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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晓音

  她在心底呼唤了他一日一夜,可除了徒劳,就只有自己的回声在体内在脑中傻傻地回环萦绕。他走了,没有骗我,就像罗南和母亲一样,走了个干净

  白天里,她仍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在河边捕鱼抓虾,同薇儿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闲话。薇儿紧张了整整一天,她一直在刻意地给晓音讲着笑话,生怕带出一丁点儿敏感的字眼。盖溪今天没有来,早上听盖马老爹说,那枯瘦的女孩正病得十分厉害。她的病怕是一时半会儿都好不了了。能怎么医?难道要将她也扔进那该死的冰湖里吗?晓音咬着牙暗想。

  她不喜欢听安慰的话,一个字都不想听。所以每当族里的女人们向她靠近时,她都会立马拎起装鱼的皮兜,提着木叉挪到其他没人的地方。薇儿一直陪在她的左右,时不时地说上几句玩笑想要逗她开心,可她多数时候都只是机械地点点头,或是敷衍地干笑上几声。

  她在心里倒是没停过嘴。

  你不是说会帮我离开吗?她在心底固执地叫喊着,你承诺的自由呢?你这个只会躲藏的懦夫,出来啊!你这堆满嘴谎话的烂骨头!我不怕你!给我出来啊!

  他真的离开了,还顺便带走了我最后的希望她的念头险些让体内的血液结上霜花。

  这都是你的错!她怒火中烧地诅咒起那个消失的声音,该死!你永远也进不去异度,再没有人会收留你!你会被灼烧,被冻裂,被煮烂,你迟早会落得个粉身碎骨!

  她猛地将鱼叉扎进清凉的小河,再举起来,木尖上便插着一条肥实的鱼。她将鱼叉重重地磕打在地上,想把收获放入兜中。磕打了十几下,那鱼早已从木刺上脱落在地,可她仍未停手,木叉仍在一下下地戳进鱼身

  薇儿好像在对她说着什么,可她没有听清。她也不想去听。

  只剩下了一件破烂的单衣,那上面还满是污血。她恨恨地想,他们抢去了他的靴子,他的裤子,只将这团破烂送了回来甚至都不能举办一场葬礼她想起了罗南曾说过的话,难道盖马老爹会送葬他的单衣和斗篷吗?

  为什么不呢?她愤愤不平地想,明天我就要把他的衣服带在身上,偷偷埋进林子里。狼灵也不配吃下我哥哥的骨肉!她在心底不住地呐喊。

  “真正的朋友是什么样?看看罗南和礁水,如果罗南在冰湖底下被雪蟹给分着吃了,礁水绝对会冲进蟹巢深处,迎着锋利的钳子,把罗南的骨头渣捡回来,好好安葬”她又突然想起了那浑浊的话语该死!礁水在哪呢?我哥遇到危难时,你在哪呢?一群懦夫!

  你不是让我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朋友吗?看啊!你倒是先出来看看啊!她越想越恨,只觉得一身的蛮力无处可用。手中的鱼叉仍在机械地上下挥舞,低下头,那鱼已成了一团烂泥。消融的冰雪在下,碎烂的血肉在上可那一滴一滴的,那晶莹的泪水又渐渐地将浆糊般的血肉裹进了薄薄的冰霜里。

  “哎,今天晚上,来和我们一起跳舞吧晓音?”薇儿突然过来拽住了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她赶忙抹去了坠在眼角的两点泪滴。

  她没有去找薇儿和石戈跳舞,也没有回去和晓野黑叔一起吃晚饭。她面无表情地在营地里一圈圈地踱步,头脑空空前一刻,自己还在将军大道上面漫无目的地游荡,而下一刻,就成了她站在营地东端那空空的崖岸边上,身旁站着只穿了身皮甲的图可桑离。

  “用不用我去给你拿点吃的来?”古铜色的佣兵关切地问。

  她没有反应,只是静静地盯着灰蒙蒙的洋面。今天的远洋安静得像是一个腼腆的处子,她就站在陡峭的海崖边,却感受不到一丝风浪。

  “呃在我们家乡啊,大概就在这个时节里,岛主要开始在海边大排筵宴了,”一旁的图可桑离见晓音一直不说话,只好尴尬地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我们全岛的岛民都要来帮忙,准备工作会持续好多天。我们会在金huáng sè的海滩上架起木台子,然后在台子的周围插起细长的竹灯。等到夜幕来临,我们全族的人都会穿起由五种颜色的布料织补而成的袍子,围着台子歌唱跳舞”

  见晓音还是不言不语,佣兵只好继续讲道:“你一定以为那个台子是给我们用的吧?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了,那可是给岛主和老爷们留的位置。他们会高坐在上面,吃着葡萄,喝着甜酒,一边打瞌睡,一边观看我们跳舞,偶尔会有心情好的老爷撒下一袋子珍珠,那场面可比战争年代火爆多了。是不是和你说过,我们那个岛主是个大胖子,他的腰可比酒桶还粗”

  晓音突然开了口:“我需要兵器。”她的声音毫无情感,听起来像是出自即将碎裂的冰山。

  图可桑离先是静了片刻,然后小声问:“什么?”

  “我需要兵器,”她对这个佣兵说着话,可脸却依然朝向不远的远洋,“刀剑,bi sh一u,长矛,什么都行。”

  “你这是要去打猎吗?”图可桑离尴尬地笑了几声,对她说,“你知道,哪天有空,我可以带你去岛北的林子里打猎,那儿的野兽特别多,有鹿,有狼还有熊。你要是想吃黑熊的话,我现在就能给你扛回来一头。”

  “兵器。”她漠然说道。

  “哎,你想不想听有意思的事情,上次我不是偷着给你拿了几个鸟蛋吗?歪下巴还以为是那个叫塔格”佣兵抱住自己的肩膀,哆嗦着说。

  “兵器。”她又低沉地重复了一遍。

  “你明知道我不能给你,皮将军会杀了我的。”图可桑离无奈地摇头道。

  “一把bi sh一u也不行吗?”她终于把脸转向了图可桑离,盯着他的眼睛恶狠狠地说,“早知道你这么不好说话,我那天就该直接捅死你。”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难过”图可桑离直视着她寒星般的眼睛,静静地劝说道,“我不会说什么节哀,也不会劝你看开点儿,那都是屁话。我只想让你保持往日里的理智,好好想一想,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我在朝你要一两件兵器。”她有些不耐烦地说。

  “不管你有什么念头,打消了吧,”佣兵朝前凑了两步,轻声对她说,“不会成功的。你心里很清楚,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清不清楚也用不着你管,”晓音攥紧了斗篷下的拳头,平静地说,“我只是让你帮我这一件事,真不帮吗?那就算我现在明着要抢你身上的u qi,你能怎么办?打我?叫你的同伙?还是直接杀了我?不论如何,我都不后悔,这行了吧?”

  “你想什么呢?你的耐心呢?”图可桑离伸出一只大手,狠狠地握住她的肩膀,皱着眉说道,“我只让你等半年,只是半年啊,你这是怎么了?”

  “我不相信任何未来,我没有未来,只有现在。”她冷冰冰地回道。

  “就差这半年,我的佣兵生涯就要结束了。”他的手越抓越紧,简直要把她瘦削的肩膀捏碎了,“等这三年的契约一满,我就可以带着你离开,去领掉赏金,然后就可以随心所欲,随心所欲”

  “半年可以发生很多事,就像最近一样。”她伸出手,将他的手从肩膀上打落,耸着肩膀说,“而且,说实话吧,我对你没有一丁点儿信任要么主动把自己的剑给我,要么等我对你动手。”

  高大魁梧的图可桑离微微低着头,两只眼睛纠结地转着圈。沉默片刻,他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想不想听关于我的故事不是故事,只是真实的我。”

  “不想。”她说着就要伸手抢夺挂在他腰间的剑,可桑离却敏捷地闪开了身。

  他将腰间的剑拔了出来,狠狠地插在了硬实的崖岸之上。“咱们是一伙儿的!”他愤怒地喊道。

  海风渐起,腥冷的空气极速地冲进了她的鼻腔。她捂住口鼻向后退了两步,静下来只觉得脑仁生疼。

  “我的兄长也是水鬼!我来这该死的极北就为了能把他救出去”图可桑离圆睁着双眼,对她大声说道。

  “可惜可惜我来得太晚了。”他又哀伤地摇了摇头。

  “说下去。”晓音静静地说。愈发强劲的海风刮掉了她的帽子,翻飞的长发半遮起了她迷茫的脸。

  “我有个比我年长八岁的哥哥,是个水鬼。”桑离盯着半黑半白的崖岸,阴沉地说,“我们生来就是奴隶,住马圈,穿麻袋,每年只有邦国征服日才能吃上一顿人吃的食物。他有着水鬼的资质,而我却没有,当他被岛主关进监牢时,我却得以留在马圈里继续苟活。”

  “他被关了两年,然后被从牢里放出来了。我得知了消息立马赶了过去,却又得知,他要被带上一艘邦国的货船,前往一个叫坎帕卡的地方。那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才十岁。”他清了清嗓子,继续哆哆嗦嗦地讲道,“押送我哥的士兵给了我们一小会儿团聚的时间,那是个在邦国兵里少见的好人我哥对我说,这是国王的特赦,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抓住这次机会,找到寒铁,然后回来找老爷赎我。他说国王承诺的赏钱足够我们在城里盖一座大房子,还能给我买上一艘小渔船嗯,这是我们俩最后的交谈了。”

  “他死在这儿了?”晓音僵硬地问。

  “不,飘荡在这儿的亡魂虽多,其中却没有他的身影。”桑离说着蹲下身,右手握在了剑柄之上,“我哥不会知道我后来被那个老爷卖了出去。他把我卖给了一户姓图可的炙海贵族,这位老爷非常喜欢我,甚至免去了我的奴隶身份,允许我练习刀剑,练习g一ng nu,还赐了我本家的姓名,图可桑离。”

  “可好景不长,那家的老爷在一年多之后就暴病身亡了,而我也就没有了留下效忠的对象。我偷偷逃离了那里,在海边偷了艘小渔船,独自北上,划回了家乡。”他拧着眉头,不住地叹息道,“我哥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他立下了誓言就绝对不会更改,所以我才心急如焚,担心一旦他回来了,却没处能找到我。可最后,我问遍了岛上的人,没人见过我哥,也没人听闻过关于坎帕卡的事情。我倒是想去极北找他,可除了偶尔运送水鬼的邦国货船,没有船只能够前往遥远的远洋。”

  “所以我留在了家乡,在消息灵通的海港里做些体力活。我一直在等他回来,可这一等就等了好多年。”他握住剑柄不住地摇晃,撬动了大块大块的石土,“直到四年前的一天,我在船上遇见了一个醉酒的巫徒。他刚从一艘大海船上下来,向我打听在哪能买到斑尾草。斑尾草,那可是只有我们怒海南部才有的禁物啊,只消一小捏,就能让人一小块一小块地腐烂。我告诉他那是明令禁止的毒物,可他却从包里掏出了一副鬼怪般的iàn ju。”

  “‘国王的巫徒,非邦国的巫徒。’他醉醺醺地对我说,‘那斑尾草是要用在死不绝的水鬼们身上的。’”桑离闭上灵动的眼睛,表情痛苦地说,“一会儿的工夫,他就告诉了我一切关于水鬼的秘密。那天我对你讲的那些,最早就是出自他的口中。”

  “你杀了他,然后你签下了远洋的佣兵契约。”她淡漠地说道。

  “我杀了他,然后签下了契约,”快被冻僵了的佣兵咬着牙说,“我只能这样过来,也只能这样离开,没办法,我再怎么逞能也不会对抗得过整个邦国。”

  “你来了,发现他已经离开了坎帕卡岛,他死在了巫徒们的剃刀下,死在了他们的水槽里。”她说着也蹲伏下身,从反方向与桑离一起紧握住冰冷的剑。

  “这里的人都说他拿到了寒铁,可他却从未归回,我在这儿两年多的时间,也渐渐能够证实那个巫徒的话了寒铁特赦就是个耍人玩的骗局。”他抓起被撬碎的岩土,捏在手中看了许久,最终将其撒下了崖岸。

  血月渐高,风浪渐急,重新扣上宽大的帽子,她淡淡地问了一句:“你的真名叫什么?”

  “我叫凯乙,我的兄长在这里也以此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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