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江城位于南部边陲。
小镇的街道并不宽阔，路狭窄而悠长。
偶尔路过的三两行人表情懒散，半眯着眼不知去往何处。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很慢，车，马，邮件，都慢。
顾映抱着猫，不停地打着哈欠，江城的阳光洒落的格外温柔，像是怕惊扰了曼妙时光似的，柔和的如同轻轻拍着后背哄你入睡的，母亲的手。
顾映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怀里白猫柔软的毛，她的声音很轻，落在夏日暖风里丝毫没有分量，“六六，我听娇娇说，有剧组要来咱们这儿拍戏，这下又要热闹了。”
沐浴在阳光下正困倦的猫自然不会回答什么，顾映四下望了望，又觉无聊。
听说，是从京都来的呢。
京都，是离江城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顺着落日余晖望过去，目光尽头是一片绿油油的田，再远一些就是江城通往外界的公路，笔直的柏油路，曾载着许多骄阳般的生命离开，比如孤儿院王阿姨家的儿子，听说是考上了全国知名的重点大学，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顾映慢悠悠地收回视线，她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回过头正对上林娇娇风风火火的一张脸。
“映映，快，快点跟我回学校。”林娇娇二话不说上来拉人。
顾映被好友强拉硬拽一个踉跄，不得已只好放下六六，叮嘱好六六自己回家，这才重新站直身体。
“怎么了？”顾映整了整衣领。
“我的小祖宗，你还不知道？”林娇娇眨着一双水滴滴的桃花眼，做出夸张的表情，“徐海莉死了，今早我值班的时候就觉得她不对劲，结果不到中午你猜怎么着，徐海莉整个人跟发了疯似的就往咱们学校后面的树林里跑，等周老师追去看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样子可是惨呢……”
林娇娇怜悯地说完，又悄然靠近顾映耳边，低语道：“我听说，校长在办公室里发了很大的脾气。”。
顾映抿唇，沉默不语。
单身女教师意外横死，放在任何地方都可算作新闻，更何况是在一向风平浪静的江城。
两人赶到学校，校门口已经围满了人，路边依次排开五辆警车，顾映匆匆掠过牌照，发现其中有两辆来自省城。
“你就是顾映？”五十余岁的中年男人难掩悲戚神色，步伐却依旧沉稳。
顾映垂眸，低声应了句“是。”
“啪。”清脆的巴掌忽然落下，男人的手用力过猛，收回时仍有轻微抖动。
顾映后退两步，再站稳，脸上已有了明显的五个指印。
“莉莉的检举信，是你写的？”男人沉着脸，按耐住满腔怒火。
顾映点头。
男人便又忍不住扬起手，这次却没能打在顾映的脸上。
林娇娇冲在顾映身前，挡住男人的手臂，神情愤愤，张嘴便要开骂，顾映拉了拉她的衣角，暗自摇头，这才忍了下来。
“徐总，令嫒的遗体......”不多时，有负责勘查现场的警员过来，小心征求男人的意见。
男人深深吸气，刀子般的视线划过顾映的脸，一身凌厉萧然的气势最终化为低沉的叹息，无力地摆摆手，哑声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徐何远。
顾映凝眉默念，在警员叫出“徐总”的时候，她心中便已有了思索。
能如此随意调动省城警力的徐姓人物，掰着三根手指便能数过来，其中尤以徐氏董事长徐何远影响力最甚。
顾映低头把玩着袖口的两颗纽扣，她曾听闻，徐何远白手起家混迹江湖，后又逢得机遇半生浮沉，方才有了此身荣华。
如今，便是在省城里，徐何远都是能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右脸火辣辣的疼着，顾映抬手揉了揉，又觉没什么效果，此时，徐何远已在众人的拥簇中离去。
“映映，走，我陪你去医院。”做过笔录，林娇娇心疼地看着好友。
“我没事。”顾映笑了笑，浑然不在意地问，“你见过徐海莉，她是怎么发疯的？”
林娇娇怔住，想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道：“今天徐海莉来的挺早，我本来还挺意外的，因为今天并没有她的课，本来嘛，美术课一个星期才两节，平时就没见她这么勤快过，当时我也没在意，谁想到，中午徐海莉像见了鬼一样，一边跑一边喊的，哦，后来我还听见她在笑，怪慎得慌的。”
顾映问的随意，林娇娇的回答更是随意，若说大家都是朝夕相处的同事，不论是谁，忽然离世都是令人悲伤惋惜的事情，可轮到徐海莉，偏又不是这么回事儿。
两年前，顾映初来乍到，一纸国际顶尖大学的毕业证书令学校老师们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这样的高材生怎么就来了江城，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顾映的高学历一直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同年，转到江城中学的老师，就有徐海莉。
“映映，你就是心善，如果换作是我，就不可能是写封检举信的事儿。”林娇娇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犹在眼前。
顾映轻叹，如果，自己当时没有那么做......
不，不可能的。顾映摇摇头，她很坚定的明白，即便时光再倒流几万次，那封信，她注定是要写的。
———————
“顾老师......”忽然窜出的清瘦身影着实令两人吓了一跳。
男孩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个子不高，骨架也是小的，唯有那双眼睛清澈雪亮，扭捏着走到顾映身边，从顾映的角度，能清楚地看见男孩眼眶转着的泪花。
“对不起顾老师。”男孩愧疚地低下头。。
顾映蹲下身子，抚着男孩的头发，轻声问，“小虎，你妈妈还好么？”
“嗯。”小虎挠挠耳朵，终于扯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陈叔叔说，情况已经在好转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醒来......”。
小虎口中的陈叔叔，是顾映难得的几个朋友之一，在省城医院工作。
“顾老师，那个撞我妈妈的坏女人.......”小虎握着拳头，瘦小的身体隐隐颤抖着。
顾映回握住男孩的手，暗自叹息，想了想，又温柔了语气，她说，“小虎，坏人会有报应的。”
别害怕，坏人，会有报应的。
在顾映年纪尚小的时候，也曾有人这般安抚着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徐海莉的死最终被定论为：磕药过量。
富二代吸毒飙车撞伤无辜路人的新闻并不罕见，肇事逃逸刑拘几天又被保释的场景也是常有。
人和人，生来便是不同的，道德底线的横量标准，也是不同的。
徐何远权柄滔天，若想刻意报复一个小角色不费吹灰之力。顾映平静地挂掉电话，电话另一端，校长几番吞吞吐吐，大意是学校经费有限，计划两年的新教学楼总算有人愿意投资，前提是，学校不再聘用顾映。
“映映......”
“我没做错。”顾映忽然站起身，随意绑起的马尾扫过脖颈，直直垂到腰际，昏黄的灯光下，顾映身姿笔挺。
“嗯，你没做错。”林娇娇重重点头，眉目间透着凄凉和惋惜。
谁都知道，顾映做的没错，只是，面对徐何远，她们毫无办法罢了。
“娇娇，我想喝酒了……”顾映挽着林娇娇的手臂，轻声呢喃。
——————
顾映酒量不大，三杯下去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与林娇娇分手时，她正看着挂在空中的两轮弯月傻笑。
好在回去的方向还能记得，顾映顺着记忆里的方位走，不长的一段路被她走得跌跌撞撞，曲折迂回。江城的夜晚很安静，不过十点已经没了人影，她紧了紧外套，只觉今晚风实在有些大了。
拐过几个巷口，终于见到蹲在门前一脸幽怨神色的六六，顾映弯了弯嘴角，没来由地安下心来，抱起六六柔软的身体，反复摸了几次才摸出钥匙开门。
洗漱完毕，顾映带着七分酒意躺在沙发上无聊换台，电视画面一闪而过，偶像剧里号称国民男神的男主角尚未露脸，便被握着遥控的手无情调频。
直至，画面定格在穿着职业套裙一本正经播报新闻的女主播，顾映按键的动作忽然停顿。
面容较好的女主播声音不疾不徐，四平八稳地如同古老寺院里垂立的暮钟。
“苏海集团董事长厉容泽先生确认投资秦宁导演最新电影‘失落的城‘，该电影将于本月二十号正式于江城开拍，同时也是苏海集团首次与影视界著名导演合作，后续消息本台将会跟踪报道......”
顾映垂下头，清晰地听见脑内绷着的某根弦轰然断裂的声音。
别害怕，坏人，会有报应的。
－－
小映儿，你可愿嫁我为妻？
－－
从今往后，你我相依为命，好不好？
－－
顾映紧紧抓着沙发薄薄的一层绒面，纤细的指骨微微突起，她微张着唇，神情痛苦又迷茫。
她曾听人说，这世上最好的最不好的关系，都莫过于结发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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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是离江城很远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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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映，快，快点跟我回学校。”林娇娇二话不说上来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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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脸火辣辣的疼着，顾映抬手揉了揉，又觉没什么效果，此时，徐何远已在众人的拥簇中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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