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行多有病意难忘，万里还乡未到乡。（白）
白：
雄鸡叫，天下白，一夜无眠。
我捂住发闷的胸口，轻声咳嗽了一阵。
其实，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这样的日出。这段日子，似乎是偷来的，我有种如踩虚空般的不稳当。
抬起头，我不觉勾了勾嘴角。
终于，所有的人都在怪我恨我了。
其实，一直以来也都是如此的。
“该死的！你还想不想要这条命了？带你来这里，是要你来安心养伤的，不是让你拖着这破烂的身子熬夜！”他一如既往，见我一次便骂我一次。
“你可真差劲！”我笑骂道。
“差劲的人，是你。有必要为了一个女人弄成如今这副模样么？”他瞪眼。
“是没必要。”我笑，“这不，我正为他人做嫁衣？”
“我真不明白。”他低声道，“你都被害成这样了，怎么还天天挖空心思地想去算计人？”
“我天生就是一个阴谋家，不算计人的话，还真找不到事情来做。”我道，“你倒好，就那样临阵脱逃了，害得我南面的一大片全部陷入了困境。”
“我若不带你来这里，你现下还能责怪我么？”他白了我一眼。
“裢。”我开口叫他的名字。
“哈？”他闻言愣了一下，然后干笑一声，“你刚才叫我什么？”
“裢。”我又重复了一次。
他一脸惊疑地看着我，仿佛我今日吃错药似的，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你竟会这样叫我？难道今天太阳打从西边出来？”
“我早说过，你可以做回自己了。裢，所以，你真的可以一走了之。何必非要管我呢？”我低声道。
“我答应过师父的，自会做到。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少自作多情了！”他斜视着我，恶狠狠道，“你若死——若死了的话，我就把你扔到深山中喂野狼，以泄心头之恨！”
“那可能得再一些时日了。”我闻言笑笑，“等我先把我要做的事情，全部都做完后，任由你处置，如何？”
他的目光停滞在我脸上，久久没有移开。
我含笑着任由他看。
终于，等到他重新开口：“璟州的刺杀行动，失败了。”声音缓慢而低沉。
“有人从中作梗？”我不出意外地问。
“单风儒——那个老匹夫！”他忍不住骂了一句。
“果然还有些本事，难怪璟璜会待他如国士。”我浅笑，“话说回来，他若没那点本事，那岂不是有失璟璜的颜面？事情也会无趣许多。”
他吊起眼：“打草惊蛇了。”
“不碍事。”我不以为意，旋即轻描淡写道，“现下，我比较关心的是离岛的这桩婚事。言麒那边，你得帮着多劝点。”
“该死的！你当我是做媒的么？”他怒道。
“你和他交情好，你不去，谁去？”我对他的怒意熟视无睹。
“我不明白。”他低声喃喃。
“我也不想明白，可惜偏偏就是太过明白了。”我侧目而笑，“我是如此深知着，那——绝不可能。所以，我只能放手。裢，如果，我还是以前的那个白，我就算是拼了命，也绝不言弃。绝不！”
他悲悯一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若再选一次，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我低低道。
因为在我走上修罗道之前是只身一人的，只叹相见恨晚。
“死性不改！我当初怎么会管你呢？”他用手撑着额头，忿忿道，“该死的妇人之仁！”
我笑而不言。
其实，我们都是如此矛盾地活着。死死地在内心深处挣扎着，然后逼着自己因一件事情而不得不放弃另一件事。即使会不舍得，也要迫使自己狠下心来。
“你——其实，是明白麒的，对不对？”他目光陡然雪亮起来，莫名地有些刺目。
“嗯。”我微笑，波澜不惊。
“将那个丫头留在他身边，不行么？为何非得提那个文翰？麒拥有的，其实少之又少。而拥有的，都是他很努力才得到的。所以，让他舍弃，很难！这是人之常情。”他极其认真道。
“你很了解他。”我笑得并不欢愉，“逼他的人，是他自己，与我何干？裢，我没有说他不可以享受齐人之福。是他自己不肯而已。”
“他父亲有那么多的女人，也有那么多的子女。他若不是月白汐的孩子，估计他父亲连瞧都不会多瞧他一眼。他的兄弟姐妹与他从不曾有过什么亲情，有的只是无休止的争斗。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其实走得很难。经历过了九死一生，也难怪他会不肯。他不想要他的子女，步他的后尘。”他道。
“那就没办法了。”我笑。
裢，或许这的其中一方面的原因。但并非没办法解决，只需要一碗汤药即可。言麒其实并不是不肯纳妾，他只是不肯纳神奈为妾。
嗯……看来，那个傻丫头，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比我所想象的还要重。
很好！
我以手指轻敲着桌面，笑了笑：“裢，愿帮我送个人回璟州么？”
“谁？”他狐疑地看着我。
我低眉看着自己的手，笑意愈浓：“紫歈——紫首辅。”
他盯着我，口气有些凶：“每次看你这种不怀好意的笑，我就知道绝没好事。跟你一道，我似乎总摆脱不掉乱臣贼子的恶名。”
“担此罪名的人，又不是你——裢。”我笑道，“而是晋邢公晟白。”
他瞪着我：“有何区别么？”
我笑意悠长：“区别就是——裢并不是真的晟白。有人替你担此罪名，不好么？”
“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正色道。
“如此又有什么不对的？”我反口而问。
他看着我，眼中染上了一分笑意：“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
我轻笑一下，低咳一阵，待平复后，问：“如此说来，你是不反对了？”
“好！这事，我做了。”他击案道，不再推辞。
“那就有劳晋邢公晟白复出璟州了。”我笑言。
“假惺惺的人！”他不屑地瞥了我一眼。
我呵呵一笑，将手中刚收到不久的飞鸽传书紧了紧。
该去见她了。
信中的消息，总还得跟她说一说的。
我长身而起，整了整云袖。
他此刻倒非常识趣，也不用我开口，径自走了出去。
我见状，不觉一笑，朝屋内走。
室内光线幽微，我徐步而走。几步的路程，我走了许久，但仍是到了尽头。
犹豫一下，我轻扣门扉。
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看见我，笑了一下：“是你？！”然，眼中尽是冰冷，甚至有些嫌恶。
我知道她并不愿见我，我这张脸，她兴许都觉得不会再在这世上出现了吧？
我挥去心中的暇思，含笑道：“这几日，还好么？”
“我是待嫁的女子，待的便只是出嫁之时。你觉得有何不好的？”她掩口而笑，看似欣喜，却暗含不甘。
“尚倾吾……”我看着她，“言麒，会是个良人。我，不会害你的。”
她看了我一眼，似是听到了很好笑的话，忍俊不禁。
突然，她收敛住所有的笑意，冷冷道：“笑话，我已听过。公子，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尚倾吾，为何你总不肯相信我？”我咬了咬牙，心里浮现出一丝的焦躁。
“我信啊！”她笑意点点，“我信，杀了我娘亲、害得紫歈此时尚未清醒的人，不会害我；我信，你纵使十言有九话都在骗我，但至少还有一言是真的；我信，被我害死的人死而复生，因为有奇迹。为何不信呢？这些都是事实，不容我不信。玉大公子，你当然不会害我，你不过是会利用我。”
我闻言不禁轻咳起来，胸中难以言明的沉闷：“你怪我？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惊并非有意诈死。连我自己都不曾想过，还能活着。”
“公子，我不怪你。”她温笑着，“还能被人利用，证明自己还有利用的价值，不是么？”
“你很颓然，尚倾吾。”我心中一沉，目光直指她的眸子。
“公子错矣，我不是很颓然。”她扬嘴一笑，“应该说，我何时不颓然？一直都流转于不同的男子之间，所以就算随便将自己嫁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不求神，不求幸福，不求真心，只求能活着。”
“所以，不怪我？”我扬眉反问。
她定然颔首，眼中笑意濒临绝望的平静。
“我真不喜欢这样的你。”我呵出一口气，“我喜欢的尚倾吾——懂得把握住自己所有的优势，竭力地争取尽可能多的利益，很残忍很无情，永远都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她向后退开几步，步伐轻盈而带着妖魅的气息：“公子说的人，是你自己吧？公子骗的人，是我，还是你自己？说什么喜欢倾吾？其实，你所喜欢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我闻言脸色不禁变了变，转即一笑，凑上前去：“你说得对。这世上，谁不是喜欢自己多一些？人还是要自私一些的好。帮了大忙了，尚倾吾。尚可，快不行了。”
我边说，边将那管装着书信的玉筒轻放入她的掌中。
她脸色苍白如纸，喃喃道：“这一招，似乎走错了……”
“并没错的，只不过，收益最多的人，似乎是惊。”我笑得邪佞，“那个叫筠竺的翼人，死得其所。”
她的身子失控地颤抖一下，面白如鬼：“你……别逼我……恨你……”
我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她的脸，轻轻弹了弹，低叹道：“这，有何不可？你要将惊恨到骨子里才好，最好能恨一辈子。”
“你故意的！”她朝后退开一步，躲开了我的手。
我笑了起来：“当然！惊喜欢你的，所以不希望被你忘记。惊不相信如此的你，会记得我一辈子。你是那么无情无义的女子！然而，恨可以很长久。没有谁比我更清楚这一点，因为惊便是怀着满腔的怨恨独活在这世上。”
“所以，你逼我跟你一样？”她不怒反笑，“这便是你喜欢倾吾的方式？很特别。”
“那是因为你也很特别。”我浅笑着，“我以为，你至少会想要捅我一刀。”
“你以为我不想么？”她冷笑道，“但，我更清楚，我根本没有一丝胜算。”
“不愧是尚倾吾，很理智。”我拊掌而笑。
“我最大的优点，便是有自知之明。”
“自知到清楚自己所有的爱恨？所以，尚可就得死？”我笑道，“那么，我们的紫首辅又当如何？”
她有些失色：“紫歈？你想如何处置他？他……”
“为了他，才肯跟我来离岛。所以，他很好用。可是，我并不想给他机会来坏我的事。因此，我让人把他带得远远的，好好看着。想要他平安无事，就乖乖听话。”我如哄小孩一般，柔声道。
她盯着我，仿佛那样可以将我的脸看出一个洞来。突然，她笑了起来：“为何非得要嫁给公输言麒？公子不能娶倾吾么？公子不是才说，喜欢倾吾的么？”
“我……”我低眉看着自己的手心，完美如玉，然后一笑，“其实，也不并非公输言麒不可。只不过，他是最好的人选。于你于我，都是如此的。”
“你，不能么？”她带着轻佻的笑意，竟有些咄咄逼人。
“我……不能。”我的声音，有些不稳。
“你怕害死我？还是担心自己时日不多，要我守寡？”她冷笑着。
我脸上血色尽退，忍不住咳嗽起来。过了一会，我才能笑道：“我？会那么好心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果然，那句说不会害我的话，是骗人的。”她凛凛而笑。
我微微蹙眉，暧昧不明地一笑，不置可否。
“那——紫歈呢？也不行么？”她转口问。
“绝对不行！”我断然拒绝，“谁都还好，惟独他不成。”
“那么说，璟璜也可？”她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别总想着跟我唱反调。”我似笑非笑着，“你就安分些，我的丫头不需要费尽心思地想着胳膊往外拐。若是被我的对手将鸿家的势力收拢过去，岂非如虎添翼？我虽想你恨我，但不希望因被你恨而使我沦落到一败涂地的地步。”
她闻言，挑眉道：“原来，你也会有所忌惮。”
“惊喜欢打有把握的战，所以，鸿家的势力归到我这边，我会安心许多。”我目光如炬地逼视着她，“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你想要我……帮你得到鸿家的势力？”她抬起眼，回视着我，目光有些飘忽不定，“你做这么多事，不过是为了这个目的？只不过，事实终归是事实。只要有人想查，藏得再隐秘还是会被挖出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轻笑道，“若无真凭实据，也只是如此。我所做的，只是让一切都变得干干净净。我喜欢干净的东西。”
“干净？在你眼里，翼人不干净？那么，霓落又如何？”她阴恻恻地一笑，竟带着尖锐。
“她？”我微阖一下眼，感觉自己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很好。”
“很好？”她似是怔住了。
“好得让人觉得，无论做什么，有罪的那个人，都不会是她。那么，错的人，又会是谁？”我失神道，茫然慢慢曼延着，“那么，要怪，要恨的，又该是谁？我一直都在想着这个问题，想得都觉得厌倦了。”
“你要迁怒别人？”她的声音轻飘飘地入耳。
“为何不可以？”我失笑，“凭什么要我独自承担罪责？错的人，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选的。”她冷冷道。
闻言，我猛然睁开眼，喃喃道：“我不能怪她。可是我……其实心里是怪她的。尚倾吾，我其实是怪她连累了我。”
“我不会同情你的。”她声音带着更明显的冰凉，撞入我耳中。
我止不住笑了起来：“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只是觉得累的时候，需要找人来倾诉一下。但是，我并非迁怒筠竺。为了确保鸿家的势力能落入你的手中，筠竺必须得死。”
“我的娘亲，只会是鸿蓉泠么？”她脸色变了变。
“对，筠竺从来就与你无关。”我逼视着她，笃定道。
“这次，果真做错了。”她的脸色又苍白了一分，微微抬起的眼眸中，目光复杂而凝重，平静地悲伤着。手指死死绞着一条锦帕，指节惨白，“我只是——只是想看看娘亲究竟长着哪般的模样——我，只是，想知道——这样，不可以么？”
最末一句话，她说得极轻，轻得如呵出的一口气，却那样莫名地使我胸中一沉。
我抽下她指间的那条锦帕，轻轻吻了一下她白得发青的手指，展颜而笑：“算了吧，尚倾吾，你会去凉州看筠竺，也非全出自真心。你想要的，其实是坐山观虎斗。想起来了么？那才是你的初衷。筠竺，说到底，是因为你才会死的。”
她平静地看着我，那眼神令我微微动容。
平静中一时又掀起千万重波澜，继而重归入平静之中。
那是意料之中的平静，意料之外的恐惧。
许久，她终于开口道：“我只是想要在处身事外的情况下，让他得到报应。从来，从来都不曾想要害谁。”
“我知道。”我伸手轻揽住她，“只是，万事皆有变数，岂是你我想如何就能如何的？”
“你在找借口逃脱责任。”她指责我。
我笑眼一弯，轻声道：“嗯。”
楼外暗香浮动，千树花开。
惜别楼，话别离。
含笑饮一杯酒，却被他“啪”地一下将酒盏打翻在地。
他怒意横生：“想死的话，索性灌毒酒。这样的酒，要不得任命的。”
我望着他，哈哈一笑：“关心我？这方式，太迂回了。我若不懂得拐弯，岂不是要傻傻地去自尽？”
“谁能比得过你肠中的三弯九转？我是有话直说，没别的意思。”他道。
我认真地看着他，然后笑道：“谢你，但不会感激你。”
“我不稀罕，也没想过。”他恶狠狠道，“我做的，不过是因为答应过师父。”
“死脑筋。”我笑骂，“玉褚不过是别有用心地拣回你一条小命，你至于如此么？”
“他对我毕竟有再造之恩。”他低头诚恳道，转而目光如电地睃向我，“我可不似某人，恩将仇报。”
“你含沙射影的功夫，这么差劲。某人？还不如指名道姓来得爽快。”我无不自然地笑着。
“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白？玉秋惊？还是其他的？”
“我喜欢你们叫我玉秋惊，还是叫玉秋惊吧。”顿了顿，我笑道，“虽然，我对如今的一切，也不甚满意。但，我更不喜欢白。”
“逃避！”他低喝一声。
“是。”我笑容不变地承认。
“脸皮真厚！”他又骂。
“嗯。”
他见我骂不还口，也觉无趣，叹了口气：“别把人逼绝了，你总得给人留条活路，也好为自己留条后路。”
活路？
后路？
我闻言笑了笑：“你的话，我记下了。言麒那，我答应你尽可能不去逼他。狗急还会跳墙呢！我还不至糊涂到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天色不早，我该起程了。”他望天而道。
“我送你下去。”我笑着站起身，与他并排下楼。
他看着停于门外的马车，转过身对我说：“你交代的事，我会尽力办好。”
“黑狼将同你一道。”我浅笑着不经意道。
“不放心我办事？”他有些火。
我不置可否地一笑，眼中的余光正瞥见那不远街角的拐角处。
此时，那里正躺着一名脏兮兮的乞丐。
一辆马车嚣张飞驰而过，见人也不停，直奔而去。
我见状笑意浓浓地随手将一锭银子掷入那乞丐跟前的破碗之中，心里却没半分的怜悯与波动。
即使此刻那乞丐浑身是血，动弹不得。
侧目却见他神色颇为奇怪地看着我，不由意味深长地微扬起语调“嗯”了一声。
“比起那个人，你还不算太坏。”他叹道，末了似还有些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真没想到……”
我闻言拍了拍手，大笑起来：“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你以为我这么做，是因为可怜他么？笑死人了！我只是觉得可以看到一出好戏。”
“什么好戏？”他颇为不解。
我摸了摸下巴，含笑道：“我在想，最后谁能得到得到这锭银子？”
话方落，便见几人如狼似虎地扑身上去夺那碗中的银两。
我笑意更浓：“看见了么？那银两，未必就是那乞丐的。他若想得到，只能靠自己去争去抢。问题是，以他如今这伤痕累累的身体，即使能侥幸夺下那锭银子，也未必舍得去抓药，终还是逃不过一命呜呼的下场。就算如此，此事也只会不了了之。谁让他自己倒霉，撞上了离岛权利最大之人的马车。应该还不至有人闲着没事干，故意去太岁爷头上动动土吧？”
“果然，你够坏。”他狠狠骂道。
“我确实不是好人。”我不痛不痒地笑着，“不过，你倒可以让言麒过来帮帮他。这种沽名钓誉的事，他最喜欢做了。嗯——老子横行街头，儿子安抚民心。多孝顺的儿子呀！既可替父亲赎罪，孝心皎皎，又在不动声色地向人表示，自己绝非与父亲同流合污。踩在他心中厌恶的父亲而得来的称许，他定会乐而为之的。”
“你果然……”他捧腹大笑，末了口气有些恶狠狠道，“心机重重！”
“我可是帮他，自然也是帮我自己。”我笑，“两得之事，何乐不为？”
“其实……”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轻叹道，“其实，你也想做个好人的吧？”说罢，他人已先闪进车中。
马车激起些微的尘埃，扬长而去。
我不知他何以突然得出这样的结论，怔了征。
好人？
我在心中不觉冷笑起来。
我？好人？
听起来，永远都显得如此不协调的。
我，从来就不是好人。
只是，偶尔会想想，如果自己是好人的话……毕竟，如果可以，谁不想做的好人？谁不想心安理得？
起码，当自己一人的深夜，不会瞪着眼望着烛台的烛泪，独坐到天亮；
起码，不必时时提防着那些曾经被自己伤害过的人或者他们的亲人朋友，何时会来寻仇；
起码，不会被别人如此深深地厌恶着，尤其是这当中还有着她……
然而，这也仅仅是偶尔想想而已。
因为，无论如何，我骨子里都做不到真正的好人。
我走过那乞丐的身边，笑着看了他一眼，将一锭金子随手一丢，毫无怜悯道：“没有人帮得了你，除了你自己。喏，想要？就自己去取。”
然后，我极洒脱地大步离去。
我不关心他会不会抢到，不在乎他是否会死去，那都与我无关。
墙角初消一缕霞，淡黄杨柳暗栖鸦，玉人和月摘梅花。
言麒坐在窗前，拈起一块精致的糕点，细细品尝。见我推开窗望着外面，笑言：“月美，花美，更有美人身处其中，真是好景！”
我回身笑着应道：“可惜，这美人带了刺，今日似乎又被她摆了一道。”
“尚可有恙在身，身为子女回去探望，理所当然，似乎找不到回绝的理由。”他笑，“你可算艳福不浅。”
“这可消受不起。”我不禁摇了摇头，“虽然美人指名道姓地要我护送她回家，终归不是什么好差事。”
“可是，白，我答应了。”他面现为难，但我知道那不是真的。
“嗯？你不觉得你表面的文章做得有些过了么？”我似笑非笑着，“让别的男子与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一道独行？怎么着？是想暗示我，你有多信任我？还是想告诉其他人，你胸怀坦荡、宽广到即使是传言中的风流公子与放纵公主独处，也是无所谓的？”
“我不信任你，从来就不！”他坦言，然后叹出一口气，笑，“反正，我又不是将妻子推入他人怀抱的第一人。不过，这一次，我倒相信你和她不会给我戴绿帽。”
我斜睨着他，语气微扬：“因为，她是我所舍弃的女子？”
“不，因为她是你在乎的女子。”他笑容不变，“很少看到白畏惧，犹豫，真想看呀！”
我微蹙一下眉，随即舒眉一笑：“这算不算迂回的报复？怪我操之过急？她如今还算得上晋邢公的妻子，没有经过璟璜的同意，我便私自将她带来离岛，并教唆你娶她，怪我让你担当自作主张的罪名？”
“你压根就没将他放在眼里，却偏生要我担此欺君瞒上的罪名。好一招‘一石二鸟‘！”他道。
我闻言忍俊不禁：“你何时变成忠君之人了？我竟一刻都不曾察觉。欺君瞒上？你向来所作所为，可不止如此简单。”
他毫不在意我话中的讽刺：“说的也是。”
我恍若无意地望着他又拈起一块糕点：“这些糕点，做得不错，让人很有食欲。难怪你吃了不少，想必是出自神奈之手。”
“其他人做的，我不放心。惟独她做的，我方肯入口。怎么，你也想试试？”他扬眉。
“不了。我不夺人所好。”我顿了顿，“只是，他日没她在你身边，你又当如何是好？你就不进食了？还是，你想自己近厨苞？那并非君子所为。”
“我有跟神奈提过文翰，她说‘如果言麒高兴的话，那就按言麒的意思去做’。她总是如此，有时候我倒希望她不要这么听话。”
我笑了笑，神奈若不是总这么听话，又怎会是神奈？又怎么是可以让他放心信任的人呢？他其实，仍是想她时时刻刻都很听他的话。
我若是在意尚倾吾的话，他何尝不是在乎着神奈？
所以，不想要她受到委屈。
因为，不忍心？
像神奈那样的女子，实在不适合生活在侯门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斗不过尚倾吾，或者是别的姬妾。
所以，他想保护她？
若是这样的话，那还真有些用心良苦。
原来，他也有这般死脑筋的时候。
不由地，我蹙眉一笑：“这次，我若不答应，只怕是不成了？”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雄鸡叫，天下白，一夜无眠。
我捂住发闷的胸口，轻声咳嗽了一阵。
其实，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这样的日出。这段日子，似乎是偷来的，我有种如踩虚空般的不稳当。
抬起头，我不觉勾了勾嘴角。
终于，所有的人都在怪我恨我了。
其实，一直以来也都是如此的。
“该死的！你还想不想要这条命了？带你来这里，是要你来安心养伤的，不是让你拖着这破烂的身子熬夜！”他一如既往，见我一次便骂我一次。
“你可真差劲！”我笑骂道。
“差劲的人，是你。有必要为了一个女人弄成如今这副模样么？”他瞪眼。
“是没必要。”我笑，“这不，我正为他人做嫁衣？”
“我真不明白。”他低声道，“你都被害成这样了，怎么还天天挖空心思地想去算计人？”
“我天生就是一个阴谋家，不算计人的话，还真找不到事情来做。”我道，“你倒好，就那样临阵脱逃了，害得我南面的一大片全部陷入了困境。”
“我若不带你来这里，你现下还能责怪我么？”他白了我一眼。
“裢。”我开口叫他的名字。
“哈？”他闻言愣了一下，然后干笑一声，“你刚才叫我什么？”
“裢。”我又重复了一次。
他一脸惊疑地看着我，仿佛我今日吃错药似的，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你竟会这样叫我？难道今天太阳打从西边出来？”
“我早说过，你可以做回自己了。裢，所以，你真的可以一走了之。何必非要管我呢？”我低声道。
“我答应过师父的，自会做到。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少自作多情了！”他斜视着我，恶狠狠道，“你若死——若死了的话，我就把你扔到深山中喂野狼，以泄心头之恨！”
“那可能得再一些时日了。”我闻言笑笑，“等我先把我要做的事情，全部都做完后，任由你处置，如何？”
他的目光停滞在我脸上，久久没有移开。
我含笑着任由他看。
终于，等到他重新开口：“璟州的刺杀行动，失败了。”声音缓慢而低沉。
“有人从中作梗？”我不出意外地问。
“单风儒——那个老匹夫！”他忍不住骂了一句。
“果然还有些本事，难怪璟璜会待他如国士。”我浅笑，“话说回来，他若没那点本事，那岂不是有失璟璜的颜面？事情也会无趣许多。”
他吊起眼：“打草惊蛇了。”
“不碍事。”我不以为意，旋即轻描淡写道，“现下，我比较关心的是离岛的这桩婚事。言麒那边，你得帮着多劝点。”
“该死的！你当我是做媒的么？”他怒道。
“你和他交情好，你不去，谁去？”我对他的怒意熟视无睹。
“我不明白。”他低声喃喃。
“我也不想明白，可惜偏偏就是太过明白了。”我侧目而笑，“我是如此深知着，那——绝不可能。所以，我只能放手。裢，如果，我还是以前的那个白，我就算是拼了命，也绝不言弃。绝不！”
他悲悯一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若再选一次，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我低低道。
因为在我走上修罗道之前是只身一人的，只叹相见恨晚。
“死性不改！我当初怎么会管你呢？”他用手撑着额头，忿忿道，“该死的妇人之仁！”
我笑而不言。
其实，我们都是如此矛盾地活着。死死地在内心深处挣扎着，然后逼着自己因一件事情而不得不放弃另一件事。即使会不舍得，也要迫使自己狠下心来。
“你——其实，是明白麒的，对不对？”他目光陡然雪亮起来，莫名地有些刺目。
“嗯。”我微笑，波澜不惊。
“将那个丫头留在他身边，不行么？为何非得提那个文翰？麒拥有的，其实少之又少。而拥有的，都是他很努力才得到的。所以，让他舍弃，很难！这是人之常情。”他极其认真道。
“你很了解他。”我笑得并不欢愉，“逼他的人，是他自己，与我何干？裢，我没有说他不可以享受齐人之福。是他自己不肯而已。”
“他父亲有那么多的女人，也有那么多的子女。他若不是月白汐的孩子，估计他父亲连瞧都不会多瞧他一眼。他的兄弟姐妹与他从不曾有过什么亲情，有的只是无休止的争斗。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其实走得很难。经历过了九死一生，也难怪他会不肯。他不想要他的子女，步他的后尘。”他道。
“那就没办法了。”我笑。
裢，或许这的其中一方面的原因。但并非没办法解决，只需要一碗汤药即可。言麒其实并不是不肯纳妾，他只是不肯纳神奈为妾。
嗯……看来，那个傻丫头，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比我所想象的还要重。
很好！
我以手指轻敲着桌面，笑了笑：“裢，愿帮我送个人回璟州么？”
“谁？”他狐疑地看着我。
我低眉看着自己的手，笑意愈浓：“紫歈——紫首辅。”
他盯着我，口气有些凶：“每次看你这种不怀好意的笑，我就知道绝没好事。跟你一道，我似乎总摆脱不掉乱臣贼子的恶名。”
“担此罪名的人，又不是你——裢。”我笑道，“而是晋邢公晟白。”
他瞪着我：“有何区别么？”
我笑意悠长：“区别就是——裢并不是真的晟白。有人替你担此罪名，不好么？”
“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正色道。
“如此又有什么不对的？”我反口而问。
他看着我，眼中染上了一分笑意：“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
我轻笑一下，低咳一阵，待平复后，问：“如此说来，你是不反对了？”
“好！这事，我做了。”他击案道，不再推辞。
“那就有劳晋邢公晟白复出璟州了。”我笑言。
“假惺惺的人！”他不屑地瞥了我一眼。
我呵呵一笑，将手中刚收到不久的飞鸽传书紧了紧。
该去见她了。
信中的消息，总还得跟她说一说的。
我长身而起，整了整云袖。
他此刻倒非常识趣，也不用我开口，径自走了出去。
我见状，不觉一笑，朝屋内走。
室内光线幽微，我徐步而走。几步的路程，我走了许久，但仍是到了尽头。
犹豫一下，我轻扣门扉。
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看见我，笑了一下：“是你？！”然，眼中尽是冰冷，甚至有些嫌恶。
我知道她并不愿见我，我这张脸，她兴许都觉得不会再在这世上出现了吧？
我挥去心中的暇思，含笑道：“这几日，还好么？”
“我是待嫁的女子，待的便只是出嫁之时。你觉得有何不好的？”她掩口而笑，看似欣喜，却暗含不甘。
“尚倾吾……”我看着她，“言麒，会是个良人。我，不会害你的。”
她看了我一眼，似是听到了很好笑的话，忍俊不禁。
突然，她收敛住所有的笑意，冷冷道：“笑话，我已听过。公子，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尚倾吾，为何你总不肯相信我？”我咬了咬牙，心里浮现出一丝的焦躁。
“我信啊！”她笑意点点，“我信，杀了我娘亲、害得紫歈此时尚未清醒的人，不会害我；我信，你纵使十言有九话都在骗我，但至少还有一言是真的；我信，被我害死的人死而复生，因为有奇迹。为何不信呢？这些都是事实，不容我不信。玉大公子，你当然不会害我，你不过是会利用我。”
我闻言不禁轻咳起来，胸中难以言明的沉闷：“你怪我？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惊并非有意诈死。连我自己都不曾想过，还能活着。”
“公子，我不怪你。”她温笑着，“还能被人利用，证明自己还有利用的价值，不是么？”
“你很颓然，尚倾吾。”我心中一沉，目光直指她的眸子。
“公子错矣，我不是很颓然。”她扬嘴一笑，“应该说，我何时不颓然？一直都流转于不同的男子之间，所以就算随便将自己嫁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不求神，不求幸福，不求真心，只求能活着。”
“所以，不怪我？”我扬眉反问。
她定然颔首，眼中笑意濒临绝望的平静。
“我真不喜欢这样的你。”我呵出一口气，“我喜欢的尚倾吾——懂得把握住自己所有的优势，竭力地争取尽可能多的利益，很残忍很无情，永远都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她向后退开几步，步伐轻盈而带着妖魅的气息：“公子说的人，是你自己吧？公子骗的人，是我，还是你自己？说什么喜欢倾吾？其实，你所喜欢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我闻言脸色不禁变了变，转即一笑，凑上前去：“你说得对。这世上，谁不是喜欢自己多一些？人还是要自私一些的好。帮了大忙了，尚倾吾。尚可，快不行了。”
我边说，边将那管装着书信的玉筒轻放入她的掌中。
她脸色苍白如纸，喃喃道：“这一招，似乎走错了……”
“并没错的，只不过，收益最多的人，似乎是惊。”我笑得邪佞，“那个叫筠竺的翼人，死得其所。”
她的身子失控地颤抖一下，面白如鬼：“你……别逼我……恨你……”
我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她的脸，轻轻弹了弹，低叹道：“这，有何不可？你要将惊恨到骨子里才好，最好能恨一辈子。”
“你故意的！”她朝后退开一步，躲开了我的手。
我笑了起来：“当然！惊喜欢你的，所以不希望被你忘记。惊不相信如此的你，会记得我一辈子。你是那么无情无义的女子！然而，恨可以很长久。没有谁比我更清楚这一点，因为惊便是怀着满腔的怨恨独活在这世上。”
“所以，你逼我跟你一样？”她不怒反笑，“这便是你喜欢倾吾的方式？很特别。”
“那是因为你也很特别。”我浅笑着，“我以为，你至少会想要捅我一刀。”
“你以为我不想么？”她冷笑道，“但，我更清楚，我根本没有一丝胜算。”
“不愧是尚倾吾，很理智。”我拊掌而笑。
“我最大的优点，便是有自知之明。”
“自知到清楚自己所有的爱恨？所以，尚可就得死？”我笑道，“那么，我们的紫首辅又当如何？”
她有些失色：“紫歈？你想如何处置他？他……”
“为了他，才肯跟我来离岛。所以，他很好用。可是，我并不想给他机会来坏我的事。因此，我让人把他带得远远的，好好看着。想要他平安无事，就乖乖听话。”我如哄小孩一般，柔声道。
她盯着我，仿佛那样可以将我的脸看出一个洞来。突然，她笑了起来：“为何非得要嫁给公输言麒？公子不能娶倾吾么？公子不是才说，喜欢倾吾的么？”
“我……”我低眉看着自己的手心，完美如玉，然后一笑，“其实，也不并非公输言麒不可。只不过，他是最好的人选。于你于我，都是如此的。”
“你，不能么？”她带着轻佻的笑意，竟有些咄咄逼人。
“我……不能。”我的声音，有些不稳。
“你怕害死我？还是担心自己时日不多，要我守寡？”她冷笑着。
我脸上血色尽退，忍不住咳嗽起来。过了一会，我才能笑道：“我？会那么好心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果然，那句说不会害我的话，是骗人的。”她凛凛而笑。
我微微蹙眉，暧昧不明地一笑，不置可否。
“那——紫歈呢？也不行么？”她转口问。
“绝对不行！”我断然拒绝，“谁都还好，惟独他不成。”
“那么说，璟璜也可？”她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别总想着跟我唱反调。”我似笑非笑着，“你就安分些，我的丫头不需要费尽心思地想着胳膊往外拐。若是被我的对手将鸿家的势力收拢过去，岂非如虎添翼？我虽想你恨我，但不希望因被你恨而使我沦落到一败涂地的地步。”
她闻言，挑眉道：“原来，你也会有所忌惮。”
“惊喜欢打有把握的战，所以，鸿家的势力归到我这边，我会安心许多。”我目光如炬地逼视着她，“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你想要我……帮你得到鸿家的势力？”她抬起眼，回视着我，目光有些飘忽不定，“你做这么多事，不过是为了这个目的？只不过，事实终归是事实。只要有人想查，藏得再隐秘还是会被挖出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轻笑道，“若无真凭实据，也只是如此。我所做的，只是让一切都变得干干净净。我喜欢干净的东西。”
“干净？在你眼里，翼人不干净？那么，霓落又如何？”她阴恻恻地一笑，竟带着尖锐。
“她？”我微阖一下眼，感觉自己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很好。”
“很好？”她似是怔住了。
“好得让人觉得，无论做什么，有罪的那个人，都不会是她。那么，错的人，又会是谁？”我失神道，茫然慢慢曼延着，“那么，要怪，要恨的，又该是谁？我一直都在想着这个问题，想得都觉得厌倦了。”
“你要迁怒别人？”她的声音轻飘飘地入耳。
“为何不可以？”我失笑，“凭什么要我独自承担罪责？错的人，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选的。”她冷冷道。
闻言，我猛然睁开眼，喃喃道：“我不能怪她。可是我……其实心里是怪她的。尚倾吾，我其实是怪她连累了我。”
“我不会同情你的。”她声音带着更明显的冰凉，撞入我耳中。
我止不住笑了起来：“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只是觉得累的时候，需要找人来倾诉一下。但是，我并非迁怒筠竺。为了确保鸿家的势力能落入你的手中，筠竺必须得死。”
“我的娘亲，只会是鸿蓉泠么？”她脸色变了变。
“对，筠竺从来就与你无关。”我逼视着她，笃定道。
“这次，果真做错了。”她的脸色又苍白了一分，微微抬起的眼眸中，目光复杂而凝重，平静地悲伤着。手指死死绞着一条锦帕，指节惨白，“我只是——只是想看看娘亲究竟长着哪般的模样——我，只是，想知道——这样，不可以么？”
最末一句话，她说得极轻，轻得如呵出的一口气，却那样莫名地使我胸中一沉。
我抽下她指间的那条锦帕，轻轻吻了一下她白得发青的手指，展颜而笑：“算了吧，尚倾吾，你会去凉州看筠竺，也非全出自真心。你想要的，其实是坐山观虎斗。想起来了么？那才是你的初衷。筠竺，说到底，是因为你才会死的。”
她平静地看着我，那眼神令我微微动容。
平静中一时又掀起千万重波澜，继而重归入平静之中。
那是意料之中的平静，意料之外的恐惧。
许久，她终于开口道：“我只是想要在处身事外的情况下，让他得到报应。从来，从来都不曾想要害谁。”
“我知道。”我伸手轻揽住她，“只是，万事皆有变数，岂是你我想如何就能如何的？”
“你在找借口逃脱责任。”她指责我。
我笑眼一弯，轻声道：“嗯。”
楼外暗香浮动，千树花开。
惜别楼，话别离。
含笑饮一杯酒，却被他“啪”地一下将酒盏打翻在地。
他怒意横生：“想死的话，索性灌毒酒。这样的酒，要不得任命的。”
我望着他，哈哈一笑：“关心我？这方式，太迂回了。我若不懂得拐弯，岂不是要傻傻地去自尽？”
“谁能比得过你肠中的三弯九转？我是有话直说，没别的意思。”他道。
我认真地看着他，然后笑道：“谢你，但不会感激你。”
“我不稀罕，也没想过。”他恶狠狠道，“我做的，不过是因为答应过师父。”
“死脑筋。”我笑骂，“玉褚不过是别有用心地拣回你一条小命，你至于如此么？”
“他对我毕竟有再造之恩。”他低头诚恳道，转而目光如电地睃向我，“我可不似某人，恩将仇报。”
“你含沙射影的功夫，这么差劲。某人？还不如指名道姓来得爽快。”我无不自然地笑着。
“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白？玉秋惊？还是其他的？”
“我喜欢你们叫我玉秋惊，还是叫玉秋惊吧。”顿了顿，我笑道，“虽然，我对如今的一切，也不甚满意。但，我更不喜欢白。”
“逃避！”他低喝一声。
“是。”我笑容不变地承认。
“脸皮真厚！”他又骂。
“嗯。”
他见我骂不还口，也觉无趣，叹了口气：“别把人逼绝了，你总得给人留条活路，也好为自己留条后路。”
活路？
后路？
我闻言笑了笑：“你的话，我记下了。言麒那，我答应你尽可能不去逼他。狗急还会跳墙呢！我还不至糊涂到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天色不早，我该起程了。”他望天而道。
“我送你下去。”我笑着站起身，与他并排下楼。
他看着停于门外的马车，转过身对我说：“你交代的事，我会尽力办好。”
“黑狼将同你一道。”我浅笑着不经意道。
“不放心我办事？”他有些火。
我不置可否地一笑，眼中的余光正瞥见那不远街角的拐角处。
此时，那里正躺着一名脏兮兮的乞丐。
一辆马车嚣张飞驰而过，见人也不停，直奔而去。
我见状笑意浓浓地随手将一锭银子掷入那乞丐跟前的破碗之中，心里却没半分的怜悯与波动。
即使此刻那乞丐浑身是血，动弹不得。
侧目却见他神色颇为奇怪地看着我，不由意味深长地微扬起语调“嗯”了一声。
“比起那个人，你还不算太坏。”他叹道，末了似还有些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真没想到……”
我闻言拍了拍手，大笑起来：“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你以为我这么做，是因为可怜他么？笑死人了！我只是觉得可以看到一出好戏。”
“什么好戏？”他颇为不解。
我摸了摸下巴，含笑道：“我在想，最后谁能得到得到这锭银子？”
话方落，便见几人如狼似虎地扑身上去夺那碗中的银两。
我笑意更浓：“看见了么？那银两，未必就是那乞丐的。他若想得到，只能靠自己去争去抢。问题是，以他如今这伤痕累累的身体，即使能侥幸夺下那锭银子，也未必舍得去抓药，终还是逃不过一命呜呼的下场。就算如此，此事也只会不了了之。谁让他自己倒霉，撞上了离岛权利最大之人的马车。应该还不至有人闲着没事干，故意去太岁爷头上动动土吧？”
“果然，你够坏。”他狠狠骂道。
“我确实不是好人。”我不痛不痒地笑着，“不过，你倒可以让言麒过来帮帮他。这种沽名钓誉的事，他最喜欢做了。嗯——老子横行街头，儿子安抚民心。多孝顺的儿子呀！既可替父亲赎罪，孝心皎皎，又在不动声色地向人表示，自己绝非与父亲同流合污。踩在他心中厌恶的父亲而得来的称许，他定会乐而为之的。”
“你果然……”他捧腹大笑，末了口气有些恶狠狠道，“心机重重！”
“我可是帮他，自然也是帮我自己。”我笑，“两得之事，何乐不为？”
“其实……”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轻叹道，“其实，你也想做个好人的吧？”说罢，他人已先闪进车中。
马车激起些微的尘埃，扬长而去。
我不知他何以突然得出这样的结论，怔了征。
好人？
我在心中不觉冷笑起来。
我？好人？
听起来，永远都显得如此不协调的。
我，从来就不是好人。
只是，偶尔会想想，如果自己是好人的话……毕竟，如果可以，谁不想做的好人？谁不想心安理得？
起码，当自己一人的深夜，不会瞪着眼望着烛台的烛泪，独坐到天亮；
起码，不必时时提防着那些曾经被自己伤害过的人或者他们的亲人朋友，何时会来寻仇；
起码，不会被别人如此深深地厌恶着，尤其是这当中还有着她……
然而，这也仅仅是偶尔想想而已。
因为，无论如何，我骨子里都做不到真正的好人。
我走过那乞丐的身边，笑着看了他一眼，将一锭金子随手一丢，毫无怜悯道：“没有人帮得了你，除了你自己。喏，想要？就自己去取。”
然后，我极洒脱地大步离去。
我不关心他会不会抢到，不在乎他是否会死去，那都与我无关。
墙角初消一缕霞，淡黄杨柳暗栖鸦，玉人和月摘梅花。
言麒坐在窗前，拈起一块精致的糕点，细细品尝。见我推开窗望着外面，笑言：“月美，花美，更有美人身处其中，真是好景！”
我回身笑着应道：“可惜，这美人带了刺，今日似乎又被她摆了一道。”
“尚可有恙在身，身为子女回去探望，理所当然，似乎找不到回绝的理由。”他笑，“你可算艳福不浅。”
“这可消受不起。”我不禁摇了摇头，“虽然美人指名道姓地要我护送她回家，终归不是什么好差事。”
“可是，白，我答应了。”他面现为难，但我知道那不是真的。
“嗯？你不觉得你表面的文章做得有些过了么？”我似笑非笑着，“让别的男子与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一道独行？怎么着？是想暗示我，你有多信任我？还是想告诉其他人，你胸怀坦荡、宽广到即使是传言中的风流公子与放纵公主独处，也是无所谓的？”
“我不信任你，从来就不！”他坦言，然后叹出一口气，笑，“反正，我又不是将妻子推入他人怀抱的第一人。不过，这一次，我倒相信你和她不会给我戴绿帽。”
我斜睨着他，语气微扬：“因为，她是我所舍弃的女子？”
“不，因为她是你在乎的女子。”他笑容不变，“很少看到白畏惧，犹豫，真想看呀！”
我微蹙一下眉，随即舒眉一笑：“这算不算迂回的报复？怪我操之过急？她如今还算得上晋邢公的妻子，没有经过璟璜的同意，我便私自将她带来离岛，并教唆你娶她，怪我让你担当自作主张的罪名？”
“你压根就没将他放在眼里，却偏生要我担此欺君瞒上的罪名。好一招‘一石二鸟‘！”他道。
我闻言忍俊不禁：“你何时变成忠君之人了？我竟一刻都不曾察觉。欺君瞒上？你向来所作所为，可不止如此简单。”
他毫不在意我话中的讽刺：“说的也是。”
我恍若无意地望着他又拈起一块糕点：“这些糕点，做得不错，让人很有食欲。难怪你吃了不少，想必是出自神奈之手。”
“其他人做的，我不放心。惟独她做的，我方肯入口。怎么，你也想试试？”他扬眉。
“不了。我不夺人所好。”我顿了顿，“只是，他日没她在你身边，你又当如何是好？你就不进食了？还是，你想自己近厨苞？那并非君子所为。”
“我有跟神奈提过文翰，她说‘如果言麒高兴的话，那就按言麒的意思去做’。她总是如此，有时候我倒希望她不要这么听话。”
我笑了笑，神奈若不是总这么听话，又怎会是神奈？又怎么是可以让他放心信任的人呢？他其实，仍是想她时时刻刻都很听他的话。
我若是在意尚倾吾的话，他何尝不是在乎着神奈？
所以，不想要她受到委屈。
因为，不忍心？
像神奈那样的女子，实在不适合生活在侯门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斗不过尚倾吾，或者是别的姬妾。
所以，他想保护她？
若是这样的话，那还真有些用心良苦。
原来，他也有这般死脑筋的时候。
不由地，我蹙眉一笑：“这次，我若不答应，只怕是不成了？”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推荐自己的新书《天命讨债人》齐天大魔猴
桀骜齐天圣，铮铮大魔猴
第817章 四公子当真与众不同？清穿后每天被迫撩
【欢脱独宠，沙雕撩夫日
新书《谜城》开启神峰
一次偶然， 他踏足修
第270章 酒吧偶遇网游之影子大师
我，在黑夜中行走 我
007儿女成群婚城难入
十八岁的她，一心想用高
第四百一十六章 邀请剑神之剑弑乾坤
《剑神之剑弑乾坤》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