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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万物生初本为善,即离去旧事难安

  汉修极寒,荒芜一片,只一阵阵白霜被烈风掀起,徘徊在这不毛之地。

  自寻到舒兰衣至今已有整整三天,南蓉原本的笃定和即将愿望成真的欣喜都因舒兰衣的真身而被击得粉碎。本以为如何也该是畜形的舒兰衣,不但以人身出现,更是一个孩子的模样,这让南蓉如何也下不去手。

  想来也是可笑至极,明明同为世间精灵,畜形便能舍得夺命剐皮,换作人形却根本做不到了。

  而那舒兰衣似乎极为喜欢秦望楼,不但医好了他肩上的伤,更是日日夜夜粘在他身边不愿离开。对于南蓉它也并无敌意,总也缠着她一道玩耍,问这问那。

  “那亡灵崖后头是什么地方,为何不及汉修这样寒冷?”

  “那片地域是中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那里有花有草有四季,生灵与人同处,万物生死轮回更替。”

  “什么是花草?四季又是如何?”

  “百花色泽艳丽,模样多变,闻之有香,香味各异。四季春夏秋冬,春时复苏,温暖如大地将万物拥之入怀。夏时炎热,烈日如炭炉烘烤暑热难去。秋时天凉,落叶如雪遍地金色枯黄。冬时寒冷,雪落屋檐草木,冰封溪河湖镜,不如这汉修荒凉,只静静沉睡,待来年春至。”

  “听着却是有趣,只可惜我从未离开汉修之境。”

  “你不曾见这世间万物生灵,不曾听这鸟语蝉鸣齐吟,不曾闻那百花绽放凝香,更不曾尝尽人世酸甜苦辣。你是风雪成的精灵,离开汉修就活不成了。”

  “生是什么?死又是什么?”

  “人生于世,从婴孩长成,牙牙学语,蹒跚学步。识得万物,学得知礼,历经数十岁月,待到老去青春不再,静度余生,命归西去。”

  “那即便我答应剐了皮给你,你也不能带我去中土吗?”

  “若是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这汉修极寒之地,本就没有生灵,能找到舒兰衣已是大幸。”秦望楼远远看着舒兰衣在冰墙之间穿来过去玩得不亦乐乎,放低了声音对身边的南蓉道:“它自成型,除了与风雪冰晶的灵音相辅成长,从未遇到过人,因是这仙身与它呼应,故而才对你我十分依赖。”

  “那艾迟国的靳王怕是为得江山永固,学了长生的仙术或是道术,又辅以舒兰衣相助方才活过那么久的年岁。”南蓉道:“这舒兰衣独自在汉修许久年月,心智怕是还不及它的模样大,又未受过伤害,不知生死疼痛。我当初那样问它,都不见它犹豫……”

  “这样的初心,才是这世间最为难得的东西。”秦望楼望着南蓉道:“金灵果尝甜,甜在口中也总会言说苦涩之事,通明草明目,望得再远却难看清善恶人情,百色囊闻香,虽集百香也聚不尽万千繁香,天河琴收音,再是珍贵也只可奏久别离一曲,舒兰衣裹身,唤回五识却终唤不回如其初心。”

  南蓉怔怔失笑,一脸的苍白眼中泛红:“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秦望楼张了张嘴,知道事到如今根本瞒不住南蓉了:“若这些所谓的至宝有用,南崇如何宁愿与天华一战也要亲手再杀女儿一次。”

  南蓉只觉眼中生疼,嗓子干得沙哑:“妖王之力,五百年一时限,承其力者,五百年间号令百鬼,统领万妖,可唤世间妖兽为己所用。因是其能毁天灭地,故而被世人视作万恶之首。”她眼中空洞无神,只默默说道:“然世人不知,时限一过若不传其力,妖王再控不得这灭世之力,届时,将遭百鬼噬咬,万妖喝血,即便成一具白骨也是元神不灭,受这永生永世的折磨。”

  秦望楼眉头微蹙,竟不知这妖王之力还有如此实情。

  “当年你与孙飞同去芦霄山,他恋上的女子正是荆云门的掌门萧桐。萧桐实为南崇亲妹南潇,为得妖王之力不惜与我联手弑兄夺力。”南蓉说着,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双手道:“原不想,南崇本就命不久矣,遭此重创更是无力回天。真正杀了他的不是我,正是这形同诅咒的妖王之力。”

  南蓉所言,正是谁人都不知道的真相。秦望楼根本不知还有如此缘由,也更是明白南蓉背了这弑父夺力的包袱,却从未真正做过杀父的事。

  “南崇的死是早晚的事,也是天下人最盼的事。我本答应萧桐,即便女子承其力只三天也无妨,南崇死后自会将妖王之力给她,她助我将南崇煞气余命替我大哥暂需性命,待到寻齐五件至宝,便可唤回他五识。待到那时,我便能同我大哥过回原本无忧无虑的日子。只可惜……孙飞惨死萧桐之手,只因怕了她惨遭百鬼噬咬的骇人容貌。说什么真情真爱,原都是假话。”南蓉边说着,摇头道:“我幸有天命护我不遭百鬼侵体,如今想来,天命许是比煞命更好的继承。早在伴月告诉我金灵果就在朔阳山的时候我就该猜到的……原是我太天真无知,竟会相信这世间有能救我大哥的至宝,为什么不早些就认清真相呢,你该实话告诉我的。”

  “你曾说,有生之年定要游遍四国。”

  南蓉一怔。

  “我曾于岳逸国见到了王鸟帝央,岳逸的传说,若见帝央便是祥瑞之召,向其许愿,可如意成真。”秦望楼轻声道:“听之荒谬,我却也有些信了。”

  “你许得什么愿?”

  秦望楼只将南蓉带到身边,望着她一双眼睛,柔声说道:“哪怕倾尽一生,也定成你心愿。”

  南蓉心中生疼,却奈何落不下泪,只得笑道:“你看我,如何这般无情无义。你这样动听的话,我都感动不来。夏阁主去世几月,你于丧期又如何能同我成亲?你对我的好,我一世铭记,同你一道游历四国,终究是个梦啊……”

  “这异源宗我便送给你吧,这里有结界,若有人捉你,你可在此躲一阵。”

  “你要去哪儿?真的不带我走吗?我的皮,你也不要了吗?”

  “遇到你,是我三生之幸。我该回我的家,同我的家人在一起。”

  “家人?那是什么?”

  “是一生的牵绊。”

  南蓉御剑离开异源宗的时候,秦望楼并没有立刻追上她。舒兰衣远远瞧着她许久,半晌问秦望楼道:“她同我说,有一种情叫不舍,还有一种叫思念。我总也不想让她走,这可是不舍?若日后想起她来,可就是思念?”

  秦望楼慢慢蹲下身来,扶着舒兰衣的肩膀道:“不用明白何为不舍思念,你只念着同她在一块儿时高兴的时候,其余的,不该你想。”

  “高兴?”舒兰衣歪头想了一想,忽是嘴角扬起个笑容,跟着跑开了:“这异源宗是我的栖身之所!这般一想,倒当真是高兴的事!”

  它越跑越远,眼瞧着便不见了踪影。秦望楼这才慢慢起身,只反手将孤鸿仙剑从剑鞘中缓缓抽出。他轻抚剑身,爱惜非常,孤鸿同他心心相惜,淡色的灵光倾洒一地。

  二十七年的光景,他都于天华门中度过。

  如今也正该是他抉择的时候了。

  离开异源宗后,南蓉并未回到青潭镇,反而是偏了方向直上平瑶山去。以她的伤势,早已供不起相思剑,而越是没有修为供奉,仙身便日渐形同虚设。衣摆上的凰鸟纹样比之当初早已淡下许多,就连相思仙剑瞧着也如同一柄普通的琉璃长剑,再没了当年光彩。

  已是入夜,天华门前的结界正隐隐泛着淡光。自五阁阁主先后西去,天华的结界就跟着削弱了不少力量,毕竟没了段苍远镇星阁阁主之力,欲聚四阁而镇天华,只以段伯儒之能是远远不够的。

  南蓉初御剑时就已控剑不住,好容易才到了平瑶山,未完全落地就从剑上跌落下来。她足下不稳好些个趔趄,抓了那榕树树干方才稳下身子,相思仙剑重重砸落在天华门前的青石砖上,当即震得她胸口剧痛,忍不住呕出口血来。

  那门前的守门弟子因这阵动静纷纷警惕,摆开架势挡到结界之前,南蓉见此颇为无奈,本是想再偷偷溜进门去的计划想来也是要落空了。

  “快去通禀伯儒师兄!”比起几人的惊慌,其中一人却是与他们不同,他眼中不但满满怒意,更是透出些许杀意来。

  正是失了亲弟的孙远。

  他对南蓉的仇,远大于南崇对天华而言的仇。他主动请缨守门至今,为的就是等南蓉上门的一天。终于他盼来了这可以为亲弟报仇的机会,南蓉重伤如此,这是上天赐给他的机会。

  念及此,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恨意与激动,抽出剑灵就欲动手。

  而南蓉并无心与他缠斗,抬手拭去嘴角血渍,只轻描淡写道:“你何来的自信能胜我?”

  “我要为孙飞报仇。”孙远咬牙道:“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却是命丧你手。想你如今受这样重的伤,我不是没有机会。”

  “你觉得他是我杀的?”

  “人是你带走的,敢做却不敢认?若非韩师兄和易师兄去得早,怕是解师弟也要命丧你手。你我本为同门,却不想你竟这般丧心病狂。”

  “我若要杀他,他就该死在你脚下这片地方。”南蓉俯身将相思剑从地上拾起来,轻抚着那上头深刻裂纹,半晌方才小心翼翼将其收归剑鞘之中:“孙飞虽与望楼有私仇,可我每每见他,总也敬他一声师兄,何来要特将他从天华带回汉修加害的道理。”

  她的话不无道理,孙远虽辩驳不能,可要说让他就此信服放下仇恨,也是万万不可能的:“他死在汉修,是事实。”

  “你可知你同孙飞为何总也摆脱不了这守门的差事?”南蓉说着,稳了稳气息抬起头来,正见段伯儒从云梯上径直下来,步子不快,显然并不慌张:“你总以为你比他静得下,可如今却还是因恨因仇放不下杂念。你身为他大哥,口口声声都为亲弟,可他心里的欲念,你又知道多少呢。”

  孙远一怔,还不及再问,已是让段伯儒挡下了:“师妹,只到此处,不可再向前去了。”

  “我只是想来祭拜师父。”南蓉轻言道:“拜过就走。”

  段伯儒半点不为所动,言语间却还是留有余地的:“你该明白,自你随南崇离开天华,背上的便是叛离师门的罪名。只我一人之念根本无济于事,说服得了我,却说服不了天华一众,更说服不了天下数众。”他顿了顿,道:“念当年同门之情,不与你动手难堪,你该明白如今你以妖王身份再入天华终究是不合适的。先礼后兵,奉劝你快些离开,再若不然,动起手来与同门相争有何区别?”

  南蓉眼帘一动,只道:“我只想以天华门徒的身份祭拜恩师……”

  段伯儒闭上眼睛,半晌却是一叹:“一些事,回不去的。”

  南蓉听了这话,半晌慢慢抬起头来。还是那熟悉的天梯廊墙青砖灰瓦,不过才几月前,这天华门还如同她的家一样。往生阵内,她得凰鸟仙灵垂青恩赐。天禄殿中,她磕三记响头拜下恩师。明月庐中,她得恩师授予琴棋书画。凝音堂中,她与叶慈和睦融洽相聊甚欢。

  姚卿宁与丁应连偶尔过来同她们一道喝茶说话,听着柳梦生的琴曲,玩笑她与秦望楼温情点滴。

  可如今,过往的一切都似乎成了一场梦,又远又冷。

  失笑道:“镇星阁中四季如春温暖非常,我本以为凝音堂才是家。不想去到外头受了那四季洗礼,才知人情冷暖原是这世间本就该有的东西。也差不多是该入冬了……”她说着,眼中神色忽是一凛,段伯儒见之一惊,忙是起决唤出玉泉仙剑,不想南蓉却是剑不出鞘只拂袖一退,薄风一卷掀起衣摆翩飞,段伯儒暗道不好,然玉泉已是直指南蓉面门,想收可早已来不及了。

  “师兄既是不卖我这人情,那我也只好硬闯了。”她说着,也不唤剑,只双臂一展一瞬召出数众百鬼,顿时间尖笑四起鬼影肆虐:“伯儒师兄,你说得对,我还是该硬闯才对得起这妖王的身份。”

  仙身可挡利器来攻却挡不住百鬼来侵,段伯儒再是顾不得好言相待,手中剑诀一变,玉泉灵光如同海浪咆哮,猛一下就将百鬼震掀出去。他旋身稳稳将剑拿住,蹙眉道:“师妹,既要以天华门徒身份回门祭拜,如何还这样恶语相向?听下奉劝快些退去却不好吗?非得出手?”

  “那放我过去又如何不好?”南蓉嘲讽冷笑道:“南崇逼尽了天华门五阁阁主,如今这天华的结界也是形同虚设,便是你们一个个都成就仙身也无一人可唤仙灵与我来抗。这样豁出命来挡我真就好吗?还不如让我拜过恩师,也好不逼我将天华也一把火烧个干净。”

  “我说了,只我知你心明你意根本无用,你做不到让这天下所有人来懂你!”

  百鬼的肆意飞窜,尖笑声几乎盖过了段伯儒的话,南蓉整个人几乎都被埋入其中,孤独苍白:“是啊,只脆弱的初心,哪里能敌得过天下的大义呢。你们做的,都是对的。”

  她抬起双手,手中灵光初现,却冷不丁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

  鬼影骤散,却见那俊秀清雅的容貌,只微微带笑,便惹起颊边浅浅笑窝。

  原本的剑拔弩张,自秦望楼一来竟是一瞬平静下来。段伯儒望着他,心中若说没有波澜却也是骗人的谎话:“我可是能说,终还是到这一天了?答应我的,确实做不到了吧。”

  秦望楼牵着南蓉冰凉的手,双唇微启顿了顿道:“是。”

  段伯儒叹出口气来,紧接着目光一凛,向南蓉道:“师妹,莫怪我无情,今日便是你唤妖兽来攻,我也不会让开门前半步。”

  他如此决绝,倒让原本一心打算硬闯南蓉多少改了主意。她转而看向秦望楼,只轻声问他道:“那你是跟我走,还是就此放手?”她说着,微一笑道:“你要留下,我不怪你的。”

  秦望楼并未犹豫,只道:“你心愿未成,我又如何好半途而废呢。”

  南蓉眼中一疼,点了点头道:“好,好……”

  她话音落下,跟着松开秦望楼的手,至那山门之前,竟是重重跪倒在青石砖上。

  那一众人纷纷一惊,便是段伯儒也是松了剑诀。南蓉俯身三记响头,满满罪过忏悔,万般不舍思念。她不悔留过天华,却悔自己害了天华。不悔拜过如父恩师,却悔未尽为徒之孝。她早该明白的,自她随南崇一道离开这道门时,就注定再是回不去了。

  “师父……”

  中土以北,艾迟之地。万年冰晶,与风相惜。

  得之精灵,罕见极稀。念姓为舒,化名兰衣。

  相伴相守,结蒂结谊。心智不全,善恶无意。

  为救亲兄,需剐其皮。终为无果,心难违逆。

  守得初心,大义难敌。三入天华,手足相逼。

  相思之念,师徒旧忆。伏地叩首,赎罪悔意。

  唯有真爱,守信不弃。一生承诺,守心于彼。

  昔年朝华,终逝终离。浮生一梦,得君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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