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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郢都夙寻

  “终古,现下是什么时辰,哥哥前天来信,说他差不多今日就到了。”

  这道声音极淡,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喜。

  “现下正是卯时一刻。”

  “嗯,外面还下雪吗?是不是很冷?”

  “雪已经停了,待到少爷回来还早着呢。”

  “是啊,才卯时一刻,是我心急了。”那说话的女子十五六岁年纪,一手支在榻上,一手轻挑着跳动的烛火,烛光昏暗,看不清那女子容,只觉得那双手宛若白玉,映着烛光,仿佛看得见那肌骨之下的血缓缓流动。

  那女子一挥手,熄灭了烛火,屋内又陷入了黑暗。

  “我看这烛火晃的我眼睛疼。你坐过来,我们说说话。”

  终古踱步过去,问道:“景少爷今天会过来吧?”

  “嗯。哥哥今天回来,景臣他,大约是会来的吧。平时无事,他都会来长符坐坐。”

  “我瞧着景公子很喜欢xiǎ一 jiě。”

  那女子在昏暗中歪过头,思索了一会:“嗯。我也觉着他很喜欢我。八年前,他救了我和哥哥,我总是感念他的。”

  终古没再说话,那女子又说道:“这次大梁一行,不知哥哥可还好?寻不寻的到那广白君,若是寻不到,也没有什么要紧,我大不了,不出这院子就是了。”

  “可xiǎ一 jiě已经及笈,再过不多时日,就要议亲了,总不能不嫁吧。嗯,我听说,昭公子已经遣人来提过亲了。”

  “可哥哥不是还没有娶亲,还有景臣,听说帝景也和我一样大,她不是也还没有议亲?”

  “少爷,他大概是还没有瞧上哪个女子,我们又没有宗族压着,这事自然不急,景少爷他身体有疾,自然不能算,而帝景是王姬。”

  “唔,这事再说吧。”

  不多一会,终古便退了出去,那女子在夜中眯起眼睛,左手食指轻点下颌,倏地,笑了开,眼眸一瞬划过一抹血的光。

  待到辰时,又纷纷扬扬的飘起了雪花。那女子自入冬以来,便很嗜睡,今日起的也不算早,可辰时刚过,看到那飘飞的雪花,无端端又觉得瞌睡,吩咐着哥哥回来时一定要叫她一声,便又裹着锦被卧在了榻上。

  夙寻进到府上时,四处安安静静的,也不见一丝动静,他径直走到夙潇的院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推开门进了去。

  屋内的地龙烧的很旺,他身上落的雪也融化了开,他将披着的狐裘脱下来递给一旁的终古,示意她先出去。

  夙寻看着榻上的女子,只觉得这二月的飞雪也很是动人。

  他当年身受重伤,眼睛盲了一年多,若不是景臣相救,只怕早已死去,而她,也伤了脑部,少时的记忆全部失去。

  她不记得那些阴暗的岁月,不记得自己曾经那样狼狈不堪,不记得那些飞溅的血,他觉得,这样也挺好。

  像如今一样,便很好。

  他此番前去大梁,见到了广白君,此人果真如传闻一般潇洒,却也如传闻一般狂妄,可身为长桑君的嫡孙,确实该狂妄。

  长于扁鹊之手,教于长桑之言,便是世人口中的广白。

  夙寻坐在榻边,被褥陷下去了一块,夙潇不安分的动了动,他看着那处胎纹,长了这许多年,越发精致起来,有时候,她喜怒略有变化,便像活过来一般。

  他声音带着戏谑:“我都来了这么久,你还要睡吗?我一走就是一年,来的时候也不见你迎迎我。可见,你是不想我的。”

  夙潇睡梦中听得这道声音,立时睁开眼,坐了起来,看见眼前之人,惊喜的喊道:“哥哥。”

  “嗯。你站起来我看看,我看着你比我走之时瘦了些。”

  夙潇站起身,转了个圈,问道:“我有瘦了吗?”

  夙寻眼角眉梢都是温软的笑意:“瘦了,也长高了。”

  “那我再长两年,大概就能到你下颌了。”

  夙寻听得这话,有些失笑,他拉过她:“你给我说说,这一年你做了些什么?”

  “剑肯定是要习的,韩叔说,我如今的剑术,他见过那么多天下数一数二的剑客,可能挡的下我的剑的人,不超过,嗯五个。”她说这话时,有几分得意,可眼角扫过夙寻的脚,又夹了几丝伤感。

  “你虽不爱学习,可这么多年下来,也该在剑术上有几分领悟了。若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也没人能伤你,还有呢?”

  “还有啊,景臣教了我博戏,可我学的不好,十场九输。”

  “你同景臣相博,又是初学,能十场九输也算是好的,我同他相博,大多时候是分不出胜负的。以后,我可以教你。”

  “韩叔还教了我好些东西,我也读了几本书。”

  “嗯。韩叔亲自教导你,我很是放心。”夙寻说完这话,夙潇便眉角上扬,一双眼中有一抹淡淡的血,细细看去,竟是眼角处凰鸟胎纹的形状。

  夙寻“咦”了一声,将她又往过来拉了几分:“我记得你小的时候,眼中是没有这个的,难不成,你生下来眼中便有这个,这日渐长大,便显了出来?”

  “嗯?这样不好吗?终古说,她瞧着我长这样便很好,我也觉得很好,只是韩叔说我长这样会惹来祸患,如今天下不太平,一定要我寻来广白君敛了这胎纹才能岀府。”

  “你长这样怎会不好,只是韩叔说得对,确实容易招惹祸事。”

  “我们不说这些,你给我讲讲这一年你的所见所闻。”

  夙寻挑了挑眉,故意显出几分冷厉的颜:“你怎么不问问我这一路可好,是否遇到什么危险,可有什么不妥?”

  夙潇直直的看着他,缓缓开口:“可我看着你挺好,没什么不好。至于什么不妥,我想,除了那广白君,也不敢有人给你为难。”

  “确实,现在也没人敢给我为难。”

  夙潇看着他有丝得意的笑,想起来到郢都前几年那些难过,心下不禁一阵怅然。

  夙寻察觉她情绪低落,又说道:“你问我这一年的所见所闻,我倒是真有几桩新奇事可以说与你听听。”

  “你且说,我听着。”

  “你知道,雍城离宫的那位太后吗?”

  “天下人都晓得,她不是秦王的生母吗?听闻,八年前那位秦王即位,算来,他当时也不过十三岁吧?”

  “嗯,是十三岁,如今,也二十有二了。可她的母亲,就那位太后,又给他生了两位弟弟,那大一些的孩子,如今都五六岁了,可着实瞒得紧。”

  “可她不是孀居之人吗?哪里来的孩子?”夙潇一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问道。

  夙寻唇畔漾出几丝讥笑:“孀居之人,呵!若她能认清自己的身份,又何至于出这种事。那位太后也真是昏了头,事情败露,竟然指着那两个孩子对着秦王说这是你弟弟,还妄想着让那幼子登上大位,实是荒唐不过,再怎么说,那秦王也是一国之君,如今出了这种事,白白遭天下人耻笑。”

  “有个这样的母亲,也真的难为他了。至于遭天下人耻笑,耻笑便耻笑吧,又算得了什么呢?”

  夙寻轻笑:“你可真是”

  夙潇没再说话,看着窗外的雪纷纷扬扬下个不停,敛了笑容问道:“今日你回府的时候,外面的雪下的好吗?”

  夙寻听着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竟片刻呆滞没甚么反应。

  夙潇看着他,他这才说道:“外面白茫茫一片,很是干净。”

  “是很干净,景臣说,这几年一年比一年越发冷了。”

  夙寻心下疑惑,不知她要说什么,但也在很认真的答:“嗯,是很冷,如今都二月份了,还有漫天的飞雪。”

  “韩叔说,再多两三年,天下就要乱了,到时候,杀伐不断,白骨如山,血流成河,这地方,也就不再干净了。他说,你虽拜入他的门下,但他知晓你的性子,他是劝不动你的,他告诉我,让我说给你听,希望你不要卷入这是是非非中。”

  夙寻垂眸,声音有几分难辨的意味:“这些是你自己要说给我听的,还是韩叔让你这么说的?”

  “我不知道,我只希望我们还能同现在一样。”

  夙寻抬头看她,声音有几分欣喜“同现在一样?嗯,是很好。”

  夙潇转头,眸底清澈,轻声问道:“那你呢?你要怎么做呢?大乱将起,群雄逐鹿天下,你也要,分一杯羹吗?”

  “你忘了我们刚来郢都吗?我盲着眼睛,你还又失了记忆,若没有韩叔景臣相护,在这深潭泥沼之中,四周处处险衅,只怕早已死去。我一步步前行,八年生死,如今,我大权在握,谁又敢轻视我半分,我若不能强大,又怎能护你周全。”

  夙潇想了想,说道:“我如今也很强,虽然,抵不上你,但自保已然足够。”

  “嗯。我如今瞧着你倒是比之前好些。”

  夙潇想起三天前韩叔来说的话,又模糊的和上午终古的言谈合在一起,终于说道:“哥哥,你不在的这一年,昭氏来提亲了。”

  “昭氏?”忽听的这句话,夙寻没有反应过来。

  “郢都三族之一的昭氏。”夙潇解释道。

  “何时之事?为何没有告诉我?他们倒是敢。”夙寻眉峰紧蹙,神渐冷。

  “昭氏有三个嫡子,此番正是为那最小的幺子提亲,那昭陵我未见过,却听说很好,能入韩叔眼的人不多,那昭陵能得韩叔称赞,想来也是不错的。”夙潇解释道。

  “这样,你便要嫁吗?”夙寻皱眉问道。

  夙潇走到他旁边,沉默半天才问:“我不知道,但韩叔教导我,男婚女嫁,这是伦常。他说,你此番回来,他便为你求取了王姬,景臣说,那帝景心中喜欢你,想来,这事她必然是愿意的。”

  夙寻听着这话,眸中的墨一点点聚集,渐渐翻涌,怒极,竟轻笑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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