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松语文学 > 其他类型 >趁取花朝醉(欢乐年年系列之花朝节)最新章节 > 趁取花朝醉(欢乐年年系列之花朝节)TXT下载
错误举报

第三章 落花朝满岸

  顾瑾瑜赶到冰窖门口的时候,只看到冰窖的大门“砰”一声被踹开,一个小仆被里面的人踢飞了出来重重摔在草地上,猛然一口呕血,脖颈处的血管像是被什么咬破了一般,血竟然溅了开来,随即手臂、面部的皮肤像被吞噬一样皆裂了开来,当场就暴毙而亡。

  “喝!”赶到的碎玉轩众人也倒抽口气,顾瑾瑜脸色一阵发白,一道身影也极迅速地从冰窖里蹿出,直钻阁楼方向仿佛对碎玉轩了如指掌如入无人之境,黑暗处传来一阵尖叫,所有人心口一颤,这是……尸体杀人,还是……那些莫名其妙的死亡开始了?

  顾瑾瑜牙关紧咬,似是忍无可忍,大喝一声:“禄伯,将所有人召集到大厅,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离开!”此时,唯有所有人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那个闪出去的人……是冰窖内的尸体——那尸体是顾擎苍,顾擎苍师承碎玉轩,武功高强,自不是这些门徒可以抵抗的,他一声喝完,人早已追踪那“尸体”而去。

  禄伯是碎玉轩的老总管,接了命令,就迅速传了下去。

  那“尸体”行动速度也极快,顾瑾瑜许是一口怒气积压心头,不管不顾直追进塔楼,四周顿时一片黑暗,他是老江湖,心下一怔便明了自己是着了对方的道。

  塔楼里寂静一片且无月光,每动一步就会发出木板咯吱的声音,即便不动,人会呼吸便在所难免引起波动——可是,那个“尸体”不会,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死物是最安静的东西,最能——攻其不备、杀人无声的……东西。

  敌暗我明。

  他想到了这点,自然不会轻举妄动,塔楼里只有逐渐平息下来的紊乱气息,越是安静越容易出其不意——就在楼外的流云遮掩住月色的一瞬,黑暗中有力道突起,劈空而来,出掌显得有些刚硬且不懂变通,未闻脚步声,反先闻掌风,如同突兀而起的鬼影,顾瑾瑜大退一步,“咚”地踩在木板上,这一退叫他犹豫了半分,而这半分足够叫对面那个不要命的死物辨清了方向狠狠猛扑上来——黑暗中的顾瑾瑜躲不开,要么迎上去受这一掌,要么在原地等这一掌——在无法防备的情况下,这一击足够废他五成功力。

  “砰。”旁边有人蹿进了对峙中,硬是隔开了顾瑾瑜接了那死物一掌,力道是十成十的,手掌一接触即刻转手一过,将力道分散三分,显然接掌之人深知被操纵的人是顾瑾瑜的大哥,那个人自有自己的江湖绝学和武功地位,并非泛泛之辈,即便如今身体被操纵,可内力和实力终究是还在的。这一掌虽有后备也让他大退了一步跌在顾瑾瑜身上,顾瑾瑜大惊忙抓过他的手腕一按,倒是一股清淡杏香四散。

  “湄潭?”顾瑾瑜一闻便知,江湖上怕也只有这男子,不妖不丽只近在咫尺时才闻得到那沾衣欲湿的杏花味,一想到他,眼前也不由出现那温山软水的眼眸和样貌……还真是个在水之湄的少年公子——这是顾瑾瑜二度惊诧,一来他并不知湄潭还能有如此应变能力接这一掌且转得巧妙,二来顾擎苍这一掌确实非同小可,湄潭竟然毫不犹豫地替他接下了,说他持侠重义,湄潭向来不是这样的人,这个人没有什么侠性……只怕是多了几分血性,血气方刚,自也见不得自己受重伤,顾瑾瑜如此一想,更是对几面之缘几言之谈的湄潭此人钦佩了起来。

  “没事。”湄潭轻咳,到底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顾擎苍老前辈,他抚了下微疼的心口,这一掌若是他本人打出,恐怕自己要顿去五分性命!

  “好,”顾瑾瑜点头眯眼,“是人是鬼,今天老夫就看个明白!”他喝了一声,松开湄潭就伸手去抓那黑影。

  那死物见一击不中,“嗖”地蹿出了塔楼直冲灯火半点的大厅而去,顾瑾瑜皱眉低叫一声:“不妙!”忙携同湄潭沿路追去。

  冷风寂寂,碎玉轩家奴仆从、师门学徒不下百余人,如今半数已经聚集至此,众人人心惶惶,仿佛风吹草动即会惊骇而起!门外骤然起风,“呼”一声,竟将刚点起的几盏烛火烟灭,一股烟丝焦熄的味道漂浮在空气中,只听闻“砰、砰、砰”几声,莫名的几道黑影已经跃了进来,有隐约的低迷之气流转,黑暗中像是针尖劈空而来,冰冷的尖端刺穿了喉咙,温热的血喷洒出来,还有一些好像被小虫子啃咬噬骨的声音——

  “啊——”第一声惨叫开始,夜——才开启了帷幕——屋内原本惶惶的众人顿时惊慌失措,只道方才那见鬼的“尸体”进来伤人杀人还有那些莫名其妙就会暴毙而亡的不稳定因素,身边有刀剑的纷纷拔刀自护,一时间,整个大堂一片混乱。

  顾瑾瑜和湄潭追到时,黑暗的厅内已经惨叫一片,顾瑾瑜震愕大吼:“住手——全都给我住手!”只无奈,刀剑声盖过老门主的呼喊,屋内的人为求自保早已无法顾及周围而举刀相向!

  顾瑾瑜双手一握成拳,额上青筋突起,这才是那“凶手”多次伤人杀人的目的——

  欲破其军,必破其胆——顾瑾瑜可以不害怕,但是不代表他手下百来人都不害怕……恐惧,是最容传染的情绪……

  惊弓之鸟……同门相残——亲眼看着,救不得活不了!

  “顾门主!”湄潭“啪”地掐住惊怒交集欲要冲进厅内去的顾瑾瑜,厅内的人如今是受惊之鸟,进厅没有任何帮助只徒增混乱程度,他眉眼一掠忙从衣袖里掏出火折子,“先点灯!”他朝身后吓得呆立不动的一群人大喝一声,众人立刻明了行动。星火一明,屋内外的形势才稍显稳定,碎玉轩其他人也陆续赶到大厅,待到灯火通明时,众人倒抽口气,震惊在场。

  屋内早已凌乱不堪、桌椅不整,墙上、柱上皆喷满血液,浓重的血腥味无法散去,大片的人重伤呻吟,早已有十多人倒地不起,血从身体下面缓缓地流淌出来,像蜿蜿蜒蜒的小溪逐渐汇聚成一大摊怵目惊心的血迹,还有那些在血液中蠕动的虫子。

  顾瑾瑜咬牙,“我顾瑾瑜自问平日素不结怨,中原武林与番邦邪教经年来已井水不犯河水——”他怒气沉声一喝,“砰”地扬袖劈开了一旁的半张桌子,“璇覆教何以欺人太甚?”

  人群中横七竖八的还躺着五个木偶人,红绣线落了满地,浸染了血迹斑斑。

  以枝为骨,以丝为脉,以偶为器,中原武林中没有如此手法——此等邪术,唯璇覆偶师一派为之!

  好一个璇覆偶师!

  湄潭呼吸一窒,那个人是璇覆偶师?他有些不甚置信,回头再看众人,不知是被吓的还是骇的,在场一时间竟鸦雀无声。

  “啧啧……”沉闷的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女音俏语,带着微微的不悦却难掩一种兴奋,好像小兽破笼而出时的那种……兴奋。众人抬头才发现,那大厅高高的梁上竟坐着那个丫头,浅色素衣深色袖纹,盘扣上结着一枚流苏小坠子,她倚着横梁的柱子仿佛对刚才那场黑暗血腥的戏码津津有味,梁上垂得满满都是绣花红线,好像浸了血一般,她的右手下丝线吊挂着一个木偶娃娃,脑袋低低地垂着,好似被活生生勒住不得挣扎的死状,异常诡异,“好……脏呢……”她的眼睛盯着满地的血迹,她在说……那些血,好脏。

  顾瑾瑜回神,赵赫是第一个认出她的人,他的震惊莫过于怀疑她却没有认出她,“你不是碎玉轩的人?”他大叫,“碎玉轩与璇覆教无冤无仇,何以滥杀无辜!”

  商秀的眼神缓缓从那些殷红迷惑的血迹移到了顾瑾瑜的脸上,这个丫头笑得诡异像是深夜中的鬼娃娃,她眨眨眼,“璇覆和碎玉轩无冤无仇,多一条罪名它不在意,嘿嘿,”她气定神闲地晃着小裙子,微微抖动的丝线仿佛控制着那个木偶,轻易就做出想要的动作,“只是我商秀和你们顾家的几个老贼有些恩怨而已。”

  “妖人,师叔名讳可是你有资格称呼的!”堂内碎玉轩之人自听不得璇覆妖孽侮辱师门前辈,又见本门几十余人惨遭那妖人毒手,顿时惊怒满满。

  “资格……”商秀眼眸一眯,煞有些阴戾之气迸发,“姓顾的不过沽名钓誉之辈,碎玉轩也好不到哪里去,顾瑾瑜顾前辈……”她拖长了声调,一声“前辈”愣是充满了嘲讽意味,“滥杀无辜——以江湖论罪,又该何罪?或者……所谓‘江湖正道’的赶尽杀绝就不叫滥杀无辜?”商秀看着顾瑾瑜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哈哈大笑,轻袖一扬,手中竟有细丝红线破空划过——“砰。”有死物破窗直入大堂中央,正是满身染血的“尸体”顾擎苍,如同活人一般能动能看的顾擎苍——以枝为骨,以丝为脉——人偶,璇覆偶师所驭人偶傀儡。

  大厅一片纷纷唏嘘轻喝,商秀眉眼微垂,“我可从没听过什么天道自然、正义凛然,八年里我只学会八个字——有、仇、必、报、以、牙、还、牙!”她挑指一勾,那“尸体”执剑的手将剑一转,灵活自如,或者应该说那丫头操纵人偶的手法早已如火纯青,她讪笑,“论资格……顾老贼可又有资格由得我亲自动手——辱、其、尸、体?”她话毕突然冷厉起来,最后四字说得极为嚣张狂放,那瞬,细指一挑,空气中微弱的震动抵达尸体的经脉处,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听见“呲”一声,顾擎苍手中的那柄剑没入了自己的胸口,那丫头丝毫没有怜悯之心的对着这景象笑了起来,好像那种过瘾的报仇的快感,左手轻轻一抬一收,剑被拔出的瞬间又没入心口,血溅得满地都是——那毫无感觉的尸体被操纵着重复机械地自残动作。

  触目惊心。

  “妖女!”顾瑾瑜当是第一个忍受不住的人,他“刷”地抽出身旁弟子腰间的长剑已倾身跃出,只是剑尖微偏,刺的不是那丫头,而是要去劈断那些操纵自己大哥的丝线!商秀一愣自也预料了他有此动作,指尖半掐,“喀。”丝线被掐断的声音动荡了下,那“尸体”原本举着剑的手少了这条丝线的牵引,自左至右地滑落,“呲——”这一条音拉得很长,长长的口子出现在脖子上,顾擎苍的嗓子被自己自然滑落的手所执的剑割裂了开来,血汩汩而出——

  顾瑾瑜接到的只是一具自残得彻底的尸体。

  她是故意的,故意要那所谓的亲人看见自残自尽,要那人再死一次,要所有人再尝一次生命失去和血液流尽。

  那露骨不懂收敛的丫头在绝路上偏是这等邪劣放肆,一心只想报仇的人诡异尖锐,与世不入——

  那只会让那温和老沉的顾门主失了风德,然后……变得和她一般疯狂……一般嗜血——如此羞辱,无人可承!

  果然,顾门主脸色惨白,转而眼色如血,咬牙切齿,仿佛恨不得顷刻就将对方撕裂成碎片,“璇覆教辱我兄长师门,今日此仇,不共戴天!”他仰天一喝,直震夜空,“刷”地举剑就刺向商秀本人,大有不毙此人誓不罢休之觉!

  大抵是连碎玉轩的门生都没有见过自家门主如此失控过,更别说何人敢出声阻拦,或许恰是恨不得师尊能将妖言惑众、有辱师门的妖女当场拿下大卸八块!

  那道剑风刺得急,商秀忙抽身要将线扯回,原本躺在地上那五个木偶“呼”地腾起,顾瑾瑜眼神一厉转身闪过,不劈木偶反手滑过那些红丝线,如今灯火通明之下断没有失手之理,他砍得毫不留情且迅速,崩断的丝线弹起空气中的尘埃氤氲。商秀暗吃一惊,璇覆三师武功算不得高强,凭借的不过是一技之长、手中御敌之术,而如今顾瑾瑜倒先发制人毁去控制的红线,且在大厅如此明亮之处,她无处可躲可避可隐藏,一旦无法控制偶人,她必定不敌顾瑾瑜这老江湖!

  她如此一想更是分了心神,顾瑾瑜不要命地横剑而来,商秀扯住横梁丝线一跃,速度却是比他慢了三分,眼看那剑尖就要划上她纤细的脖子,商秀抽手就是一扯,众人一喝气,老“喀”一声,剑劈断了木偶的一截手臂,剑气横空而来,也同样割破了她的手腕大脉,血流顿时不止而出,商秀仿佛吃痛,手就下意识地松开了横梁,“砰”地跌了下来,丝线落了满身满怀。

  “卑鄙!”她咬牙点住周身大穴,掐住自己的手腕,心口有些火燎的疼痛感,嗓子里一痒,就浅浅地呕了一小口血,顾瑾瑜虽不曾用剑大伤她,可几十年功力差距却是存在的,剑气冲破皮肤直割进身体心脉,这不是小伤。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顾瑾瑜侧身看她,慢慢流血,慢慢折磨,加诸在顾擎苍身上的,一样一样讨回来——以牙还牙。

  商秀冷笑,所谓名门正派也不过是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做劣质的事!

  她的眉目掠过窗口,微微一怔,手腕的血流淌了下来,连脑中也有些混沌,自无法顾及顾瑾瑜接下来那一剑已朝自己刺来——

  “呼。”一阵夜风吹过,大厅内的灯火全然熄灭,众人惊诧之下只听得“叮”一声,顾瑾瑜的剑尖在黑暗中被不知名的东西打偏了方向,商秀冰冷的抽气声同时响起,剑尖恰巧只割断了几寸发丝,下一秒,身体一腾空,竟被人一把抱了跃出窗去。

  她昏昏沉沉,只闻到了很淡的……杏花香,和翰墨坊一样的那些……杏花。

  我说……你真的要和我,同流合污了呢……她脑中也只是那么低低的一句。

  她觉得自己是被晃醒的,一路颠簸,睁开眼的时候只看见上方那铺张着明黄锦缎的车顶,是……马车?还是辆很奢侈的马车。

  “再多休息一会。”边上有个声音轻轻道,她才发现原来身边还坐着一抹杏色,那杏色缓缓如春,着实叫人无法讨厌亦不觉得冷感,她不自觉地皱眉,湄潭就凑上来了一些,“还疼?顾门主几十年剑术不可小觑,血已经止了却内伤五脏六腑,需要慢慢调理,不然日久必定落下病根。”他说着就朝一旁伸手过去,“是该疼的。”他这句“是该疼的”接的是上句的“还疼?”这人说话有时颠三倒四似的。

  那瞬,商秀眼一眯,突然起身朝毫无防备的湄潭伸手一掐,脖子被苍白细致的指骨掐住,稍稍一用力仿佛就可以掐断,湄潭竟不避不躲也不意外,反是气定神闲地瞧着商秀毫无血色的脸,“你杀了我,可就没有人救你了。”他吐气如兰一般,还微微笑起,甚有些轻浮虚假,手上的动作还丝毫不停止,他只是将身边装满药瓶的药盒取了过来。

  “哼,”商秀的手收紧了三分,“我没有求你救我。”她的话很奇怪,她没有说我不需要你救,而是说,我没有求你救,那么刻意的否认。商秀盯着他,在大闹了碎玉轩,将顾门主逼得狠下杀手以后,这个站在所谓正道那方的人竟然还正邪不分的……要救她?她这么想着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却是一声不屑讥诮,仿佛是在嘲讽湄潭假惺惺的做法。可这一笑,着实扯动了身体的痛楚,有些尖锐的触动如同小刺一般扎进血肉,就好像那个时候,她眼神一滞,有些恍然,“顾擎苍若是八年前能狠心一点,碎玉轩就不会有今天,祈水镇一百四十二条人命,还没偿还够!咳咳……”她轻咳两声,那个芬芳花香的月夜,东襄边境祈水镇,满村子的梅花落尽杏花待放,在那些自称围剿璇覆教的正道人士来了以后,血流成河,“宁错杀一百,不放过一个、宁错杀一百,不放过一个……哈,”她突然惊笑起来,眼神蓦地涣散了三分,好疼的夜,好脏的血,在亲眼看尽那些无辜杀害后,能做的……是不是只有以牙还牙?商秀松开了湄潭,喘着气掐紧自己的手腕,伤口被她的力道所破,血顿时流淌了出来,“好疼啊……什么时候才可以不疼?才可以——不疼了呢……”她像个无法忍受痛楚的丫头,皱眉咬牙,手指关节已经发白还无意识地越掐越紧,血就流得越多,伤口越疼。

  “商秀!”湄潭忙扯开她的手,人总是在记起最想忘却最痛苦难忘的回忆的时候,无法控制自己。

  商秀因他这一喝回神,一把挣脱开湄潭钳制自己的手,血滴落在衣裳上她也不管不顾,冷笑着看湄潭,“八年偶师,璇覆教给我的是如何去讨回自己失去的东西,如何去惩罚曾经对自己不利的人,什么正邪之分,什么奸佞妖孽,我不欠别人的,别人也休想欠我的!”

  “你在意我怎么看待你吗?”湄潭看着那些溅开的血迹,还有那素衣艳纹的姑娘盘扣上殷红的流苏坠子,突然莫名地问了一声,好像盛怒的气势上突然被泼了一盆冷水,商秀的话戛然而止。

  她张了张口,愣了半晌,别扭地偏过头,“不在意。”是好是坏,是正是邪,明明是不在意的,何必跟这个算起来根本没相处过几日的人解释那么多废话?

  解释?连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恍然间还是可以回忆起碎玉轩窗外那样让她莫名寒凉的眼神,杏色衣袍暖香如故,他隐隐地站在窗口看她,眼神有些不明又有些轻缓,仿佛是一种心不在焉的迷乱,让人不禁错觉那眼神带了怜悯疼惜之意,那个时时刻刻对人如对花的温软男子,看着你就像看着花一般的暧昧和纠缠不清。

  湄潭点点头,伸手将她压下,微微俯过身子,几缕长发就落在了商秀的耳边,他话语呢喃如同那夜在翰墨坊他对着杏花如情人一般的轻喟:“你和我……都是不需要旁人来理解的人……”他杏色如春,便有种无法抑制的温山软水的感触蔓延,“我们,是一样的。”这样的人,不在乎别人的看待,也不需要向别人解释什么,胡闹、任性,因着自己的理由理所当然。

  商秀一怔,不知是因为他的行为语气还是一身如春气质,这个人……不是正邪不分,而是根本不在意正邪之分,在碎玉轩她就应该看了个明白透彻。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湄潭的长指点上了她的唇,指尖如同春暖花开,“疼的话,再多睡一会就好。”他笑,丝毫不在意自己救下的会是个惹是生非带来祸害的邪教妖女。

  商秀的眉头皱了又皱,那指尖在鼻息下,仿佛还有宁淡的杏花香,无法抑制的安心和不能怀疑,突然有些让人很想咬一口的冲动,她闭上了眼。

  同流合污。

  湄潭公子,真是不知轻重事态的……轻狂之人。

  那马车一路颠簸,不曾停靠……如果这是梦的话,这个梦未免太真实,甚至……有些过头。

  “咔。”车轮似乎是卡到了什么,整个车身都倾斜了过去,车内的人侧身施力一压,“砰。”车轮重重砸在地上,马车算是平衡了回来。

  商秀立刻惊醒了过来,“碎玉轩?”她低低一问,有噼噼啪啪的声音压抑在车顶,是……下雨了?

  湄潭点头,还未说话,就听见前面的马几声嘶吼,马车顿时被一股猛力扯去,颠簸不止,刚氤氲起的血腥味被雨水清洗干净,商秀忍不住地皱眉,她似乎很讨厌血的味道。

  湄潭撩了车帘一探,按捺下商秀,“碎玉轩不会伤人,暂时只是伤马,他们要逼我们下车。”虽然马车动荡难稳,却不难发现,后面有一群马队正在追着他们,不远不近,羽箭也不是朝着马车射的,偏偏是向着马匹而去,碎玉轩要将他们赶下车。

  “你在车里待着,我可以……”湄潭话没说话,手被“啪”地打掉,“商秀!”他只来得及叫出她的名字,那女子挣开他,“刷”地掀了帘子纵身就不要命地从发狂疾驰的马车上跃了下去。

  “嘶。”湄潭伸出去的手只撕到了她半截艳红的衣袖,那女子沿路滚出去三丈远,他竟然一怔,甚至忘记要跟着跃下那疯癫的马车去——雨水清晰地浇在头上,有一瞬的清醒,她跳得头也不回,甚至……根本不愿意听他说完那一句话,那么……不知是不信任,还是不屑听的——拒绝。

  那让他想起在碎玉轩她受伤的第一个晚上,如果不是他的制止,也许她根本不会等,她就是那种被逼到了最后,便不会心慈手软地跟你拼命的人。

  雨没有停,被雨水浸透的泥土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商秀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浑身泥泞湿透,左手处有骨头细小的碎裂声,必是方才摔下来的时候伤到的。

  她不管不顾,眼见着后方那群马队破雨而来,她冷笑,在半夜清冷的雨里更显得几分阴戾,如樱露骨。

  江湖追杀,从来就没什么善恶好坏之分?

  细小的丝线被雨水打动,微微地颤抖,却因着疾速而绷直有力,仿佛无坚不摧——

  “呲——”这声音动听、清脆,在丝线穿透那些骨血的时候,这是一种享受,连痛楚都来不及去感受的一种享受。

  “砰——”正冲过来的马瞬间侧身翻倒了下去,“喀。”马腿上发出悚然的骨骼拉扯声,顿时血肉飞溅了出来,那女子袖口丝线比之利刃有过之而无不及——如同锋利之刺瞬间扎入肉中,割裂了骨骼,速度越快越没有痛楚,同样的,伤得也越重——

  追赶在最前面的马匹是在腿被硬生生地割断后,身体如山崩倒,顿时一片青草泥泞味道洒在空气中,血迹飞溅得周围皆是,马匹上的人鬼叫着不知翻出了几丈远爬不起身。

  商秀脸色苍白深深喘息口气,唇角是沾满的嘲讽:“无能之辈不如早早回师门替自家师弟收尸去,何必出来丢人现眼!”她偏是不懂得收敛,越发的放肆张狂,这一口气还未笑完,那混乱的人群中突爆发一声高喝——

  “邪教妖女,辱我师门,伤我师弟,还不束手就擒!”黑暗中,月无影,看不清究竟是什么破了风而来,待她反应过来时竟然来不及去闪躲,“呲”一声,羽箭狠狠插进她左肩肩胛骨,“滴答”一声,一滴血沿着穿透骨头的箭尖滴落下来,与此同时,对面也是一声抽气,正是赵赫,赵赫本就对因商秀所骗造成碎玉轩门内死伤惨重一事极为自责,这次追杀更是不会留情,就在箭射中商秀时,他胸口猛一刺痛,伸手一摸竟是一缕丝线穿透了胸腔!

  牵引着丝线的指尖微微颤动就是一阵刺心的痛楚。

  “哈哈……”商秀听到那状似痛苦的声音快意大笑,身体却因不支而“扑通”一声半跪了下来,大雨顷刻就覆盖在身上,肩膀流淌出的血被雨水染得满身血红,笑意渐渐有些诡异,她纵然躲不开羽箭,却不是分辨不了位置,自己伤的代价,是一定也要别人受伤——讨回自己失去的东西,惩罚对自己不利的人——有仇必报、以牙还牙。

  这就是商秀的道理和原则。

  那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湄潭来不及去救下那个任性的丫头,他竟然只能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用自己的方法救自己,用自己的处事之道生存下去——甚至……她根本不在意身后还有一个他,哪怕她知道他有能力救她——她也没有想过要开口去求救,任何时候——

  她不是不知道,而是……不屑,不屑旁人的相救,任何一丁点的小动静,在她的眼中,都是不可信任的——拒绝。

  湄潭因为这个认知莫名地怔在雨中无法前行。

  “妖女——”对面的赵赫咬牙怪叫一声,抽出身边同门的剑对着牵引的丝线就当空劈下,绷直的丝线应声而断,冲力反弹而来,商秀手指一颤,“噗”地一口血吐了出来。赵赫急怒攻心,搭箭上弦对着已毫无反抗的商秀就是奋力一箭,箭狂飙而出,疾速如电,堪堪逼至身前,商秀眼睛也不眨,直盯着箭刺来的方向,她仿佛更想看那支箭会如何扎进自己的心口。

  “叮”一声轻响,半截树枝落地,“喀。”羽箭偏了方向扎进了一旁的树干中,同时对面赵赫穴道一滞,无法动弹,顿时睚眦欲裂狂叫起来:“湄潭公子你这是助纣为虐,邪教妖女何以值得相救?”他声音虽然嘶哑了还不肯停止,“你当真不管翰墨坊名声一败涂地?”

  商秀挣扎着爬起来,她没有回头看身后救了自己的湄潭,也不管那骂个没完没了的赵赫,而是踉跄着朝树林子里走去,就在湄潭的手接触到她颤抖的衣袖的时候,“啪。”商秀一把打掉他的手,“滚开!”她尖叫一声,分不清是厌恶还是畏惧。

  畏惧?

  湄潭整个人错愕在哪里,商秀因为失去支撑而踉跄了一下,“砰”地撞在路旁的树上,她背着湄潭继续朝前走去,步伐不稳东倒西歪,肩膀上的箭还插着,满身都是血迹,她喘了口气,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抚上自己的左肩,突然掐住箭尾,猛力一拔,“呲——”竟硬生生地连带着血肉模糊地将那箭从肩膀里抽扯了出来!

  她一声不吭,就好像不懂疼痛一般,“叮”地将箭丢在一旁,没有止住的血混着正在下的大雨流淌,温热的温度瞬间被冰冷。

  血腥的画面饶是湄潭也不由倒抽口气。

  “好脏……”商秀没有捂住自己不停流血的伤口,而是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带着一丝哭腔的音调,被雨水打得破碎不全,“好脏啊……”血好脏,满天满地的血,洗不干净,连忘也忘不掉,她的呼吸急促颤抖,越发着急地往林子里去,不远处的小溪被雨打起涟漪水声,夜里极为动听。

  湄潭从来没有见过商秀哭,那是因为他也从没有想过这样一个伤人杀人毫不手软甚至恶劣的根本没有办法教化的邪教妖女,会哭。

  而且,会哭得那么伤心。

  她一怔,无意识地朝着小溪跑去,脚下一滑“扑通”整个人栽进了溪水中,溪水被大点的雨水打溅起来,落在脸上竟有些冰冷的生疼,她又往溪水深处爬了两步,她要……做什么?

  湖水清澈寒冷幽幽萦香,她干呕了两口,右手撩起一捧清冷溪水往受伤的肩上泼去——

  她竟然——只是想将自己洗干净,想将满身的血都洗干净。

  她被冻得直发抖,却不管不顾,大雨倾盆,溪水淋了满身,她眼神恍惚,只是不停地喃喃:“好脏……”好像只要洗干净了,那么伤害就不存在了,没有血,也不会痛,看不到死亡,看不到失去——只要看不到那些刺眼的颜色——怎么样都好。

  她又捧起水慢慢将满脸的泥泞洗掉,苍白的脸冻得有些通红,原本清丽秀气的人,执了红绳,捻着那些多年的仇恨,任凭自己的倔强难驯将自己和他人都逼到无法回头还不知悔的地步,纵然俏丽如花,却用一种最直接的方法去惩罚,不懂收敛,不懂退缩,锋芒占尽,如樱露骨。

  她是那种,一旦发起疯来……让人忍不住也会跟着一起去发疯的人。

  湄潭心口一阵动荡,只觉得她手中那捧清水像是落在自己胸腔里一般刺骨,还未想好要做什么,身体早就快过思想,一把将那水里湿透的丫头捞了上来。

  商秀僵硬冰冷的手被湄潭掐住,纵然全身湿透,那个人总有令人难以释怀的温暖气质,还有那些暧昧如春的杏香,萦绕不散……祈水镇百花盛宴的那日……绚丽美好。

  商秀因着这味道一滞,意外的不作反抗地搂了搂湄潭,满脸的水全蹭在也早已湿透了的杏色衣衫上,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倒像极了又痛又累时候的呜咽。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