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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章 求证

  一切成了现实。

  化验报告单上潦草的“非梗阻性无精子症”几个字,不啻是一张死亡通知单,让阿毛产生无尽的悲哀——顺口溜没唱错,吴秀龙没猜错,陶水弟没说错,那些闲言碎语都没错,他不是个正常的男人。他感觉心脏被活生生嵌入木楔子似的,血液不再往上输送了,脸色苍白c茫然无措地怔在原地。他想赶紧离开医院,离开这个让他感觉不是男人的地方,但两脚像被什么东西浇铸了,根本迈不开。浇铸他脚的,不仅仅是“无精子症”的惭愧和悲哀,不仅仅是治好病的渴望与焦急,更是对让他戴绿帽子的队长的愤怒和憎恨。

  戴眼镜的内科医生,皮肤黝黑,50开外,手指往后挠着稀疏的几根顶发,安慰阿毛说,现在不能生育的男人很多,比如青春期得个腮腺炎,也会因治疗不彻底而导致不育,所以没啥见不得人的,也没必要生这么大的气,回去领养个小孩,跟自己生养的没啥区别。阿毛看着黑瘦的这个内科医生,眼神空洞,思绪却像一匹被激怒的野马四处狂奔,沿途的景色错乱无章,一会儿是黄昏时刻床沿上边哭泣边比划的梅花,一会儿是夏日晚上老榆树下一脚将他踹在地上的陶富文,一会儿是说自己是陶伯伯和姆妈生的小华每一个镜头下都清清楚楚写着一个“恨”字。这个“恨”字把阿毛的脸拉得很长。他两手不停地搓着化验单,仿佛要把它搓成碎末。

  阿毛脸上的怒气让眼镜医生以为劝导不起作用,阿毛是因为不相信结果而生气,马上板起面孔,严肃地说:“你的病是机器检测出来的,不可能有错,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到杭州大医院,甚至到上海医院去检查。”加大音量的声音显然起了作用,也把阿毛从一幕幕“恨”的场景中拉了回来,阿毛停止手中的搓动,算是对刚才的走神而道歉,并低低地问:“我怎么会得这个病?”

  眼镜医生拿起化验单,随后看了看阿毛的腿:“你的没有生成精子的功能,大概是小时候得小儿麻弊症的关系吧。”

  阿毛脸色沉郁,火火地看着像放大的萝卜一样的右腿。

  “你真没必要生气,回去领个小一点的孩子,跟自己生养的没啥区别。”眼镜医生用相同的话安慰。

  “我有——孩子。”他苦笑。

  “啥?你娘子生的?”

  “我娘子生的,是个女儿”

  眼镜医生鼻子里重重的“嗤”声和快速的甩手动作,关住了阿毛的嘴巴。

  阿毛后退两步,心生被误解的委屈,当了父亲的他来检查,眼镜医生肯定认为脑子不正常或过来存心瞎捣乱。看到眼镜医生停止甩手动作,马上把手上的化验单放入裤袋,用舌头把干燥的嘴唇舔湿,解释说:“医生,我人很正常,我的意思是”

  眼镜医生的确误解意思了。检查结果不会有错,这个跷脚脑子肯定有问题,根本没必要再跟他说话,他神色严肃地看了阿毛一眼,坐到椅子上,从桌角墨水瓶里抽出钢笔,低头在登记表上誊写检查结果,用生硬的话再一次打断了阿毛的话:“你是正常的,所以不需要看病,回去吧。”

  讲话是一门艺术,能把心里话按照本意原封不动掏出来,而且让对方接受并且产生共鸣,是需要一定水平的。阿毛其实想说自己脑子很正常,不是来瞎捣乱的,哪知道眼镜医生却理解成生理的正常,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那种善于跟人打交道的人,话讲了没几句,意思没表达清楚不说,反而让医生产生了误解,所以在眼镜医生低头誊写结果的时候干脆退到三米外的门框边,静静地等待。

  门诊桌前的眼镜医生,门框边的阿毛,一个正襟危坐,低头写字,一个无声等待,紧锁眉头,门诊室内气氛凝固,安静无声,不免让人产生角色变换的奇特联想:医生不是医生,病人也不是病人,医生是一个生闷气懒得理人的父亲,病人是一个是做错事等待批评的儿子——这样的联想不是没有道理,阿毛看着头顶没有几根头发的眼镜医生,的确想到了父亲。倘若父亲还健在,应该和眼镜医生差不多年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小华不是古家的,古家血脉在他手里断了,他怎么面对父亲?命运啊,为啥这么不公平!自小没有父亲,得小儿麻痹症,患上了不育症,天下所有男人的不幸,全都摊给他了;这还不算,冒着“克夫”的危险,娶了个寡妇,谁知寡妇没有克死他,自己却克进了河里;本以为娶个哑巴可以安安稳稳过一辈子,谁知队长把她睡了,还睡出了小华;他咽不下这口气,虽然也睡了朱小妹,但没有睡出孩子——他怎能睡得出孩子?现在三根毛在队长手上,村里小孩唱顺口溜,母亲房间被村里霸占,家里泥场埋了猪粪坑,把柄还在队长手上,他能怎么样?本想生个二胎让那些谣言不攻自破,可“无精”两字一下子灭他志气了,也彻底宣告小华不是他亲生的这个他无法接受但又不得不接受的现实了。还能有什么志气?是公鸡就会打鸣,是男人就会生孩子,他哪是男人?还有,有个兄弟就好了,至少兄弟可以为古家传宗接代,但他没有,古家就他这么一根独苗,为古家传宗接代的事情就由他这根独苗来完成,可完不成这个任务啊阿毛生出无地自容的心酸与悲哀,干涩的眼眶慢慢湿润成凉凉的湖水,滴滴水珠沿着高耸的鼻梁骨流入了胡须满茬的嘴角。

  他尝到了泪水里的盐,和那天河边梅花的泪水一样盐。

  泪水为什么是盐的?泪水是苦的,那有多好!

  还是眼镜医生打破这份宁静与尴尬。阿毛用掌心揩泪的动作全被他的眼睛清晰记录了下来,从医这么多年,虽然没有碰到像阿毛这样有女儿但来检查的男人,但靠在门框上的阿毛迷离c无奈c心痛的眼神,直到后来淌落的眼泪,他断定,这个男人不是来捣乱,也不是傻到脑子进了水,背后十有有令人心酸的故事,所以,他虽然低着头誊写,余光始终没有离开阿毛。医生的职业道德让他拿起窗框上的抹布,揩干净桌子一侧的凳子,还面带微笑地示意阿毛坐到他面前。

  “医生,我不会说话,请你谅解。”阿毛坐下后,有点胆怯,更有点谨慎地说。

  “我懂你的意思。”

  “你晓得我的意思?”这次惊奇的人是阿毛。

  眼镜医生温柔的语气让阿毛刚才紧张不安c自责无奈的心情放松了下来,不好意思地继续说:“我刚刚还在为说错话,让你误解了意思而骂自己。”

  “不要怪自己,跟我说说为什么来检查身体?”眼镜医生把一个手心按在阿毛手背上。

  阿毛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开始讲述他c梅花和陶富文之间的故事。这一刻,他不知什么,把面前的这个老头当成了可以倾诉的对象,甚至是自己从未见过面的父亲,毫无保留地吐露着内心的痛楚与悲哀,当说到自己不能给古家传宗接代时,他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问眼镜医生,能不能把病治好,他想做一个正常的男人,他还想生个儿子。

  眼镜医生同情起眼前这个跷脚的男人。无精症是个很难医治的顽疾,在目前的医疗条件下,依靠中药调理虽然可能促进精子的生成,但要让精子达到能够让女人怀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不忍心告诉阿毛可能面临的残酷现实,也不想欺骗他,建议阿毛抽时间到上海大医院去,那边的医生经历的病例多,临床经验也丰富,希望还是有的。

  “希望有多大?”

  “等那边检查过了再说,希望不会很小。”

  “到底有多少?”阿毛追问。

  “这个我还真说不准。”眼镜医生嘴角抽动了一下。

  “哦”阿毛低下头,显然听出了结果。

  眼镜医生把另一个手心按在阿毛膝盖上,开始安慰起阿毛不要纠结于女儿究竟是谁亲生的这件事。他说,女儿是你老婆生下来的,这是个事实,那女儿就是你的亲女儿,唱童谣也好,搅口舌也罢,都是捕风捉影c胡乱猜测的事,谁也没有真凭实据,时间一长,村里人就会慢慢淡忘这件事。眼镜医生还说,按照他的观点,女儿比儿子更好,一来女儿将来招个女婿,孩子照样可以姓他的古姓,二来女儿娶了男人不会像儿子娶了媳妇就忘了娘,爹娘至少不会睡猪棚。眼镜医生还问:“你娘子晓不晓得你来检查身体?”

  阿毛摇头。

  “那就好了。”眼镜医生兴奋地说,“我教你一个办法,不要告诉你娘子今天检查身体的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也不要想什么儿子的事,你虽然没有儿子,但你将来会有女婿,女婿肯定比儿子好。”

  阿毛点了点头,但仍心事重重地问:“那我要不要吃药?”

  “吃啥药?”眼镜医生马上露着不高兴的脸色,用责怪的口气说,“你这样,那不是明摆着告诉你娘子,你身体有毛病?”

  “我会瞒着我娘子吃药的。”

  “镬子里熬中药,你瞒得了?”

  阿毛看着眼镜医生的脸,无可奈何地再问道:“那去不去上海c杭州大医院检查?”

  眼镜医生干脆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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