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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五章:立春(舌战群贾)

  乌去一行过永州地界时,病已好转。于离京前已发出会令,令各地会员集于淳江会堂共商要事。因事情紧急,过家门而不入,只命一随从往家中报平安。

  而会堂处,各地各州收悉指令后也不敢怠慢,早早出发皆准时到淳江,反倒是乌去因途中患病,车夫有意偷偷减速而耽搁了行程,当日午后才到的淳江,早会不得已改成晚会。

  草草用毕晚膳,歇息片刻,热茶来不及用一口,正闭目用力吸力凝神。因其知晓,灾年不易c世道不好,接下来谈的还正是让会员忍痛让利捐献之事。丰年还好说,这灾年便无异于嘴中取肉,一场焦灼必是难免了。

  会于和气堂,堂名取和气生财之意。方形案桌三十余尺,左右可容纳十余人。对门案头自不必说,那便是会长乌去座位。当乌去从后堂侧门步履蹒跚入内时,左右见状纷纷起身寒暄问好,这不仅是不成文之会约,更是对老会长之敬重。

  乌去走至首座,拱手回应:“诸位辛苦了!多谢多谢!”。后用手示意大伙坐下,而自己却站立不动,接首发话:

  “搅了诸位的佳节,看来这元宵是无法回去团圆了,实在惭愧。又离京归途中躯体不争气,染了小疾,这又耽搁大半日,实是乌某之过啊!”

  堂下一会员耿直插言:“乌老您言重了!快快请坐吧。”

  孰料乌去却只回了一感激眼神,随即对下人唤了一声:“来人呐,把老夫座椅给撤啦。”下人得令迅速跑来将座椅移走。长桌左右各人诧异纷纷:

  “乌老您这是?!”

  乌去仍如同先前一般双手示意众人缄口,不顾老迈身躯继续道:

  “承蒙诸位抬爱,让乌某当了这江南会会长,这些年不管大小事,也都与乌某通个气c打个招呼。可一想到接下来要讲的,有苦难言却又不得不说,我乌某站着向大伙讲,心中稍觉过意些,诸位请不要见怪。”

  见大伙平息,众人也知道接下来所讲定是与让利有关之事,纷纷低头不语。乌去见状亦开始讲起来:

  “见诸位中有rén iàn色不佳,想必乌某要说的诸位心中有数。既是如此,不妨开窗直言。召诸位于此皆是为了倡议各地能否让利于民,共抑物价,仅此一事。”

  话一出,果如事前所料,堂内静得出奇,无一人吭声,顾左右或假意饮茶或拨弄茶托茶盖。昌州首富刘守义不假思索,起身离座,众人因有了移动物皆将目光投至其身上。只见刘守义转身向那名下人方向走去,将座椅又移回乌去身后,恭请乌去:

  “乌老您身体有恙,且舟车劳顿。若非论说这天下惭愧之人不可,如何也到不了您老这。请坐吧。”说着硬扶乌去入座好,才归到自己座位处站立望向乌去:

  “乌老,在座各位。守义不才,偏偏选了从商这一不入流之业。适才乌老之言守义实不敢苟同,无非为民不为已c为公不为私,何来惭愧之有?说到不才,家中财富也不及在座各位,可我斗胆放言,请乌老放心,就是我倾家荡产,拼尽全力也要保昌州不乱。”言不再多,坐下不语。

  乌去拱手向刘守义:

  “守义不愧字如其名,危难之际你这‘义’字用得是时候,昌州百姓有福。”

  人有众生相,但话一出却在一些人眼中变了味道。正坐在刘守义对面的是梅州周逸生,经梅州假叛乱一事真相大白之后,虚惊一场的他似乎还没从中醒来。夹杂着乱麻般的政商关系,自己因惊而惹得一肚子苦水到现在还没处撒,提到让利义捐,停下玩着茶盖的手,气不打一处来:

  “我说乌老,梅州前不久的叛乱谣言言犹在耳。在下虽是个晚辈,苦忍终也得有个度。今时今日,不防也借着大伙都在,就当倒倒苦水吧。可有一点在下事先言明,请听者无意无心,更不是对乌老及在座各位有何不敬。”

  说罢,索性将茶杯举起分两口饮尽,未留心连水带叶一并入嘴的茶叶嚼了几下,“呸”一声转头吐向后,直立而起,足见心中之愤懑与不平:

  “无中生有c欲加之罪,这c这些都谁发明的词呀?啊?!不就是朝堂之上那些勾心斗角的变种吗?是,我是没读过几本书,大字呢也不认几个。”说完转望乌去:

  “可乌老,上一次梅州的事要是运气不佳,再让他们给闹开了,往政商纠缠不清这条挖,在下今日可就没命在这和各位相聚啦!”

  乌去何等老道与精明,一味眼神交流,点头倾听,一副十分谅解之态。

  周逸生似见到鼓舞一般,顾自顺着往下:

  “天下无论兴亡,苦皆在百姓。道理甭说在座各位,就连堂外随便拉一个下人进来问,都懂。百姓本就该朝廷管,这些年来,受的委屈不说了,让随意捐钱捐物也算了。无论让利也好,舍本也罢,都认了。唯有一点,怕就怕好心办坏事,让朝廷那帮贪的斗的拿咱们开刀。钱财身外物,自己和家人的命总得保吧?”说罢坐下一言不发。

  座上四五人皆投来附和目光,只是周逸生似乎不以为荣,顾自低头喘大气。

  可天下何人能理解乌去?

  天下最应理所应当之人却在此为首唯唯诺诺。

  乌去起身托起自己的茶杯,缓缓走向周逸生处放置好,反命下人将周逸生用过的茶具一应收好,再踱步回座。周逸生见状,话前的言正理顺此刻转成愧意,起身向乌去坐处还了个谢礼。

  又是一刻静默,安静得蜡烛芯因杂物被燃而发出的“吡吡”声响都可清晰听见。会堂通亮,甚至开始连每个人的呼吸声都也能听见,亟需一人发话打破这种宁静。

  如果说前两位不管主动请缨还是发牢骚,多少还算平静。识时务是部分原因,乌去的面子是部分原因。左侧排尾一年青人,身高七尺,瓜子脸,形容十分瘦弱,乃廊州何文西,不负众望而起,尽好晚辈礼后:

  “乌老前辈,在座各位前辈,晚辈斗胆,不知可否说两句?”

  乌去面容稍缓和回应:“当然。既是议事,本意便是要广开言路。”

  何文西:“想来各位前辈也留意到了,只是时间紧急,也未有机会向乌老前辈言明。家父年前便身体报恙,无奈之下这才让小辈代为前来与会。特此向老会长说明,请见谅!”

  不说还好,一说乌去放眼望去才发现堂下真只有这么个年轻人,只是坐在排末未曾引人注意到。

  何文西:“以晚辈浅见,国安则家宁,国危则家乱。眼下西北几国虎视眈眈,国库却亏空难填,朝廷想的办法自然是补亏空c备军饷。两弊相权取其轻,百姓自然是得往后靠的。的确,丰年好说,商人好赚钱,百姓呢再怎么担重税,留口饭吃养家糊口还是做得到。可眼下这年头,外乱c民灾c国空,说祸不单行是一点也不为过呀!”

  乌去看这年青人说得还算有条理,与这形象极为不合。若平日走在街市上,无非是个中产家庭公子样,给人印象身体不好。果然人不可貌相,便鼓励道:

  “真是一代新人胜旧人呀!请接着往下说”

  何文西略微不好意思:“老前辈谬赞了。”接着:

  “故而,单依靠国策推行来解决眼下难题,先不说国策能否顺利推行?成效几何?满打满算,就是成效出来了,时间也不等人呐。方才晚辈说过,国危则家乱,这钱我们是出也得出,不出朝廷也会逼着我们出。既然不得不出,何不出在有用的地方,给百姓总好过给那些贪官污吏吧。”

  乌去点头同意:

  “想来廊州的意思诸位也都已清楚。说到难,大家难,我乌家呢也还算挻得过去。可再难,一个后生尚且能如此通晓事理,何意行真是生养了个好儿子呀!”

  通州一人附言:

  “捐吧捐吧,横竖不过也就是个死。都说人为财死,咱们这财拿出去,也还是个死,至少,被逼钱最后是到那些硕鼠身上,主动捐,老百姓至少也能多活些时日。”

  议了一陈,极端意见似乎没有,乌去方才在想事再难,七八成可以成事了。就在关口上,德州韦财生终于发话,一个四十中年发福男子,八字须c不蓄鬤,眼小鼻尖嘴大,声音也果如这嘴一样大:

  “话可不能这样说吧,咱是商人,那就得在商言商。军事c朝政c百姓,哪一样都不该归我们管。管了,也就越界了;越了界,朝廷给咱加罪便更得心应手。何不如好好想想,别的先不说,管了百姓,朝廷那些烂官就知道咱有钱,有钱就会招来无穷尽的祸事。自己都保不了,还指望能保老百姓?依~我~看,钱适当捐,捐了就得让天下人知道我韦财生破了产,破了产知道这干肉榨不出油来了,也便没有必要动那刀子了吧。”话通篇无半点礼数,目不巡视,足见此人之自私傲慢,却没让大伙反感。这世道下,有此情绪正常不过,连乌去也未过多在意。

  昌州刘守义再次开了口:“韦老板。”如此称呼是否属贬义实属难断,各有各说,可绝谈不上什么褒义,足见刘守义是看不起这号人的:

  “这米能藏得过硕鼠吗?的确,来个障眼法,以为能全身而退,全家无忧。据说德州丝绸甲天下,韦老板可曾想过,若全身而退了,以前跟官府那些生意上的往来,佯装破了产,没人注意,那些人会放这样一个知道他们底细的人吗?你不破产,那些贪官烊你还有油水,自认互惠互利,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你。”思顿片刻:

  “可,可若是退隐保全,由明处转到了暗处,灯下一黑”用手指着案桌那长排烛下黑处:“那些人为防夜长梦多,你反倒置家人于不安境地了。”

  韦财生迅速坐下插头叹气:

  “这还真是左右是个死啦,难不成,只有出国了!”

  话一出,四五人变了脸色。其中就有郴州许应才坐立不安怒怼,直呼其名:

  “唉唉唉!韦财生,找死也不是你这么个找法。俗话说‘祸从口出’,这谁不知道御律卫的爪牙遍天下呀?你那气话要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捅出去,安个叛国罪,依朝廷律例,在座的全给连带进去,还省得人家花时间想罪名了。”孰料韦财生竟回怼:

  “许应才,你倒是怕得有理,那你倒是想出个两全之策来。坐以待毙,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我韦财生再不济,再走什么偏路歪路,至少我试了,你呢?”

  一会儿静得可怕,一会闹得可怕。

  会堂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乌去知道再不阻止下去,互撕斗殴皆有可能。起身大喊:

  “好了好了!”两人见老会长发了话,强忍怨气,坐下互不相望。乌去:

  “议事就议事,怎么自家就先闹了起来呢?方才乌某一直在听,想最后才表态,为的就是怕诸位顾及乌某情面,如何都不肯再议,这和气堂不成了一言堂了嘛?这才让诸位各说各的看法。听了那么多,诸位没说不捐,没说惜财,这让乌某很欣慰。可有一点乌某算听懂了,那就是怕自个儿出事。”

  “有些事乌某本不想说,带进棺材便好,可到了这一步不说不行了。实不相瞒,就在回永州前,当朝三位皇子便跟乌家拿了百万两白银。不容商量,不容诉苦,就如此硬生生给拿去了。他们是不会想我们有或没有的,只是想该拿多少而已。所以,诸位的忧虑也正是乌某的忧虑。真要抖家底,诸位都知道,细算下来,这会长的位置本已不该乌某来坐,可为何诸位还这般错爱乌某,敬重乌家,不就是我乌某行得端c坐得正嘛。”

  “天行有常,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也都来了。诸位经商多年,这做人做事和做买卖,道虽不同,理字却是相通。如今外忧内患,倘若不闻不问,于心于理难安;倘若尽力而为,无论将来朝廷上如何治我们,至少换个心安理得。”见座下有人汗颜,继续道:

  “后世的史书不会写我们,可后世的书会骂我们呀!乌某已决定了,若是诸位有心出力,度过了难关,有功劳乌某不占一分;有罪过,我乌某担全责,诸位的心意皆会在乌家的账上走。如此一来,诸位便不会受到牵连。”

  刘守义义愤填膺,拍案而起。先是怒目环视了一圈:

  “商人讲的无非是个‘诚’字,心诚则灵。在座各位有的被那些地方官员一开口,便成百上千两的送,或敢言不敢怒,或敢怒不敢言,怎么现在给百姓让些利却有诸多借口?”转对乌去:“老会长,事本该大家都应做,罪可不能您一人担。”

  乌去并不领情,招手否认道:

  “好啦,乌某虚活诸位几岁,却也知道人活七十古来稀,大去有期。死一人好死一堆,这想法无论诸位来与不来,说与不说,乌某都会这样去做。”

  刘守义:“乌老,当真有那一日,守义绝不苟活。牢中再挤,守义也想争个坐处,就为能侍奉乌老衣食起居,还望不弃!”

  又一人附言,正是何文西:

  “在座前辈,何家誓与乌家共进退。晚辈不才,不过有一法子可以救诸位。若是有难处拒捐的,乌老都能理解你们,晚辈自然也理解。你们真不想爱连累,只需主动请罪,现在火还烧不大,朝廷看在你们事前主动请罪的份上,到时候便能躲过这一劫了,不用谢。”说罢坐下。

  乌去长叹一气,背略微靠后,看来身体有些撑不住了,索性又闭目:

  “都不用争了,不管有无难处,愿否捐赠,乌某都不会因此而看轻或高看何人。文西,你年轻,身体吃得消,这约书就烦劳你来写吧。诸位也先稍事休息,等约书拟好,但凡愿意的再从房中出来在约书上签字即可,账还须得从乌家上走,就这样吧!”

  乌去再不理会任何一人,让一下人扶着入内歇息。在座所有人也一样,不再相互交头接耳,渐渐散开各自回房,最后只刘守义与何文西相互作揖问礼。待刘守义也慢步回房时,下人已备好文房四宝揣上来。

  刘守义趁着众人不注意时却悄悄找向乌去房间。

  韦财生等几人也道途以目,不约而同纷纷汇拢向另一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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