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得到了瓜达尼尼的女孩
竹筠负责集合交响乐队的人。
张妙正如他所言，提供给她一张一百二十人的名单，让她逐一询问。因为朱清泠这次主要选拔声乐部的人才，起初，很多人不愿去浪费时间为他人作嫁衣。但后来校长卓曦及各学部主任都动员大家参加，又有可靠消息称这次汇报演出有众多海外媒体参加，众人的积极性才一下子高涨起来。
竹筠在确定名单过程中基本没遇上什么困难，只有弦乐部的小提琴手胡漫，要求把自己从第二小提琴组换到第一。
胡漫是个漂亮女孩，肤色白而细腻，略微丰腴。她和竹筠同为大一学生，两人在琴房遇到过几次，都是胡漫主动打招呼的，但也只限于寒暄，离成为朋友还远。
竹筠对她的两个印象：一是她小提琴拉得不错，基本功扎实，典型的学院派作风；一是她很贪吃，零食不离身，又总嚷饿。
“这次第一小提琴组几个人？”胡漫问竹筠。
“十二个。”
胡漫凑过来看了看竹筠手上的名单，她指着第一小组中一个男生名字说：“帮我和这个人换一换吧。”
竹筠皱了皱眉：“你拉过一小么？”
胡漫大声说：“怎么没有？我从来就是拉一小的，进阿美玲后因为一小的前辈多，才暂时拉了二小。我上次代表这支交响乐队去越南做交流演出时已经跟张妙正他们说好了，下一次再参加什么演出，除非一小，我就不拉。”
胡漫指出的一小男生竹筠恰好认得，她比较了下他与胡漫的水平，觉得在伯仲之间。不过既然胡漫已获得了张妙正允可，她也不必再多事了。
她把胡漫的名字提到了第一小提琴组。
“你真好。”胡漫抱住了竹筠，要亲她脸。竹筠忙偏头躲过了。
“喂，我要在这个位置。”名单下方的交响乐队位置图上，十二把第一小提琴分前后两排排列在舞台左前方。胡漫指了指第一排最靠近舞台中央的位置。
竹筠冷冷说：“这只是临时排位，到时会改动。而且，这也不是我决定的。”
……
竹筠将确认好的名单交给张妙正，她本来想直接给朱清泠的，但张妙正说给他就好了，这多少让她有些遗憾。
张妙正扫了眼名单，笑着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嗯。”
“怎么样？和同学交流有什么问题么？”
竹筠想说她并没有与陌生人交流方面的障碍，但张妙正一副肯定的人生导师模样，打消了她辩解的念头。“还好。”她说，“没什么事的话，我……”
“等一等。”张妙正突然指着名单说，“这个人，胡漫，不是二小的么？”
竹筠瞥了眼名单：“她说上次已经获得你同意，把她换到一小。”
张妙正想了想，胡漫确实屡次要求换到一小，她甚至跳过他直接向校领导提过申请，但他们都是按年级排位的，胡漫又不是特别出挑，所以谁都是让她等一等，等升上二年级再说。想不到她对竹筠扯谎，说自己已经答应她了。
张妙正很不喜欢为出风头不择手段的人，尤其是女人。他一声不吭，把胡漫的名字换回了二小。
他看到竹筠睁着一双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他不愿把真相如实告诉她，免得污染她纯洁的心。他只笑笑说：“我改变主意了，她还是待在二小合适。”
……
竹筠刚刚收好琴谱，胡漫就冲了进来：“是你改了我的名字么！”她看到琴房里还有其他人，都朝她看来，才走到竹筠身边，放低声音说，“是你改了我的名字么？”
竹筠摇摇头：“不是。”
胡漫咬牙：“肯定是张妙正，是不是？”
竹筠不说话。
胡漫对着空气瞪了几秒钟，忽然拉着竹筠说：“走，你带我去找朱清泠，我有话对他说。”
竹筠吃了一惊，反对说：“为什么我要陪你去？你可以自己去。”
胡漫摇着她：“求求你了，我一个人不敢去。”
竹筠有点动摇，她不想太不给胡漫面子。而且，这给了她一个借口，好再去看看朱清泠。那次他握了她的手以后，他们每次见面，中间相隔至少三米，她有点想念他的深邃眼眸直勾勾望着自己时的感觉。
胡漫看出了她的动摇，忙抢先背过她的包，一手拖着她离开了琴房。
朱清泠这次要在上海待至少一个月，他不是每天来学校，但卓曦给他单独在行政大楼校长室旁安排了间大办公室，以便他在几次讲座间的休息时间发发懒。
竹筠进了行政大楼就紧张起来，她看看身边的胡漫，也一脸紧绷。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胡漫不好意思地笑笑，“上台表演也没这么紧张过。那个朱清泠，真的太好看了。”
“啊？”
“你不觉得么？他像外国人，又没有外国人的粗糙。他的眼睛这么大，眼神这么忧郁，他要是看着我，我真担心我会忘记要说的话。”
“你是来向他要求编入一小的。”竹筠说。两个女孩子互看一眼，同时笑了起来，好像某根同为“女人”的神秘纽带将她们连接起来，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朱清泠的临时办公室在六楼。竹筠多少有点心虚，怕碰到张妙正，她提议坐电梯上去。
出了一号电梯门，往左走没多久就是朱清泠的办公室了。
这时走道上十分安静，只听得到手表指针走动的声音。
竹筠鼓起勇气敲了敲朱清泠办公室的门，几乎是同时，门从里面拉开了，正往外面走的朱清泠差点撞到她身上。
“是你。”朱清泠认出竹筠，微微一笑。
竹筠刚才鼻子撞到他衬衣纽扣上，鼻尖吸入了淡淡的香水味。她红了脸，小声说：“你要出去么？”
朱清泠看看表：“不急，你们有什么事嘛？”
竹筠转头看了看异样安静的胡漫，说：“她是这次交响乐伴奏中小提琴组的，她有话要对你说。”
朱清泠朝办公室侧了侧头：“进来。”
他们进去后，朱清泠推推竹筠：“去那边冰箱里拿几瓶饮料，我要绿茶，你们随便。”说着他在办公桌后面坐下，跷了二郎腿，示意胡漫在他对面坐下。
朱清泠这样完全把竹筠当成了自己人，让她受宠若惊之余，从心底里涌起一股暖泼泼的喜悦和满足，这在她是不常有的。
她轻快地去执行他的命令。
而这时，胡漫却站在朱清泠对面，一脸严肃地对他说：“我希望进入第一小提琴组。”
朱清泠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陈述一下你的理由。”
“我和别人不一样，我的小提琴是由我叔叔启蒙的。他一直梦想成为一个小提琴演奏家，但因为一些历史原因，没能成功，他把他的梦想寄托在我的身上。我向他保证过：我会让他看到我的独奏。现在，我叔叔他生了重病，也不知能不能熬过去。所以这次，我至少想让他看到我站在舞台的第一排拉奏小提琴。而且，我觉得凭我的实力，完全可以胜任第一小提琴的位置。”
朱清泠神色不变，但眼睛里有涟漪一晃而过。
“你叔叔……他得了什么病？”
“血液病。”胡漫一口咬定。
朱清泠站起身，去办公室一角取了把提琴盒，拎到办公桌上。
他一打开提琴盒，胡漫就有些兴奋地说：“瓜达尼尼。”
朱清泠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这么肯定？”
胡漫犹豫地拿起琴：“这把琴背板是枫木大虎皮纹路的，面板是松木，纹路清晰均匀。油漆漂亮，像德国琴。啊，这里写着：1838年，F。Guardagnini。”
朱清泠说：“拉一段塔尔蒂尼的《魔鬼的颤音》。”
胡漫依言，从高潮处进入。
拉了十几个小节，朱清泠就打断她：“帕格尼尼的第九首随想曲。”
……
“库普兰的《帕凡舞曲》。”
……
“勃拉姆斯协奏曲第三乐章。”
……
朱清泠点了十几首曲目，都是小提琴独奏或伴奏中的常见曲子。瓜达尼尼不愧是名琴，高音部如丝般润滑，中音部质感十足，低音部厚重沉稳，在胡漫精准的学院派手法表现下整体传递出一股细腻、温暖却富于穿透力的感觉。
在她拉奏勃拉姆斯协奏曲第三乐章时，竹筠轻轻“咦”了一声。
结束后，胡漫忍不住用手指摸了摸额头滋出的细汗，等着朱清泠的决定。
朱清泠双手五指互相碰来碰去，他问竹筠：“现在一小有哪些人？”
竹筠找出名单，递给他。
他扫了一眼，又问她：“依你看，这里面谁最不合格？”他见竹筠没有立刻回答，便笑着看了看她，“这里十二把一小我都听过，你就照实说吧。”
竹筠被他盯得没办法，只好说：“我只听过几次班级合奏，知道的不是很全面。我觉得，张妙正在协调性上差了点，总是抢拍。一小的音高，这点会比较突出。”
朱清泠点点头：“和我看法一样。把张妙正和……”
“胡漫。”胡漫说。
朱清泠淡淡一笑：“……和胡漫位置换一换。”他仿佛打定了主意要让胡漫高兴个彻底，他又站起来，把胡漫递还给他的琴推了回去，“这个借给你。等正式汇报演出时，你就在第一小提琴最前方的位置，用这把琴拉奏给你叔叔听。”
胡漫连声音都颤抖了：“真……真的？”
“这把琴是我十几年前收到的生日礼物，刚刚捐给阿美玲的。你要好好爱护它，别辜负它的音色。”
胡漫珍而重之地将整把瓜达尼尼抱在怀里，她看向朱清泠的眼睛闪着明亮的光彩：“一定。”她说。
朱清泠别有深意地一笑，仿佛两人间交换了一个秘密和一个承诺。
一旁的竹筠也有点吃惊。她不大赞同朱清泠的做法，她想：“他怎么随随便便就对人这么好？那女孩快爱上他了。”
……
两人离开行政大楼时，天已经暗下来，唯独西方一片，彩霞满天，绚丽的金光做着最后的挣扎。
朱清泠开车经过她们身边，带起一阵风，细白的紫阳花花瓣随风起舞，零星沾上了她们的裙摆。
胡漫仍旧抱着瓜达尼尼提琴盒，一蹦一跳往前走。
跟在她后面的竹筠忽然问：“你叔叔得的是白血病么？”
胡漫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现在太高兴，太得意，心中涨满了对自己的聪明及幸运的膜拜之情，无暇掩饰。只一眼，竹筠就全明白了。
竹筠睁大了眼：“你怎么可以骗他？”
“因为我想要站在舞台的中央，”胡漫理所当然地说，“清泠不会怪我的。他能有今天的成绩，他一定能够理解我的所作所为。”
她忽然走回几步，亲昵地凑近竹筠，说：“你觉不觉得：他对我很有好感？”
从朱清泠刚才的表现，竹筠很难说“不”。“大概是吧。”她勉强说。
“咦，你不高兴了么？”
“没有。”竹筠的脸完全板起来。
胡漫一脸笑意看着她：“没有就好。今天谢谢你了，我先走了。”
竹筠看着她走远，自己与她背道而驰，离开学校。
她心里挺失望，对胡漫和朱清泠都有点不满。她觉得胡漫太不会掂量自己，凭这种样貌和小提琴水平，怎么会真正打动朱清泠？但朱清泠实在太随便了。
她为他找了些借口，比如他心肠太软，比如他从小在意大利长大，是比一般中国人热情些，比如……但所有借口掩不住她心中淡淡的、却流连不去的失望和难受。
难道她也傻傻地希望过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不切实际的感情么？
“可是，”她懊恼地想，“我真的以为，他只对特殊的几个人，才会产生那种自然而然、不需要任何理由的亲密与信任，可是……”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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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清泠站起身，去办公室一角取了把提琴盒，拎到办公桌上。
他一打开提琴盒，胡漫就有些兴奋地说：“瓜达尼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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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清泠点了十几首曲目，都是小提琴独奏或伴奏中的常见曲子。瓜达尼尼不愧是名琴，高音部如丝般润滑，中音部质感十足，低音部厚重沉稳，在胡漫精准的学院派手法表现下整体传递出一股细腻、温暖却富于穿透力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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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漫。”胡漫说。
朱清泠淡淡一笑：“……和胡漫位置换一换。”他仿佛打定了主意要让胡漫高兴个彻底，他又站起来，把胡漫递还给他的琴推了回去，“这个借给你。等正式汇报演出时，你就在第一小提琴最前方的位置，用这把琴拉奏给你叔叔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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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清泠别有深意地一笑，仿佛两人间交换了一个秘密和一个承诺。
一旁的竹筠也有点吃惊。她不大赞同朱清泠的做法，她想：“他怎么随随便便就对人这么好？那女孩快爱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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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清泠开车经过她们身边，带起一阵风，细白的紫阳花花瓣随风起舞，零星沾上了她们的裙摆。
胡漫仍旧抱着瓜达尼尼提琴盒，一蹦一跳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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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漫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现在太高兴，太得意，心中涨满了对自己的聪明及幸运的膜拜之情，无暇掩饰。只一眼，竹筠就全明白了。
竹筠睁大了眼：“你怎么可以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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