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武林大会
第二天，众人按照原定计划，向着山上的浩然山庄出发。
立秋之后的天气清爽怡人，天罡山上的景色也算不错，众人因为昨天晚上被刺客影响的情绪也都缓和了不少。大队人马不做停顿，一个时辰之后便达到了浩然山庄。
浩然山庄并非坐落在天罡山的山顶，而是依着半山腰的瀑布而建。山庄占地宽广、气势恢宏，仅是站在山庄的入口仰望头顶上“正气浩然”几个大字，就已经让应淘浑身上下都豪情万丈了。
武林盟主霍正陵听到下人通报，亲自到山庄门口来接人，亲眼见到了以前只存在于传闻中的武林盟主，让应淘有点恍惚，感觉自己就像活在梦里一样，那个在自己眼前对着谷念陵和颜悦色说着话的中年男人就是武林盟主啊！是全武林马首是瞻的大人物啊，瞧瞧人家那气度、那仪态、那功夫，应淘现在觉得自己脸上特别有光，她现在可是三鼎派唯二见过当今武林盟主的人了！
霍正陵和谷念陵在门口客套了几句之后，无花宫便被人引到了安排好的住处。住处的名字叫“思卿园”，环境清幽、布置精致，是全庄距离霍正陵住处最近的园子。
一众人在芷兰的安排分配之后各自进到房间去了。谷念陵刚坐下没多久，霍正陵就派人把他请了过去；白丁因为身上有伤，吃了花容的药之后就在房间里休息；剩下的应淘这时候就是闲人一个，花容在给白丁煎药，应淘陪着话不多的她感觉无聊，于是决定出去溜达溜达，毕竟这里是武林盟主的庄子，一辈子也没多少机会能进得来，这次不好好逛逛，那就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不知谷念陵是有意还是无心，无花宫是霍正陵邀请名单上最后到达浩然山庄的宾客，进到山庄的时间虽然是上午，但召开的日子就在第二天，江湖上最早到达的门派已经在山庄里住了将近半月，很多门派的弟子都在这段时间里和其他门派的人攀上了交情，三两成群、结伴而行。
应淘在庄子里闲晃的时候着实遇上了不少人，大家也都礼貌地和她打了招呼，可是在自报家门之后，对方的反应一致得离谱，对于三鼎派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门派弟子，从江湖上各大名门正派出来的人当然都没有什么与之多聊的意愿，于是乎，应淘一圈晃下来也没能碰上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应淘对于众人的行为表示理解，但理解是一回事情，能不能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走进没人的凉亭，把佩剑往旁边一搁，一向精力充沛的应淘此时只剩下重重叹气的心情。
“是应姑娘吗？”带着几分试探的声音在凉亭外响起。
应淘抬头看去，黑发白衣、俊逸出尘的男子立在亭外看着自己，待自己抬头让他看到面容之时，男子嘴唇微动，牵出清浅一笑，仿若空谷幽兰在阳光下绽放。
应淘见着这样的景致，胸膛里的小心肝不受控制的“突突”跳了起来，面上微微有些发烫，看向男子的脸上一扫之前的丧气，带着几分羞涩向踏进亭子里的男子微笑。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被应淘心心念念过的凤落公子李珂。
“好久不见，应姑娘。”李珂在应淘身边坐下，淡淡的微笑却让应淘有一种炫目的感觉。
“是啊，好久不见。李公子也是来参加啊？”此刻，应淘的神智已经被李珂的笑容全部夺走，傻笑地对着坐在身旁的人，出口的话也不经大脑思考了，问完才发觉自己真是说了一句正确的废话，住在浩然山庄的人不是来参加还能来干嘛？更何况对方还是名剑山庄的人，难不成跟自己一样是来凑数的？
“是啊，来参加。”李珂对应淘的语无伦次倒是没放在心上，“应姑娘怎么一个人？白兄呢？”
“师兄他受伤了，在房里休息呢。”应淘知无不言。
“受伤？伤在哪里？伤得严重吗？”李珂皱眉，急切的语气里满是担忧。
“是皮外伤，没伤着筋骨。”
“我带了些名剑山庄的金疮药来，不如我等会儿给白兄送些过去？”李珂的焦急让应淘有些意外，只觉得他对朋友真够义气，心里对他的喜欢又多了一些，不过白丁的伤也都已经处理好了，用的也都是无花宫里上等的好药，还有花容照顾着，着实也不需要李珂担心，“不用不用，小陵子说了给师兄用的是最好的药，芷兰和花容也保证过用了那些药，师兄很快就会好的。”
“小陵子？芷兰？花容？”对于应淘口里突然冒出的人物，李珂显然无法一下子理解。
应淘“哎呀”了一声，似乎反应过来自己的思维太过跳跃，急忙解释道：“小陵子就是无花宫的宫主，芷兰和花容是他的两个侍女。”
“你们是跟着无花宫来的？”听应淘提到无花宫的时候，李珂心里确实有些意外。
“嗯。在华城的时候遇上的，然后小陵……谷宫主就带着我和师兄一块儿来了。”应淘言无不尽，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更何况是面对着令自己有好感的人，应淘自然把能说的都说了。
李珂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认真：“你们既是跟着无花宫一起来的，白兄又是如何受的伤？”
提起自家师兄受伤的原因，应淘半是歉疚半是气愤，努着嘴道：“都是讨厌的刺客害的。昨天我们住在山脚下的客栈里头，半夜有刺客要行刺谷宫主，我和师兄去帮忙，然后……然后刺客打不过想逃，用暗器伤人，师兄……师兄替我挡了暗器，就这样……受了伤。”
李珂的眉头皱紧了几分，低着头思考应淘的话，又是……刺客，这次的目标是无花宫宫主……今年的发生了许多意料之外的事情，让他感觉正有什么阴谋在暗处悄悄酝酿着。
“应姑娘，江湖多凶险，即使住在浩然山庄也未必绝对安全，凡事还需多加小心才好。”李珂柔声提醒着应淘，这个有着可爱名字的女子心思单纯，初入江湖没有什么防人之心，一方面可以说是群雄聚首，但另一方面也可以被看作是龙潭虎穴，质朴纯真的应淘来参加就像一个误入猎人陷阱的幼兔，实在让人有些不忍。
“谢谢李公子提醒。”此时，李珂的温言雅语在应淘的耳朵里听来就像是对自己的关心，看着对方的眼神禁不住热切了几分，“李公子，你既然是师兄的朋友，老是‘应姑娘、应姑娘’地叫实在太客气了，不如跟师兄一样叫我淘淘吧。”
“淘淘？这……”李珂本想拒绝，但觉得人家姑娘都如此大方了，自己拒绝了反而显得自己太过矫情，于是便点头应道，“好，以后就叫淘淘。既然这样，淘淘也不要老是‘李公子、李公子’这么叫我了，你若愿意，就叫我一声李大哥吧。”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李……大哥。”应淘觉得自己这辈子所有含羞带臊的矜持在这一瞬间全都从自己的血脉里冒了出来，面对笑得如此优雅的李珂，应淘带着七分欢喜、三分害羞才叫出了“李大哥”三个字。
正当应淘觉得气氛绝佳，想跟李珂继续深入交流的时候，走廊尽头匆匆跑来一个小厮，站在凉亭外边看着李珂面有急色。
李珂看到来人，脸上温和的笑容也是一顿，随即起身面向应淘：“不知淘淘住在哪个院落？等我办完事情，好去看望你和白兄。”
“思卿园。跟谷宫主他们一起。”应淘也起身，对着李珂笑道：“李……大哥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好，有空再聊。”李珂也不多话，跟应淘示意过后便跟着小厮快步离开了。
应淘站在亭里看着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微微带笑的脸上满是甜蜜欢乐。
……
应淘没想到，仅是过了几个时辰之后，她便又见到了李珂。
再见李珂的机会是因为霍正陵的夜宴，各大参加的门派都到齐了，于是霍正陵就在庄里摆了酒席，把人聚齐了好吃好喝来上一顿。
应淘和白丁跟着谷念陵落座的一桌，都是江湖上一些年轻的武者，众人年纪相仿，各自报了家门，不冷不热寒暄两句，场面一时倒也不嫌尴尬。
正当众人聊着，一声女子的高呼伴随着一阵馨香朝着他们这桌快速而来：“白大侠，真的是你！”
女子的声音刚落，便见白丁身边多出了一个明眸皓齿、俏丽明艳的女子，女子看着白丁的眼里满是热切，甜美的笑容里也溢满了兴奋。
“高姑娘，好久不见。”白丁对于女子的热情并没有显示过多的情绪，只是礼貌地打了招呼。
“想不到白大侠今年也会来参加，这次跟着爹爹出门来这儿，还真是来对了。”女子的眼睛里此时只有白丁一人，话里的讨好更是有“耳”共睹。
其他几人只当女子是和白丁他们一起的，看她和白丁说得高兴，也没有吱声，只是心中早已经忍不住暗暗猜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男子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够让仅次于浩然山庄和名剑山庄的天门山庄的大小姐高碧云对她如此殷切，甚至担了一句“大侠”的敬称。
谷念陵虽然和白丁是朋友，但绝对是交浅言深，彼此对于各自的事情也都并非那么清楚，好友何时认识了这样一位相貌不俗的女子，他自然也是不知；当然这桌上无知的人绝对不止他一个，应淘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高碧云拉着师兄聊得起劲，只觉得自从这次下山之后，自己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越发地不了解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四大公子，他认识其二；原本以为参加，他该是和自己一样，从没有过这等见识的，可却突然有一个一眼就能看出是富贵人家的小姐热情地和他叙旧。
这样的师兄和她印象里的师兄简直判若两人，他们自幼一起长大，天天待在一起，唯一分开过的时间就是前两年师兄下山历练的时候，难道就在这她没有一同参与的两年里，让她的师兄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应淘此时只觉得白丁变得遥远起来，他对着高碧云的态度虽然谈不上热情，但也是有问必答，这让应淘有一种被忽视的失落，于是她轻轻拉了拉白丁的衣袖，假装咳了两下，示意白丁自己的存在。
白丁转头看向对自己做着小动作的师妹，见她眨着眼睛不停瞟向不请自坐在自己身边的高碧云，领会到自家小师妹的意思之后，白丁微微侧了侧身子，对高碧云道：“这是小师妹，应淘。”
“这是天门山庄的大小姐高碧云，淘淘叫人。”白丁介绍完高碧云，不忘向对方介绍应淘。
“高大小姐你好。”应淘听话地向对方行礼。
高碧云将笑得弯弯的眉眼从白丁身上移开，虽然她看向应淘时的表情依旧笑得甜美，但眼睛里明显没有刚才看着白丁时的热切：“原来你是白大侠的师妹，白大侠可是向我提过很多次呢，果然是个可爱的丫头。”
高碧云这话听得应淘不乐意了，自己被白丁向对方提过很多次，可是为什么他从来没向自己提起过对方，明显厚此薄彼！而且那高家小姐一上来就撑自己为“小丫头”，明显把自己看低了一个辈分，她应淘今年好歹也已经十八岁了，虽然是比白丁小了几岁，可和这高家小姐比起来，还不知谁大谁小呢！
“高姐姐说笑了，高姐姐才是成熟大方的女人呢。”应淘也笑，笑得让自己看上去真的像个不懂事的丫头：你既然想要倚老卖老，那我就顺水推舟，你既然说我是丫头，我就说你太老成，大家彼此彼此！
高碧云被应淘这么回了一句，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这话似褒实贬，一时让她不知道接什么才好，若自己应承了，就真的显得自己老成了，要知道她今年其实也不过十八岁的年纪；若不应承，又显得自己小气了，毕竟先出口挑衅的是自己，若不回敬，自己就落了下风。
怎么接话都是个错！高碧云偷鸡不成蚀把米，可又不好自拆台脚，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她将求救的眼神投向夹在两人中间的白丁，希望他可以说句话，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可白丁却仿若未闻，目不斜视拿起桌上的茶浅浅喝了一口。
其实坐在两人中间的白丁怎么可能无知无觉呢？高碧云过来找他搭讪的时候他就觉得来者不善，没有主动向应淘和谷念陵介绍她，就是希望自己的“言简意赅”能够尽快让她知难而退，可谁想这个女子自说自话的本事超出了他的想象，即使他十句里面回上一句，她也能一个人说得起劲。要不是应淘看不下去问他了，他可能会一直这么应付着直到高碧云主动离开。
可想而知，当白丁看到主动挑衅应淘的高碧云在自家小青梅的口下吃了瘪，他怎么还可能主动帮她对付自家小师妹呢？
高碧云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失策。从白丁口里叙述的小师妹向来都是蠢笨好欺的，于是她以为第一次见面就能给她来个下马威，毕竟她自从和白丁相处过那一个月之后，心里便一门心思认定了他，对于心上人口中心心念念的小师妹，她当然视作第一情敌，是最先要出去的障碍。
可事实却是如此不尽人意，小师妹不仅没有那么蠢笨可欺，相反还伶牙俐齿，反将了自己一军，这让她这个天门山庄大小姐的面子要往哪里搁？
好在就在这时，应淘似乎发现了什么，突然就站起了身子对着门口用力挥起了手，刚才脸上伪装的笑容也在片刻间变成了羞涩的甜笑：“李大哥。”
众人顺着她挥手的方向看去，就见一身白衣的李珂带着微微浅笑，缓步向着这边走来。
李珂在桌边站住，先是对着应淘一笑，轻柔地唤了声“淘淘”，其次才向在座的众人打过招呼。
此时此刻，除了谷念陵外在座的众人又禁不住猜测起来：这对自称来自三鼎派的男女究竟是什么人？男的和一向自视甚高的高碧云关系匪浅，女的则和名剑山庄的凤落公子称呼亲昵，这从来没听过名字的三鼎派难道竟是江湖上什么神秘门派？自己实在太过孤陋寡闻？
白丁听见应淘和李珂相互的称呼时，面无表情的脸上就瞬间黑了一层，什么时候自家小青梅和李珂发生了一些他所不知的事情，让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好到竟让李珂有资格唤应淘那个只有亲近之人才能唤的昵称？
白丁抿紧了嘴唇让小青梅和“奸夫”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打情骂俏”，现在的他只是应淘的师兄，还没有资格对应淘表现强烈的占有欲，过多地干涉应淘的交友只会适得其反，让她对自己讨厌，但看着应淘对李珂笑得那么灿烂，他就是觉得碍眼！就是觉得烦躁！
自家小青梅看向自己的眼神，什么时候也能变得这个闪亮？充满了崇拜和渴望？他还要努力多久才能让应淘看到自己对他的情意，让她接受自己，然后心甘情愿地嫁给自己，而非像在山上时那样，对于两人的婚事表现着极大的反感？
……
白丁刚想出声打断应淘和“情敌”热情的对话，霍正陵刻意提高的声音却引去了众人的注意：“诸位赏光能来参加今年的，霍某荣幸之至。明日召开在即，霍某略备酒水，祝愿明日能够举办成功。”说完，站在前头的霍正陵举起酒杯示意众人举杯共饮。
众人一起饮完酒后，霍正陵也不多话，大家各自找了座位落座便开吃了起来。
李珂站在谷念陵他们这一桌旁边，本来打算顺势就坐在这桌上，可是邻桌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唤了句“李贤侄”就把人叫到了隔壁桌上。不请自来的高碧云也想留在这里，无奈父亲和门里其他人都坐在另一桌上，她也只能悻悻地和白丁打了招呼就走了。
浩然山庄每年举办都是下足了本钱的，酒席上也自然都是好酒好菜，尤其一道桂花糕，吃得应淘齿颊留香，意犹未尽。
现在正直九月桂花飘香之际，这天罡山上四周又遍布桂花，于是厨房就地取材，做了这桂花糕应应节气。天罡山的气候尤其适合桂花生长，所以这做出来的桂花糕更加香气宜人，口感新鲜。
应淘本来就喜欢这种甜食糕点，如今吃到这样美味的桂花糕，一两块当然不能满足她的口腹之欲。可是上到酒桌上的份量总不会很多，平均也就让一张桌上的每个人吃上一两块，而且同桌而坐的也都是陌生人，应淘就算再喜欢也不好意思吃得太多，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搁在自己面前金灿灿的桂花糕，流着渴望和失望的口水。
坐在应淘旁边的白丁自然发觉了她的不对劲，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就看到了那一盘缺了几块的桂花糕，瞬间明白了小师妹的心思。立马夹了两块到应淘的碗里：“师兄不爱吃甜食。”
应淘看着自己碗里的桂花糕，马上笑逐颜开，这两块可是师兄让给她吃的呢：“谢谢师兄。”
白丁没有出声，只是看向应淘的脸上露出了似有似无的笑意。
而与他们坐在一起的谷念陵自然也发现了应淘对桂花糕高涨的热情，他夹了一块咬上一口，细品两下，点头赞同道：“果然挺好吃的。淘淘，本宫主晚点找人去厨房多弄点儿怎么样？”
“真的？”应淘咬着半块桂花糕，口齿不清地问道。
“我堂堂一宫之主骗你做什么。”谷念陵优雅地吃着他筷头上剩下的桂花糕。
应淘咽下嘴里嚼着的食物，给了谷念陵一个谄媚的甜笑：“小陵子最好了。”
应淘巴结性的赞美在谷念陵听来没什么，但白丁听了这样似曾相识的句式，心里忍不住泛起一股酸涩：原来只要能够满足应淘的要求，谁都可以是对她“最好”的那个人，他对她来说，根本不是特别的那个。
望着满桌的佳肴，白丁一下子没了胃口，搁了筷子，对着一同来的应淘和谷念陵低声道：“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不等两人有什么反应，白丁便起身快步离开了大厅。
应淘看着白丁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她怎么突然觉得师兄的那袭青色长衫让他显得无比落寞？
夜宴结束之后没多久，谷念陵果然依言让芷兰给她送来了满满一盘桂花糕。这下可把应淘乐坏了，捧着盘子坐在房里，欢欢喜喜就吃开了，三块桂花糕瞬间下肚，把她本来就很饱的肚子撑鼓了起来。此时应淘突然想起白丁先行离开酒席的时候，好像根本就没吃几口酒菜的样子，现在他一定肚子饿了吧，而且那时他走的时候说是身体不舒服，会不会是他的伤口疼了？
于是应淘端着那盘吃了三块的桂花糕出现在了白丁的房门口，一手托着盘子，一手轻叩房门：“师兄，你睡了吗？”
不一会儿房门缓缓打开了，白丁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托着糕点的应淘，微微侧身：“还没睡，进来吧。”
“师兄，你哪儿不舒服啊？是不是伤口疼了，要不要我去找花容？”应淘把手里的盘子放到桌上，不忘开始关心自家师兄。
“不是，有些累而已。”白丁又点了几根蜡烛，让房里变得亮些。
“师兄你吃桂花糕吗？刚才你没吃几口就走了，现在肯定肚子饿了。”除了关心师兄的身体，应淘也没有忘记她的另一个目的。
白丁提早离席的原因当然不是真的因为身体不舒服，回房后他本来是打算上床睡觉，想着睡上一晚或许就不会想那么多了。现在被应淘提起饥饱问题，他还真的觉得肚子里有些空空的，晚上的酒席他本就没吃多少，现在会饿也是正常的事情，索性也不推辞，坐到桌边拿起桂花慢慢吃了起来。
应淘做到他白丁旁边也抓了一块继续啃食桂花糕的大业，边吃边得意自己的猜测真没错，师兄果然饿了，边得意也边感叹：“小陵子还真是厉害，真能给我弄来这么多桂花糕。师兄，你出去历练的两年是不是认识了很多厉害的人物？今天那个什么高小姐，是不是也在那个时候认识的？你都不告诉说。”
应淘最后那句明显带上了嗔怪。白丁不语，两年的历练的确发生了很多事情，包括认识了很多江湖上的人，但他没有全部跟应淘说，是因为在他的定义里，这些人都是麻烦。在常人眼里或许他认识的那些人都是些江湖上有名望有地位的大人物，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大人物也是大麻烦的代名词，应淘从小在三鼎山上长大，性子单纯善良，在她的印象里江湖只有热血豪情而没有杀戮阴暗，而他对她隐瞒的那部分经历，正是充满了血腥和杀戮，而与那些人物的交情，也就是在付出鲜血后得回来的报酬。
他不愿对应淘说这些事情，一来是不想她因为自己和这些他眼中的麻烦扯上关系，二来也是他不愿对应淘说出属于江湖的残忍血腥的一面。
白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应淘倒也没有气恼，师兄的脾气她还是知道的，若真的是他不愿对你说的事情，无论你如何对他哀求撒娇也是不会管用的。于是应淘给自己倒了杯茶顺了顺卡在喉咙里的桂花糕，继续道：“我讨厌那个高小姐。”
白丁停下吃着桂花糕的动作，有些不解又有些意外地看向应淘。应淘的感情很简单，爱憎分明，但应淘心地善良，很少会对一个才第一次见面的人表现出如此强烈的不喜，难道是因为高碧云的挑衅让她觉得反感？还是因为……高碧云对自己过于亲近的举止让应淘感到不快？有可能吗？若是这样，是不是表示，淘淘对自己……其实……
……
“我讨厌她身上的香气。”没等白丁猜测出什么结果，应淘一句话果断把他心里刚刚窜起来的那点希望的小苗头给浇灭了。
“所以师兄你不能喜欢她！”最后，应淘霸道地总结自己想要得到的结果。
“淘淘，高小姐是师兄的朋友。”白丁沉默了一会儿，只回答了应淘这么一句话。虽然他本人对高碧云也不是很有好感，但她是天门山庄的大小姐，而天门山庄在江湖上具有不可质疑的影响力，这样的人物，交好总比得罪来得有益。
白丁没有同意应淘的要求，甚至隐隐透着拒绝，这让应淘非常不高兴：“师兄，难道你喜欢那个大小姐？”
“当然不是。”白丁答得迅速，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可不想被小师妹误会，“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就像李珂和谷念陵一样，都是朋友。”白丁为了摆脱嫌疑，拉出李珂和谷念陵做说辞。
师兄的话应淘向来都是信任的，只是对于高碧云的观点，她依旧不变：“可是李大哥和小陵子都是好人，那个高小姐……我就是不喜欢她。”
“都是好人？你才认识他们多久，你又知道些什么？”听着应淘对于李珂那种完全信任，不加怀疑的态度，白丁胸口瞬间胀满了一种莫名地怒气，在这江湖上行走的人物，谁的手里没有沾过血腥人命，江湖上从来就没有纯粹的好人。
“我说是好人就是好人，难道要像你的高小姐那样才是好人吗？”从来没有被白丁用讽刺过的应淘觉得特别委屈，师兄怎么可以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呢？她可是他的淘淘啊。
“这和高小姐没有关系，你不要无理取闹。”应淘的维护只能增加白丁更多的愤怒，从而让他更加口不择言。
“我没有无理取闹，是师兄你莫名其妙！”从没有被师兄说过半句重话的应淘只觉得鼻子发酸，眼眶胀疼。师兄怎么可以这样？居然为了一个讨厌的女人指责她的不是！那个女人有什么好，长得一般，身上又香得熏人，师兄居然为了维护这样的女人用这么重的语气骂她！
应淘越想越觉得委屈，而白丁又没有主动示好的表现，这让她更加觉得师兄因为一个女人而变得讨厌了，一个赌气，冲着白丁就开口喊道：“我讨厌师兄！”
应淘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白丁的房间，直奔自己的屋子。
白丁看着在夜色中敞开的房门，心里烦躁还是没有平息，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居然会这么不留情面地对应淘说话，小丫头单纯不懂世故他不是不了解，他怎么可以将她的纯真当作缺点指责呢？他这是怎么了……
沁人心脾的桂香伴着天罡山的晚风吹进人的心里，夜色渐浓，睡意渐深，而无法平静下来的内心究竟怎么了？或许……天知道。
第二天一早，如火如荼地开始了。
谷念陵作为一宫之主，一早就被人请去和其他的掌门人们商议大事去了。而所有人都能参加的大会比试则要等到下午才会开始。
早起的应淘没有了可以一起玩闹的对象，第一反应是去找师兄，可是想起昨天师兄对自己的态度，应淘的小脸马上就垮了下来，如果自己现在去找师兄，是不是就说明昨天的事情真的就是自己无理取闹了呢？不行！应淘拼命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件事情绝对是师兄的错儿，她一定要等到师兄主动向自己赔礼道歉才能理他。
可是应淘坐在房里等了整整一早上，直到芷兰来招呼她一起去吃午饭也没有见到白丁来找她。失落的应淘跟着芷兰一起到厅里吃饭的时候还是没有看到师兄的身影。
应淘奇怪了，师兄的生活作息一向都很规律，吃饭的时候怎么会见不到他人呢？难道是师兄的伤口感染了，在房间里睡昏过去了？
在应淘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便是白丁背后的伤口，可是记仇的小丫头一面担心白丁的伤势，一面又不好意思拉下自己的脸面去看找白丁，只好跟花容打听：“花容，怎么没有看到我师兄？”
“白公子早上就出去了，留话说不用等他一起吃饭的。”花容据实以报。
早上就出去了？他去做什么了？竟然没来找自己一起去？李珂和谷念陵应该都去商量大事了，这浩然山庄里应该没有师兄的朋友才对啊，难道是去找高碧云了？
骗子！
应淘又委屈了，什么和高小姐只是朋友，师兄是骗子！明明就是喜欢人家的，不然干嘛一大早就去找人家约会？师兄是骗子！
应淘理直气壮地陷入了自己的牛角尖，然后抓着筷子戳着自己碗里的米饭自怨自艾。
午饭过后，最令人期待的比武正式开始。大会比武的擂台设在距离浩然山庄百米外的一处山壁前。如削如劈的山壁笔直而立，前面是丈尺见方的宽阔擂台。木头搭成的擂台上铺着红色的毯子，东面摆放这几把椅子，是给各大门派的掌门设置的看席，大会现场的摆放简单大气，看得人不由生出一股群雄聚首的热血豪情。
应淘跟着芷兰花容来到会场的时候，围着擂台早已经站满了人群，有凭借衣着就能分辨的门派子弟，也有许多今日才来的江湖散客。
应淘慢悠悠地穿梭在这些人群当中，一面看着形形色色的人群，一面伸着脖子寻找白丁的身影。当穿着青色长衫的背影映入眼帘的时候，应淘本能地想要立马奔过去，捂住他的双眼然后笑问：“师兄，猜猜我是谁？”
但这一次她犹豫了，她想起了昨夜白丁对她的第一次嘲讽，他想起了今早白丁可能的去向，脚下虽然已经迈出了一步，但也仅是这一步，一步之后她看到穿了一身湖绿的高碧云笑意盈盈地走到白丁身旁，递了一杯茶水给他。白丁接过茶水喝了一口，距离太远，应淘听不到他说了什么，但她看到面向自己的高碧云在那一刻笑得更加开心。
明艳的笑容刺伤了她的眼睛，让她的心里冒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惆怅。
师兄……已经不再关心自己了啊；师兄……已经找到了喜欢的人，以后就该笑着用他宽厚温暖的手掌轻拍那人的头顶了啊；师兄……以后都不会再听自己的话了，不仅如此，还极有可能因为听了那个坏女人的话而不停地指责自己。
师兄马上就会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不再是自己最喜欢的师兄了，怎么办？
这一刻，应淘惶恐了。
……
每年举行一次，目的是为了选出下一任的武林盟主，而江湖中人选择武林盟主的方法也相当简单，便是“技高者得”，只要你的功夫能够技压群雄，你就能做武林盟主。
现任的武林盟主霍正陵能够连续稳坐武林盟主的位子十年之久，除了那一身的正气，靠的就是这过硬的功夫了。而江湖最近有传言，霍正陵似乎有了退位让贤的意思，所以今年的他并不会上台比武，这无疑给了许多其他江湖中人机会，因此今年来参加比武的人数较之以前确实多了不少。
比武在霍正陵简单的开场之后很快打开了，而此时站在人群中的应淘却没了那份观战的心思，此时她的脑子里撑满了刚才高碧云的笑脸，而心里则空落得让她害怕。深思恍惚的应淘像尊娃娃一般站在芷兰和花容身边，连白丁走到他的身边也没有发觉。
“淘淘，你怎么了？”白丁皱着眉头掰过应淘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一向最喜欢凑热闹看比武的应淘此刻居然对擂台上的打斗无动于衷，这样的举动太过反常。
应淘抬头望进白丁关切的眼神里，突然有一丝恍如隔世的迷茫，这双一直对自己温柔如水的眸子是那样地熟悉，仿佛只要一个回头就能对上，一辈子都是如此，让人说不出地踏实。可就在片刻之前，这双眸子里的是不是另外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子？它的温柔是不是也一样给了那个女子？
应淘痴痴地看着白丁的眼睛，干哑的喉咙拒绝发出任何声响，她动了动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白丁放松了对她肩头的钳制，应淘的沉默让他觉得心寒，他没想到，这次应淘为了维护李珂，居然会与他赌气那么久，他都已经主动关心她了，可她竟还是不愿理他。
“啊——”女子的惊呼打断两人无言的对视，也引去了他们的注意。
擂台上，一身素衣的女子捂着脸倒在地上不停抽搐，指缝间隐隐透出血水。
很快，浩然山庄的管家便领了小厮把那女子抬了下去，而此时，台下的众人也都算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刚才与女子比武的男子使诈用了某种药粉，而女子的脸也可能就此毁了。
虽然古来就有兵不厌诈这一说，江湖中也有很多人会使用暗器，但对一个女子使出这样狠毒的招式，留在擂台上的男子很快就遭到了众人的鄙夷。
“是招贤纳良之地，虽然英雄不问出处，但阁下的手段李某实在不敢苟同。”这个自称李某的人正是李珂，一袭雪白衣衫的他提着宝剑缓步走上擂台，面色严肃地对站在台上的男子道。
男子一身墨色劲装，长相也猥琐至极，听了李珂的话，不雅地啐了一口道：“放屁，老子什么手段还轮不上你个小白脸来管，有本事赢了老子再说！”话刚说完，男子便提着手里的短刀向着李珂冲去。
李珂并不畏惧，长剑并未出鞘，只用刀鞘便轻易地化解了男子的攻击，二十招过后，男子已经打得气喘吁吁，而李珂依旧气定神闲。明白自己根本不是眼前青年的对手，男子狗急跳墙，故技重施，又是一阵毫无章法的攻击之后便准备向李珂投洒药粉。
李珂早有准备，在他出手之前便眼疾手快制止了他，只是两人距离太过贴近，李珂一个不慎，还是被男子的短刀划伤了手臂。
男子虽然已被李珂一脚踹下擂台，但他白色的衣袖也迅速被血色晕染。
应淘在下面看得心惊，抽了口大气，轻唤了声“李大哥”便急急拨开挡在身前人群冲到擂台边去。白丁看着应淘慌乱而去的身影，抿紧了唇，心中一片荒芜。
李珂的上伤不严重，只是伤口很长，流了不少血。马上用了药，包扎好之后也变没事了。
应淘的心在李珂对她温柔的微笑里终于落了下来，但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衣袖还是心有余悸：“李大哥，你刚才可吓死我了。”
“多谢淘淘关心，皮外伤而已，这不是没事了吗？”李珂一边安慰着应淘，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袖，看着白色衣袖上那片红色，这衣服……今日怕是不能再穿了，不然这么显眼的颜色，确实令人担心，“我要回去换件衣服，淘淘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应淘因为刚才白丁和高碧云的事情，心情本来就有些复杂，现下正好有了个离开这里的借口，忙不迭就答应了：“我去找花容要玉瑕膏，擦了不会留疤的。”
李珂起身随应淘一起走到花容身边，应淘缠着花容要玉瑕膏去了，李珂战在一边看着白丁神色低迷地看着应淘，眸子黯了黯，但随即恢复往昔的优雅，走到白丁身边礼貌地与他打招呼：“白兄。”
“李兄，你的伤没事吧？”应淘对李珂的追崇虽然让白丁心里很难过，但他是个是非分明的人，李珂毕竟也是他的朋友，关心朋友的伤势是应该的。
李珂低头微笑：“皮外伤没有大碍，倒是劳烦淘淘要她特地去为我讨要玉瑕膏了。”
“她也是慷他人之慨，况且，谷兄不是个小气的人。”玉瑕膏这样的疗伤圣品是谁的东西，有什么作用，李珂自然是知道的，白丁也不多费唇舌。
“昨日听淘淘说白兄也受伤了，好些了吗？”李珂也算礼尚往来，想起面前的好友其实与自己还是“同病相怜”呢。
“好多了，多谢李兄关心。”白丁的回答礼貌有礼，但也总透着距离感。
自认识之后，他仿佛一向都是如此吧？李珂突然想起了另两人相识的契机，同是年纪相仿的少年，同是江湖历练的侠客，暗夜下的厮杀，背靠背的信任，在刀剑下建立的感情总是纯粹的，而当这份感情夹杂进俗世的身份背景，则显得微妙而脆弱。
李珂一直觉得，他和白丁就是如此，抛开两人的身份背景，他们无疑会是换命之交，只可惜……
有些东西戴上身了就是一辈子，容不得一刻放下。
“李大哥，要到玉瑕膏了，我们先回去给你上药吧。”此时应淘一脸得意地晃着手里的小圆盒走到两人身边，看到白丁的时候，自得的笑脸却渐渐失去神采，不自然地瞥了他一眼之后眼睛马上移开，轻声道：“师兄，我陪李大哥回去换件衣服。”
“嗯，自己小心些。”白丁本想说跟着一起回去的，但想到师妹还在生自己的气，若此时自己再做什么不合她心意的事情，真不知小师妹何时才愿意原谅自己了，最后出口的话就变成了关心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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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之后的天气清爽怡人，天罡山上的景色也算不错，众人因为昨天晚上被刺客影响的情绪也都缓和了不少。大队人马不做停顿，一个时辰之后便达到了浩然山庄。
浩然山庄并非坐落在天罡山的山顶，而是依着半山腰的瀑布而建。山庄占地宽广、气势恢宏，仅是站在山庄的入口仰望头顶上“正气浩然”几个大字，就已经让应淘浑身上下都豪情万丈了。
武林盟主霍正陵听到下人通报，亲自到山庄门口来接人，亲眼见到了以前只存在于传闻中的武林盟主，让应淘有点恍惚，感觉自己就像活在梦里一样，那个在自己眼前对着谷念陵和颜悦色说着话的中年男人就是武林盟主啊！是全武林马首是瞻的大人物啊，瞧瞧人家那气度、那仪态、那功夫，应淘现在觉得自己脸上特别有光，她现在可是三鼎派唯二见过当今武林盟主的人了！
霍正陵和谷念陵在门口客套了几句之后，无花宫便被人引到了安排好的住处。住处的名字叫“思卿园”，环境清幽、布置精致，是全庄距离霍正陵住处最近的园子。
一众人在芷兰的安排分配之后各自进到房间去了。谷念陵刚坐下没多久，霍正陵就派人把他请了过去；白丁因为身上有伤，吃了花容的药之后就在房间里休息；剩下的应淘这时候就是闲人一个，花容在给白丁煎药，应淘陪着话不多的她感觉无聊，于是决定出去溜达溜达，毕竟这里是武林盟主的庄子，一辈子也没多少机会能进得来，这次不好好逛逛，那就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不知谷念陵是有意还是无心，无花宫是霍正陵邀请名单上最后到达浩然山庄的宾客，进到山庄的时间虽然是上午，但召开的日子就在第二天，江湖上最早到达的门派已经在山庄里住了将近半月，很多门派的弟子都在这段时间里和其他门派的人攀上了交情，三两成群、结伴而行。
应淘在庄子里闲晃的时候着实遇上了不少人，大家也都礼貌地和她打了招呼，可是在自报家门之后，对方的反应一致得离谱，对于三鼎派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门派弟子，从江湖上各大名门正派出来的人当然都没有什么与之多聊的意愿，于是乎，应淘一圈晃下来也没能碰上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应淘对于众人的行为表示理解，但理解是一回事情，能不能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走进没人的凉亭，把佩剑往旁边一搁，一向精力充沛的应淘此时只剩下重重叹气的心情。
“是应姑娘吗？”带着几分试探的声音在凉亭外响起。
应淘抬头看去，黑发白衣、俊逸出尘的男子立在亭外看着自己，待自己抬头让他看到面容之时，男子嘴唇微动，牵出清浅一笑，仿若空谷幽兰在阳光下绽放。
应淘见着这样的景致，胸膛里的小心肝不受控制的“突突”跳了起来，面上微微有些发烫，看向男子的脸上一扫之前的丧气，带着几分羞涩向踏进亭子里的男子微笑。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被应淘心心念念过的凤落公子李珂。
“好久不见，应姑娘。”李珂在应淘身边坐下，淡淡的微笑却让应淘有一种炫目的感觉。
“是啊，好久不见。李公子也是来参加啊？”此刻，应淘的神智已经被李珂的笑容全部夺走，傻笑地对着坐在身旁的人，出口的话也不经大脑思考了，问完才发觉自己真是说了一句正确的废话，住在浩然山庄的人不是来参加还能来干嘛？更何况对方还是名剑山庄的人，难不成跟自己一样是来凑数的？
“是啊，来参加。”李珂对应淘的语无伦次倒是没放在心上，“应姑娘怎么一个人？白兄呢？”
“师兄他受伤了，在房里休息呢。”应淘知无不言。
“受伤？伤在哪里？伤得严重吗？”李珂皱眉，急切的语气里满是担忧。
“是皮外伤，没伤着筋骨。”
“我带了些名剑山庄的金疮药来，不如我等会儿给白兄送些过去？”李珂的焦急让应淘有些意外，只觉得他对朋友真够义气，心里对他的喜欢又多了一些，不过白丁的伤也都已经处理好了，用的也都是无花宫里上等的好药，还有花容照顾着，着实也不需要李珂担心，“不用不用，小陵子说了给师兄用的是最好的药，芷兰和花容也保证过用了那些药，师兄很快就会好的。”
“小陵子？芷兰？花容？”对于应淘口里突然冒出的人物，李珂显然无法一下子理解。
应淘“哎呀”了一声，似乎反应过来自己的思维太过跳跃，急忙解释道：“小陵子就是无花宫的宫主，芷兰和花容是他的两个侍女。”
“你们是跟着无花宫来的？”听应淘提到无花宫的时候，李珂心里确实有些意外。
“嗯。在华城的时候遇上的，然后小陵……谷宫主就带着我和师兄一块儿来了。”应淘言无不尽，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更何况是面对着令自己有好感的人，应淘自然把能说的都说了。
李珂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认真：“你们既是跟着无花宫一起来的，白兄又是如何受的伤？”
提起自家师兄受伤的原因，应淘半是歉疚半是气愤，努着嘴道：“都是讨厌的刺客害的。昨天我们住在山脚下的客栈里头，半夜有刺客要行刺谷宫主，我和师兄去帮忙，然后……然后刺客打不过想逃，用暗器伤人，师兄……师兄替我挡了暗器，就这样……受了伤。”
李珂的眉头皱紧了几分，低着头思考应淘的话，又是……刺客，这次的目标是无花宫宫主……今年的发生了许多意料之外的事情，让他感觉正有什么阴谋在暗处悄悄酝酿着。
“应姑娘，江湖多凶险，即使住在浩然山庄也未必绝对安全，凡事还需多加小心才好。”李珂柔声提醒着应淘，这个有着可爱名字的女子心思单纯，初入江湖没有什么防人之心，一方面可以说是群雄聚首，但另一方面也可以被看作是龙潭虎穴，质朴纯真的应淘来参加就像一个误入猎人陷阱的幼兔，实在让人有些不忍。
“谢谢李公子提醒。”此时，李珂的温言雅语在应淘的耳朵里听来就像是对自己的关心，看着对方的眼神禁不住热切了几分，“李公子，你既然是师兄的朋友，老是‘应姑娘、应姑娘’地叫实在太客气了，不如跟师兄一样叫我淘淘吧。”
“淘淘？这……”李珂本想拒绝，但觉得人家姑娘都如此大方了，自己拒绝了反而显得自己太过矫情，于是便点头应道，“好，以后就叫淘淘。既然这样，淘淘也不要老是‘李公子、李公子’这么叫我了，你若愿意，就叫我一声李大哥吧。”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李……大哥。”应淘觉得自己这辈子所有含羞带臊的矜持在这一瞬间全都从自己的血脉里冒了出来，面对笑得如此优雅的李珂，应淘带着七分欢喜、三分害羞才叫出了“李大哥”三个字。
正当应淘觉得气氛绝佳，想跟李珂继续深入交流的时候，走廊尽头匆匆跑来一个小厮，站在凉亭外边看着李珂面有急色。
李珂看到来人，脸上温和的笑容也是一顿，随即起身面向应淘：“不知淘淘住在哪个院落？等我办完事情，好去看望你和白兄。”
“思卿园。跟谷宫主他们一起。”应淘也起身，对着李珂笑道：“李……大哥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好，有空再聊。”李珂也不多话，跟应淘示意过后便跟着小厮快步离开了。
应淘站在亭里看着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微微带笑的脸上满是甜蜜欢乐。
……
应淘没想到，仅是过了几个时辰之后，她便又见到了李珂。
再见李珂的机会是因为霍正陵的夜宴，各大参加的门派都到齐了，于是霍正陵就在庄里摆了酒席，把人聚齐了好吃好喝来上一顿。
应淘和白丁跟着谷念陵落座的一桌，都是江湖上一些年轻的武者，众人年纪相仿，各自报了家门，不冷不热寒暄两句，场面一时倒也不嫌尴尬。
正当众人聊着，一声女子的高呼伴随着一阵馨香朝着他们这桌快速而来：“白大侠，真的是你！”
女子的声音刚落，便见白丁身边多出了一个明眸皓齿、俏丽明艳的女子，女子看着白丁的眼里满是热切，甜美的笑容里也溢满了兴奋。
“高姑娘，好久不见。”白丁对于女子的热情并没有显示过多的情绪，只是礼貌地打了招呼。
“想不到白大侠今年也会来参加，这次跟着爹爹出门来这儿，还真是来对了。”女子的眼睛里此时只有白丁一人，话里的讨好更是有“耳”共睹。
其他几人只当女子是和白丁他们一起的，看她和白丁说得高兴，也没有吱声，只是心中早已经忍不住暗暗猜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男子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够让仅次于浩然山庄和名剑山庄的天门山庄的大小姐高碧云对她如此殷切，甚至担了一句“大侠”的敬称。
谷念陵虽然和白丁是朋友，但绝对是交浅言深，彼此对于各自的事情也都并非那么清楚，好友何时认识了这样一位相貌不俗的女子，他自然也是不知；当然这桌上无知的人绝对不止他一个，应淘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高碧云拉着师兄聊得起劲，只觉得自从这次下山之后，自己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越发地不了解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四大公子，他认识其二；原本以为参加，他该是和自己一样，从没有过这等见识的，可却突然有一个一眼就能看出是富贵人家的小姐热情地和他叙旧。
这样的师兄和她印象里的师兄简直判若两人，他们自幼一起长大，天天待在一起，唯一分开过的时间就是前两年师兄下山历练的时候，难道就在这她没有一同参与的两年里，让她的师兄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应淘此时只觉得白丁变得遥远起来，他对着高碧云的态度虽然谈不上热情，但也是有问必答，这让应淘有一种被忽视的失落，于是她轻轻拉了拉白丁的衣袖，假装咳了两下，示意白丁自己的存在。
白丁转头看向对自己做着小动作的师妹，见她眨着眼睛不停瞟向不请自坐在自己身边的高碧云，领会到自家小师妹的意思之后，白丁微微侧了侧身子，对高碧云道：“这是小师妹，应淘。”
“这是天门山庄的大小姐高碧云，淘淘叫人。”白丁介绍完高碧云，不忘向对方介绍应淘。
“高大小姐你好。”应淘听话地向对方行礼。
高碧云将笑得弯弯的眉眼从白丁身上移开，虽然她看向应淘时的表情依旧笑得甜美，但眼睛里明显没有刚才看着白丁时的热切：“原来你是白大侠的师妹，白大侠可是向我提过很多次呢，果然是个可爱的丫头。”
高碧云这话听得应淘不乐意了，自己被白丁向对方提过很多次，可是为什么他从来没向自己提起过对方，明显厚此薄彼！而且那高家小姐一上来就撑自己为“小丫头”，明显把自己看低了一个辈分，她应淘今年好歹也已经十八岁了，虽然是比白丁小了几岁，可和这高家小姐比起来，还不知谁大谁小呢！
“高姐姐说笑了，高姐姐才是成熟大方的女人呢。”应淘也笑，笑得让自己看上去真的像个不懂事的丫头：你既然想要倚老卖老，那我就顺水推舟，你既然说我是丫头，我就说你太老成，大家彼此彼此！
高碧云被应淘这么回了一句，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这话似褒实贬，一时让她不知道接什么才好，若自己应承了，就真的显得自己老成了，要知道她今年其实也不过十八岁的年纪；若不应承，又显得自己小气了，毕竟先出口挑衅的是自己，若不回敬，自己就落了下风。
怎么接话都是个错！高碧云偷鸡不成蚀把米，可又不好自拆台脚，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她将求救的眼神投向夹在两人中间的白丁，希望他可以说句话，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可白丁却仿若未闻，目不斜视拿起桌上的茶浅浅喝了一口。
其实坐在两人中间的白丁怎么可能无知无觉呢？高碧云过来找他搭讪的时候他就觉得来者不善，没有主动向应淘和谷念陵介绍她，就是希望自己的“言简意赅”能够尽快让她知难而退，可谁想这个女子自说自话的本事超出了他的想象，即使他十句里面回上一句，她也能一个人说得起劲。要不是应淘看不下去问他了，他可能会一直这么应付着直到高碧云主动离开。
可想而知，当白丁看到主动挑衅应淘的高碧云在自家小青梅的口下吃了瘪，他怎么还可能主动帮她对付自家小师妹呢？
高碧云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失策。从白丁口里叙述的小师妹向来都是蠢笨好欺的，于是她以为第一次见面就能给她来个下马威，毕竟她自从和白丁相处过那一个月之后，心里便一门心思认定了他，对于心上人口中心心念念的小师妹，她当然视作第一情敌，是最先要出去的障碍。
可事实却是如此不尽人意，小师妹不仅没有那么蠢笨可欺，相反还伶牙俐齿，反将了自己一军，这让她这个天门山庄大小姐的面子要往哪里搁？
好在就在这时，应淘似乎发现了什么，突然就站起了身子对着门口用力挥起了手，刚才脸上伪装的笑容也在片刻间变成了羞涩的甜笑：“李大哥。”
众人顺着她挥手的方向看去，就见一身白衣的李珂带着微微浅笑，缓步向着这边走来。
李珂在桌边站住，先是对着应淘一笑，轻柔地唤了声“淘淘”，其次才向在座的众人打过招呼。
此时此刻，除了谷念陵外在座的众人又禁不住猜测起来：这对自称来自三鼎派的男女究竟是什么人？男的和一向自视甚高的高碧云关系匪浅，女的则和名剑山庄的凤落公子称呼亲昵，这从来没听过名字的三鼎派难道竟是江湖上什么神秘门派？自己实在太过孤陋寡闻？
白丁听见应淘和李珂相互的称呼时，面无表情的脸上就瞬间黑了一层，什么时候自家小青梅和李珂发生了一些他所不知的事情，让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好到竟让李珂有资格唤应淘那个只有亲近之人才能唤的昵称？
白丁抿紧了嘴唇让小青梅和“奸夫”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打情骂俏”，现在的他只是应淘的师兄，还没有资格对应淘表现强烈的占有欲，过多地干涉应淘的交友只会适得其反，让她对自己讨厌，但看着应淘对李珂笑得那么灿烂，他就是觉得碍眼！就是觉得烦躁！
自家小青梅看向自己的眼神，什么时候也能变得这个闪亮？充满了崇拜和渴望？他还要努力多久才能让应淘看到自己对他的情意，让她接受自己，然后心甘情愿地嫁给自己，而非像在山上时那样，对于两人的婚事表现着极大的反感？
……
白丁刚想出声打断应淘和“情敌”热情的对话，霍正陵刻意提高的声音却引去了众人的注意：“诸位赏光能来参加今年的，霍某荣幸之至。明日召开在即，霍某略备酒水，祝愿明日能够举办成功。”说完，站在前头的霍正陵举起酒杯示意众人举杯共饮。
众人一起饮完酒后，霍正陵也不多话，大家各自找了座位落座便开吃了起来。
李珂站在谷念陵他们这一桌旁边，本来打算顺势就坐在这桌上，可是邻桌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唤了句“李贤侄”就把人叫到了隔壁桌上。不请自来的高碧云也想留在这里，无奈父亲和门里其他人都坐在另一桌上，她也只能悻悻地和白丁打了招呼就走了。
浩然山庄每年举办都是下足了本钱的，酒席上也自然都是好酒好菜，尤其一道桂花糕，吃得应淘齿颊留香，意犹未尽。
现在正直九月桂花飘香之际，这天罡山上四周又遍布桂花，于是厨房就地取材，做了这桂花糕应应节气。天罡山的气候尤其适合桂花生长，所以这做出来的桂花糕更加香气宜人，口感新鲜。
应淘本来就喜欢这种甜食糕点，如今吃到这样美味的桂花糕，一两块当然不能满足她的口腹之欲。可是上到酒桌上的份量总不会很多，平均也就让一张桌上的每个人吃上一两块，而且同桌而坐的也都是陌生人，应淘就算再喜欢也不好意思吃得太多，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搁在自己面前金灿灿的桂花糕，流着渴望和失望的口水。
坐在应淘旁边的白丁自然发觉了她的不对劲，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就看到了那一盘缺了几块的桂花糕，瞬间明白了小师妹的心思。立马夹了两块到应淘的碗里：“师兄不爱吃甜食。”
应淘看着自己碗里的桂花糕，马上笑逐颜开，这两块可是师兄让给她吃的呢：“谢谢师兄。”
白丁没有出声，只是看向应淘的脸上露出了似有似无的笑意。
而与他们坐在一起的谷念陵自然也发现了应淘对桂花糕高涨的热情，他夹了一块咬上一口，细品两下，点头赞同道：“果然挺好吃的。淘淘，本宫主晚点找人去厨房多弄点儿怎么样？”
“真的？”应淘咬着半块桂花糕，口齿不清地问道。
“我堂堂一宫之主骗你做什么。”谷念陵优雅地吃着他筷头上剩下的桂花糕。
应淘咽下嘴里嚼着的食物，给了谷念陵一个谄媚的甜笑：“小陵子最好了。”
应淘巴结性的赞美在谷念陵听来没什么，但白丁听了这样似曾相识的句式，心里忍不住泛起一股酸涩：原来只要能够满足应淘的要求，谁都可以是对她“最好”的那个人，他对她来说，根本不是特别的那个。
望着满桌的佳肴，白丁一下子没了胃口，搁了筷子，对着一同来的应淘和谷念陵低声道：“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不等两人有什么反应，白丁便起身快步离开了大厅。
应淘看着白丁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她怎么突然觉得师兄的那袭青色长衫让他显得无比落寞？
夜宴结束之后没多久，谷念陵果然依言让芷兰给她送来了满满一盘桂花糕。这下可把应淘乐坏了，捧着盘子坐在房里，欢欢喜喜就吃开了，三块桂花糕瞬间下肚，把她本来就很饱的肚子撑鼓了起来。此时应淘突然想起白丁先行离开酒席的时候，好像根本就没吃几口酒菜的样子，现在他一定肚子饿了吧，而且那时他走的时候说是身体不舒服，会不会是他的伤口疼了？
于是应淘端着那盘吃了三块的桂花糕出现在了白丁的房门口，一手托着盘子，一手轻叩房门：“师兄，你睡了吗？”
不一会儿房门缓缓打开了，白丁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托着糕点的应淘，微微侧身：“还没睡，进来吧。”
“师兄，你哪儿不舒服啊？是不是伤口疼了，要不要我去找花容？”应淘把手里的盘子放到桌上，不忘开始关心自家师兄。
“不是，有些累而已。”白丁又点了几根蜡烛，让房里变得亮些。
“师兄你吃桂花糕吗？刚才你没吃几口就走了，现在肯定肚子饿了。”除了关心师兄的身体，应淘也没有忘记她的另一个目的。
白丁提早离席的原因当然不是真的因为身体不舒服，回房后他本来是打算上床睡觉，想着睡上一晚或许就不会想那么多了。现在被应淘提起饥饱问题，他还真的觉得肚子里有些空空的，晚上的酒席他本就没吃多少，现在会饿也是正常的事情，索性也不推辞，坐到桌边拿起桂花慢慢吃了起来。
应淘做到他白丁旁边也抓了一块继续啃食桂花糕的大业，边吃边得意自己的猜测真没错，师兄果然饿了，边得意也边感叹：“小陵子还真是厉害，真能给我弄来这么多桂花糕。师兄，你出去历练的两年是不是认识了很多厉害的人物？今天那个什么高小姐，是不是也在那个时候认识的？你都不告诉说。”
应淘最后那句明显带上了嗔怪。白丁不语，两年的历练的确发生了很多事情，包括认识了很多江湖上的人，但他没有全部跟应淘说，是因为在他的定义里，这些人都是麻烦。在常人眼里或许他认识的那些人都是些江湖上有名望有地位的大人物，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大人物也是大麻烦的代名词，应淘从小在三鼎山上长大，性子单纯善良，在她的印象里江湖只有热血豪情而没有杀戮阴暗，而他对她隐瞒的那部分经历，正是充满了血腥和杀戮，而与那些人物的交情，也就是在付出鲜血后得回来的报酬。
他不愿对应淘说这些事情，一来是不想她因为自己和这些他眼中的麻烦扯上关系，二来也是他不愿对应淘说出属于江湖的残忍血腥的一面。
白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应淘倒也没有气恼，师兄的脾气她还是知道的，若真的是他不愿对你说的事情，无论你如何对他哀求撒娇也是不会管用的。于是应淘给自己倒了杯茶顺了顺卡在喉咙里的桂花糕，继续道：“我讨厌那个高小姐。”
白丁停下吃着桂花糕的动作，有些不解又有些意外地看向应淘。应淘的感情很简单，爱憎分明，但应淘心地善良，很少会对一个才第一次见面的人表现出如此强烈的不喜，难道是因为高碧云的挑衅让她觉得反感？还是因为……高碧云对自己过于亲近的举止让应淘感到不快？有可能吗？若是这样，是不是表示，淘淘对自己……其实……
……
“我讨厌她身上的香气。”没等白丁猜测出什么结果，应淘一句话果断把他心里刚刚窜起来的那点希望的小苗头给浇灭了。
“所以师兄你不能喜欢她！”最后，应淘霸道地总结自己想要得到的结果。
“淘淘，高小姐是师兄的朋友。”白丁沉默了一会儿，只回答了应淘这么一句话。虽然他本人对高碧云也不是很有好感，但她是天门山庄的大小姐，而天门山庄在江湖上具有不可质疑的影响力，这样的人物，交好总比得罪来得有益。
白丁没有同意应淘的要求，甚至隐隐透着拒绝，这让应淘非常不高兴：“师兄，难道你喜欢那个大小姐？”
“当然不是。”白丁答得迅速，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可不想被小师妹误会，“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就像李珂和谷念陵一样，都是朋友。”白丁为了摆脱嫌疑，拉出李珂和谷念陵做说辞。
师兄的话应淘向来都是信任的，只是对于高碧云的观点，她依旧不变：“可是李大哥和小陵子都是好人，那个高小姐……我就是不喜欢她。”
“都是好人？你才认识他们多久，你又知道些什么？”听着应淘对于李珂那种完全信任，不加怀疑的态度，白丁胸口瞬间胀满了一种莫名地怒气，在这江湖上行走的人物，谁的手里没有沾过血腥人命，江湖上从来就没有纯粹的好人。
“我说是好人就是好人，难道要像你的高小姐那样才是好人吗？”从来没有被白丁用讽刺过的应淘觉得特别委屈，师兄怎么可以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呢？她可是他的淘淘啊。
“这和高小姐没有关系，你不要无理取闹。”应淘的维护只能增加白丁更多的愤怒，从而让他更加口不择言。
“我没有无理取闹，是师兄你莫名其妙！”从没有被师兄说过半句重话的应淘只觉得鼻子发酸，眼眶胀疼。师兄怎么可以这样？居然为了一个讨厌的女人指责她的不是！那个女人有什么好，长得一般，身上又香得熏人，师兄居然为了维护这样的女人用这么重的语气骂她！
应淘越想越觉得委屈，而白丁又没有主动示好的表现，这让她更加觉得师兄因为一个女人而变得讨厌了，一个赌气，冲着白丁就开口喊道：“我讨厌师兄！”
应淘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白丁的房间，直奔自己的屋子。
白丁看着在夜色中敞开的房门，心里烦躁还是没有平息，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居然会这么不留情面地对应淘说话，小丫头单纯不懂世故他不是不了解，他怎么可以将她的纯真当作缺点指责呢？他这是怎么了……
沁人心脾的桂香伴着天罡山的晚风吹进人的心里，夜色渐浓，睡意渐深，而无法平静下来的内心究竟怎么了？或许……天知道。
第二天一早，如火如荼地开始了。
谷念陵作为一宫之主，一早就被人请去和其他的掌门人们商议大事去了。而所有人都能参加的大会比试则要等到下午才会开始。
早起的应淘没有了可以一起玩闹的对象，第一反应是去找师兄，可是想起昨天师兄对自己的态度，应淘的小脸马上就垮了下来，如果自己现在去找师兄，是不是就说明昨天的事情真的就是自己无理取闹了呢？不行！应淘拼命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件事情绝对是师兄的错儿，她一定要等到师兄主动向自己赔礼道歉才能理他。
可是应淘坐在房里等了整整一早上，直到芷兰来招呼她一起去吃午饭也没有见到白丁来找她。失落的应淘跟着芷兰一起到厅里吃饭的时候还是没有看到师兄的身影。
应淘奇怪了，师兄的生活作息一向都很规律，吃饭的时候怎么会见不到他人呢？难道是师兄的伤口感染了，在房间里睡昏过去了？
在应淘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便是白丁背后的伤口，可是记仇的小丫头一面担心白丁的伤势，一面又不好意思拉下自己的脸面去看找白丁，只好跟花容打听：“花容，怎么没有看到我师兄？”
“白公子早上就出去了，留话说不用等他一起吃饭的。”花容据实以报。
早上就出去了？他去做什么了？竟然没来找自己一起去？李珂和谷念陵应该都去商量大事了，这浩然山庄里应该没有师兄的朋友才对啊，难道是去找高碧云了？
骗子！
应淘又委屈了，什么和高小姐只是朋友，师兄是骗子！明明就是喜欢人家的，不然干嘛一大早就去找人家约会？师兄是骗子！
应淘理直气壮地陷入了自己的牛角尖，然后抓着筷子戳着自己碗里的米饭自怨自艾。
午饭过后，最令人期待的比武正式开始。大会比武的擂台设在距离浩然山庄百米外的一处山壁前。如削如劈的山壁笔直而立，前面是丈尺见方的宽阔擂台。木头搭成的擂台上铺着红色的毯子，东面摆放这几把椅子，是给各大门派的掌门设置的看席，大会现场的摆放简单大气，看得人不由生出一股群雄聚首的热血豪情。
应淘跟着芷兰花容来到会场的时候，围着擂台早已经站满了人群，有凭借衣着就能分辨的门派子弟，也有许多今日才来的江湖散客。
应淘慢悠悠地穿梭在这些人群当中，一面看着形形色色的人群，一面伸着脖子寻找白丁的身影。当穿着青色长衫的背影映入眼帘的时候，应淘本能地想要立马奔过去，捂住他的双眼然后笑问：“师兄，猜猜我是谁？”
但这一次她犹豫了，她想起了昨夜白丁对她的第一次嘲讽，他想起了今早白丁可能的去向，脚下虽然已经迈出了一步，但也仅是这一步，一步之后她看到穿了一身湖绿的高碧云笑意盈盈地走到白丁身旁，递了一杯茶水给他。白丁接过茶水喝了一口，距离太远，应淘听不到他说了什么，但她看到面向自己的高碧云在那一刻笑得更加开心。
明艳的笑容刺伤了她的眼睛，让她的心里冒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惆怅。
师兄……已经不再关心自己了啊；师兄……已经找到了喜欢的人，以后就该笑着用他宽厚温暖的手掌轻拍那人的头顶了啊；师兄……以后都不会再听自己的话了，不仅如此，还极有可能因为听了那个坏女人的话而不停地指责自己。
师兄马上就会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不再是自己最喜欢的师兄了，怎么办？
这一刻，应淘惶恐了。
……
每年举行一次，目的是为了选出下一任的武林盟主，而江湖中人选择武林盟主的方法也相当简单，便是“技高者得”，只要你的功夫能够技压群雄，你就能做武林盟主。
现任的武林盟主霍正陵能够连续稳坐武林盟主的位子十年之久，除了那一身的正气，靠的就是这过硬的功夫了。而江湖最近有传言，霍正陵似乎有了退位让贤的意思，所以今年的他并不会上台比武，这无疑给了许多其他江湖中人机会，因此今年来参加比武的人数较之以前确实多了不少。
比武在霍正陵简单的开场之后很快打开了，而此时站在人群中的应淘却没了那份观战的心思，此时她的脑子里撑满了刚才高碧云的笑脸，而心里则空落得让她害怕。深思恍惚的应淘像尊娃娃一般站在芷兰和花容身边，连白丁走到他的身边也没有发觉。
“淘淘，你怎么了？”白丁皱着眉头掰过应淘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一向最喜欢凑热闹看比武的应淘此刻居然对擂台上的打斗无动于衷，这样的举动太过反常。
应淘抬头望进白丁关切的眼神里，突然有一丝恍如隔世的迷茫，这双一直对自己温柔如水的眸子是那样地熟悉，仿佛只要一个回头就能对上，一辈子都是如此，让人说不出地踏实。可就在片刻之前，这双眸子里的是不是另外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子？它的温柔是不是也一样给了那个女子？
应淘痴痴地看着白丁的眼睛，干哑的喉咙拒绝发出任何声响，她动了动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白丁放松了对她肩头的钳制，应淘的沉默让他觉得心寒，他没想到，这次应淘为了维护李珂，居然会与他赌气那么久，他都已经主动关心她了，可她竟还是不愿理他。
“啊——”女子的惊呼打断两人无言的对视，也引去了他们的注意。
擂台上，一身素衣的女子捂着脸倒在地上不停抽搐，指缝间隐隐透出血水。
很快，浩然山庄的管家便领了小厮把那女子抬了下去，而此时，台下的众人也都算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刚才与女子比武的男子使诈用了某种药粉，而女子的脸也可能就此毁了。
虽然古来就有兵不厌诈这一说，江湖中也有很多人会使用暗器，但对一个女子使出这样狠毒的招式，留在擂台上的男子很快就遭到了众人的鄙夷。
“是招贤纳良之地，虽然英雄不问出处，但阁下的手段李某实在不敢苟同。”这个自称李某的人正是李珂，一袭雪白衣衫的他提着宝剑缓步走上擂台，面色严肃地对站在台上的男子道。
男子一身墨色劲装，长相也猥琐至极，听了李珂的话，不雅地啐了一口道：“放屁，老子什么手段还轮不上你个小白脸来管，有本事赢了老子再说！”话刚说完，男子便提着手里的短刀向着李珂冲去。
李珂并不畏惧，长剑并未出鞘，只用刀鞘便轻易地化解了男子的攻击，二十招过后，男子已经打得气喘吁吁，而李珂依旧气定神闲。明白自己根本不是眼前青年的对手，男子狗急跳墙，故技重施，又是一阵毫无章法的攻击之后便准备向李珂投洒药粉。
李珂早有准备，在他出手之前便眼疾手快制止了他，只是两人距离太过贴近，李珂一个不慎，还是被男子的短刀划伤了手臂。
男子虽然已被李珂一脚踹下擂台，但他白色的衣袖也迅速被血色晕染。
应淘在下面看得心惊，抽了口大气，轻唤了声“李大哥”便急急拨开挡在身前人群冲到擂台边去。白丁看着应淘慌乱而去的身影，抿紧了唇，心中一片荒芜。
李珂的上伤不严重，只是伤口很长，流了不少血。马上用了药，包扎好之后也变没事了。
应淘的心在李珂对她温柔的微笑里终于落了下来，但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衣袖还是心有余悸：“李大哥，你刚才可吓死我了。”
“多谢淘淘关心，皮外伤而已，这不是没事了吗？”李珂一边安慰着应淘，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袖，看着白色衣袖上那片红色，这衣服……今日怕是不能再穿了，不然这么显眼的颜色，确实令人担心，“我要回去换件衣服，淘淘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应淘因为刚才白丁和高碧云的事情，心情本来就有些复杂，现下正好有了个离开这里的借口，忙不迭就答应了：“我去找花容要玉瑕膏，擦了不会留疤的。”
李珂起身随应淘一起走到花容身边，应淘缠着花容要玉瑕膏去了，李珂战在一边看着白丁神色低迷地看着应淘，眸子黯了黯，但随即恢复往昔的优雅，走到白丁身边礼貌地与他打招呼：“白兄。”
“李兄，你的伤没事吧？”应淘对李珂的追崇虽然让白丁心里很难过，但他是个是非分明的人，李珂毕竟也是他的朋友，关心朋友的伤势是应该的。
李珂低头微笑：“皮外伤没有大碍，倒是劳烦淘淘要她特地去为我讨要玉瑕膏了。”
“她也是慷他人之慨，况且，谷兄不是个小气的人。”玉瑕膏这样的疗伤圣品是谁的东西，有什么作用，李珂自然是知道的，白丁也不多费唇舌。
“昨日听淘淘说白兄也受伤了，好些了吗？”李珂也算礼尚往来，想起面前的好友其实与自己还是“同病相怜”呢。
“好多了，多谢李兄关心。”白丁的回答礼貌有礼，但也总透着距离感。
自认识之后，他仿佛一向都是如此吧？李珂突然想起了另两人相识的契机，同是年纪相仿的少年，同是江湖历练的侠客，暗夜下的厮杀，背靠背的信任，在刀剑下建立的感情总是纯粹的，而当这份感情夹杂进俗世的身份背景，则显得微妙而脆弱。
李珂一直觉得，他和白丁就是如此，抛开两人的身份背景，他们无疑会是换命之交，只可惜……
有些东西戴上身了就是一辈子，容不得一刻放下。
“李大哥，要到玉瑕膏了，我们先回去给你上药吧。”此时应淘一脸得意地晃着手里的小圆盒走到两人身边，看到白丁的时候，自得的笑脸却渐渐失去神采，不自然地瞥了他一眼之后眼睛马上移开，轻声道：“师兄，我陪李大哥回去换件衣服。”
“嗯，自己小心些。”白丁本想说跟着一起回去的，但想到师妹还在生自己的气，若此时自己再做什么不合她心意的事情，真不知小师妹何时才愿意原谅自己了，最后出口的话就变成了关心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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