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中秋
月明星稀，清风淡淡，幽静的夜闪烁着亲昵的灯火。
我独自一人顺着长廊而行，寻寻觅觅了一圈，总算是在前院的湖心小亭中发现了那人的身影。懒得再用步行，我直接足下轻点，轻飘飘地就落在她面前。
“羽悠，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干吗啊？”正疑惑间，目光落到了她怀中那团毛茸茸的东西上，“……这只小兔子哪来的？”
“羽然！”她显然是因我如此出其不意的到来方式而略有惊讶，不过很快便习惯了似的平静下来，“哦，是我在草丛中发现的。我见它受了伤，所以帮它处理一下伤口。”她的神情温柔而恬静，轻轻抚弄着怀中的兔儿。银色的月华洒在她的身上，悠悠的气质，分明不是人间的媚。即使是看惯了的我，在面对着这样的场景时仍免不了心中悸动起来。在她身边坐下，我双手托着腮，就这么愣愣地望着她，感觉到心里暖暖的。总是听人说悠娇柔，然明艳。但在我看来，真正会让人想入非非的只有羽悠。
“你在看什么啊？”不解地望着我发呆的样子，她眨了眨眼，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没有啦……”轻呼口气，此时此景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忍不住自己先痴痴笑了起来，“只是觉得，你很像月宫的嫦娥……啊！你干吗打我！”无辜地捂着自己的额头，我委屈地看着她。
“谁让你取笑我！”他有些没好气地瞪着我，语气却还是惯常的宠溺，终究还是不忍地伸出手来帮我揉了揉。
“我哪有取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不过当然，你比嫦娥幸福多啦。”我突然贼贼地笑，一副奸诈的样子，“她只有一个人，你嘛……”
看我如此带有深意的笑容，羽悠却没有来反驳，只是淡淡地一笑置之，也不多语，继续逗弄着她怀中的玉兔，做她的嫦娥。
“对了，你家齐煜王爷呢？”四下张望一下，并没有发现本应在羽悠身边的那个人。
“今夜皇上设宴，我不习惯宫中礼仪，王爷便借口让我留在府中，他自己一个人前去赴宴，不会那么快回府。”她还是淡淡地笑，望着我时目光中却似乎沉淀了什么东西，“你啊，人家王爷的名讳怎么可以这么随意就脱口而出呢？”
“有什么关系，当初可是他自己说我们可以直接叫他名字的啊……”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我理所当然地开口，心里却有些不爽起来，“不过他也真是的，今夜是，哎！人月两团圆的日子，他竟然还有心思去宫中赴宴，把你一个人留在府上不管，未免太不体贴了吧！”冷哼一声，我知道我此刻的脸色一定不好看。我无法忍受羽悠遭到忽视，不管是什么理由，不管有任何苦衷。那时当羽悠决定与齐煜执手相依时，我受了很大的打击，总觉得自己最重要的人被抢走了，总觉得自己的半心自此陨灭了。纵然她仍在我身边，纵然她仍对我宠溺，我的心却慌乱不安，因为自此之后，她便不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了，她便有了自己真正的归宿。但我明白这只是孩子气的独占欲而已，我不可能把羽悠绑在身边一生一世。所以，我默认了这样的事实，因为我不想让羽悠为难。只是既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我就绝对不容许羽悠受到一丁点的委屈，即使对方是权倾朝野的德安王爷也如此。
“羽然，别任性了。王爷是皇命在身，由不得他推脱。”
她有些头痛地看我一副火山加海啸一触即发的神情，怀柔地握住我的手，语带凄然，“还是说，你希望我跟着他一起进宫赴宴，然后接受那些王公贵族们审视轻视的目光，让我这个孤女王妃成为他们饭后闲聊的话题？”
“谁敢审视你？谁敢轻视你！”一想到羽悠可能会有的难堪处境，我便怒从心中起，愤愤然而不平，“齐煜能娶到你，那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更是他们齐家几辈子累积的福报！”
其实，我明白羽悠的顾虑和不安。当初齐煜执意立她为王妃，朝堂之上便因她孤女的未明身份而诸多阻碍反对。只是齐煜对此绝不妥协，堪堪承下了所有的压力与质疑，只是不愿委屈了羽悠。成婚了之后，齐煜亦一直很好地将羽悠保护在羽翼之下，那些虚与委蛇的场合和处境，他总是尽力帮羽悠抵挡在外，留给她一方平和安宁无忧无虑的童话世界。不得不承认齐煜对羽悠的呵护和宠爱，更明白自己无理取闹的任性和放纵……
“好啦，我知道你是怕我孤单无聊。”她的笑容温婉如盈，是世间绝响的澄净。她伸出手，怜爱地轻轻拍打我的发心，“不过，我有你陪我啊！其实，我也想和我亲爱的妹妹一起过团圆啊！”
我的戾气在她这样的温柔下化为绕指柔，聚起的气势刹那间全被打散。没辙地望她一眼，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吧，那就让她在皇帝那里醉死算了！”将刚才的不愉快全都抛开，我霍然起身，突然来了兴致，“羽悠，我们上街去玩吧！”
“上街去玩？”羽悠愣愣地重复。
“是啊。我听说今天晚上有个什么灯会的，肯定很热闹，很好玩的！”
“唔……可是……”羽悠还是有些犹豫不安。
“去嘛去嘛！”我撒娇似的抱住她的手臂，楚楚可怜地望着她“姐姐，你自己说的要跟你亲爱的妹妹一起团圆的啊，妹妹这么小的心愿你都不依吗？”
“……那，那我去跟郭总管说一声……”羽悠终于心有不忍有了动摇。
“哎呀，我们又不是犯人，出个门还要通报不成！”我噘着嘴打断她，拉着她便往前跑，“不过我知道德安王妃可不能随意在外面抛头露面，我们今夜就放纵一下，换一身男装出去，如何？”
“哎！那好歹告诉师父一声啊……我们一声不吭就出门，不太好吧？”羽悠却还是固执地不肯随我一起任性。我知道，她是怕齐煜回来以后看不到她而担心。她善良温存，总是考虑别人的心情与感受。
“……好啦好啦，那给师父留个字条，行了吧！”心里没来由地一阵醋意。我鼓着腮帮轻叹一声，不去在意这多余的感觉。
于是，片刻之后，我和羽悠换上了男装，翩翩少年意态花心，潇潇洒洒大大方方地……从王府后门偷偷摸摸溜了出去……
五彩的花灯，缭绕人的双眼。满月悬空，幽柔淡雅。只此一处，良辰美景并得。
熙熙攘攘的人流，实在不适合凑这个热闹人挤人，我和羽悠坐在清风居的临窗处，点了些清淡的小吃，悠闲地俯视着楼下的景观。
“哎，羽悠你看那边！”似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我有些激动地指着楼下的角落。
“……泥人？”不明所以地出声，她询问的眼神望着我。
“嗯。我记得爹曾经送过一个泥人给我。那时我觉得好神奇啊，小小的泥人，神情却那么生动。”有些失神地进入了回忆的空洞，爹慈祥的面容不由浮现。我呆呆地望着楼下，心中似起了小小的波澜。
“你喜欢？”
回神望着羽悠温婉的神情，我本能地点下了头。
“喜欢的话，我帮你去买啊。”说着，她已站起身来。
“喂，羽悠！”窘迫地一把拉住她，让她重又坐下，“不要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玩这个干嘛！”
“有什么关系，喜欢的话就好啊。难得出来，带点东西回去也好。”她马上挣脱了我，匆匆赶下了楼。拦不住她，我只好立刻盯着楼下，直到她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野，才安心下来。
小小的泥人，神态万千。我伏在窗台上，看着底下的师傅巧手把弄着手中的泥块，化腐朽为神奇。其实，我又怎么会真的喜欢这种东西呢？只是因为，爹曾经送我一个呀……莫家，枫竹山庄。纵然已成了孤影无踪，我却始终无法真正释然。
缥缈的神思，却被身旁的喧闹声拉回。回头而望，跋扈的三人趾高气扬地斥走了临桌的人，狂妄地坐下。微皱下眉，虽然讨厌他们的此种行径，但也不想惹事生非，心想着等羽悠回来我们就离开。
“大师兄，我们该怎么办？师父现在非常震怒啊！他总会知道是我们偷了他的飞霞神功秘笈的！”
“做都已经做了，还能怎么办？就算现在回去交还秘笈也肯定是死路一条，还不如趁师父不知道是我们偷走的以前带着飞霞神功远走高飞！”
一旁的对话入耳，即使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就在他们身边，自是听得非常清楚。轻轻嗤笑一声，不屑地摇了摇头。名与利，权与势。世人总逃不开如此羁绊，偏偏喜欢作茧自缚！
“可是，师父这次真的很愤怒！就算是四年前我们各大派灭了枫竹山庄也找不到那本至尊秘笈，反而内斗之下伤亡惨重，也没见师父如此动怒！”
“还提什么至尊秘笈！枫竹山庄都已经烧成灰烬了，再怎么厉害也是空！现在最厉害的武功，就是我们手中的飞霞神功了……”
接下去的话语被淹没在脑中霎时轰响的声音中，我压抑地握紧了手中的拳，心底不可自制地动荡起来。一直以来，我都遵从爹临终前的嘱咐——不准报仇！我明白，我们的敌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整个武林，这个仇，是无法报的！爹不希望看到我和羽悠生活在仇恨之中无法自拔，不希望我们迷失了自我走上不归路！这些年来，我也试着遗忘这样的悲哀这样的痛苦，只一心想着要保护好羽悠，便已足够。我以为我真的可以忘却所有的一切，我以为我真的可以做到心如止水，但，当事实摆在眼前，当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些可称之为仇人的人，我……
手上的动作快过理智的思索，我一掌击于桌面，顺着掌风将桌上的筷子向一旁打去，听得一阵惊呼，我冷冷立定在他们面前。
“……臭小子，你找死！”为首的那人冲我叫嚣，怒一掌桌，桌子立时化为碎片。
“我就是看你们不顺眼，怎么样？”我的理智已被我的愤怒侵吞无遗。内心火热地沸腾着，急需一个发泄的出口。我与他们正面拼杀起来，根本不顾及周遭的一切，这一刻已被仇恨蒙蔽所有的思潮。
出手对着眼前的人一掌，用足了我十成的功力。那人顿时鲜血喷出，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三师弟？三师弟！你……你竟然……”
这一掌，真正打怒了他们，满目的鲜红却也让我回过了神。眼前的人红了眼，更是拼尽全力来对付我。我有一瞬的彷徨，马上转身破窗而出。
只是，我这一走，却铸成了永远也无法回头的悲剧。
我忘了，羽悠还在那里；忘了，羽悠因自小体弱而无法习武；更忘了……羽悠有着与我相同的容貌！
一失足成千古恨。
千古，有多深，又有多久？千古之后，这样的恨难道就能平息吗？
等我意识到一切的时候，等我赶回到那里的时候，面对的，只是一缕幽魂的流失，她的手里，还捏着一个小小的泥人……
瞬间，一切荒芜。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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