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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感,诚恳地道:“那怎么可以,我带你到后舱,顺便关照顾兄一声。”

  赤练蛇韩京已抽起跳板,他的人虽长得瘦瘦削削,但力气却不小。沈雁飞唤了顾聪出舱,告以有女客附搭之事。

  沈雁飞回到前面,吴小琴正在盼他回来,两人一齐卧倒,吴小琴叹道:“怎的如今一刻也离你不得?”她一点也没有注意女客要求附载之事。

  “唉,我也是这样,你听我说,假如我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办呢?”

  吴小琴微笑一下,起身把油灯投暗,抬手掠掠须发,动作甚是优美。

  沈雁飞又追问一声,她伏在他胸前,非常有信心地道:“这等事绝不会发生,你别胡思乱想……不过……”

  她沉吟一会儿,没有说下去,沈雁飞料想她也许是想劝他不要去,但回心一想之后,觉得不该劝,故此不说下去。于是也不追问,却拾回起初的问题,道:“假如那样子的话,你怎么办呢?”

  “我会到冥府去陪你。”她坚定地道:“但要在为你报仇之后……”沈雁飞心中满意异常,歇了一会儿,才笑道:“那我可以安心地死了,不过你可以放弃报价之念,那些人都是当今武林一等一的高手,我自个儿在冥府里太寂寞了,别要让我等得太久。”

  两人煞有办事地讨论死后的问题,后来都相视而笑。吴小琴道:“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有些慌乱,大概是心血来潮。”

  沈雁飞呵慰道:“你慌什么呢,在我身边什么也不必害怕,来,让我听听你的心跳。”他一定是听得太匆忙了,故此老是听错地方,闹起一片笑声谑声喘气声。

  一板之隔的后舱,顾聪坐在舱门边,听到前舱传来隐隐的笑语声,显得非常烦躁地用手指去敲舱板。笃地微响,那块舱板居然穿个洞。

  那位姑娘的眼睛在黑暗中倏然明亮地闪一下,只见顾聪又敲一个洞。她看得出他的烦躁不耐,更知道是因为隔壁两人笑语之声而致,故此不敢说话。船行未及半个时辰,那块舱板已被他弄个粉碎,而他自己仍然没有发觉。

  她实在忍不住,使搭讪道:“乘搭江船比走路舒服得多了。”

  顾聪嗯了一声,漫然应道:“是么?”

  她看着他那两道斜飞的剑眉,不时轻轻跳动,一种满腔苦恼而又发作不出的样子,不觉有点怜悯他,轻轻自语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皆不关风与月……”

  笑语之声顿歇,他起来点灯,在灯光下忽然发现那姑娘竟是长得这么美丽,不觉有点愣。

  她道:“船上的水手一定功夫很好。”

  顾聪大吃一惊,眼中忽然闪出凶光,却听她又道:“先生不知道么?到四更左右,船便驶到此江最危险的白石滩。那儿水流湍急,暗礁无数,据说在白天也得小心异常,船家在过滩后总要烧香拜谢神思。这船既敢在晚上启旋,那些水手的功夫自然是好的。”

  顾聪才放下心,微笑道:“这个自然。”

  以觉察得出这位姑娘并非擅于口才之辈,而且端正温文,也非低三下四的女人,因此他想不出她如何变得饶舌地和自己说话。

  那位姑娘见他颜色好转,料想他心中已不像早先那样激动,便微笑道:“我要休息啦!”说着移过包袱权作枕头。

  顾聪看她除了一个包袱之外,另外还有青布裹着一样长形的东西,一望便知是把长剑,不觉诧异地细看她一眼,漫然应了一声,心中想道:“这妞儿气派举止都不俗,又是带着把长剑,恐怕身手也不俗。”

  于是走出船舱,只见赤练蛇韩京坐在靠船尾的航边,便走过去悄悄道:“韩大哥你得小心点,这朵花有刺哪!”

  赤练蛇韩京用手势阻止他再说话,冲着他yīnyīn一笑,算是答复。

  月色迷蒙,江水反映起无数银色冷光,两边岸上都是一片黑暗,江边却偶然还可以瞧见数点黄色的渔火。

  除了招橹之声和江水拍击在船底之声,四下一片静寂。

  这船沿江顺而下,加上两名壮汉摇橹,行得非常迅速。

  快到四更之时,江流激湍之声已隐约可闻,船也有点簸动。

  沈雁飞睁开眼睛,瞧见吴小琴也张开黑漆漆的眼睛,凝视着船顶,便悄悄笑道:“你还没有睡着?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她翻个身,蜷伏在他怀中,呢声道:“快到四更了,啊,这船颠簸得很,我有点头晕,你还好么?”

  “你不提起我没事,现在似乎觉得有点晕,我生平怕水,从不敢到河中游水。”

  她亲他一下,悄悄道:“你对我真规矩,你可是真心和我好?”

  “真是多此一问。”沈雁飞忘掉头晕,狠狠吻她。

  船颠簸得越剧烈,涛声雷鸣,在黑夜中宛如有千军万马杀到。

  沈雁飞皱眉道:“奇怪,这儿险恶得很,为什么还肯夜间开船?”说着爬起身来,走出跄去观看。

  他由明处骤然瞧向黑暗,一时未收拢眼神,猛觉船身摇摆跳dàng,急湍惊涛之声,从四方八面袭至。

  轰隆大响一声,整条船撞向江心一块高出水面的白色大石上。

  登时木板溅飞得满天俱是,沈雁飞在船撞石之时,刚刚一侧身,因此整个人斜飞起半空。这时他头脑晕陶陶的,竟然施展不开手脚。耳中却听有人惨叫一声,跟着一条黑影箭似地飞起来,一手扯着他的衣领。

  他看不清这人是谁,鼻端微闻暗香,扑通一声,两人一齐跌落翻腾奔湍的江水中。

  沈雁飞身躯一沾水,脑中轰地一响,“琴妹妹呢?琴妹妹……”只想了一下,整个人已沉下水底。

  他感觉到身躯碰在大小石头上,但江水之急有如万马奔腾,因此他没有稍稍停留,一直在江底的石头上翻翻滚滚地顺流而下。

  他已吸了一鼻子水,窒息得难过无比。

  昏昏迷途中尚觉出衣领上那只手没有松开,不久他便失去知觉。

  整条船撞成粉碎,满江破板刹那间江水完全卷走,江声依旧,流水如常,一幕悲剧在顷刻之间便消逝于无影无踪。

  朝阳带着生气,重临人间,万物都开始活动。

  沈雁飞呻吟一声,微微睁开睡眼,但他只见到一片绿色,泥土的气息直扑入鼻。

  他觉得肚子很不舒服,而且背还有什么力量在压他,压得他的肚皮几乎贴在脊上。

  “我是在什么地方?”他在自问,但刹那间他已明白自己并未死掉,于是他也记起黑夜中的惨剧。

  “琴妹妹……”他大叫一声,猛的跳起来。

  原来他是俯伏地上,肚腹间一块尺许大的石头搁着,而背后又有人在压他。须知沈雁飞功力深厚,虽是昏迷之后,但力气仍然大得出奇。

  背上那人啊了一声,却是个女人的嗓音。

  他一跳起来,已经看见自己处身在靠江边一块草地上。朝阳照shè在江水上,波光映眼,近水处还有几株垂杨,在晨风中轻轻飘拂。

  沈雁飞失声大叫道:“琴妹妹……”这一叫气足神充,江面也被他的声音震得漪纹鳞鳞。

  “这里已是紫阳地面,离出事的地方已百余里路。”声音非常娇软。他猛然一转身,但觉眼前一亮,一张美丽娇艳的面庞就在他面前。“我已经留心看过,连破碎的船板也看不见一块。”

  沈雁飞霎时心中空空洞洞,徐徐回转身躯,凝望着朝阳照shè下的江水。

  在这一刹那间,时间好像和空气凝结住,周围只有一片混沈,既没有痛苦,也没有悲悼,世上的一切都不和他发生关系。

  “琴妹妹……琴妹妹……你在什么地方?”他喃喃自语,事实上他心中并非询问她的下落。因为他忽然在滚滚绿波间,瞧见了吴小琴俏丽的面影。

  “完了……一切都完……是我连累了你,因为我早注定此生孤独,所以凡是对我好的人,都将要遭受同样的命运……”

  而行泪珠相继洒下衣襟,簌簌有声。可是他自己却不知道,兀目凝眺茫茫东去的江水。生离的苦味本已难以忍受,死别的沉哀,更何能吞声饮应,蓦地里他抬头对着苍穹长天,痛嚎一声。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想他一向何等坚忍狠韧,虽在死神之前,仍可不眨眼睛,但这时却失声而号,这种千古沉哀,也就难以形容。正是“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后面那位美丽的女郎惊得呆了,她真想不到亲眼看见一个大男人掉眼泪还失声长号。霎时间但党四下笼罩着愁云惨雾,自家也禁不住鼻子一酸,举袖拭面。

  碧空如洗,没有一丝云影,朝日已逐渐升高,发出强烈眩目的光线。

  大地在日光之下,一切都如常不变,远山云树,大江流水,组成美丽的大自然。可是世间人事却瞬息万变,人生的确太过短促无常。

  投在草地上的人影只剩下他自己一个,更平添一个孤独寂寞的凄楚。影子越缩越短,不觉已是日正当中。

  他猛可发脚沿江狂奔,直向下游奔去。

  滔滔江水,比他慢上十倍。

  他要直追下去,迄至寻回她为止。

  他的脚程何等迅捷,黄昏时已沿着曲折的河岸跑了六七百里。浑身汗出如油,心脏跳动得剧烈异常。

  但最致命的打击还是在于找不到吴小琴,纵然是她的尸体。

  岸边沙地印上一列长长的足迹,但在到达前面泥地已中断了。

  黄昏时候的江风较强,把细沙吹的飕飕飞起,许多落在沈雁飞头发上和身上,许多钻入地脖子里。

  他已昏倒沙上,一住风吹沙刮。

  一条人影冉冉走来,沙地上只留下经浅的足印。江风把她的头巾不时掀起,故此露出头巾下姣美的面庞。

  她微微一颦秀眉,然后叹息一声,悯然悄语道:“恨海难填,情天莫补。体又何必多情乃尔?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唉,若不是已有所得,如何会有所失。”

  沈雁飞的侧面依稀可睹,甚是苍白。原来他乃因先溺于水,后又一路狂奔,困劳过度,再加上绝望后急痛攻心,遂尔晕倒。

  那位女郎拿出一个小瓶,倒了一些粉红色的yào末在掌心中,登时一阵桃花香味,隐隐弥漫在四周。

  她把手掌凑到他的鼻端,轻轻一吹,那些粉红的yào未,都飞入他鼻中。

  他打个喷嚏,等了一会儿,缓缓睁开眼睛,然后又慢慢坐起身来。此时天已薄暮,除了西边的天际犹有夕阳余晖,映出一片霞彩之外,其余三面已呈暗黑之色。江水幽咽而流,归巢暮鸟,成群结队地扑翅飞过。

  他觉得寂寞异常,凄然想道:“琴妹妹若果还在我身边,地狱也会变成天堂。唉,我愿意用一切来换回她的生命,可是我命里注定孤独,天意如此……嘿,去他娘的,这是什么天意?”

  他愤怒地站起来,随即又茫然四顾,不知走向哪一方?奔到一个山岗上,四面眺望,忽见南面一座城池,灯火隐隐。

  原来他狂奔了半天,已到了鄂境的白河,正是他们雇船所yù到达的目的地。

  前尘往事,恍如一梦。当地踏入城中,街上人语喧声,都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他觉得十分疲倦,心烦yù裂,顺脚走向大街找寻客店。

  忽然吆喝清道之声,远处一顶大轿由一簇人拥来,几个差役在前面开道,所有人等俱都肃静回避,只有沈雁飞茫然直走。

  这时即使皇帝老子来到,他也不放在心上,何况一个小小地方官?一个差役赶上来,见他衣衫凌乱皱破,头发蓬松,一副怪样子,极为碍眼,便大喝一声,一手推他,一手挥鞭便抽。

  沈雁飞这时正是肝火最旺之时,哪里忍耐得住,就在那差役喝声之中,一脚踢去,其快如风。那差役双手还做出推人挥鞭的动作,但整个人已飞出丈许,叭哒一声摔在大街上中心,脚骨已折为两段,痛得惨嗥一声,爬不起身。

  另外几个差役一看这个情形,齐齐愣住。沈雁飞着也不看,顺脚前走。其实他心中真没有理会这桩事。那几个差役呆得一呆,便立刻怒喝连声,疾扑过来。沈雁飞拳脚齐飞,都打倒在地上。

  他的出手何等沉重,在烦心之际,便没有分寸,直把其中两个打得七窍流血,当场毙命。有一个差役侥幸迟了一步,这时引吭大叫道:“有刺客,有刺客……”

  对面那顶大轿立刻停住,转眼间四个公人各持利刀铁尺,汹汹冲来。

  沈雁飞打出兴头,狞笑一声,修然探袖摸出修罗扇,刷地打开。灯影中蓦然飞出一团红光,耀人眼目。

  四名公人刚刚扑近一丈之内,沈雁飞大喝一声,直有石破天惊之势。那四名公人吓得身形一窘。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一道红光,疾旋一圈,四名公人连惨叫之声也未出口,便个个撒手抛掉兵刃,全部裁地了帐。

  他的眼睛都变得红了,倏然向三丈外的屋檐下冲去,哪里反集着许多百姓,原是回避知县经过的。

  这时但见一道红光,滚滚飞shè而来,吓得惊呼尖叫。

  沈雁飞忽然惊醒,才知道自己已经做下些什么事。当下身形不停,突然一掠二丈五六,径从众人头上飞过,直冲入一幢屋内,打后面飞跃而逝。

  这时在对面街上有一位青巾包头的女郎,正忿忿按剑yù动。却因沈雁飞到底没有伤残百姓,想来也是追之不及,便没有现身越街追去。

  她非常气恼地想道:“这厮原来是七星庄修罗扇秦宣真门下,我真悔不该从水里把他救起来,后来见他发狂飞奔,又一直随下来,结果糟塌了宝贵无比的冰骨桃花才又救醒他。嘿,如今看他所为,怪不得古人说‘丹之所藏者赤,乌之所藏者黑’,真是一点儿没错,秦宣真那一号大魔头,还能教出好人?”

  气忿归气忿,沈雁飞却已逃走没影。

  她愠恼的吁一口气,转身向南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