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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各有盘算

  晴空,万里无云,是难得的清爽的天气。

  “你在做什么?”阿福来到穗的房门前,看到穗正在挖着门前的山茶花。

  穗回过头,看了看阿福,说道:“我想栽一株山茶花到这个花盆里面,等着那朵花开。”

  阿福皱了皱眉,说道:“只要放到花圃里就可以了,没有必要放一株到花盆里,况且春天到了,山茶花快要开花了,你这样移来移去的,对花朵很不好。”

  穗摇了摇头,她已经取出了一株山茶花,将它放到了身边的花盆里面,盖上了土,“你不是说过么,只要愿意,不论什么地方的花朵都可以养得很好的,这朵花就代表了我,我很想要看看,花开了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阿福无奈地撇了撇嘴,说道:“随你的便吧。”他抬头看着远处的青山,此时太阳正照在山上,一切都像是有了生气,阿福看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住在这里已经好几天了,你难道还没有想起些什么吗?”

  穗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应该想起些什么,每天早上醒来,脑袋里都是空空的,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阿福,如果你知道我以前的事情就好了,这样你就可以告诉我,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人,我以前做过什么样的事情了。”

  阿福叹了口气,说道:“就算是我告诉了你,又有什么用呢,你依然什么都不记得,所有的事情,你只可能去知道,但是你没有办法去回忆。”

  “那不一样呀。”穗站起身,将花盆搬进了屋里,放到屋里窗台前面,打开窗户,桔色的阳光照在花枝上面。穗站在窗前,对门外的阿福说道:“至少,我可以知道我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这样我每天活着,就不会怀疑我自己。我可以知道自己以前是做什么的,喜欢做什么,这样我可以多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熟悉的事情,也许有一天我会记起一些事情,哪怕只是一点点,就像是你说的,这都是回忆呀。”

  阿福看着穗没有说话,像是在想些什么,而后,他走进屋子,来到穗面前,对穗说道:“其实,你想要知道自己以前是做什么的,也许并不困难。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身上穿着金绣房的衣服,那里的衣服贵得吓人,所以你以前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他伸出手,拉着穗的手,放到穗眼前,说道:“你的手很细很嫩,应该从没有做过粗重的家事,而且看得出曾经精心地保养过,所以十个手指上面的茧才会很薄,十个手指都长了茧,而手掌上没有茧,说明你以前从没有练过武功,反而很会弹琴。”

  穗抽出自己的手,在面前摇晃着,“弹琴,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呢?”

  “你——”阿福还想要对穗说些什么,但是却听到了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那脚步声音很轻,像是有意识只让自己听到一样,他转过身,看到吉利就在在房门口。吉利见到阿福再看他,便伸出自己右手的三根手指在左肩上,做了一个手势。阿福点了点头,示意吉利先出去,而后又转头对穗说道:“我有些事情要去做。”

  穗一笑,说道:“那么你先去忙好了,我这里你不用时刻惦记的。”

  阿福快步离开了穗的房间,小声问跟在身后的吉利道:“财叔来了多久了?”

  吉利道:“刚刚来,他一到这里,我便赶来通知您了。”

  阿福点点头,穿过长廊走进听轩。听轩里,一个漂亮的丫鬟已经给客人上了茶,“财叔,您来了。”阿福走进听轩,对坐在长椅上的人唤道。

  那人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对着阿福微笑着。这个被叫做财叔的人,五十岁上下,保养得很好,白净的脸上虽然有些发福,但是却恰恰因为这样而显得很年轻,脸上的纹路也少了很多。

  “这次的事情,您一定受了牵连吧?”阿福小心地问道。

  财叔摇了摇头,说道:“还好,慕容武并没有惩罚我,只是要我一定要在江南合堂之前把江穗带到落英山庄。”

  落英山庄——阿福的心不由得抽动了一下,随即他冷冷一笑,说道:“以为控制住江穗就可以牵制江南合堂吗?慕容武想得倒是很好,可我偏不让他如愿。”他又关切地看着财叔说道:“可是,一旦慕容武知道江穗回到了江南合堂,那么您放走了江穗,又没有及时将她找回,慕容武不会饶过您的。”

  财叔仔细地听着阿福的话,同时打量着阿福,昔日顽皮的少爷,此时已经变成了英悍的青年,目光深沉而锐利,财叔突然觉得像是卸掉了心底的牵挂,他对阿福勉强笑了笑,说道:“当年,老爷临终的时候,将您托付给我,这是对老奴的信任,也是老奴的责任,现在我已经做了所有我可以做的事情了,再有什么,我恐怕也帮不上忙了。这次的事,慕容武一定不会放过我。我这次来,是要再看看少爷您,顺便向您辞行的。”

  “辞行?”阿福不再说话,他慢慢走到长椅前面,静静地坐了下来,低着头像是在想着什么。有风轻轻吹过,半掩的窗子,被风吹开,又慢慢地收回,发出吱哑的声音。吉利轻轻走到窗前,将窗子打开,用竹销插在窗子下面。过了很久,阿福突然抬起头,对财叔道:“财叔,我叫吉利收拾东西,现在就送您去西域,那里慕容武根本不可能找到您。”

  财叔一笑,摇了摇头,说道:“少爷,如果我要逃开,根本就不会等到现在。如果我走了,慕容武一定会怀疑,而你的计划根本不可能实施。你有多想报仇,我能够不清楚吗?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怎么可能连累你,让你功亏一篑呢?更何况,我的命本来就是老庄主救下来的,能够多活这么长的时间,我已经很满足了。”

  “不行。”阿福回答得斩钉截铁,“正是因为这些年你为我们花家吃了那么多苦,我不可能眼睁睁看你出事而不管。”

  财叔道:“少爷,你见到了我吃了很多苦,我甚至可以留在慕容武身边做他的总管,我所做的,不过是要你能够为老庄主报仇,夺回属于你自己的一切,这所有的事情,都是我愿意做的,就像是我愿意回去等死,这也是我应该做的,如果你感念我就应该让我把最后的事情做完。”

  阿福摇头,他依然坚持,“如果为了报仇,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那么夺回了山庄又有什么意义。”他看着吉利,说道:“吉利,去收拾东西,带财叔去西域。”

  “等一下——”财叔拦住了吉利,转头对阿福说道:“少爷,如果你一定要让我走,那么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你——”阿福“霍”地站起身,一时无语,他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财叔。

  屋里面又突然变得安静,静得骇人。财叔叹了口气,说道:“我这次来见少爷你,只是想看看你,听听你的声音,所以不能够耽搁太久,我还要依照慕容武的吩咐,四处寻找江穗,所以你不用担心落英山庄会有什么大的举动,趁现在慕容武还相信我,你做好各种安排。少爷,只要你能够夺回山庄,为老爷报仇,我做什么都是有意义的了。”说完,他转头对吉利说道:“吉利,你要好好照顾少爷。”

  吉利点点头,说道:“财叔,你放心。”

  财叔点了点头,对阿福说道:“少爷,我先走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吉利见财叔离开,连忙走到阿福面前,问道:“少爷,我们怎么办?”

  阿福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财叔的背影。财叔依然穿着白色的斗篷,他是个喜欢干净的人,所以他的衣服从来都是一尘不染的。阿福突然觉得那背影那么熟悉,他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一晚,那个改变他一生的晚上,财叔将受了重伤的自己安顿好,转身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背影。没错,财叔的确欠荣家一条命,但是自己又何尝不欠着财叔一条命吗?一命换一命,本来就两不相欠,可阿福却觉得自己亏欠财叔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还能怎么办?尽快让江穗恢复记忆,只有她什么都记起来了,楼禧恩才会为她报仇,我们也可以看着江南合堂和落英山庄的争斗,江南合堂态度越是强硬,慕容武越会有所忌惮,他越不会杀了财叔。”阿福依然看着前方,虽然目之所及,不过是空空的大门,林家财早已离开。阿福转头,又对吉利说道:“我要出去一段时间,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

  吉利点头,并不多问,只是道:“少爷放心,我会照看好江穗的。”

  阿福摇了摇头,道:“我会带着她一起走,如果不能够帮着她恢复记忆,我会尽快把她交给江南合堂的人,不能够等到三月初一了,财叔找人的时间越长,慕容武越会怀疑他。这些日子,尽量不要节外生枝,吩咐下面的人把所有事情都做好,不再接新的买卖了,所有人都做好准备,等着江南合堂和落英山庄的争斗。”

  吉利点了点头,他又突然试探地问道:“可是,江南合堂会为了江穗而和落英山庄冲突吗?毕竟以两方的实力来看应该是互有忌惮才对,楼禧恩不会不考虑两败俱伤的后果。”

  阿福轻轻一笑,对吉利道:“他会,自古英雄少年皆多情,江穗是他最惦念的女人,他一定会为江穗的家人报仇的,不然他也不会要我们找到江穗。只要江穗恢复了记忆,楼禧恩便会对上落英山庄。”阿福突然变得笃定,他并不了解楼禧恩,但他知道当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日夜牵挂的时候,不论为了那个女人要做什么,他都会去做的。因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一个男人!

  初春,暖。扶风凉亭,春风吹面不寒,却没有夏日暖风的躁动。楼禧恩迎风而立,四面环绕着水汽,清塘里,一片碧波细纹。箫声悠扬,却不免忧伤,娓娓荡荡,楼禧恩眼望着清塘,仿佛看到那一片清塘上,开满了清清凉凉的荷花,接天荷叶盖着整个池塘,风吹过的时候,婷婷的荷花随风轻摆。

  楼禧恩突然笑了。那年他十七岁,而她只有十四岁。

  盛夏的黄昏,夕阳的光彩像火一样烧红了整个清塘,不论是粉嫩的荷花还是碧绿的荷叶,都被笼上了一层绛红色的光环。楼禧恩练完了武,收了剑,正对着一片荷塘发呆。夕阳同样照在他的脸上,给他清秀的脸镀上了祥和的光彩。

  水声一响,密实的荷叶中,探出一个脑袋,“你好呀!”清亮声音,从水面传来,似乎还带着轻轻的回声。

  楼禧恩先是一惊,而后不解地看着湖面上的人。整个江南合堂戒备森严,不是什么人就可以随随便便闯进来的,那么这个突然从清塘里冒出来的又是什么人?而同时,清塘中的那个人也在细细地打量着他。两个人相隔不足一丈,却都在打量着彼此。

  夏日的风吹过清塘,荷花随着摆了摆,花上的水珠溅到了她的眼睛里面,她连忙眨了眨眼睛,伸出一只手,揉了揉。湿淋淋的刘海披散在额头,长长的黑发铺洒在撑开的荷叶间,带着水和夕阳的光彩。粉雕玉琢的脸上五官精致分明,细细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嘴角还有两个漂亮的梨涡,调皮却又不失可爱。

  那一刻,楼禧恩觉得她就像是这清塘里面的精灵,也许太调皮了,不慎堕入了凡间,突然地,就来到了他的面前。

  她又钻到了荷叶下面,楼禧恩来不及喊她,就发现她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又是平静的池塘,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甚至,楼禧恩一度认为是自己花了眼。

  忽然,又是一阵水声,她一只手搭到了亭子的栏杆上,伸出头来,对楼禧恩说道:“拉我上来吧。”

  楼禧恩把剑放到了地上,俯下身子把她从水里面拉了上来。她的手冰凉而柔软,那一刻楼禧恩突然很庆幸,他抓住了她的手,那么也许她就不会又一次突然走掉了吧,而且,她是真实地在他面前,至少现在是这样的,楼禧恩想着。

  “我叫江穗,你呢?”她的声音依然有着水般的清脆回响,就像是寂静的夜里,轻轻地拨过琴弦,空灵却是真实的。

  “我?”他温和一笑,“我叫楼禧恩。”他的声音温和,却又小心翼翼,他担心她会像鸟儿那般被他吓走。

  “哦——”她甩了甩头上的水滴,“原来,你是楼伯伯的儿子呀。”

  楼伯伯?难道是父亲?他看着她说不出的好奇,“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没有听懂他的问话,不解地看着他。他又问道:“我是说,你怎么会在我家,又怎么会到这清塘来?”

  “哦——”她甜甜一笑,两个梨涡清晰可见,“我爹爹和楼伯伯在谈事情,把我放到了一边,我看到这里的水塘清清凉凉,便跳了下去。”她的眼睛望向对岸,凉亭四面环水,就像是碧波中的孤岛,她好奇地问道:“你也是游过来的吗?”

  “我?”楼禧恩环视四周,笑着说,“不是,我是飞过来的。”

  “骗人!”她笑了,觉得不可思议,“不如,我们比一比,我游过去,你呢就像你所说的飞过去,我们在那边的石头上见。”她纤细的手指着远处的一块石头。

  楼禧恩顺着她的手望去,远处有一块一人多高的玉石,是父亲托人从和田运来的羊脂籽玉的玉料,由于玉料庞大,稀世罕有,所以父亲一直不舍得将其雕琢成玉,便放到了清塘的旁边。

  “好呀。”他一笑,似乎胜券在握。

  她看了他一眼,轻盈地跳下了水,淹没在层层荷叶中。他则飞身跃出凉亭,轻点荷叶,跃上水面。那一次,她输给了他。

  楼禧恩轻轻扯动唇角,心里却漫着无限的笑意。他看着岸边,此时书童正向着他挥着手,他轻点水面,跳到书童面前,“什么事?”他问道。

  书童穿着清绿色的衣服,恭恭敬敬地背着手,对楼禧恩说道:“少爷,前厅有客人在等。”

  楼禧恩点点头,说道:“知道了,你叫人上茶,我这就过去。”

  书童见楼禧恩向自己房间走,便说道:“好像有一个是穗姑娘。”

  楼禧恩转头,扬声问道:“穗?”

  书童说道:“是,好像是穗姑娘,看着眼熟得很。”

  “快带我去见她。”楼禧恩说着,匆匆忙忙地向前厅走去。

  前厅里,点着不知名的薰香,虽然香气满屋,却叫不出名字。阿福看着穗,说道:“我想,你现在是到家了。”

  “家?”穗不解地问道,“我的家是在这里吗,我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阿福笑着向奉茶的丫环点点头,而后对穗说道:“也许这里不是你的家,但是你应该可以在这里想起来哪里是你的家。”

  “你要走吗?”穗突然淡淡地问道。

  阿福点点头,说道:“我想,把你带到一个可以照顾你的人身边,至少可以帮助你找回原来的生活。”

  穗看着他,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许久,她坚定地说道:“如果你要走,请带我走,不要把我留在这里。”

  “穗——”楼禧恩温和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激动。他站在门口,却迟迟没有进去,他只是看着她,看她好不好。一直以来,他只是在想着她的样子,现在,她站在他的面前,就像是无数次想起她的样子一样。

  穗还在看着阿福,目光坚定。阿福听到声音,转过头,看着楼禧恩,笑着说道:“楼少爷,你好。”

  楼禧恩转头看着阿福,上下打量着,而后他笑着走到阿福面前,说道:“阁下今天好像没有戴着面具。”

  阿福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没有关系,我带来了你最想见到的人,这就足够了。”

  楼禧恩一笑,转身看着身后的穗,说道:“穗,你过得好么?”

  穗皱了皱眉,不解地问道:“你在和我说话么?你叫我什么?”

  “——穗——”楼禧恩觉得事有蹊跷,便下意识地看着阿福。

  阿福不慌不忙地走到穗身边,说道:“楼少爷,很不巧,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落入水中,我救起她的时候,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或许你可以帮着她想起些什么。”

  楼禧恩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着穗,“落入水中?”他的眼睛锐利而有光芒,他看着她,希望能够看出些什么,没想到她却一脸茫然,一言不发,“穗,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穗看着他,语气平静地说道:“你在和我说话吗?你知道我以前的事情吗?”

  “你——”楼禧恩一时无语,想了很久,才说:“你跟我来。”说着,便向门外走去。

  穗转头看着阿福,向他投去询问的眼光。阿福则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说道:“你跟着他,或许你真的可以想起什么。”

  穗点点头,说道:“你和我一起去,你不要丢下我。”穗的目光变得无助,她抿着嘴,露出两个漂亮的梨涡。

  阿福看着穗,像是在思考着些什么,又像是想出了些什么,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风有些大,清塘上变得波光粼粼,楼禧恩手指着水面上的古亭,对穗说道:“我们去那个亭子。”

  穗摇摇头道:“亭子在水中间,我们根本过不去。”

  楼禧恩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走到她面前,一只手拦住她的腰,抱起她,轻点水面,带着她来到亭中。穗慌忙地挣脱开,对楼禧恩喊道:“我要离开,你快让我离开。”

  “你要离开?好,我让你离开。”他指了指清塘,平静地说道:“游过去,就像你来时一样,游过去。”

  穗怒瞪着他,说道:“你开什么玩笑,水面那么宽,我又不会游水,怎么回去?”

  “你不会游水?”楼禧恩的语气异常平静,仿佛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江家祖上是采珠人,世代都在白山天池采珠为生,所以江家的人,不论长幼都是熟悉水性的好手,你说你不会游水?”他好奇地看着她,目光没有丝毫的调侃,却像是大人在揭穿自己孩子撒的谎一样。也许在他的眼里,她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穗好久无语,很久才抬起头,慢慢说道:“这位公子,我并不认识江家的人,况且就算以前我认识,我现在也是什么都记不得,如果你记得,不妨讲给我听。”她转过身,背对着楼禧恩,面对着清塘。初春,清塘上不见夏时荷叶遮蔽,她突然感到无助。

  楼禧恩看着穗的背影,她的身形纤细,堪堪盈盈一握,他仿佛感到了她的无助,就像是被逼入了绝境,前进一步或是后退一步,都会掉入迷茫的深渊,只能无助地站在那一点,谁又能够救她呢?楼禧恩叹了口气,坐在了亭中的石凳上,轻轻地说:“夏天的时候,这里会有数不清的荷叶,一层层地把水面盖得严严实实,荷叶上面也会有很多荷花,我一直都觉得这里的景色很美,却没有生气。但是你知道么,几年前,我在这清塘里面发现了一个精灵,她从一大片荷叶里露出头来,要和我比谁先到对岸的石头那里,结果——”

  “结果她输了。”穗喃喃道,“但这又有什么用呢?这总是别人的事情。”

  楼禧恩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她没有输。她虽然不是最早到对岸的一个,但她却赢了,因为——她把我的心赢去了。”楼禧恩叹了口气,“从那天起,我就对自己说,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我会保护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只要她想,我会给她她想要的一切,不论是天上的星星,还是地上的江山,我都会给她。”

  “她只想要你好好地活着。”穗转过头,看着楼禧恩,泪眼朦胧,但她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穗不想让楼禧恩看到自己落泪,她想转过头去,但她想要看看他。他想念她,而她又何尝不是,她想要多看看他,把他记在心里。她知道,自己将要离开这个她牵挂的人,当她发现眼泪将决堤的时候,却又转过头去,“她不想让你帮她做任何事情,她不想让你动用江南合堂的力量来帮助她,因为她知道你从来不希望再亏欠江南合堂,你不愿意的事情,她不会让你去做,你不开心,她也一样不会快乐。”

  楼禧恩摇了摇头,“穗——”他想要拉住她的手,她却躲开了。

  穗走到亭子的另一边,看着脚下的水,淡淡地说道:“她不傻,也不笨,也许她一个人也可以做一些事情,为她的家人。她知道你会帮她,不论她提出怎样的要求,你都会帮她,为她去做。你不要为她担心,如果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已经什么都不能做了,她一定会来找你的。相信我——”她转过头,看着他,语气温柔,像是恋人的枕边细语,“不要再去找她,等着她来找你,哥哥——”说完,穗纵身跳进了清塘里,溅起了明亮的水花。

  楼禧恩没有去追,只是看着清塘,一言不发。他突然发觉,她真的是精灵,但并不属于这片清塘,她可以来,也可以走,但是自己不可能让她停下来。他希望可以伸出手来,为她遮避风雨,但她却从指缝中溜走,因为她更愿意迎风而立。

  “我们走。”穗从清塘中起身,站在岸边,她伸出手来抹去了脸上的水,又拨开了面前的刘海,露出清秀的脸庞,讨巧的梨涡,清晰可见。

  阿福站在穗面前,看着她,她的发尖还滴着水,突然间,他仿佛明白了所有的事情,但他只是在在那里,站在穗面前,没有动。

  穗见阿福站在原处,几乎是用乞求的声音对阿福说:“阿福,求求你,带我走,不要把我留在这里。”不知道是清塘里的水,还是穗的泪,晶莹地从她的腮边滑落。穗此时浑身都在颤抖,她很想再看看楼禧恩,也许此生他们将会相隔,她舍不得她,但她不敢回头,她想要离开这里,她不敢再去看楼禧恩的眼睛,她不想看他忧伤的神情,只要一次眼波的流连,她便再也没有勇气离开这里了。

  阿福像是被撞到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轻扬着眉,伸出手,拉住穗冰凉的手。他的手修长而有力,穗感到了温暖。“我们走——”阿福说。穗闭上眼睛,任阿福把她带离了江南合堂。

  阿福一直没有松开穗的手,带着她一直走。穗不知道阿福会带她去哪里,反正哪里都无所谓了,因为每走一步,就离他越远。路上的人渐渐少了,而太阳也越压越低,渐渐变成了浓浓的橙色,夕阳斜斜地照在青石板路上,每一块石板都油亮得有了金属的光泽。穗知道江南合堂越来越远了,而自己与楼禧恩也越来越远了。穗停下脚步,她原本湿淋淋的衣服也已经快干了,她抽出手,看着阿福。

  阿福转过身,双手抱在胸前,看着穗,说道:“你是不是想和我说些什么?”穗点点头,刚要张口,却见阿福摆了摆手,说道:“先不要说,走了一下午路,你不饿我倒饿了,我们去前面的店铺吃些东西吧。”阿福指了指不远处的店房。

  穗顺着阿福手指的方向,看着远处的店房。店铺不大,倒依河而建,乌瓦白房,门前用牛皮挂着招牌——刘家老店,招牌用薄铁包住,挂在门前的挑檐上,随着不时吹来的风摇摇晃晃。她朝着阿福点了点头,便转身向刘家老店走去。

  阿福说得没错,他的确是很饿了,也许是因为走了一下午的路,又也许是阿福本来饭量就很大,穗面对这一桌的饭菜,不断地猜测着。阿福叫了很多东西,几乎把刘家老店所有招牌菜都叫到了。江南本就富庶,更缺不了各种精致的酒菜,在这样的一家店铺,叫齐一桌子菜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阿福并没有大口大口地吃着东西,只是坐在桌前,看着面前的酒菜越添越多,等到店小二把一大碗清清白白的鱼汤端到桌上的时候,他便拿起了勺子,舀了一碗汤,端到穗面前,说道:“吃饭的时候,还是先喝一碗汤,这样吃得比较饱。”

  穗看着阿福,又看了看面前的鱼汤,白得就像是最好的玉石,细腻而又充满油脂的光彩,新鲜出锅的鱼汤,还冒着薄薄的热气,“你有朋友要来这里吗?”她语气平淡,但却有些调侃的成分。

  阿福摇了摇头,看了桌子上的菜,说道:“我没有朋友要来,我叫的这些菜都是给我们吃的,当然,如果你现在心里觉得难受没有胃口,这些菜就只是给我一个人吃的。”

  穗挑了挑眉,说道:“我怎么会心里难受?我只是觉得你叫这么多的酒菜有些奇怪罢了。不过想想,你也不是付不起酒菜钱的人,想叫多少就叫多少吧。”阿福抓起了筷子,挑了一块鲜贝,放到嘴里,慢慢地嚼着,像是在琢磨着鲜贝的滋味,丝毫没有听到穗的话。穗见阿福仔细地吃着东西,便也不再说话,端起碗来,用嘴轻轻吹了吹碗中的鱼汤,喝了一口,温热的鱼汤喝到嘴中,新鲜的滋味让穗忍不住又喝了一口,却不小心烫到了舌头,她皱了皱眉,慢慢地把汤碗放到了桌上。

  阿福还在吃着东西,他的确叫了很多酒菜,他每一样都尝了一口,每一种都很仔细地品尝。说实话,这样的店铺里面的酒菜也就只是食材新鲜罢了,至于滋味么,阿福并没有计较很多。一顿饭,穗只喝了一碗鱼汤,便不再吃什么东西,坐在桌前看着阿福仔细地令她有些不耐烦地吃着晚饭。阿福吃了将近半个时辰,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放下了筷子,看着穗,说道:“你只吃这一点吗?我叫了这么多东西,足够我们俩个人吃的。”

  穗低头看了看桌子上的酒菜,桌上还是一桌的酒菜,尽管阿福尽力地吃了半个时辰,但还是好像新上来的酒菜那样整齐,穗觉得好笑,她挑了挑眉对阿福说道:“我以为你一顿饭吃完后,桌子上所有盘子都应该是光光亮亮的呢。”

  阿福耸了耸肩,说道:“这么多的酒菜,每一样吃一些,就已经很饱了,想要都吃掉,的确有些困难。”

  穗轻扬嘴角,她不想再对阿福说些什么,便站起身,说道:“你如果吃得差不多了,那我们可以找一家客栈么?天色不早了,我们总要赶在天黑之前找到可以休息的地方吧。”

  阿福点了点头,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说道:“这家老店就可以休息的,不过还要请你去把饭钱付清楚吧。”说着,阿福扬了扬手,叫来了店小二。

  “我付钱?”穗叫道,当看到店小二走了过来,她便连忙又坐回了椅子上,看着阿福,说道:“为什么要我付钱?你叫了这一桌子根本吃不完的菜,却要我付钱。”

  阿福点了点头,气定神闲地说道:“没错,这么多酒菜,的确是我叫的,但就是要你付钱。”

  穗张大了嘴巴,觉得阿福有些无赖,便无奈地说道:“阿福,如果没记错的话,一路上都是你点菜你付钱的,没错吧。”

  阿福又点了点头,他看着穗有些泄气的样子觉得好笑,但还是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一点没错,但是从今天开始,我们所有的花费都要由你负担。”

  “为什么?”穗问道。

  “因为——”阿福放慢了语速,说道,“在我们去江南合堂之前,是我要带你去那里的,而现在,使你要我带你离开的,所有的花费,就应该由你承担。而且,我现在想想,之前的那些钱我也不应该花的,因为我好像也在为你做事情,另外你不要又告诉我,你身上一个子也没有。”

  穗看着阿福,眼波微微流转,她又看了看走近的店小二,没有再说什么,从衣袋里掏出了一锭银子,轻轻放到桌子上,对店小二笑了笑,说道:“小二哥,我们要在这里住一宿,麻烦你帮我们安排两间上房,这银子付了饭钱和房钱,剩下的你就买包茶叶喝吧。”

  店小二睁大了眼睛,看着桌子上的银子,笑开了眼,连忙道谢:“谢谢姑娘。”

  穗摇了摇头,说道:“不客气,不过我和我哥哥,刚来到江南,想要四处走走,可能会晚些回来,你能不能晚些关门。”

  店小二拿了银子,连忙点头说道:“好说好说。”说完便转身向楼上喊道:“楼上两间上房——”

  穗看着店小二离开,便对阿福说道:“我们可以出去走走吗?”说着站起了身,阿福点了点头,跟着穗一前一后,走出刘家老店。

  天色黑了下来,墨蓝的天上,密密麻麻地散落着星星,晴空万里,却没有明亮的月亮,就像是百花争艳,却不及牡丹的国色天香。走出刘家老店,穗和阿福沿着河边并排走着。三月初,晚上的风还是清冷的。穗走了一段路,便找了河边的一块青石,坐了下来。阿福止住脚步,站在穗身后。河面乌黑,就像是最静谧的夜,倒映着满天星光,穗披散开头发,任风把头发吹开。

  “阿福——对不起。”穗转过头,抬起脸来对阿福说道。

  阿福叹了口气,坐在穗身边,“你应该有很多话想要跟我说吧,江穗。”穗的头发乌黑明亮,在夜晚微微闪亮,阿福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她也有夜一样乌黑的长发。

  “你可以叫我穗——”她转过头,看着阿福,淡淡一笑,夜色中隐约露出两颗漂亮的梨涡,穗语气平静地说着:“江家祖上是采珠人,世代都靠着在白山天池采珠为生,所以江家的人,不论长幼都是熟悉水性的好手,直到有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的祖父采到了江湖上盛传的天池东珠。江湖传言天池东珠是解毒圣物,可以解百毒,被人们视为价值连城的宝物,我的祖父担心惹来杀身之祸,便举家南迁以求避世。”

  “我想,楼禧恩猜得没错,你什么都记得。”阿福淡淡地说着。

  穗点了点头,对阿福说道:“哥哥说的没有错,江家的人世代都熟悉水性,所以我不可能因为溺水而失去记忆。我什么都记得,记得我全家被杀的那一晚,也记得我糊里糊涂地从落英十三骑手中逃脱,我都记得。”

  “那晚你为什么说自己要寻死?”阿福问道。他想到那晚,江边的穗,那么绝望地想要跳下。

  穗叹了口气,她觉得有些无奈,“那晚也许是我选择了你,又也许是你选择了我,总之也许是天意,你恰巧从那里经过,而我需要有一个人告诉所有的人,我江穗已经死了,所以我才故意让你认为我要跳江寻死,但是——”

  “你没有想到,我会把你救上来。”阿福语气依然平静,但目光看着江面,江面上依然倒映着无数的星星,但那星光的下面,却是绝望的黑夜。

  穗点了点头,说道:“我的确没有想到你会救我,于是我只能够将计就计,告诉你我失去了记忆,我以为这样你便不会知道我是谁,可是我没有想到,你根本知道我是谁,而且你还把我送回到江南合堂。”穗转过头,看着阿福的侧脸,水光映衬下,阿福的脸庞,就像是古战场上最勇猛的战士,英悍而洒脱。她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要问出什么,“其实我一直觉得这样骗你不应该,我明明没有失忆,却时刻在骗着你,但是我想,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么也许那天你是有意在那河边等着我的,又也许你一直跟着我到河边的,我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所以我不得不骗你。可是,我知道你并无恶意,不然你一定会杀了我,或者至少会把我送给落英山庄的落英十三骑。”

  阿福轻轻扯动嘴角,觉得讽刺,“你说得没错,是你选择了我,又是我选择了你,长久以来,我们一直在互相利用。”

  穗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互相利用,我可以发誓,我并不想利用你做什么,我对你隐瞒只是不想你带我去江南合堂。”

  “为什么?”阿福转过头,看着穗。他的确不明白,为什么穗宁愿谎称自己失去记忆也不愿去见楼禧恩。“楼禧恩恐怕是唯一能够帮助你的人了。”他轻声说道。

  穗摇了摇头,望着面前的河水,露出一丝苦笑,对阿福说道:“这点我很清楚,哥哥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帮助我,他也会帮着我给我的家人报仇,但是我并不想他这样做,我不想因为我,让江南合堂和落英山庄反目。所以我宁愿让你看到我投江自尽,这样的话,哥哥一定会知道我并没有死,所以他不会急着找落英山庄算账,他一定会去找我。”

  阿福转头看着穗,她的眼睛异常明亮,晶莹的泪珠滑落到腮边。穗并没有哭出声来,甚至连轻声抽泣也没有,她只是眼看着江面,任泪水流下来。阿福突然觉得穗就像是一个迷,他觉得自己实在不理解面前的这个弱小的女孩子。如果她不曾失去记忆,那么她应该时刻都记着自己的家人被杀的样子,但是她却坚强地面对,甚至不去找楼禧恩帮忙。穗谎称失忆的样子,他还历历在目,就像是真的失去记忆一样。空灵的眼睛,没有任何哀怨的样子,她甚至将一盆山茶花放到自己的窗前。她的确是一个特别的女孩子,甚至连哭泣也只是不出任何声音地流着眼泪。他就坐在穗身边,看着穗的眼泪慢慢地流下,很久,他叹了口气,说道:“也许,我应该对你说对不起,我还是把你带到了楼禧恩的面前。”

  穗转过头,看着阿福,轻轻地一笑,就像是落到地上的羽毛,轻轻柔柔,无声却能够碰触到人的心底,她说道:“我的确是应该恨你的,你让哥哥为了我的事情担心,也打乱了我的计划,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恨你,因为我的心里真的很想见到哥哥。我以为我可以做好所有的事情,包括找到落英山庄,找到慕容武为我的家人报仇,但是我还是需要停下来,喘口气的,所以我还是想见到哥哥的。”穗转过头,看着水面。她顺手摸了块石头,平着扔向水面,水面上,出现了许多涟漪,“我真的很想见到他,看看他好不好,也让他知道,我一切平安。”她轻声说道。

  阿福还是看着穗,突然有些失落,他对她说:“也许,他是你最在乎的人。”

  穗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就是我最牵挂的人。阿福——”穗转过头,一脸认真地问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找到我为了什么?不要告诉我为了钱,把我交给落英山庄,你一样可以得到很多银子。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应该很希望哥哥和落英山庄发生冲突,不然你不会冒着得罪落英山庄的危险把我送到哥哥那里。”

  阿福看着穗,眼中的神色诡异莫测,他突然一笑,说道:“因为——你的哥哥先找到了我——”穗看着阿福,他笑得很是得意,而后她也笑了,轻轻的没有声音,但是夜色中也看到她嘴角的梨涡。她对阿福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店小二还守在门口呢。”说着,她站起身,沿着河岸向刘家老店走去。

  阿福跟在穗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眼角带着笑意。他看到过她流泪,也看到过她带笑的梨涡,他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个女人是他所见过的人中,最特别的,聪明甚至有些老谋深算。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