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记忆中的城市
从G市新国际机场国际航班出口出来的杨志抬头看了看头顶弧形的玻璃穹顶，1月中的G市谈不上风和日丽，今天难得有一点阳光，阳光洒下来在金属装饰柱和大理石地面上，泛起让人暖洋洋的光。
机场内人流熙熙攘攘，强尼看着杨志信步走出机场大厅，伸手拦出租车，微笑着跟出租车司机砍价。他低头看了看手上PDA调出来的资料，杨志好像在G市这个城市待过一年左右。难怪他对这里的一切这么熟悉。
强尼掏出手机，给在G市的同事打电话让他安排住处。从K那里拿到的资料让强尼心里不是那么有底，虽说目前的任务只是跟踪，他一样要考虑好各种可能不敢掉以轻心。
杨志把包裹扔在出租车后座，对司机轻轻说了一家银行的地址，闭上眼睛开始继续听蔡琴的歌。出租车带着他飞快地朝市区开过去，强尼的车紧随其后——反正从机场出来的车这么多，就算是明目张胆地跟踪也未必能立刻看出来。
蔡琴唱完一首歌的时候，杨志睁开眼，他看着周围的城市建筑，只是两年没回来，国内的变化实在是很大。机场路一路上明显热闹了很多，市区内的发展慢慢拓展到这边形成新的生活圈子。有的人说过，城市仿佛慢慢扩大的传染病菌，或者大面积溃烂的皮肤，总能把周围的一些东西拉扯进来。
杨志关上CD，看了看窗外G市难得一见的蓝天白云好天气，笑着戴上墨镜。
司机听杨志说本地话说得溜，以为是本地人，也没敢乱开着四处乱逛，直接带着杨志到了东山。今天正是周末，全G市都堵车，杨志闲来无事跟司机攀谈，这也是最近几个月跟陈龙学来的。
出租车司机大多是爱说的人，听杨志是从国外回来的，立刻口沫横飞地开始介绍最近一两年的情况。杨志对G市小有了解，时不时插两句，两人说得倒也欢快。在堵车和偶尔畅通的反复折磨下，车子慢慢从堵车很厉害的地方开到堵车更厉害的地方。
在银行门口下了车之后，杨志直奔外汇业务窗口，把手头剩下的澳元都换成本国币。扣掉吃住和飞机票钱，还有偷偷留给陈虹的钱，他这几个月攒了大约有三千澳元，兑换下来就是差不多有两万。被银行的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番，又检查过相关证件，杨志随手把钱扔进包里，出了银行。反正等一会就要用钱，他也不着急存。
强尼在车上看着杨志从银行里走出来。他不知道这个少年打算做什么，就是杨志的一举一动都透着的那种从容让他心里觉得不舒服。
这么干坐着让强尼觉得有点口渴，他在心里诅咒着该死的日照，低头去拿水喝，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杨志已经不在银行门口了。
强尼心里一惊，四处张望，终于在几十米外看到杨志的身影。那个身体轻盈的少年正在向前追着一辆摩托车，摩托车上两个人，一个手里提着杨志的旅行包，另一个撒丫子猛踩油门。
“Shit！”强尼把矿泉水瓶子一丢，开车跟了过去，“德普不是说这里治安很好吗？”
杨志眼看无望追上那辆飞抢的摩托车的时候，后面一辆越野吉普飞快地斜插过来，把摩托车的去路给截住了。杨志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机会？一个箭步过去，一脚踹在抢包人的手上。
连坐在车里的强尼都能听见喀啪一声，强尼在心里哆嗦了一下。这一脚看着都疼，踢在身上是什么感觉？
杨志把包抢过来的同时，附近一个手拎警棍的巡警终于跑过来了。强尼看了看那个警察，笑了一下，还真是世界大同啊，怎么这里的警察和澳洲那帮人给他一样的感觉？刚才出事的时候好像他也看见了……
刚才从机场到银行一路观察着杨志的强尼忽然决定改变计划，他决定接近杨志。任务是一方面，他更希望能从这个少年身上发掘出什么新鲜的东西来。
好奇心，强尼坚持认为好奇心才是他能够走到今天的最大动力。
他希望杨志带给他的好奇心能带给他很多好玩的东西，这才是他接受这次任务的主要目的。
强尼看起来不过是二十三四的样子，实际年龄已经二十八岁。他来自于英联邦的特别机构，目前隶属于八国集团反恐特别行动组，是行动组里最年轻的调查员——他们习惯戏称特别行动组的调查员为项目负责人，只因为这些人不仅需要调查问题，还得在可控制范围内解决问题。
到今年6月中之前，八国集团的轮值主席还是俄罗斯。这就意味着最近一段时间内八国集团的反恐活动还是工作重点之一，尤其是针对八国反恐宣言的一系列活动，必将继续进行。
9·11之后英国政府为军情处拨款扩招，强尼作为特招人员进入军情六处工作。在那两年之后，军情六处人满为患，大批特工被向别的部门调动。强尼因为个人能力出色被调到特别机构——这个特别机构真的就叫特别结构，没有别的名称。专门负责英国及其关系户之间各种难题的处理。一直到2016年初，八国集团反恐特别行动组屡次失利被媒体骂得狗血淋头后，八国首脑会议上俄罗斯趁自己即将轮值主席的机会大肆批评了目前的反恐工作。类似于强尼这样被当成人才的一些人物才被调了出来。
2016年下半年，澳洲的留学生凶杀案在本地都未起什么大的波澜，甚至当地媒体都未报道当事人的真实姓名和身份。经过调查，那些亚洲人的身份并不仅仅是普通的青帮会成员或小规模犯罪团伙，而是大有学问。
遭遇那些亚洲人的三名留学生死了两个，剩下一个杨志身份怎么查也查不明朗，这倒引起英联邦特工的兴趣了。按照他们的说法，既然澳洲出动了大量警力帮助他们反恐防爆，他们也该派一两个像样的去帮人排忧解难一番。在K的第二份报告都打上去之后，强尼领到了这个任务。
街头飞抢不是什么新鲜事，杨志也有办法证明自己包里的东西都是自己的，那巡警走到杨志和强尼面前的速度极慢，处理问题倒快。两人就近去了一趟派出所，以杨志的经历来说，这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看着巡警得意地带着两个飞抢的人去临时关人的地方，杨志把包重新搭在肩上，对强尼笑笑：“谢谢你。”
强尼咧嘴也笑了一下，“不客气，应该的。”
“你中文说得很好。”杨志先夸了一句对方，接着自我介绍道，“我叫杨志。”
“强尼。”小个子金发青年看了一眼杨志的旅行包，“要去哪里？可以让你搭个顺风车。”
杨志本想拒绝，但人家刚帮过自己，总不能不给人家面子，于是点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
上了车，强尼单手握上方向盘，看杨志，“去哪？”
“银河公墓吧。”
强尼吓了一跳，“去那里？”
杨志目光直视远方，“是，去拜祭一个人。”
来G市之前做足了准备功课的强尼在汽车城市地图的强大功能帮助下一点破绽都没有地把杨志送到了银河公墓。
车上，强尼问杨志：“亲人，还是朋友？”
“亲人。”
强尼在堵车的间隙里看了杨志几次，少年眉宇间深蕴的悲伤似乎怎么藏也藏不住。干他们这一行的平时除了玩命耍阴谋就是看人，但他怎么也不敢说自己能看透身边的这个少年。
杨志一进公墓，强尼就掏出电话使劲骂德普。
“我操你大爷德普，你丫在欧洲享清福，把我撵G市来！不是说这里犯罪率低吗？”
强尼骂了两句，觉得声音太过惊天动地，按了两下车窗玻璃才继续扯了嗓子骂：“该死的，我下飞机不到两个小时就碰到抢劫的，现在我已经跟目标接触上了，要是任务出问题我就说是你他妈提供情报错误！老子让你背着这口锅从阿姆斯特丹的大腿上爬回到俄罗斯！”
这么骂了一会，强尼又诡异地一笑，“想让我不找你麻烦也行，你帮我一个忙吧。”
如果对方看见他的笑容，不知道得起多少鸡皮疙瘩……
杨志在无烟祭奠区站了很久。他没带水果，没有鲜花。巨大的旅行包放在地上，杨志从其中拿出样东西，轻轻放在自己脚边。
周围无烟祭奠区的人不少，尤其是阳历1月份。只是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哀思里，谁也没心思去管谁。杨志低头看着脚下的东西，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回来了。”
“有些事，终究要去面对。”杨志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向死者祷告，“你以前告诉我，与人争斗，什么都得不来。现在我才明白，不争斗失去得更快。”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回到生我养我的土地上。”杨志说，“你说得对，人的自信源于自身的能力，我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我就是言而无信了。”
“保佑我吧。”
说完这些，杨志离开了公墓。他相信，他留下的那件东西会告诉很多人他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
“你这次回来不打算走了？”在所谓的“G市美食节指定单位”里，强尼隔着一桌子的菜问杨志，“没读完书就回来找工作很辛苦吧？”
强尼的这种腔调已经完全接近本国人之间的拉家常了，这就是熟悉一个国家大多数地区共同文化特色的本事了。
杨志下飞机先去公墓的举动让强尼好奇心继续上涨，他硬是耐着性子等到杨志从公墓里出来，拉着他来吃饭。这样的举动倒弄得杨志有点不好意思，既不能拒绝更不能让强尼请客。两人从广汕公路往回走，随便挑了一家看起来门面不错的餐馆就进去吃饭了。杨志上飞机之后连清水都只喝了一杯，属于真正空腹的那种可怜人。吃饭，正中他的下怀。
强尼是世界上少有的交流专家，套话技巧一套一套的，哪怕是杨志这样不太喜欢主动说话的人也被他套得干干净净。杨志的学校、学科和在澳洲的一些生活都慢慢被他套出来逐一对证。强尼发现杨志似乎没隐瞒什么，除了略去曾经经历命案的事不说之外，可以算得上是一个非常坦诚的人了。面对强尼的问题，杨志笑着摇摇头，“暂时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决定，只是忽然想家了，回来看看。”
“我明白。”强尼露出一个海外工作者的可怜嘴脸，“经常有这样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想家，辞职跑路都无所谓，就是想走。”
杨志露出一个赞同的笑容，“说得是，你在这里做什么？”
“老师，用你们的话说就是外教。”
“来我国赚钱还是玩？”
强尼看看桌子上的菜，朝杨志一笑，“你说呢？”
“明白了。”
强尼摸着下巴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呢，我觉得本国的女孩也都很不错的……”
这个摸下巴色迷迷的动作声情并茂动人无比，乃至于这一瞬间杨志差点以为眼前和他一起吃饭的人是一只金毛大尾巴狼。
吃过饭之后杨志要去找暂时住的地方，强尼把杨志送到了东山区附近一个房地产中介后告辞了。他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自己太过殷切的举动说不定会让这个少年心生疑窦。杨志小心记下了强尼的手机号码，强尼知道杨志从来不用手机之后惊讶了好一会——难怪资料上没写他的电话，原来不是不知道，是真的没有啊……
在房产中介，杨志仔细问了一下附近的房，基本上没有价太低的。考虑了一下身上的钱，他打算租一套相对便宜一点的。毕竟租房总好过住酒店，杨志也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待多久，随便签约了一套半年的房子，押金手续费月租加起来掏了八千多。租来的房子基本设施齐全，房东把电话号码抄给杨志，抄下水电煤气的数字后走了。留下杨志一个人在空荡荡的两室一厅里独自坐着。
经过长途飞行、抓贼、看房一系列折腾，杨志觉得有点累了。仔细考虑了一下，他又去楼下找锁匠换了一把锁才关上门安心睡觉。
这一觉睡到差不多傍晚，杨志才在口干舌燥醒来。从窗口望出去，正好能看见对着他卧室的一小片芒果树，落得七七八八的太阳余晖在叶片当中宛如剔出点点光斑。这座楼的位置正在一条古旧狭窄的街道当中，所有的建筑都是20世纪的产物，甚至连路边高大的树木都有斑驳的枝干。杨志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想起来应该给陈虹打一个电话，洗了把脸就下楼了。
G市就是这一点好，无论你身在哪里，想找个打长途电话的地方总是很方便。杨志很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打电话的地方，开始拨电话给陈虹。
铃响三四声之后，电话那头响起陈虹脆生生的声音：“杨志？”
虽然陈虹没在对面，杨志还是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是我？”
“看号码呀。”陈虹在电话那边哧哧笑，“不认识的G市号码，不是你是谁？什么时候到的，现在怎么样？”
“上午到的。”杨志交待任务一样回答着，“还好，刚找了住的地方。”
听杨志这么说，陈虹似有一些沉默，“嗯……”
“放心，我没事。”杨志听出陈虹声音里的消沉味道，不得不多说几句，“我这几天要处理一点事，过几天再给你去电话。”
“好，你一切小心。”
……
一直徘徊在杨志楼下跟踪他并定向窃听了杨志电话的强尼，听两人欲言又止的对白正听得荡气回肠，一个咖啡色的身影在强尼车前晃了一下匆匆走过。本来对这些外界因素并不在意的强尼无意间瞥见了那个身影之后，怪叫一声，把耳朵上价值连城的窃听设备扯下来，就打算下车。
咖啡色外套的女孩好像感觉到了强尼的失态，扭过头来冲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曾经以冷静和心机深沉著名的国际一流反恐精英强尼，在法国荷兰纵横花丛无数的花花公子强尼，这会忽然觉得自己很想死。
以前有个名人在临死前曾经对生命嘀咕过“您真水灵，多待一会儿吧”什么的，反正就是这么一类的话。那么强尼现在就很想引用那个名人的这句话献给眼前的这个咖啡色姑娘。
这位咖啡色美女如果放在1997年，肯定会被无数人认为是痞子蔡的忠实fans，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一个人一身咖啡色绝对是不正常的行为——哪怕她是一个绝世美女。
当然，那个时候大多数人还记得有一点奶油伴侣的咖啡色美女。
现在是2020年，强尼不知道在A国有过这样一个典故，他只是觉得自己很想声嘶力竭喊出来“你真美啊，请停一停”这样老土的台词。引用世界名人名言泡姑娘早在十年前已经不流行了，他拼命抑制住自己的这种想法，连滚带爬从车上下来，速度比他拔枪都快。
眼前这位咖啡色美女似乎察觉到强尼的激烈举动，转身继续瞪着眼睛奇怪地看着强尼，瞬间之后似乎觉得自己太过失态，奇怪变成了微笑。
强尼刚才只是看到美女的侧面，现在看到正面，只觉得脑子像农夫身边的修女，被那个该死的又打偏了的雷轰隆隆地劈中。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道光，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那女子的相貌很温和，温和的不粗不细的眉毛，温和的大大的眼睛，温和的披肩长发，温和的瓜子脸，温和的尖尖的小耳朵，温和的小鼻子，温和的五官合成一个温和的笑容。她脸上化的是淡淡的妆，眼神里有鲜活的灵气，在1月的天气里穿了一件咖啡色大衣，街头微起的风吹起她的大衣，吹出她凹凸玲珑的曲线。
强尼所见过的美女，有美到极致的可以把周身的事物譬如所坐的凳子椅子所拿的香烟美酒都化成自己美丽的一部分，却从未见过一个人能把自己的美丽收敛成一团的。
咖啡色内，这个女子的所有一切都变得美丽无比；咖啡色外，那世界仿佛也被对照得腐朽干涩了几分。强尼以前听说过A国人有一种本事，能把一种叫做“气”的东西当成能量以人的意志单独朝一个方向或者一个点放出去，他却从未想过美丽也能这样。
他还听说，A国人在人的身体上画出许许多多的点，号称这些点就是人身上的弱点，熟知格斗技巧的他对于这一点倒是非常认同。听说高手总能以最有效的手段进攻对方的弱点——按照这种说法，眼前这个咖啡色的女孩就是这种高手。
咖啡色女孩笑意盈盈地看着强尼，“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她一张嘴，强尼已经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了，“我、我可以问您要电话号码吗？”
女孩说的是英文，强尼说的却是中文。
咖啡色女孩嫣然一笑，那风情妩媚得仿佛周围的空间都跟着扭了一下，“八国特别行动组的精英，果然不同凡响呢……”
前一秒钟还被女孩迷得七荤八素的强尼听见这句话之后已经把枪顶在女孩身上了，“Whoareyou？”
咖啡色女孩笑呵呵地看着他，仿佛一团咖啡色的谜一样站在强尼面前，“不打算请我喝一杯吗？”
“Whoareyou？”
“在A国，能不用枪还是不用的好。”咖啡色女孩子笑着低头看了看顶着自己的枪，不以为意，“工作的时候也不要三心二意哟。”
强尼干咳一声，拼命抵住咖啡色对自己的诱惑，又重复了一遍：“Whoareyou？”
女孩微笑着低头，微笑着抓过强尼掩在衣服里的枪，微笑着把它拆成散落的零件。强尼愕然间反手去捏女孩的手，他的手却被飞快地滑开。
散开的枪的零件丁丁当当掉落在强尼的口袋里。
女孩依然微笑，咖啡色的微笑。
强尼想向后退，发现自己的手被牢牢抓着，丝毫动弹不得。
“CIA，”女孩淡淡地说，“我不想妨碍你的行动，只是有兴趣来看看，不要太激动。”
强尼一皱眉，他很疑惑，一个小小的跟踪而已，CIA跟着来干吗？
咖啡色的美女依然眨眼看着强尼，手腕上的力气慢慢减少，“帅哥，不是想要我的电话号码吗？请我喝个茶吧……”
强尼苦笑，这种情况，想不请也难啊……
杨志从长途电话亭往外走的同时，强尼在匆匆暮色和周围一群路人的艳羡中陪着咖啡色美女走进老梧桐树下的一家咖啡店。美女虽然嘴上说是喝茶，强尼心里明镜似地知道喝什么不重要，好似找人一起吃饭其实并不是想吃饭一样。
咖啡店从外表看来简直朴实无华，内里却大有乾坤。这家店在行人稀少的巷子里能一开就是三年多不倒，自有其屹立下来的道理。强尼目光浏览过去，发现店内的摆设实实在在是简约到了极点，却又协调到了极点。店内的摆设走的均是墨绿色的调调，连从店内的玻璃窗向外望去，看到的都是一簇簇墨绿色的树叶。门口一棵大树，把日照都遮挡下来，正如都市中的一抹丛林，让人心旷神怡。
强尼和咖啡色美女找了个临窗位置坐下，都在心中为这间店的设计赞叹。不过这赞叹没支持多久，两人点过东西后，强尼又开始直勾勾地看着咖啡色美女。这回不仅因为她是强尼心中的那个绝代美人，更因为美女吐出的三个字。
很显然，对方是一个美利坚合众国的海外情报人员，强尼跟这种人打交道多了，知道其中的利害干系。CIA足迹踏遍从南北两极开始的地球上的每一寸土地，乃是美国当世界警察的重要臂膀和筹码，和他们齐名的是连第三世界国家穷孩子都听说过的FBI。
喝了小半杯咖啡，强尼咂嘴赞叹：“好味道。”
这句话基本上属于没话找话，咖啡色美女对着他笑了一下。这一瞬间强尼觉得自己都快能闻到她身上散出咖啡的香味了，他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尽力控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咖啡色美女，等她说话。
强尼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很多事其实就是谁拳头硬谁说了算的。所以他现在老老实实坐在这里欣赏绝世美女的风姿连个屁都不敢放，据粗略估计，眼前的这个绝世美女最差能在三招之内把他推倒并踩上一脚，这种没有悬念的抗争还是不做的好。
想到这里，强尼心里气就不打一处来：该死的不是说美国人已经把精英都奉献出来为全世界反恐事业做贡献去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强的人围着一个回国的澳洲留学生打转？
心里嘀咕是一回事，强尼也是笃定了对方不敢把自己怎么样才敢跟着来。对于这种突发事件强尼一向有自己的判断。CIA在A国的活动多半是上不得台面的，他强尼堂堂一个八国特别行动组的调查员，打官腔办官面上的事，还怕了这个女人不成？
咖啡色美女盯了强尼很久，一直到手上的咖啡已经从热变温了，看得强尼眼神都有点不稳了，才扑哧一笑道：“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江琪。大家都叫我柒柒。”
强尼愣了一下，刚才他觉得这个女孩的相貌不好分类，虽然头发眼睛五官乍一看仿似亚洲人，仔细端详又觉得染染头发描描眼睛也有欧洲人的神韵——他倒没想到对方居然报了这样一个简单的中文名字。
“A国人？”
江琪眨眨眼睛，“美籍。”
强尼知道自己问了句傻话，这种问题答案都是明摆在那里的，他这是在白白浪费对话机会。
好歹也是半个谈判专家的强尼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脑子里本来已经形成自然反射的一些东西忽然之间都像没了一样？他尴尬地动了动嘴唇，以退为进，用可怜巴巴的表情盯着眼前的美女。
强尼的示弱得到了江琪的同情，她用看起来柔若无骨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茶杯，悠悠地问强尼：“你这么用心，还帮被跟踪目标抓贼，你知道JerryYang的真实背景和情况吗？”
强尼一愣，心说我当然不知道，难道你就知道了？这个心理活动他只停留在皮肤之下，皮肤之上的表情则生动得能领奥斯卡，“不知道。”
“我是知道一点。”江琪眯起温和的眼看着强尼，“可是我怕我一说，我们就成了八国里独享情报的异端分子，会被舆论指责，会被人炒鱿鱼……”
强尼眼珠转都不用转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了，赶紧举手发誓：“我发誓，绝不将今天听到的消息泄露给任何人……”
两人这一番话也就是一唱一和，江琪知道强尼不是那种把诅咒发誓放在心上的人，强尼也知道江琪本意就是打算给自己泄露情报。正所谓郎有情妾有意，两人互相配合之下，江琪才悠悠淡淡地说了一句话：“杨志今天去的是杨曳云的墓。”
说完，江琪伸手在强尼脸上画了一个勾魂的口红轮廓，飘然消失在咖啡店的门口。强尼愣愣地坐在那儿，他知道自己就算起身去追也没有任何可能追上那朵咖啡色的云。
静静坐在座位上，把冷掉的咖啡都喝光，强尼摩挲着自己脸上的奇妙感觉。
CIA的人为什么要帮他，为什么给他指出调查方向？
强尼看着窗外的墨绿色渐渐变成墨黑色，又给德普去了个电话。
看起来很有欧洲贵族气质的金发青年在咖啡店里再一次证明了A国人问候他人的水平乃是世界一流，他用流利的本地话开始轰炸德普。说了几句之后，强尼发现服务员正在直愣愣地看着他，明白自己有点过了，他飞快地结账走人。
杨志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原来祖国的月亮竟然这么圆，大大的如撒了芝麻的黄金点心盘桓在空中。G市的气压低，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湿气，几只黑白纹的猫在楼下走来走去，看见人偶尔低低叫上一声，闪入小区的停车位。
窗外月光洒进没开灯的房间，也落在杨志手中的东西上。那是一张照片，照片的角落有一点奇怪的痕迹。仔细看下来，会发现那是被Photoshop修饰过的痕迹，某个站在一家人合影背后的头被抹掉了。
这样的照片杨志只有这么一张了，剩下的一张被留在了银河公墓。家族里原本还有一些关于他的照片，自从两年前他离开A国之后，这些照片一张都不剩地被销毁了。原本就从来不为外界所知的他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照片被杨志小心翼翼放在了钱包里。就算这个世界上关于他的一切都已经被抹杀掉，就算再也没有人可以证明他是否存在过，凭着这张还有一点改动痕迹的照片他就能确认自己是真实存在的，自己的那些经历也是真实存在的。
想起杨曳云的良苦用心，杨志长叹一声。
大概所有的年轻人都是靠不听老一辈劝告而得来新的经历和体验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样的人。
就让所有的一切迷雾和不安，从这个奇妙的包裹开始吧。
杨志第二天一早就把邮件寄去了医科大学的主校区。在那里，他得到了和意料之中差不多的回答，医科大学叫杨志的倒是有那么四舍五入将近二十个，不过谁也不会为了一个包裹把十几个杨志都喊过来问一遍。
杨志在这个时候充分发挥了自己外表对女学生的杀伤力的优势，拿出英国人在高级宴会上的彬彬有礼的态度，四处打听学校里叫杨志的人，经过差不多一整天的努力，他掌握了这些杨志的基本情况，没有一个对得上号的。
搭讪和调查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一直到晚上学校放学，杨志带着失望打算离开的时候，两个人的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其中一个人说：“还是医大牛逼啊，空校舍说利用就利用，哪像咱们这，租个教室都办不下来。”
另外一个则说：“大学城现在人也不算满……”
大学城？
杨志心中一动，当年自己来G市的时候还没机会接触高等教育，也不知道G市还有一个所谓的“大学城”。那么如此说来那个给他寄东西的杨志很有可能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大学城。想到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一个人用这种方式给自己寄东西，杨志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有了这种想法，杨志立刻找人打听了去大学城的路。今天天色太晚不能动身了，他顺着原路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在饱满的月光下，杨志看见一个身影轻轻掠过深夜的小巷。他停了一下脚步，继续向前。
前方，窄窄的巷子，广阔的世界。
冬天的G市夜晚冷而寂寞。在行人已经稀稀落落的街头有风吹过，给人感觉如同六七月份的澳洲一般。杨志低头从大道转入小巷，原本已经稀稀落落的车和行人已经少得接近没有。
抬头看一眼，天上的皓月被树叶挡得支离破碎，杨志平心静气地感觉周围的气息，那个身影藏匿得非常巧妙，杨志目光掠过之处都不见什么破绽。他慢慢放轻脚步，凝神。在这长夜中，他能听见风声中树叶沙沙晃动的声音，也能听见无聊的猫四处干嚎。
杨志走到一扇老式铁门前的时候，一团黑影从铁门后一跃而出。那团影子动作灵巧轻逸，仿佛一团跳动的黑光，直朝杨志扑来。
就算是早就料到会出现这种局面，杨志还是被对方的速度给吓到了。
现实状况给不了他太多时间，杨志双脚向后一错，想躲开对方的一扑。那黑影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在冲刺途中折了一下，双手抓向杨志。
杨志大惊，能在这么高速的情况下肆意变化角度，对方的水平已经不是自己能应付的了……他当机立断，抬脚就是一个横前踢。
这一脚横起生风，就算前面挡着的是一棵树、一块石怕是也阻不下它的去势。对面的黑影一点也不敢迟疑，后退闪开。
杨志趁机向后退了两步，转身就往灯火通明的地方跑。
黑影愣了一下，可能没想到这个死心眼的小子居然也会掉头逃走。大约迟疑了不到两秒钟，黑影以更快的速度从树影挡着的死角里冲出来，朝杨志追过去。
杨志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加快速度朝有站岗警察的位置跑。还没等他跑出这条小巷，已经被身后的一只手抓住。
杨志只觉得背后一阵巨大的冲力压过来，自己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踉跄了几步，背后那只手依然紧紧抓着杨志的衣服。杨志被抓得心里一阵慌乱，伸手去抓那双拽着自己的手。
背后的人松开手，一拳狠狠打在杨志的背后。
杨志觉得自己的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一样，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江倒海。第一拳的震荡还没停下来，第二拳已经轰到！
杨志感觉到了背上压过来的第二重力量，即使是现在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反应，还是勉强把身体向前倾斜了一定角度。这个角度刚刚够抵消对方的大部分拳力。对方一愣，没想到杨志的身体在已经被打了一拳之后还能如此快速准确地做出判断。根据刚才杨志那一脚的力度，那人以为杨志最多还能撑他两拳，哪知杨志竟然能够迅速反应，还转了身脱离劣势。
杨志转身终于看见了偷袭他的人，那人有白色的头发和眉毛，脸部线条刚硬，小眼睛，穿一件黑色的大风衣，一望就知是个俄罗斯人。他双腿微岔站在街灯下面，灯光洒在他头上反射出一片炫目的银白色。在他身后稍远一点的地上有一顶帽子，那是刚才被杨志一脚刮下来的。
俄罗斯人的一拳太狠了，杨志觉得自己身体里的器官现在还在瑟瑟发抖，他甚至有点站不稳。他的窘迫很容易就被对方看出来了，俄罗斯人露出一丝冷笑，犹如扑食的吸血鬼一样扑向杨志。
杨志知道自己在速度上完全不能占到优势，索性硬碰硬一脚踹过去。这一次他再也不敢用跆拳道那种大开大合的踢法放开了去打，意在阻止对方的高速攻击。
虽然思路正确，杨志在心里却忍不住小小扭曲了一下。
太武侠了吧？半夜在空旷的街道上被俄罗斯人袭击，还要用武术来解决问题……自己回来的到底是2020年的A国还是2020年前的A国？
想归想，杨志还是精神十足地应对着眼前的问题。
俄罗斯人侧身轻盈地躲开杨志的攻击。哪怕强壮到他这种程度，看见杨志的攻击也不敢正面招架。这个少年刚才一瞬间表现出来的反应和力量太出乎人的意料了，他能看出杨志拳脚上带出来的破坏力，也能看出杨志的体力不是很好。没有人笨到用自己的劣势去比别人的优势，杨志如此，他也如此。
躲开了杨志快而狠的几下进攻，俄罗斯人正打算反击，一辆汽车缓缓开进小巷。俄罗斯人眼看着汽车的灯光直接射向自己，愣了一下，退离杨志十几步远，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
杨志看俄罗斯人躲开，知道自己就算追击也没什么好果子吃，索性和俄罗斯人一样扭头去看汽车。汽车上下来一个人。这个人十分魁梧，有着和刚才那个俄罗斯人一样短而干净的银白色头发，五官线条分明，目光中透着的是严肃的味道。他下车之后没正眼看杨志，而是习惯性地把手里抓着的皮帽子小心翼翼地戴上。
杨志心中一瞬间涌起荒谬的感觉：俄罗斯人，武术，这都什么对什么啊？
那个戴帽子的俄罗斯人看了看杨志，用英语问道：“JerryYang？”
杨志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您好，请称呼我为苏科洛夫。”高大的俄罗斯人看着杨志自我介绍道，“对于刚才的事，我感到抱歉。那是我的部下，他有一个中国名字，叫黄泉。”
杨志扬了扬眉毛，“黄泉是死人才去的地方。”
“我知道。”苏科洛夫以极其标准的站姿站在汽车前面，汽车的灯光从他背后射出来，在他身上投出一圈白灿灿的光，仿佛传说中的神话英雄一般，“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从黄泉回到这个世界的。他，是最强的。”
指了一下站在杨志身后神色恭敬的黄泉，苏科洛夫正打算继续说下去，杨志飞快地插了一句：“他不是最强的，权力才是。”
苏科洛夫一愣，继而毫无表情地道：“不错，这个世界权力是比能力更强。”
杨志已经明白他想说什么，淡淡问道：“那么最强的是什么？”
苏科洛夫一字字地答道：“是信仰！”
杨志耸肩，“我对权力和信仰都没兴趣，你们不必找我。”
苏科洛夫道：“这我们知道，但是你不能完全避开权力和信仰。”
杨志摇摇头，他知道苏科洛夫说的是实情，只是这种实情让人觉得心里难受。
“现在杨家的人已经知道你回国了，你打算怎么办？”苏科洛夫问杨志，“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你的身份了，你回来做什么？”
杨志看着苏科洛夫没有表情变化的脸，心中很茫然。他再次摇摇头，“我本来也没打算活着回澳洲，一切问题我自己来承担好了。”
苏科洛夫大声喝道：“你能承担多少人的问题？”
杨志默然，他答不出来。
苏科洛夫在冷风中站得笔直，“以你现在的身份，只有两个地方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我知道。”杨志头也不抬，“俄罗斯，还有美国。我都不想去。”
苏科洛夫的声音里依然不带什么感情：“你在A国是最危险的。”
杨志笑了一下，“您认识我父亲对吧？”
提到杨志的父亲，苏科洛夫铁板一样的脸上居然有了一点表情，他微微点头，“不错，认识。”
杨志再笑，“您知道我父亲的脾气吧？”
苏科洛夫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杨志的意思，他点点头，对黄泉一挥手，“我们走。”
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黄泉看都不看杨志一眼，跟苏科洛夫一起上了车，汽车扬长而去，仿佛杨志根本未曾存在过一样。
杨志低头想了一下，他从未听说过自己的父亲跟俄罗斯人有什么联系，这些情报准确行动迅速的俄罗斯人如此迅速找到自己必然也有目的。杨志实在想不明白，就算自己身份特殊了点，也不至于这样吧？
揉了揉自己还在疼着的后背，杨志安静地离开了刚才还打算你死我活一下的小巷。刚才他们在这里折腾半天，似乎一个路过的人都没有。
杨志知道，这就是权力的强大。
至于信仰的强大，他还没亲眼见到过。
收起望远镜的强尼低头看了看德普在他PDA上更新的资料，忽然觉得自己肩上的压力又大了一些。
这些俄罗斯人名义上都是大使馆的人，其实也和八国集团反恐行动组有一点关系。不过俄罗斯人的国家意识非常强烈，这些爱国者们都有着非常清晰明白的信条——为了祖国，他们能牺牲一切。这样的人，就算他是外交部的也得随时担心他们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CIA给他的提示让他查出不少东西，然而线索太多往往也是迷宫陷阱的开始。杨曳云是活跃于国际的贸易界的强人，两年多以前死于癌症。根据调查显示，这个人有着强悍而复杂社会背景。
在这么一个大背景下，理解杨志回国和他在澳洲为什么会莫名其妙遭到人的袭击倒容易一点，强尼想起德普那懒懒的声音：“这世界上大多数阴谋都是金钱和权力的孩子。”
话虽然老了点，但还真是精辟。
强尼随手翻看杨曳云现在的家族状况，心中忍不住要冷笑。这份名单上写着杨曳云有两个弟弟，一个叫杨英琼，另一个叫杨延光。这两人现在一个在巴西，一个在非洲，在巴西的是去休假了，在非洲的则是在搞什么生意。杨志特意挑了个杨家的人都不在国内的时候回来，这是怎样的家庭状况一看就能明白。
只是强尼也想不明白，杨志跟调查恐怖活动能有什么关系。俄罗斯人力挺英国，让英国派人调查这件事，本身这个态度就很蹊跷。
还有就是，美国人为何也对这件事如此感兴趣呢？杨曳云这个人就算在国际上有一点声色，也不至于如此吧？
想到美国人，强尼脑子里立刻出现了江琪妖娆的笑容。他甩甩脑袋，把那个咖啡色的妖女甩出脑海。除了童话，还没什么迷上妖女的人能有好下场。他不相信自己也有王子那种运气。
长叹一声，强尼仰头躺倒在靠椅上。就算杨志是个漂亮如小姑娘的孩子，这漫漫长夜监视个男的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机场内人流熙熙攘攘，强尼看着杨志信步走出机场大厅，伸手拦出租车，微笑着跟出租车司机砍价。他低头看了看手上PDA调出来的资料，杨志好像在G市这个城市待过一年左右。难怪他对这里的一切这么熟悉。
强尼掏出手机，给在G市的同事打电话让他安排住处。从K那里拿到的资料让强尼心里不是那么有底，虽说目前的任务只是跟踪，他一样要考虑好各种可能不敢掉以轻心。
杨志把包裹扔在出租车后座，对司机轻轻说了一家银行的地址，闭上眼睛开始继续听蔡琴的歌。出租车带着他飞快地朝市区开过去，强尼的车紧随其后——反正从机场出来的车这么多，就算是明目张胆地跟踪也未必能立刻看出来。
蔡琴唱完一首歌的时候，杨志睁开眼，他看着周围的城市建筑，只是两年没回来，国内的变化实在是很大。机场路一路上明显热闹了很多，市区内的发展慢慢拓展到这边形成新的生活圈子。有的人说过，城市仿佛慢慢扩大的传染病菌，或者大面积溃烂的皮肤，总能把周围的一些东西拉扯进来。
杨志关上CD，看了看窗外G市难得一见的蓝天白云好天气，笑着戴上墨镜。
司机听杨志说本地话说得溜，以为是本地人，也没敢乱开着四处乱逛，直接带着杨志到了东山。今天正是周末，全G市都堵车，杨志闲来无事跟司机攀谈，这也是最近几个月跟陈龙学来的。
出租车司机大多是爱说的人，听杨志是从国外回来的，立刻口沫横飞地开始介绍最近一两年的情况。杨志对G市小有了解，时不时插两句，两人说得倒也欢快。在堵车和偶尔畅通的反复折磨下，车子慢慢从堵车很厉害的地方开到堵车更厉害的地方。
在银行门口下了车之后，杨志直奔外汇业务窗口，把手头剩下的澳元都换成本国币。扣掉吃住和飞机票钱，还有偷偷留给陈虹的钱，他这几个月攒了大约有三千澳元，兑换下来就是差不多有两万。被银行的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番，又检查过相关证件，杨志随手把钱扔进包里，出了银行。反正等一会就要用钱，他也不着急存。
强尼在车上看着杨志从银行里走出来。他不知道这个少年打算做什么，就是杨志的一举一动都透着的那种从容让他心里觉得不舒服。
这么干坐着让强尼觉得有点口渴，他在心里诅咒着该死的日照，低头去拿水喝，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杨志已经不在银行门口了。
强尼心里一惊，四处张望，终于在几十米外看到杨志的身影。那个身体轻盈的少年正在向前追着一辆摩托车，摩托车上两个人，一个手里提着杨志的旅行包，另一个撒丫子猛踩油门。
“Shit！”强尼把矿泉水瓶子一丢，开车跟了过去，“德普不是说这里治安很好吗？”
杨志眼看无望追上那辆飞抢的摩托车的时候，后面一辆越野吉普飞快地斜插过来，把摩托车的去路给截住了。杨志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机会？一个箭步过去，一脚踹在抢包人的手上。
连坐在车里的强尼都能听见喀啪一声，强尼在心里哆嗦了一下。这一脚看着都疼，踢在身上是什么感觉？
杨志把包抢过来的同时，附近一个手拎警棍的巡警终于跑过来了。强尼看了看那个警察，笑了一下，还真是世界大同啊，怎么这里的警察和澳洲那帮人给他一样的感觉？刚才出事的时候好像他也看见了……
刚才从机场到银行一路观察着杨志的强尼忽然决定改变计划，他决定接近杨志。任务是一方面，他更希望能从这个少年身上发掘出什么新鲜的东西来。
好奇心，强尼坚持认为好奇心才是他能够走到今天的最大动力。
他希望杨志带给他的好奇心能带给他很多好玩的东西，这才是他接受这次任务的主要目的。
强尼看起来不过是二十三四的样子，实际年龄已经二十八岁。他来自于英联邦的特别机构，目前隶属于八国集团反恐特别行动组，是行动组里最年轻的调查员——他们习惯戏称特别行动组的调查员为项目负责人，只因为这些人不仅需要调查问题，还得在可控制范围内解决问题。
到今年6月中之前，八国集团的轮值主席还是俄罗斯。这就意味着最近一段时间内八国集团的反恐活动还是工作重点之一，尤其是针对八国反恐宣言的一系列活动，必将继续进行。
9·11之后英国政府为军情处拨款扩招，强尼作为特招人员进入军情六处工作。在那两年之后，军情六处人满为患，大批特工被向别的部门调动。强尼因为个人能力出色被调到特别机构——这个特别机构真的就叫特别结构，没有别的名称。专门负责英国及其关系户之间各种难题的处理。一直到2016年初，八国集团反恐特别行动组屡次失利被媒体骂得狗血淋头后，八国首脑会议上俄罗斯趁自己即将轮值主席的机会大肆批评了目前的反恐工作。类似于强尼这样被当成人才的一些人物才被调了出来。
2016年下半年，澳洲的留学生凶杀案在本地都未起什么大的波澜，甚至当地媒体都未报道当事人的真实姓名和身份。经过调查，那些亚洲人的身份并不仅仅是普通的青帮会成员或小规模犯罪团伙，而是大有学问。
遭遇那些亚洲人的三名留学生死了两个，剩下一个杨志身份怎么查也查不明朗，这倒引起英联邦特工的兴趣了。按照他们的说法，既然澳洲出动了大量警力帮助他们反恐防爆，他们也该派一两个像样的去帮人排忧解难一番。在K的第二份报告都打上去之后，强尼领到了这个任务。
街头飞抢不是什么新鲜事，杨志也有办法证明自己包里的东西都是自己的，那巡警走到杨志和强尼面前的速度极慢，处理问题倒快。两人就近去了一趟派出所，以杨志的经历来说，这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看着巡警得意地带着两个飞抢的人去临时关人的地方，杨志把包重新搭在肩上，对强尼笑笑：“谢谢你。”
强尼咧嘴也笑了一下，“不客气，应该的。”
“你中文说得很好。”杨志先夸了一句对方，接着自我介绍道，“我叫杨志。”
“强尼。”小个子金发青年看了一眼杨志的旅行包，“要去哪里？可以让你搭个顺风车。”
杨志本想拒绝，但人家刚帮过自己，总不能不给人家面子，于是点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
上了车，强尼单手握上方向盘，看杨志，“去哪？”
“银河公墓吧。”
强尼吓了一跳，“去那里？”
杨志目光直视远方，“是，去拜祭一个人。”
来G市之前做足了准备功课的强尼在汽车城市地图的强大功能帮助下一点破绽都没有地把杨志送到了银河公墓。
车上，强尼问杨志：“亲人，还是朋友？”
“亲人。”
强尼在堵车的间隙里看了杨志几次，少年眉宇间深蕴的悲伤似乎怎么藏也藏不住。干他们这一行的平时除了玩命耍阴谋就是看人，但他怎么也不敢说自己能看透身边的这个少年。
杨志一进公墓，强尼就掏出电话使劲骂德普。
“我操你大爷德普，你丫在欧洲享清福，把我撵G市来！不是说这里犯罪率低吗？”
强尼骂了两句，觉得声音太过惊天动地，按了两下车窗玻璃才继续扯了嗓子骂：“该死的，我下飞机不到两个小时就碰到抢劫的，现在我已经跟目标接触上了，要是任务出问题我就说是你他妈提供情报错误！老子让你背着这口锅从阿姆斯特丹的大腿上爬回到俄罗斯！”
这么骂了一会，强尼又诡异地一笑，“想让我不找你麻烦也行，你帮我一个忙吧。”
如果对方看见他的笑容，不知道得起多少鸡皮疙瘩……
杨志在无烟祭奠区站了很久。他没带水果，没有鲜花。巨大的旅行包放在地上，杨志从其中拿出样东西，轻轻放在自己脚边。
周围无烟祭奠区的人不少，尤其是阳历1月份。只是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哀思里，谁也没心思去管谁。杨志低头看着脚下的东西，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回来了。”
“有些事，终究要去面对。”杨志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向死者祷告，“你以前告诉我，与人争斗，什么都得不来。现在我才明白，不争斗失去得更快。”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回到生我养我的土地上。”杨志说，“你说得对，人的自信源于自身的能力，我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我就是言而无信了。”
“保佑我吧。”
说完这些，杨志离开了公墓。他相信，他留下的那件东西会告诉很多人他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
“你这次回来不打算走了？”在所谓的“G市美食节指定单位”里，强尼隔着一桌子的菜问杨志，“没读完书就回来找工作很辛苦吧？”
强尼的这种腔调已经完全接近本国人之间的拉家常了，这就是熟悉一个国家大多数地区共同文化特色的本事了。
杨志下飞机先去公墓的举动让强尼好奇心继续上涨，他硬是耐着性子等到杨志从公墓里出来，拉着他来吃饭。这样的举动倒弄得杨志有点不好意思，既不能拒绝更不能让强尼请客。两人从广汕公路往回走，随便挑了一家看起来门面不错的餐馆就进去吃饭了。杨志上飞机之后连清水都只喝了一杯，属于真正空腹的那种可怜人。吃饭，正中他的下怀。
强尼是世界上少有的交流专家，套话技巧一套一套的，哪怕是杨志这样不太喜欢主动说话的人也被他套得干干净净。杨志的学校、学科和在澳洲的一些生活都慢慢被他套出来逐一对证。强尼发现杨志似乎没隐瞒什么，除了略去曾经经历命案的事不说之外，可以算得上是一个非常坦诚的人了。面对强尼的问题，杨志笑着摇摇头，“暂时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决定，只是忽然想家了，回来看看。”
“我明白。”强尼露出一个海外工作者的可怜嘴脸，“经常有这样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想家，辞职跑路都无所谓，就是想走。”
杨志露出一个赞同的笑容，“说得是，你在这里做什么？”
“老师，用你们的话说就是外教。”
“来我国赚钱还是玩？”
强尼看看桌子上的菜，朝杨志一笑，“你说呢？”
“明白了。”
强尼摸着下巴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呢，我觉得本国的女孩也都很不错的……”
这个摸下巴色迷迷的动作声情并茂动人无比，乃至于这一瞬间杨志差点以为眼前和他一起吃饭的人是一只金毛大尾巴狼。
吃过饭之后杨志要去找暂时住的地方，强尼把杨志送到了东山区附近一个房地产中介后告辞了。他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自己太过殷切的举动说不定会让这个少年心生疑窦。杨志小心记下了强尼的手机号码，强尼知道杨志从来不用手机之后惊讶了好一会——难怪资料上没写他的电话，原来不是不知道，是真的没有啊……
在房产中介，杨志仔细问了一下附近的房，基本上没有价太低的。考虑了一下身上的钱，他打算租一套相对便宜一点的。毕竟租房总好过住酒店，杨志也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待多久，随便签约了一套半年的房子，押金手续费月租加起来掏了八千多。租来的房子基本设施齐全，房东把电话号码抄给杨志，抄下水电煤气的数字后走了。留下杨志一个人在空荡荡的两室一厅里独自坐着。
经过长途飞行、抓贼、看房一系列折腾，杨志觉得有点累了。仔细考虑了一下，他又去楼下找锁匠换了一把锁才关上门安心睡觉。
这一觉睡到差不多傍晚，杨志才在口干舌燥醒来。从窗口望出去，正好能看见对着他卧室的一小片芒果树，落得七七八八的太阳余晖在叶片当中宛如剔出点点光斑。这座楼的位置正在一条古旧狭窄的街道当中，所有的建筑都是20世纪的产物，甚至连路边高大的树木都有斑驳的枝干。杨志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想起来应该给陈虹打一个电话，洗了把脸就下楼了。
G市就是这一点好，无论你身在哪里，想找个打长途电话的地方总是很方便。杨志很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打电话的地方，开始拨电话给陈虹。
铃响三四声之后，电话那头响起陈虹脆生生的声音：“杨志？”
虽然陈虹没在对面，杨志还是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是我？”
“看号码呀。”陈虹在电话那边哧哧笑，“不认识的G市号码，不是你是谁？什么时候到的，现在怎么样？”
“上午到的。”杨志交待任务一样回答着，“还好，刚找了住的地方。”
听杨志这么说，陈虹似有一些沉默，“嗯……”
“放心，我没事。”杨志听出陈虹声音里的消沉味道，不得不多说几句，“我这几天要处理一点事，过几天再给你去电话。”
“好，你一切小心。”
……
一直徘徊在杨志楼下跟踪他并定向窃听了杨志电话的强尼，听两人欲言又止的对白正听得荡气回肠，一个咖啡色的身影在强尼车前晃了一下匆匆走过。本来对这些外界因素并不在意的强尼无意间瞥见了那个身影之后，怪叫一声，把耳朵上价值连城的窃听设备扯下来，就打算下车。
咖啡色外套的女孩好像感觉到了强尼的失态，扭过头来冲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曾经以冷静和心机深沉著名的国际一流反恐精英强尼，在法国荷兰纵横花丛无数的花花公子强尼，这会忽然觉得自己很想死。
以前有个名人在临死前曾经对生命嘀咕过“您真水灵，多待一会儿吧”什么的，反正就是这么一类的话。那么强尼现在就很想引用那个名人的这句话献给眼前的这个咖啡色姑娘。
这位咖啡色美女如果放在1997年，肯定会被无数人认为是痞子蔡的忠实fans，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一个人一身咖啡色绝对是不正常的行为——哪怕她是一个绝世美女。
当然，那个时候大多数人还记得有一点奶油伴侣的咖啡色美女。
现在是2020年，强尼不知道在A国有过这样一个典故，他只是觉得自己很想声嘶力竭喊出来“你真美啊，请停一停”这样老土的台词。引用世界名人名言泡姑娘早在十年前已经不流行了，他拼命抑制住自己的这种想法，连滚带爬从车上下来，速度比他拔枪都快。
眼前这位咖啡色美女似乎察觉到强尼的激烈举动，转身继续瞪着眼睛奇怪地看着强尼，瞬间之后似乎觉得自己太过失态，奇怪变成了微笑。
强尼刚才只是看到美女的侧面，现在看到正面，只觉得脑子像农夫身边的修女，被那个该死的又打偏了的雷轰隆隆地劈中。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道光，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那女子的相貌很温和，温和的不粗不细的眉毛，温和的大大的眼睛，温和的披肩长发，温和的瓜子脸，温和的尖尖的小耳朵，温和的小鼻子，温和的五官合成一个温和的笑容。她脸上化的是淡淡的妆，眼神里有鲜活的灵气，在1月的天气里穿了一件咖啡色大衣，街头微起的风吹起她的大衣，吹出她凹凸玲珑的曲线。
强尼所见过的美女，有美到极致的可以把周身的事物譬如所坐的凳子椅子所拿的香烟美酒都化成自己美丽的一部分，却从未见过一个人能把自己的美丽收敛成一团的。
咖啡色内，这个女子的所有一切都变得美丽无比；咖啡色外，那世界仿佛也被对照得腐朽干涩了几分。强尼以前听说过A国人有一种本事，能把一种叫做“气”的东西当成能量以人的意志单独朝一个方向或者一个点放出去，他却从未想过美丽也能这样。
他还听说，A国人在人的身体上画出许许多多的点，号称这些点就是人身上的弱点，熟知格斗技巧的他对于这一点倒是非常认同。听说高手总能以最有效的手段进攻对方的弱点——按照这种说法，眼前这个咖啡色的女孩就是这种高手。
咖啡色女孩笑意盈盈地看着强尼，“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她一张嘴，强尼已经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了，“我、我可以问您要电话号码吗？”
女孩说的是英文，强尼说的却是中文。
咖啡色女孩嫣然一笑，那风情妩媚得仿佛周围的空间都跟着扭了一下，“八国特别行动组的精英，果然不同凡响呢……”
前一秒钟还被女孩迷得七荤八素的强尼听见这句话之后已经把枪顶在女孩身上了，“Whoareyou？”
咖啡色女孩笑呵呵地看着他，仿佛一团咖啡色的谜一样站在强尼面前，“不打算请我喝一杯吗？”
“Whoareyou？”
“在A国，能不用枪还是不用的好。”咖啡色女孩子笑着低头看了看顶着自己的枪，不以为意，“工作的时候也不要三心二意哟。”
强尼干咳一声，拼命抵住咖啡色对自己的诱惑，又重复了一遍：“Whoareyou？”
女孩微笑着低头，微笑着抓过强尼掩在衣服里的枪，微笑着把它拆成散落的零件。强尼愕然间反手去捏女孩的手，他的手却被飞快地滑开。
散开的枪的零件丁丁当当掉落在强尼的口袋里。
女孩依然微笑，咖啡色的微笑。
强尼想向后退，发现自己的手被牢牢抓着，丝毫动弹不得。
“CIA，”女孩淡淡地说，“我不想妨碍你的行动，只是有兴趣来看看，不要太激动。”
强尼一皱眉，他很疑惑，一个小小的跟踪而已，CIA跟着来干吗？
咖啡色的美女依然眨眼看着强尼，手腕上的力气慢慢减少，“帅哥，不是想要我的电话号码吗？请我喝个茶吧……”
强尼苦笑，这种情况，想不请也难啊……
杨志从长途电话亭往外走的同时，强尼在匆匆暮色和周围一群路人的艳羡中陪着咖啡色美女走进老梧桐树下的一家咖啡店。美女虽然嘴上说是喝茶，强尼心里明镜似地知道喝什么不重要，好似找人一起吃饭其实并不是想吃饭一样。
咖啡店从外表看来简直朴实无华，内里却大有乾坤。这家店在行人稀少的巷子里能一开就是三年多不倒，自有其屹立下来的道理。强尼目光浏览过去，发现店内的摆设实实在在是简约到了极点，却又协调到了极点。店内的摆设走的均是墨绿色的调调，连从店内的玻璃窗向外望去，看到的都是一簇簇墨绿色的树叶。门口一棵大树，把日照都遮挡下来，正如都市中的一抹丛林，让人心旷神怡。
强尼和咖啡色美女找了个临窗位置坐下，都在心中为这间店的设计赞叹。不过这赞叹没支持多久，两人点过东西后，强尼又开始直勾勾地看着咖啡色美女。这回不仅因为她是强尼心中的那个绝代美人，更因为美女吐出的三个字。
很显然，对方是一个美利坚合众国的海外情报人员，强尼跟这种人打交道多了，知道其中的利害干系。CIA足迹踏遍从南北两极开始的地球上的每一寸土地，乃是美国当世界警察的重要臂膀和筹码，和他们齐名的是连第三世界国家穷孩子都听说过的FBI。
喝了小半杯咖啡，强尼咂嘴赞叹：“好味道。”
这句话基本上属于没话找话，咖啡色美女对着他笑了一下。这一瞬间强尼觉得自己都快能闻到她身上散出咖啡的香味了，他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尽力控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咖啡色美女，等她说话。
强尼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很多事其实就是谁拳头硬谁说了算的。所以他现在老老实实坐在这里欣赏绝世美女的风姿连个屁都不敢放，据粗略估计，眼前的这个绝世美女最差能在三招之内把他推倒并踩上一脚，这种没有悬念的抗争还是不做的好。
想到这里，强尼心里气就不打一处来：该死的不是说美国人已经把精英都奉献出来为全世界反恐事业做贡献去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强的人围着一个回国的澳洲留学生打转？
心里嘀咕是一回事，强尼也是笃定了对方不敢把自己怎么样才敢跟着来。对于这种突发事件强尼一向有自己的判断。CIA在A国的活动多半是上不得台面的，他强尼堂堂一个八国特别行动组的调查员，打官腔办官面上的事，还怕了这个女人不成？
咖啡色美女盯了强尼很久，一直到手上的咖啡已经从热变温了，看得强尼眼神都有点不稳了，才扑哧一笑道：“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江琪。大家都叫我柒柒。”
强尼愣了一下，刚才他觉得这个女孩的相貌不好分类，虽然头发眼睛五官乍一看仿似亚洲人，仔细端详又觉得染染头发描描眼睛也有欧洲人的神韵——他倒没想到对方居然报了这样一个简单的中文名字。
“A国人？”
江琪眨眨眼睛，“美籍。”
强尼知道自己问了句傻话，这种问题答案都是明摆在那里的，他这是在白白浪费对话机会。
好歹也是半个谈判专家的强尼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脑子里本来已经形成自然反射的一些东西忽然之间都像没了一样？他尴尬地动了动嘴唇，以退为进，用可怜巴巴的表情盯着眼前的美女。
强尼的示弱得到了江琪的同情，她用看起来柔若无骨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茶杯，悠悠地问强尼：“你这么用心，还帮被跟踪目标抓贼，你知道JerryYang的真实背景和情况吗？”
强尼一愣，心说我当然不知道，难道你就知道了？这个心理活动他只停留在皮肤之下，皮肤之上的表情则生动得能领奥斯卡，“不知道。”
“我是知道一点。”江琪眯起温和的眼看着强尼，“可是我怕我一说，我们就成了八国里独享情报的异端分子，会被舆论指责，会被人炒鱿鱼……”
强尼眼珠转都不用转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了，赶紧举手发誓：“我发誓，绝不将今天听到的消息泄露给任何人……”
两人这一番话也就是一唱一和，江琪知道强尼不是那种把诅咒发誓放在心上的人，强尼也知道江琪本意就是打算给自己泄露情报。正所谓郎有情妾有意，两人互相配合之下，江琪才悠悠淡淡地说了一句话：“杨志今天去的是杨曳云的墓。”
说完，江琪伸手在强尼脸上画了一个勾魂的口红轮廓，飘然消失在咖啡店的门口。强尼愣愣地坐在那儿，他知道自己就算起身去追也没有任何可能追上那朵咖啡色的云。
静静坐在座位上，把冷掉的咖啡都喝光，强尼摩挲着自己脸上的奇妙感觉。
CIA的人为什么要帮他，为什么给他指出调查方向？
强尼看着窗外的墨绿色渐渐变成墨黑色，又给德普去了个电话。
看起来很有欧洲贵族气质的金发青年在咖啡店里再一次证明了A国人问候他人的水平乃是世界一流，他用流利的本地话开始轰炸德普。说了几句之后，强尼发现服务员正在直愣愣地看着他，明白自己有点过了，他飞快地结账走人。
杨志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原来祖国的月亮竟然这么圆，大大的如撒了芝麻的黄金点心盘桓在空中。G市的气压低，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湿气，几只黑白纹的猫在楼下走来走去，看见人偶尔低低叫上一声，闪入小区的停车位。
窗外月光洒进没开灯的房间，也落在杨志手中的东西上。那是一张照片，照片的角落有一点奇怪的痕迹。仔细看下来，会发现那是被Photoshop修饰过的痕迹，某个站在一家人合影背后的头被抹掉了。
这样的照片杨志只有这么一张了，剩下的一张被留在了银河公墓。家族里原本还有一些关于他的照片，自从两年前他离开A国之后，这些照片一张都不剩地被销毁了。原本就从来不为外界所知的他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照片被杨志小心翼翼放在了钱包里。就算这个世界上关于他的一切都已经被抹杀掉，就算再也没有人可以证明他是否存在过，凭着这张还有一点改动痕迹的照片他就能确认自己是真实存在的，自己的那些经历也是真实存在的。
想起杨曳云的良苦用心，杨志长叹一声。
大概所有的年轻人都是靠不听老一辈劝告而得来新的经历和体验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样的人。
就让所有的一切迷雾和不安，从这个奇妙的包裹开始吧。
杨志第二天一早就把邮件寄去了医科大学的主校区。在那里，他得到了和意料之中差不多的回答，医科大学叫杨志的倒是有那么四舍五入将近二十个，不过谁也不会为了一个包裹把十几个杨志都喊过来问一遍。
杨志在这个时候充分发挥了自己外表对女学生的杀伤力的优势，拿出英国人在高级宴会上的彬彬有礼的态度，四处打听学校里叫杨志的人，经过差不多一整天的努力，他掌握了这些杨志的基本情况，没有一个对得上号的。
搭讪和调查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一直到晚上学校放学，杨志带着失望打算离开的时候，两个人的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其中一个人说：“还是医大牛逼啊，空校舍说利用就利用，哪像咱们这，租个教室都办不下来。”
另外一个则说：“大学城现在人也不算满……”
大学城？
杨志心中一动，当年自己来G市的时候还没机会接触高等教育，也不知道G市还有一个所谓的“大学城”。那么如此说来那个给他寄东西的杨志很有可能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大学城。想到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一个人用这种方式给自己寄东西，杨志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有了这种想法，杨志立刻找人打听了去大学城的路。今天天色太晚不能动身了，他顺着原路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在饱满的月光下，杨志看见一个身影轻轻掠过深夜的小巷。他停了一下脚步，继续向前。
前方，窄窄的巷子，广阔的世界。
冬天的G市夜晚冷而寂寞。在行人已经稀稀落落的街头有风吹过，给人感觉如同六七月份的澳洲一般。杨志低头从大道转入小巷，原本已经稀稀落落的车和行人已经少得接近没有。
抬头看一眼，天上的皓月被树叶挡得支离破碎，杨志平心静气地感觉周围的气息，那个身影藏匿得非常巧妙，杨志目光掠过之处都不见什么破绽。他慢慢放轻脚步，凝神。在这长夜中，他能听见风声中树叶沙沙晃动的声音，也能听见无聊的猫四处干嚎。
杨志走到一扇老式铁门前的时候，一团黑影从铁门后一跃而出。那团影子动作灵巧轻逸，仿佛一团跳动的黑光，直朝杨志扑来。
就算是早就料到会出现这种局面，杨志还是被对方的速度给吓到了。
现实状况给不了他太多时间，杨志双脚向后一错，想躲开对方的一扑。那黑影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在冲刺途中折了一下，双手抓向杨志。
杨志大惊，能在这么高速的情况下肆意变化角度，对方的水平已经不是自己能应付的了……他当机立断，抬脚就是一个横前踢。
这一脚横起生风，就算前面挡着的是一棵树、一块石怕是也阻不下它的去势。对面的黑影一点也不敢迟疑，后退闪开。
杨志趁机向后退了两步，转身就往灯火通明的地方跑。
黑影愣了一下，可能没想到这个死心眼的小子居然也会掉头逃走。大约迟疑了不到两秒钟，黑影以更快的速度从树影挡着的死角里冲出来，朝杨志追过去。
杨志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加快速度朝有站岗警察的位置跑。还没等他跑出这条小巷，已经被身后的一只手抓住。
杨志只觉得背后一阵巨大的冲力压过来，自己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踉跄了几步，背后那只手依然紧紧抓着杨志的衣服。杨志被抓得心里一阵慌乱，伸手去抓那双拽着自己的手。
背后的人松开手，一拳狠狠打在杨志的背后。
杨志觉得自己的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一样，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江倒海。第一拳的震荡还没停下来，第二拳已经轰到！
杨志感觉到了背上压过来的第二重力量，即使是现在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反应，还是勉强把身体向前倾斜了一定角度。这个角度刚刚够抵消对方的大部分拳力。对方一愣，没想到杨志的身体在已经被打了一拳之后还能如此快速准确地做出判断。根据刚才杨志那一脚的力度，那人以为杨志最多还能撑他两拳，哪知杨志竟然能够迅速反应，还转了身脱离劣势。
杨志转身终于看见了偷袭他的人，那人有白色的头发和眉毛，脸部线条刚硬，小眼睛，穿一件黑色的大风衣，一望就知是个俄罗斯人。他双腿微岔站在街灯下面，灯光洒在他头上反射出一片炫目的银白色。在他身后稍远一点的地上有一顶帽子，那是刚才被杨志一脚刮下来的。
俄罗斯人的一拳太狠了，杨志觉得自己身体里的器官现在还在瑟瑟发抖，他甚至有点站不稳。他的窘迫很容易就被对方看出来了，俄罗斯人露出一丝冷笑，犹如扑食的吸血鬼一样扑向杨志。
杨志知道自己在速度上完全不能占到优势，索性硬碰硬一脚踹过去。这一次他再也不敢用跆拳道那种大开大合的踢法放开了去打，意在阻止对方的高速攻击。
虽然思路正确，杨志在心里却忍不住小小扭曲了一下。
太武侠了吧？半夜在空旷的街道上被俄罗斯人袭击，还要用武术来解决问题……自己回来的到底是2020年的A国还是2020年前的A国？
想归想，杨志还是精神十足地应对着眼前的问题。
俄罗斯人侧身轻盈地躲开杨志的攻击。哪怕强壮到他这种程度，看见杨志的攻击也不敢正面招架。这个少年刚才一瞬间表现出来的反应和力量太出乎人的意料了，他能看出杨志拳脚上带出来的破坏力，也能看出杨志的体力不是很好。没有人笨到用自己的劣势去比别人的优势，杨志如此，他也如此。
躲开了杨志快而狠的几下进攻，俄罗斯人正打算反击，一辆汽车缓缓开进小巷。俄罗斯人眼看着汽车的灯光直接射向自己，愣了一下，退离杨志十几步远，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
杨志看俄罗斯人躲开，知道自己就算追击也没什么好果子吃，索性和俄罗斯人一样扭头去看汽车。汽车上下来一个人。这个人十分魁梧，有着和刚才那个俄罗斯人一样短而干净的银白色头发，五官线条分明，目光中透着的是严肃的味道。他下车之后没正眼看杨志，而是习惯性地把手里抓着的皮帽子小心翼翼地戴上。
杨志心中一瞬间涌起荒谬的感觉：俄罗斯人，武术，这都什么对什么啊？
那个戴帽子的俄罗斯人看了看杨志，用英语问道：“JerryYang？”
杨志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您好，请称呼我为苏科洛夫。”高大的俄罗斯人看着杨志自我介绍道，“对于刚才的事，我感到抱歉。那是我的部下，他有一个中国名字，叫黄泉。”
杨志扬了扬眉毛，“黄泉是死人才去的地方。”
“我知道。”苏科洛夫以极其标准的站姿站在汽车前面，汽车的灯光从他背后射出来，在他身上投出一圈白灿灿的光，仿佛传说中的神话英雄一般，“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从黄泉回到这个世界的。他，是最强的。”
指了一下站在杨志身后神色恭敬的黄泉，苏科洛夫正打算继续说下去，杨志飞快地插了一句：“他不是最强的，权力才是。”
苏科洛夫一愣，继而毫无表情地道：“不错，这个世界权力是比能力更强。”
杨志已经明白他想说什么，淡淡问道：“那么最强的是什么？”
苏科洛夫一字字地答道：“是信仰！”
杨志耸肩，“我对权力和信仰都没兴趣，你们不必找我。”
苏科洛夫道：“这我们知道，但是你不能完全避开权力和信仰。”
杨志摇摇头，他知道苏科洛夫说的是实情，只是这种实情让人觉得心里难受。
“现在杨家的人已经知道你回国了，你打算怎么办？”苏科洛夫问杨志，“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你的身份了，你回来做什么？”
杨志看着苏科洛夫没有表情变化的脸，心中很茫然。他再次摇摇头，“我本来也没打算活着回澳洲，一切问题我自己来承担好了。”
苏科洛夫大声喝道：“你能承担多少人的问题？”
杨志默然，他答不出来。
苏科洛夫在冷风中站得笔直，“以你现在的身份，只有两个地方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我知道。”杨志头也不抬，“俄罗斯，还有美国。我都不想去。”
苏科洛夫的声音里依然不带什么感情：“你在A国是最危险的。”
杨志笑了一下，“您认识我父亲对吧？”
提到杨志的父亲，苏科洛夫铁板一样的脸上居然有了一点表情，他微微点头，“不错，认识。”
杨志再笑，“您知道我父亲的脾气吧？”
苏科洛夫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杨志的意思，他点点头，对黄泉一挥手，“我们走。”
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黄泉看都不看杨志一眼，跟苏科洛夫一起上了车，汽车扬长而去，仿佛杨志根本未曾存在过一样。
杨志低头想了一下，他从未听说过自己的父亲跟俄罗斯人有什么联系，这些情报准确行动迅速的俄罗斯人如此迅速找到自己必然也有目的。杨志实在想不明白，就算自己身份特殊了点，也不至于这样吧？
揉了揉自己还在疼着的后背，杨志安静地离开了刚才还打算你死我活一下的小巷。刚才他们在这里折腾半天，似乎一个路过的人都没有。
杨志知道，这就是权力的强大。
至于信仰的强大，他还没亲眼见到过。
收起望远镜的强尼低头看了看德普在他PDA上更新的资料，忽然觉得自己肩上的压力又大了一些。
这些俄罗斯人名义上都是大使馆的人，其实也和八国集团反恐行动组有一点关系。不过俄罗斯人的国家意识非常强烈，这些爱国者们都有着非常清晰明白的信条——为了祖国，他们能牺牲一切。这样的人，就算他是外交部的也得随时担心他们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CIA给他的提示让他查出不少东西，然而线索太多往往也是迷宫陷阱的开始。杨曳云是活跃于国际的贸易界的强人，两年多以前死于癌症。根据调查显示，这个人有着强悍而复杂社会背景。
在这么一个大背景下，理解杨志回国和他在澳洲为什么会莫名其妙遭到人的袭击倒容易一点，强尼想起德普那懒懒的声音：“这世界上大多数阴谋都是金钱和权力的孩子。”
话虽然老了点，但还真是精辟。
强尼随手翻看杨曳云现在的家族状况，心中忍不住要冷笑。这份名单上写着杨曳云有两个弟弟，一个叫杨英琼，另一个叫杨延光。这两人现在一个在巴西，一个在非洲，在巴西的是去休假了，在非洲的则是在搞什么生意。杨志特意挑了个杨家的人都不在国内的时候回来，这是怎样的家庭状况一看就能明白。
只是强尼也想不明白，杨志跟调查恐怖活动能有什么关系。俄罗斯人力挺英国，让英国派人调查这件事，本身这个态度就很蹊跷。
还有就是，美国人为何也对这件事如此感兴趣呢？杨曳云这个人就算在国际上有一点声色，也不至于如此吧？
想到美国人，强尼脑子里立刻出现了江琪妖娆的笑容。他甩甩脑袋，把那个咖啡色的妖女甩出脑海。除了童话，还没什么迷上妖女的人能有好下场。他不相信自己也有王子那种运气。
长叹一声，强尼仰头躺倒在靠椅上。就算杨志是个漂亮如小姑娘的孩子，这漫漫长夜监视个男的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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