最不需要的就是多余的好奇心，不该知道的就不要知道，对自己对组织都是最好不过。一路两人并无多话，只是王建偶尔指指路，到了一条僻静的街上，他让吴平停车，自己两步跳下了车，进了一处石库门房子。没过多久，王建和另外一个中年男人抬着一个xiāng zi出来了，吴平见状，也跳出驾驶室，准备帮上一把手，王建冲他一摆手，示意他不要他动手，吴平就没再坚持。
车继续往码头的方向开去，路上的行人已经不多了，车开得很快，驾驶室里的两个人一路没有再说话，后面的车厢盖着帆布蓬，车厢里有什么东西根本就看不清楚，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吴平总是听见后面车厢里有跺脚的声音，他能想象得到，这个时节，后面的车厢里必是冷得很，非常不舒服。刚才随着xiāng zi一起进到后面车厢的那个中年男人，肯定是冷得够呛，跺跺脚取暖也是很自然的。车子开到浦东码头一处仓库，这是三友实业社堆放货物的仓库，离仓库不远处是一处平房，是看守仓库的人的住处和办公室，仓库看守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沉默寡言的男人。吴平按响喇叭，仓库看守手里拎着手电筒，慢慢走到仓库院子的铁门跟前，手中的手电筒扫向了停在门外的卡车，电筒的光晃得吴平眼睛几乎睁不开眼。对于仓库看守来说，吴平并不是陌生脸，他看看了吴平身边坐的人，没有说话，冲吴平略一点头，收了手电筒的光，打开了大铁门。
出乎意料的是，进到仓库大院后，王建却让吴平把车停在平房前，仓库看守似乎并不感到奇怪，慢腾腾地走到自己的平房前，打开房门，走了进去。王建自己跳下车，推开门进了平房，过了几分钟，王建走出门，来到车厢前，后车厢里跳出先前的中年男人，两人抬着xiāng zi进了仓库看守的屋子。吴平看着这一切，有点意外，又有点恼怒，虽然组织有纪律，不该多问，但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使唤，总不是件开心事。吴平正坐在驾驶室里纳闷，仓库看守过来，敲开驾驶室的门，对吴平说：“公司的设备在仓库里已经准备好了，我去叫几个搬运工来”，说罢就往铁门外走去。仓库外的街面上是一些杂乱无章的破旧平房和棚屋，三教九流干什么的都有，搬运工人也住在那里，随叫随到。
吴平把车开到了仓库那边，等着装运设备。这边平房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平房的最里面一间是睡觉的地方，门窗紧闭，还拉着厚厚的帘子，屋里的家具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木头xiāng zi，天花板上垂下一只昏暗的灯泡。现在，另外一只xiāng zi摆在了屋子中央，xiāng zi盖已经打开，王建站在xiāng zi前，一只脚踩在xiāng zi沿上，俯身低头看着xiāng zi里，中年男子靠墙站着，一身黑棉袄，裹着围巾，戴着帽子，几乎大半个脸都被遮住了，俨然一副远行的准备。就着昏暗的灯光，往下俯视，可以看见，装在xiāng zi里的，是一个手脚被绳子困住的人，嘴里塞着一块毛巾。王建抬起搁在xiāng zi沿上的脚，顺势在xiāng zi上踢了一脚，xiāng zi里的人抖了抖，睁开了闭着眼睛，脸上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茫然的表情，王建戴着口罩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语气平淡地问：“洪源，你知道抓你为什么吗？”，xiāng zi里的人眼睛望着他，咿咿呀呀说不出话。
只见王建一抬左手，从腰间掏出一只勃朗宁sh一u qiāng，抵在xiāng zi里的人的额头上，右手把他嘴里塞的毛巾扯了下来，xiāng zi里的人大大喘了一口气，然后用细小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我虽然被捕过，但并没有干对不起组织和同志的事”，“你写过脱党声明？”，“是，我意志不够坚定，受不了苦，在巡捕房被吓怕了，但我还是有良心的，没有出卖同志”，王建看着他，轻蔑地摇了摇头：“胆小鬼！那你知道你们这条政治交通线上的其他人怎么样了吗？都被人出卖了！不是你干的，还有谁？”，“唉，真不是我干的，你想啊，我知道的只是我的上线和下线，其他的人我都不知道，能把所有人都出卖的，肯定是级别比我高的人。还有，我是在工部局巡捕房被抓的，我家里托人让我具保释放了，没被引渡到上海市公安局，巡捕房那里没有查出太多问题”，王建一听，洪源说得倒有点道理，此人家境优越，家里托人从工部局巡捕房里把他保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而巡捕房的手段并不那么可怕，不至于要出卖同志，只是，“有人看到你鬼鬼祟祟地到了联络点，没过几分钟，巡捕房就shàng én抓人了，不是你搞的鬼，又是谁？”，“冤枉呀，我出来以后，虽然写了脱党声明，没脸再见以前的同志，但心中不安，总觉得应该提醒一下，让他们注意，所以那天又去了联络点，只是到了门口又踌躇了，不知道如何开口，心想还不如找地方打个diàn huà算了，正犹豫间，就看见巡捕房的人来了，我只好装成过路的闲人，赶紧跑了”，“你这个说法，也太巧了啊“，“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但真的是这样呀！”
王建抬头向靠墙站着的中年男人望了一眼，中年男人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动手。中年男人叫邢梓涛，是这条政治交通线上的一个情报人员，那个时点，恰巧邢梓涛有事去联络点，尚未进门，正看见洪源和巡捕房的人，立马不露声色地离开联络点，企图通知其他几个同志，谁知道，同一时点，其他同志的落脚点也遭到巡捕房的突袭，而且被捕后马上被引渡到了上海公安局，大家自然怀疑是洪源告了密。而这个王建，正是乔装打扮的佳莹，“四一二”之后被共产国际送去了莫斯科，在格别乌接受特别训练后又回到上海，成了中央特科负责锄奸的金牌shā sh一u。梓涛见王建一时半会儿并没有动手，有点不满地皱了皱眉头，轻轻地问了一句：“你还等什么呀？”。
佳莹低头看了一眼xiāng zi里的洪源，那双眼睛里满是惊恐和乞求，这样的眼神于她来说，并不陌生，让她犹豫的并不是这眼神。特委给的命令是问完话以后，就地处决，确实没有什么可等的，但她觉得此人说的也有几分可信，不全是谎话。虽有特委的命令，这么仓促地结束一个人的性命，心中仍是有点不放心。她没有说话，重又把毛巾塞进洪源的口中，把xiāng zi盖上，她用眼神示意，让邢梓涛和她一起走到了外边一间屋。她刚把房门掩上，邢梓涛转过身，眼里带着怒火，压低声音问到：“你搞什么搞？怎么还不动手？”，佳莹小声说：“我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也许真的叛徒并不是他？”，邢梓涛更恼火了，眼里带着寒意：“荒唐！是特委清楚，还是你清楚？再说，事已至此，绝没可能再留他一条性命。”，佳莹没有说话，心中叹了一口气，是啊，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可能留下活口了。他们既不可能自作主张把洪源放了，也没有地方先把他关押起来，等查明了情况再请示特委。就是此地，也不能久留，否则太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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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蒲记商号，货物卸下，于老板照例把他让到了里间，这次却没有顾上沏茶。吴平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一个工人模样的年轻人，虽然裹着冬天的棉服，依然可以看出身材瘦削，脸上有些油污，不太干净，嘴上戴着口罩，口罩上也带着油污，仿佛刚收工的样子，不然皮肤倒是挺白的，口罩上露出一双漆黑的大眼睛。他把吴平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后目光投向于老板，微微点了一下头，于老板也没多说，只是告诉吴平这位同志叫王建，让他开车带上这位同志，路上的事听这位王建同志的安排。吴平提了一句：“我还要到江边的码头去给公司提货”，于老板说：“知道，所以才叫你来嘛”，吴平更是有点莫名其妙，但他仍然什么也没有说，开车带上年轻工人走了。
车刚刚开出七浦路不久，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王建开口讲话，让吴平把车往闸北的方向开去，吴平禁不住侧过脸去看了一眼，因为他说话的声音带点女气，让人生疑，但吴平也仅仅稍微打量一下而已，并没有多问，乔装打扮的人他也见过，他知道，在他们这条路上的人，最不需要的就是多余的好奇心，不该知道的就不要知道，对自己对组织都是最好不过。一路两人并无多话，只是王建偶尔指指路，到了一条僻静的街上，他让吴平停车，自己两步跳下了车，进了一处石库门房子。没过多久，王建和另外一个中年男人抬着一个xiāng zi出来了，吴平见状，也跳出驾驶室，准备帮上一把手，王建冲他一摆手，示意他不要他动手，吴平就没再坚持。
车继续往码头的方向开去，路上的行人已经不多了，车开得很快，驾驶室里的两个人一路没有再说话，后面的车厢盖着帆布蓬，车厢里有什么东西根本就看不清楚，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吴平总是听见后面车厢里有跺脚的声音，他能想象得到，这个时节，后面的车厢里必是冷得很，非常不舒服。刚才随着xiāng zi一起进到后面车厢的那个中年男人，肯定是冷得够呛，跺跺脚取暖也是很自然的。车子开到浦东码头一处仓库，这是三友实业社堆放货物的仓库，离仓库不远处是一处平房，是看守仓库的人的住处和办公室，仓库看守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沉默寡言的男人。吴平按响喇叭，仓库看守手里拎着手电筒，慢慢走到仓库院子的铁门跟前，手中的手电筒扫向了停在门外的卡车，电筒的光晃得吴平眼睛几乎睁不开眼。对于仓库看守来说，吴平并不是陌生脸，他看看了吴平身边坐的人，没有说话，冲吴平略一点头，收了手电筒的光，打开了大铁门。
出乎意料的是，进到仓库大院后，王建却让吴平把车停在平房前，仓库看守似乎并不感到奇怪，慢腾腾地走到自己的平房前，打开房门，走了进去。王建自己跳下车，推开门进了平房，过了几分钟，王建走出门，来到车厢前，后车厢里跳出先前的中年男人，两人抬着xiāng zi进了仓库看守的屋子。吴平看着这一切，有点意外，又有点恼怒，虽然组织有纪律，不该多问，但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使唤，总不是件开心事。吴平正坐在驾驶室里纳闷，仓库看守过来，敲开驾驶室的门，对吴平说：“公司的设备在仓库里已经准备好了，我去叫几个搬运工来”，说罢就往铁门外走去。仓库外的街面上是一些杂乱无章的破旧平房和棚屋，三教九流干什么的都有，搬运工人也住在那里，随叫随到。
吴平把车开到了仓库那边，等着装运设备。这边平房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平房的最里面一间是睡觉的地方，门窗紧闭，还拉着厚厚的帘子，屋里的家具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木头xiāng zi，天花板上垂下一只昏暗的灯泡。现在，另外一只xiāng zi摆在了屋子中央，xiāng zi盖已经打开，王建站在xiāng zi前，一只脚踩在xiāng zi沿上，俯身低头看着xiāng zi里，中年男子靠墙站着，一身黑棉袄，裹着围巾，戴着帽子，几乎大半个脸都被遮住了，俨然一副远行的准备。就着昏暗的灯光，往下俯视，可以看见，装在xiāng zi里的，是一个手脚被绳子困住的人，嘴里塞着一块毛巾。王建抬起搁在xiāng zi沿上的脚，顺势在xiāng zi上踢了一脚，xiāng zi里的人抖了抖，睁开了闭着眼睛，脸上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茫然的表情，王建戴着口罩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语气平淡地问：“洪源，你知道抓你为什么吗？”，xiāng zi里的人眼睛望着他，咿咿呀呀说不出话。
只见王建一抬左手，从腰间掏出一只勃朗宁sh一u qiāng，抵在xiāng zi里的人的额头上，右手把他嘴里塞的毛巾扯了下来，xiāng zi里的人大大喘了一口气，然后用细小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我虽然被捕过，但并没有干对不起组织和同志的事”，“你写过脱党声明？”，“是，我意志不够坚定，受不了苦，在巡捕房被吓怕了，但我还是有良心的，没有出卖同志”，王建看着他，轻蔑地摇了摇头：“胆小鬼！那你知道你们这条政治交通线上的其他人怎么样了吗？都被人出卖了！不是你干的，还有谁？”，“唉，真不是我干的，你想啊，我知道的只是我的上线和下线，其他的人我都不知道，能把所有人都出卖的，肯定是级别比我高的人。还有，我是在工部局巡捕房被抓的，我家里托人让我具保释放了，没被引渡到上海市公安局，巡捕房那里没有查出太多问题”，王建一听，洪源说得倒有点道理，此人家境优越，家里托人从工部局巡捕房里把他保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而巡捕房的手段并不那么可怕，不至于要出卖同志，只是，“有人看到你鬼鬼祟祟地到了联络点，没过几分钟，巡捕房就shàng én抓人了，不是你搞的鬼，又是谁？”，“冤枉呀，我出来以后，虽然写了脱党声明，没脸再见以前的同志，但心中不安，总觉得应该提醒一下，让他们注意，所以那天又去了联络点，只是到了门口又踌躇了，不知道如何开口，心想还不如找地方打个diàn huà算了，正犹豫间，就看见巡捕房的人来了，我只好装成过路的闲人，赶紧跑了”，“你这个说法，也太巧了啊“，“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但真的是这样呀！”
王建抬头向靠墙站着的中年男人望了一眼，中年男人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动手。中年男人叫邢梓涛，是这条政治交通线上的一个情报人员，那个时点，恰巧邢梓涛有事去联络点，尚未进门，正看见洪源和巡捕房的人，立马不露声色地离开联络点，企图通知其他几个同志，谁知道，同一时点，其他同志的落脚点也遭到巡捕房的突袭，而且被捕后马上被引渡到了上海公安局，大家自然怀疑是洪源告了密。而这个王建，正是乔装打扮的佳莹，“四一二”之后被共产国际送去了莫斯科，在格别乌接受特别训练后又回到上海，成了中央特科负责锄奸的金牌shā sh一u。梓涛见王建一时半会儿并没有动手，有点不满地皱了皱眉头，轻轻地问了一句：“你还等什么呀？”。
佳莹低头看了一眼xiāng zi里的洪源，那双眼睛里满是惊恐和乞求，这样的眼神于她来说，并不陌生，让她犹豫的并不是这眼神。特委给的命令是问完话以后，就地处决，确实没有什么可等的，但她觉得此人说的也有几分可信，不全是谎话。虽有特委的命令，这么仓促地结束一个人的性命，心中仍是有点不放心。她没有说话，重又把毛巾塞进洪源的口中，把xiāng zi盖上，她用眼神示意，让邢梓涛和她一起走到了外边一间屋。她刚把房门掩上，邢梓涛转过身，眼里带着怒火，压低声音问到：“你搞什么搞？怎么还不动手？”，佳莹小声说：“我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也许真的叛徒并不是他？”，邢梓涛更恼火了，眼里带着寒意：“荒唐！是特委清楚，还是你清楚？再说，事已至此，绝没可能再留他一条性命。”，佳莹没有说话，心中叹了一口气，是啊，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可能留下活口了。他们既不可能自作主张把洪源放了，也没有地方先把他关押起来，等查明了情况再请示特委。就是此地，也不能久留，否则太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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