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松语文学 > 其他类型 >堇色琉璃最新章节 > 堇色琉璃TXT下载
错误举报

第一章 血色月夜

  堇色琉璃(骆青砚)

  楔子

  沉闷的夜里,天边忽然亮起了闪电,紧接着,一道道惊雷滚滚而至,响彻在半空中。

  九岁的南宫琉璃蓦然从睡梦中惊醒,她最怕打雷的雨夜,每当这样的夜色,母亲总会彻夜守在她的身边。只是这一次她醒来,身边没有了母亲的温暖怀抱。

  “娘。娘。”她抱着她的布娃娃有些惊慌、有些害怕、有些匆促地跳下了床,光脚踩过腥红的地毯上,奔向母亲的卧室。窗边垂着厚重的帘幕,室内一片昏暗。她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窗下的椅子里坐着一个人,却看不清楚是谁。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呛人的烟味扑鼻而来。

  窗前的人影掐熄了手中的烟,扭亮了台灯,晕染的灯光里,一张如雕刻般五官分明的脸孔,映入在琉璃的眼中。南宫少钦紧缩的眉头,暗沉的眸光,在接触到琉璃如安琪儿似的一张小脸时,流泻出一丝温暖与宠溺:“怎么?又被雷声惊醒了吗?”

  琉璃扑进了父亲的怀中:“爹,我娘呢?”

  南宫少钦的眼中蒙上了一层雾气,沉声道:“你娘出门了,可能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爹,”琉璃细嫩的小手摇晃着父亲的手臂,“你让娘回来好不好?我想娘了。”

  南宫少钦的语音不觉有些哽咽:“琉璃乖,琉璃先乖乖地睡觉,爹一定将娘接回来,陪着琉璃,好不好?”

  有了父亲的承诺,琉璃安然地闭上了眼睛。只要答允她的事,父亲每一回都不会食言。

  琉璃再一次醒来时,已是云出雨歇,天色仍有些暗沉。父亲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她的身边,只有奶娘顾氏候在床畔。瞧着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奶娘顾氏的心底,不由得生了几分怜惜:“小姐,老爷有事,一大早已经出门了。老爷说小姐早餐想吃些什么,吩咐一声厨房就好了。”

  方才醒来,琉璃并不是很有胃口,无所谓地说道:“奶娘你瞧着办就好了。”

  顾氏伺候着她梳洗完毕,这才去了厨房。

  琉璃来到一楼的客厅里,落地窗外,在那棵开门了花的梧桐树下,冷非和小刀兄弟二人仍旧在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一次又一次相同的投掷飞刀的动作。阳光从疏疏落落的叶片缝隙中洒下来,洒他们一身和一地的影影绰绰的光影。

  收回目光,只见客厅的一角摆着个一米见方的木箱。木箱的下方,有些微的水渍沁出。琉璃望向自己身边形影不离的凌风,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凌风答道:“刚刚有人送来的,说是一定要老爷亲启。”

  琉璃不以为意道:“什么东西?拆开瞧瞧,里面已经开始渗水了。”

  南宫琉璃是南宫少钦最小的一个女儿,南宫少钦事事都会顺着这个女儿的心意,少有拂逆,因此凌风也没有将这件事当成多大的事,取出一把匕首,手起刀落,木箱已被拆开。

  木箱打开的瞬间,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悄然溢出。木箱中堆放着凌乱的冰块,而在这些冰块之中,是一具被肢解了的尸体,头颅摆放在正中央,脸孔朝上,赫然正是琉璃的亲生母亲——岳婉莹。

  琉璃明亮的瞳眸里盛满了恐惧和不知所措,她就这样呆呆地站在木箱边,呆呆地望着木箱里的母亲,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她感到自己去了一个很黑的地方,四周一片黑暗,眼中暗无一物,她甚至看不见自己。她的身体无法按照自己的意识动作,她只能够仰面躺着,好像漂浮在水面上,随波逐流,不知飘向何处,却又无休无止。

  而此时,南宫家,举府上下,一片素白。

  夜色寂静而暗沉,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伤痛。

  祠堂之上,牌位林立。其中,不乏一张张年轻的面孔。

  南宫少钦白手起家,创下了诺大的家业。可是,南宫家仿佛受到了诅咒一般,短短数年间,身边的亲人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了他们,并且,个个都是死于非命。

  南宫少钦的目光自站立在祠堂中的十七个少年和少女的脸孔上一一扫过,他的目光接触到哪个人,哪个人都会忍不住浑身一震。

  南宫少钦一袭青衣,一张有棱有角的脸孔面无表情,标杆般笔挺的修长身材,小麦色的健康肤色,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梁,薄薄却紧抿的唇,以及一双漆黑的眼珠时而闪过一丝寒意,他身上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凉薄气息。

  “我想你们都已经知道了,这次离开我们的人,是你们的大娘。”南宫少钦声音清冷,隐含着一分嘲笑和誓不低头,“有人说我南宫少钦死了八房太太和六个儿女,是因为我这辈子作孽太多,上天给我的惩罚。我南宫少钦不信鬼神,只信自己。在上海滩这个十里洋场里,有谁敢站在我南宫少钦的面前对我说,他是清白的?不过,你们虽然是我南宫少钦的子女,我却不会勉强你们和我走相同的道路。”

  “我现在给你们机会,让你们自己为你们的人生做出选择。在你们面前,有两条路,一是我将你们送到国外,我会给足够你们一辈子挥霍的金钱,只是你们却不再是我南宫少钦的儿女。你们继续做你们的大少爷大小姐,我依旧会为你们提供最优渥的生活,但你们只会像一只手无缚鸡力的羔羊般任人屠宰。二是我会不计代价,培养你们成为这世上最强的人,令你们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保护家人。换而言之,就是没有人再可以伤害你们,你们——才是可以掌控别人生死的人。只是成为强者之路,依旧充满危机和危险。但是我南宫少钦的子女,可以死在成为强者之途中,我也不愿我的子女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南宫少钦的目光自他们身上一一掠过,沉声道:“我给你们半个时辰的考虑时间,然后,你们必须给出我答复,告诉我,你们所选择的道路。”

  南宫少钦的子女,毕竟流淌着南宫少钦的血液。他们没有令他们的父亲失望,他们也并没有花去半个时辰的考虑时间。南宫少钦一语既罢,所有的人都说出了相同的一句话:“我愿意留下。”

  在所有的声音都平静了以后,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我也要留下。”

  众人回首,在目睹了母亲被肢解了的尸体以后,始终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中的南宫琉璃,此时正静静地伫立在他们的身后。

  在看见她的第一眼,众人的第一个感觉,那只是一个有着南宫琉璃外壳的陌生人。纯真,之于她仿佛已经是上一世的事。她的眼神空洞,像一个无边无底的无底洞。

  五年后。

  中越边界的原始丛林中。

  阴森森的林木下,并排站立着一十八个相貌出众的中国籍的年轻男女。这一十八个年轻男女,皆为上海滩枭雄南宫少钦的亲生子女。

  站在他们对面的,则是他们的德国籍教官马库斯和马库斯的手下五十四名雇佣军。而在马库斯的脚下,堆积着一大堆的东西,有武器,有食物,有工具……

  马库斯用脚踢了踢这堆如小山般的东西,冷酷无情地说道:“这些东西随便你们拿,你们想拿什么就拿什么,能拿多少就拿多少。然后,我给你们一天逃离的时间,一天之后,我的手下将会三人一组,对你们进行追杀。此时,你们的父亲让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测试开始以后,等待你们的,将只有胜利和死亡。想要退出此次测试的,现在还来得及。”

  南宫少钦的长子南宫珺颇有其父之风,眉眼之间,波澜不兴,眸光暗沉:“既然我们站在了这里,就没有人会退出。”

  南宫珺说罢,没有人能再多说一句话。显然,所有人都认为南宫珺的回答,就是他们的回答。

  “希望我在上海再次见到你们时,你们依然不会后悔此刻的回答。请原谅我的口误,恐怕你们之中的很多人,我都再也见不到了。”马库斯说道,“现在,你们可以选择你们需要的东西了,然后有多远逃多远。明日凌晨,对你们的追杀,将正式开始。”

  南宫琉璃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终于逃离了那个闷热的原始森林后的第几个夜晚。就像初次失去母亲的那种感觉,心痛到了极致,就会变得麻木和空洞。累,她全身的细胞和感觉都在叫嚣着这个字。支撑她一直往下走的是“一定要活下去的”这个信念,而这个信念也始终支持着她摇摇欲坠的体力。

  耳畔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少女婉转清丽的水漾歌声:“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最。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双双对对恩恩爱爱,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柔情蜜意满人间……”

  少女清丽的歌声里有着稚嫩的娇羞,这大概是一个刚刚坠入情网的少女,在思念着意中人时,难掩一腔的柔情蜜意。这般腻人的甜蜜,令人的意识情不自禁的恍惚,心变得软软的,脚下也变得软软的……

  阳光静静地洒落,楚幽坐在船头,一手执笔,一手执着画册,他手中的笔在画纸上快速地勾勒着在水中一朵朵亭亭玉立的莲花。

  杨柳与他对面而坐,盈盈的眼波,眨也不眨地落在楚幽的身上。江南女子,温婉而多情,十三岁的少女,一颗芳心,早已暗属眼中的少年。清丽的歌声,在她的唇中如水般在莲瓣上,在莲叶间,柔软流淌。手中的双桨,在如镜般平静如丝绸般光滑的水面上,轻轻滑过,在水面上留下了两道涟漪的水波。

  这个夏日午后,是如此的安静。阳光静静的,空气静静的,偶尔吹过的风,也是静静的。

  就是这样一段静谧的时光,被一声仿佛重物落进水中的声音,顿然破坏殆尽。

  “好像是有人落水了。”楚幽快速地放下手中的画册,接过杨柳的双桨,朝着传来声音的水面滑去。水边长大的孩子,水性自然皆是极佳,水中的楚幽,灵活得如一尾鱼。他拖住琉璃的腰身,在杨柳的协助下,将琉璃拖到了船上。

  楚幽双手叠加,用力地挤压着她的腹腔之间,她吐出了灌进去的水,却依旧双目紧闭,不曾醒来。

  楚幽喃喃低语:“水都已经吐出来了,不应该醒不来的呀?我要带她回家,给她请一个大夫瞧瞧。”

  杨柳悄声提醒他:“我们都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带她回家合适吗?不如,我们直接将她送到医院去。”

  楚幽不忍道:“瞧她身上的装束,也不像是本地人。如果她可以自己去医院,又何至于流落至此?我们又如何忍心将她丢在医院里不了了之?”

  杨柳无奈地叹息,无奈于他的心软与心慈,叹息着只能够任他为之。

  琉璃虽然已经累倒了虚脱,只是坚强的心智,令得她的意识仍然保持着一丝清明。她昏倒之后,并非一无所觉。她可以感觉到船身的轻轻摇晃,和楚幽背着她时,他身上水一样干净清爽的好闻的味道。

  楚幽背着她自楚宅的后门悄然而入,来到自己的画室里。整个楚宅,也只有这个地方,没有人敢随意进出。将琉璃放在软榻上,楚幽叮咛杨柳:“你先帮她洗一洗,再换一身干净的衣裳,我去请刘大夫。这件事别让旁人知道,省的我爹知道了,又啰哩啰嗦。”

  这几年楚幽的父亲楚正,日日在千金门沉迷于赌博,回到家中便借酒发疯,无事生事。楚家家境已是大不如前,也只剩下了一副空架子勉强支撑而已。母亲日日愁眉不展,楚幽只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让母亲少操一份心。

  琉璃不知道自己就这样沉睡了多久,很久以前,她就察觉自己有一个坏习惯,每当心里太过难过太过伤心的时候,她不愿意面对,便使自己陷入这样的长久的沉睡之中。前提是,自己会认为自己处于一个非常安全的环境中。

  初次见到这个如水的少年,她居然心生一种莫名心安的感觉。

  有些情,只是一个凝眸,却已是天长地久。

  只一眼,整个世界都在琉璃的心中崩塌,变成了一个废墟。

  然后,他在她的心中建了一座城。

  而她,被囚禁在他的城中。

  从此,在劫难逃。

  她不知道自己就这样睡了多久,当她终于睁开眼时,一个俊秀至不可思议的睡脸,映入她的瞳孔中。楚幽,她知道他的名字。她隐隐知道他的容颜清雅如水,只是不曾想到,他竟生得这样好看。

  她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屋子里只有她占据的这张软榻,和一张书桌,一个画架,除了这些,别无长物。屋子的四处摆满了一幅幅的画,画不尽的烟雨江南,小桥流水,白墙黑瓦。

  她最后再看了楚幽一眼,悄然离去。

  庭院里,如水的月光撒落了一地的银白。

  南宫琰伫立在栀子花下,那淡白淡白的花朵,白得像月亮一样忧伤。地下也覆有瘦白的瓣,一片一片,泼泼洒洒,仿佛手掌没有端稳一碗盛满了清水的碧玉瓷碗,风一吹,就溅了出来。

  就像是想要紧紧握在手中的幸福,拼命地想要握紧,偏偏时光太窄,指缝太宽,幸福仍自指尖,一点一点,流失。

  琉璃走到他的面前,垂下眼帘,长长的眼睫在白皙的肌肤上投下了一道弧形的阴影。她始终沉默,不曾言语。他也就一句话也不曾问。

  两道修长的身影,最后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仿佛从不曾出现过。

  上海,青帮总部,是他们此次生死测试的终点。而南宫琰和南宫琉璃是最后回来的,他们十八个兄弟姐妹,最后只回来了八个。

  而就从这一日起,他们开始介入到青帮最核心的部分,分别开始慢慢接手青帮中重要的职务。

  而那一年,南宫琉璃只有十四岁。

  月照江心,月色如银,水如匹练。

  原本清澈的水面上,此时一片片的红,氤氲开来。清冷的空气中,飘荡着腥浓的血腥气。一艘客船,随着水漩在江面上打着转。船上的人,皆面如白纸,脚底下像是被钉子钉住般纹丝难动,身子却像是风中的柳絮似的抖若筛糠。

  唯有一个临窗而坐、叫做楚幽的少年,面色虽略显苍白,依然静静地望着距离客船不足十米远的地方,一只状似货船模样的船只,横江而立。只是此时这只船上装满的不是货,而是死尸。而杀戮并没有因此而停止,仍在继续。

  在船头,南宫琉璃、凌风和冷非呈鼎足而立之势,数十名蒙面劲装的黑衣人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月光星辉下,人影以极快的速度交错闪动,长刃挥动,迸射出夺目的凶光,每一次利刃的光芒一闪,都有血珠喷洒,而随着血珠四溅,在空中飞舞着,又跌向船上,或是甚至于飞出船头之外,全是各种各样人的肢体。断手、残足,带着血花,四下飞溅,甚至听不到利刃相碰的铿锵声,带着死亡的光芒的利刃,在划破人的身体,剖开人的皮肉,切断人的骨骼之际,所发出的是诡异绝伦、暗昧得几乎和耳语相类似的刷刷声。江水被染得更红,染红的水面在一圈一圈的扩大。

  诡异幽寒的月光下,江水泛着一种异样的红色。

  船头的人在迅速减少,只剩下了八九个人。冷冷的下弦月,和着闪耀的星光,船头上被围困的南宫琉璃三人,以及刀光与血光,更加清晰地映入楚幽的眼中。

  楚幽静静地倚窗而坐,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屠杀,静静地注视着南宫琉璃手中的寒刃。她的身形看去纤细而修长,比普通女子显得高些,仍不失娇美。只是,每当她手中的寒刃寒光闪过,就会有一个头颅滚落船板或是江中。刀无虚发,寒光划过,必取一命。仿若在她面前一个个倒下的,不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杀人,若劈柴。

  楚幽没有像他的父亲楚正一样,身子趴在长椅下脸孔埋在地上,浑身瑟缩发抖。他也不若旁的船客般,全身瘫软在原地,一动不能动,却也止不住全身发抖。他只是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凝视着南宫琉璃的眼瞳。

  南宫琉璃手起刀落,取人性命,冰雪般的瞳孔深处不见一丝波澜起伏。她整个人,就像是一个下着漫天大雪的冬季。大雪弥漫,淹没了世间万物,只剩下了一尘不变的白色与寒冷。而她,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

  杀戮已经停止,船头只剩下了南宫琉璃、凌风和冷非三人。凌风和冷非一脚一个,将船上的残肢碎片踢入了江中,湍急的江水,立时将尸体卷走,翻翻滚滚,不知卷向何处了。

  南宫琉璃伫立在船头,浑身浴血,神情淡漠,如来自地狱的修罗。她眸光一转,锁定了楚幽。

  血肉横飞的血腥厮杀已经过去,可是如今静止的场面,却更令楚幽喘不过气来。在他如水般清澈的瞳孔深处,一抹冷彻全身的寒意,直抵心底最深处。他全身如被钉住般,一动不能动,即使发抖,也动弹不了。就在楚幽觉得自己快要被她眼中的冰雪淹没之际,南宫琉璃收回了眸光。

  凌风和冷非清理完了船上的死尸,见到南宫琉璃竟然站在船头发呆,不觉奇怪。他们顺着南宫琉璃的目光寻去,看到了一双如水般清澈的眸光。

  如此清澈,仿似可以洗净心底所有的尘埃。

  他们好像有些明白南宫琉璃发呆的原因,可是此时此刻,却不是发呆的时候。他们轻声唤道:“八小姐。”

  南宫琉璃回眸望了他们一眼,折身回到了船舱,一阵船笛声在这个充满了死亡的静夜里,突兀地响起。随即,那艘载满了死亡和恐惧的船,向前方驶去,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船舱内,一名年轻的男子倒卧在血泊之中。

  浑身的血污,难掩他轮廓分明的容颜和居高临下的霸气。

  南宫琉璃快速地来到了这名男子的身边,手起刀落,割开了男子身上本已破破烂烂的衣衫。

  男子睁开了眼睛。

  南宫琉璃手上动作丝毫未停,对他说道:“你身上的伤口必须要处理一下,会很疼,你忍耐一下。”

  冷非将一条毛巾塞进男子口中,男子紧紧咬住。

  洗去血污,给伤口消炎,上药,包扎,最后给男子换上干净的衣衫。一系列的动作毫无停滞的完成,南宫琉璃三人之间竟是一句话也不曾说过,他们三人在一起明显已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彼此之间颇有默契。

  男子满头的汗,却很是硬气的哼也没有哼过一声。只是望向南宫琉璃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南宫琉璃道:“不必客气,你我之间,何需道一个‘谢’字?好好休息吧。”

  男子确实疲倦已极,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沉睡之中。

  夜色正沉。

  上海,南宫家老宅。

  南宫家坐落在杜美路,一所最大的宅子。南宫家厚重大气,不见金碧辉煌,却也是极尽奢华。南宫家随意的一件瓷器摆设,也是价值连城。南宫家的老爷子南宫少钦闲暇之余,喜欢把玩几件瓷器,因此南宫家处处可见任何一个朝代的瓷器。

  偌大的餐厅,可以容纳四五十个人同时进餐的镂空雕花的红木餐桌旁,只有南宫少钦和他最小的女儿南宫琉璃在共用晚餐。在杯盏碗碟的轻轻碰触的轻响声中,南宫琉璃站起身:“爹,我吃好了,先回房了。”

  南宫少钦道:“陪我去客厅坐一会儿,楚管家的小子今夜会到,楚管家央我给他家的小子谋份差事。”

  南宫琉璃有不可察觉的片刻迟疑,身体亦不受她控制的微微颤抖。她握紧了双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缓缓道:“楚管家在南宫家做了二十多年了,应该的。”

  在沙发里坐下后,南宫少钦道:“他叫楚幽,比你小两岁,今年十六岁了。听楚管家说他念过几年书,所以我打算让他去账房里跟着秦账房学做事,你帮我照顾好他。”

  南宫琉璃秀气轻薄的唇角微微抿起,形成了一抹倨傲的弧度。

  尚未等南宫琉璃说些什么,在一阵轻声的敲门声后,楚幽在门外出现。

  漫不经心地抬眸举首之间,琉璃刹那间忘记了呼吸,不知不觉间停下了理智一再要求她离去的脚步,重新在南宫少钦的身边坐下。

  “老爷,这便是犬子楚幽。”

  南宫少钦的眸光落在了楚幽身上,不露声色的黑眸深处却是风起云涌,石破天惊。他这一生阅人无数,却不曾见过如此美丽的容颜。他始终认为,这世间太美的东西,皆不详。也许是,太美的东西总会让人产生脚不沾尘的感觉。无关人与物,无关男人与女人。沉吟片刻,南宫少钦轻声问道:“楚正,他都会做些什么?”

  “老爷,犬子念过几年书,也算是识得几个字的。”

  南宫少钦微微颔首:“楚正,南宫家的规矩你都是知道的,你——可想好了。”

  一朝进入南宫家的大门,一世便为南宫家的人。

  楚正顿时面现喜色道:“多谢老爷成全!幽儿,快来谢过老爷!”

  璀璨的水晶吊灯下,楚幽的容色略显苍白,他微微欠身,算是谢过。美丽倾城的双眼,不见欢喜,不显悲伤。喧嚣繁华的尘世,皆与他无关,他不过是一个冷眼旁观的过客。

  南宫少钦道:“楚正,今后就让他跟着秦昊在账房做事吧,你在旁边多提点着他一点,他年纪还小,别受了委屈。”

  南宫少钦的一句话,似已决定了楚幽的一生。

  南宫少钦的话,无人敢质疑,除了一个人。

  琉璃走到了楚幽的身边,冰雪般的瞳孔深处,隐隐含着几分好奇:“你身后背的是画夹吗?”

  楚幽握住画夹的手不觉收紧,垂下了眼帘,遮住了眼中的淡漠。他沉默不语,仿似没有听见琉璃的问话。

  楚正赶忙回答:“回八小姐,犬子闲来无事就喜欢涂涂画画的,画得不好,登不了大雅之堂。”

  琉璃望向了父亲,忽然嫣然一笑,素日里冰雪般的清冷双瞳中,刹那间华光流溢:“爹,你也说了,他年纪还小,那么急着做事干什么?我就向爹讨了他,让他陪我去念书吧。爹,就这样定了。”

  琉璃牵起了楚幽的手:“跟我来。”

  楚幽恍若是碰到了什么令他极为厌恶的脏东西般,面露不愠之色,毫不掩饰地自琉璃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插入了长裤的口袋里,并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他垂下了眼眸,掩住了眼底最深处那份挥抹不去的恐惧,以及发自内心深处的厌恶。

  他一眼便认出了南宫琉璃,虽然那夜她的脸上溅满了血,几乎辨认不清她的容貌。只是因为她的眼睛,只是因为她不见一丝情绪的冰冷眸光,即使在睡梦中,他也不会认错。冷冷的眸子,如下满了冰雪的江面,波澜不生。即使在杀了那么多的人以后,她的眸光,依旧淡漠。

  那不是一个普通人类会拥有的眼睛,她是来自地狱的修罗。

  “幽儿,不得对八小姐无礼!”楚正解释道,“八小姐勿怪,这犬子从小至大,都不喜欢别人触碰他。我也曾带他去医院瞧过医生,医生说,也无大碍,只是多少有些洁癖之症。”

  听了楚正的解释,琉璃心中并无任何不快,相反的,倒是心情大悦。望着楚幽如水般清隽的容颜上,染了一抹疲倦之色,琉璃问楚正:“楚幽的卧室准备好了吗?”

  “有劳八小姐挂心,已经都准备妥当了。”

  琉璃对楚幽颔首道:“你也应该累了,先歇着吧。明日,我再令人给你重新收拾。”

  南宫家所有的仆佣,都住在南宫府邸右侧一栋单独的小二层楼里。楚幽自然也是住在这里。楚正单独收拾了一套两进的套间给他住,房间干净整洁,倒也不错。

  关上了房门,楚正低声道:“听着八小姐话里的意思,只怕这里你也是住不长久的。幽儿,你切切记住,在这座大宅子里,有两个人的话,你一定不可以违背,一个是老爷,另一个就是八小姐。老爷有八个子女,最宠爱的就是八小姐。现如今青帮里的大半事务,都是八小姐在料理。你可别欺八小姐的年龄小,不知多少人因小瞧了她,而栽了天大的跟头。如果八小姐抬举你,你就什么都是。如果你在八小姐眼中不值一物,那你在上海这个十里洋场里就真的什么也不是。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收拾起你的书生意气,别惹恼了八小姐。八小姐的抬举,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楚幽沉默,眼睑微垂,不看向父亲一眼。

  他从来都没有小瞧过南宫琉璃,当年,只是南宫少钦的二子南宫琰说了一句,楚正在南宫府上做事,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来靠近他,骚扰他。

  楚正细细叮咛:“八小姐身边有几个人,你一定不可以得罪,他们都是八小姐最信任的人。冷非和凌风是八小姐的贴身保镖,打小便跟在了八小姐身边,已经很多年了。还有一个人是越泽,越泽在帮内地位极高,他是老爷的大弟子,在帮内亦任坐堂的堂主,协助八小姐打理帮中一切事物。他是八小姐的心腹,很多事情,八小姐都授权他可以独自定夺,代为处理。”

  楚幽只是一径的沉默。

  楚正的语气不由得带了几分怒意:“不管你心里愿是不愿,你既然答应我来到这里,而八小姐又瞧得起你,你就把你该做的事做好。你若是任性,我这条老命就真的保不住了。”

  楚幽侧目望向他,那个他称之为父亲的人。只是,他真的是他的父亲吗?这世上有哪一个父亲,为了成全自己的渴望,会逼迫自己的儿子像一个最低贱的风尘女一样,向一个女子摇尾乞怜?

  楚幽清冷无波的眸光深处,隐含着嘲讽和轻蔑。

  楚正在儿子的目光里,竟感到了一丝狼狈。

  他脑海里忽然想起,离开乡下老家的前夜,楚幽的眼神空洞而绝望,他轻声而绝情地说道:“你养我十六年,我还你十六年的恩情。若是此次能够救下你这条命,从此你我便一刀两断,两不相欠。”

  “赶了几天的路,你也应该累了,歇着吧。”楚正几乎是仓惶着逃出了儿子的房间。

  楚正离去后,楚幽独自坐在黑暗的屋子里,清冷的眸子深处,泛起了隐隐的无奈的悲伤,与夜色缠绕。

  楚幽几乎一晚未眠,晨光微熹,方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他睡眠本轻,又有认床的毛病,况且这还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因此,当门外传来第一道脚步声,他已经醒了。

  楚正端着早餐进来时,就看见楚幽单手支颐,目光淡淡地望着窗外。眼中,不见悲喜,不见一丝情绪。

  楚正将餐盘放在桌上:“既然八小姐对你另有安排,你也不用去账房做事了。吃了饭你就歇着吧,只等八小姐的吩咐就好。”

  楚幽这一等,就等了两天。他并不焦急,他只盼南宫琉璃就此遗忘了他,只怕上天不会如此厚待他。庭院里有工匠进进出出,主宅里好像在大兴土木。然而这一切都仿似与他无关,他只是看看书,作作画,不曾踏出过房门一步。

  两日后,一个三十岁上下年纪、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青年敲开了他的房门:“楚少,八妹请您过去。”

  “我叫楚幽,”楚幽只觉嘲讽,他算是哪门子的少爷?他言道,“叫我名字就好。”

  “我是越泽,在八妹底下做事,以后还请楚少多多关照。”

  语气甚是尊敬,只是却不曾改口唤他的名字。也是,他的主子并不是自己。楚幽不禁多看了他一眼,他就是楚正口中南宫琉璃的那个心腹?想不到竟是如此温文儒雅。越泽为他开门,姿态有礼而又不容人拒绝。

  楚幽不再说什么,跟随越泽而去。

  主宅三楼,一间屋子的房门大开着,南宫琉璃就站在屋子的中央。看见他,南宫琉璃启唇道:“进来看看满不满意,你以后就住在这里了。收拾得有点急,你若觉得屋子里还缺什么,跟越泽说一声就行。”

  寝室内完全是复古式的装修,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

  只见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重重叠叠的白色轻纱帐幔,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栀子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地铺白玉,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觉温润,竟似以蓝田暖玉凿成,蓝田日暖玉生烟,直如步步生玉莲一般。如此穷工极丽,即使楚幽性淡如水,也不由微微一怔。

  这般极尽奢侈,楚幽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词,金屋藏娇。楚幽的眸光不觉暗淡,低垂下了头,眼帘下垂,遮住了眼。

  南宫琉璃推开了与寝室相连的一扇门:“知道你喜欢画画,我给你准备了一间画室。”

  隔壁画室的空间极大,画笔,颜料,画布,一应俱全。

  推开长窗,窗外自有一座后园,遍种奇花异草,十分鲜艳好看,知是平时游赏之处。更有桃树数百株,株株旖旎多姿,此时正值春光明媚,风动花落,千朵万朵,铺地数层,唯见后庭如雪初降,甚是清丽。

  南宫琉璃道:“对面就是我的房间,有事可以直接找我。”

  她说,他只是低着头,无动于衷。

  再精致,也终究不过是一个笼子,有什么可欢喜的?

  “楚幽,这是冷非和凌风。”南宫琉璃说道,“他们都跟了我很多年了,以后就让冷非跟着你吧。”

  这会儿的工夫,南宫琉璃身边最重要的三个人,他倒是都见到了。

  越泽一袭月白色的长衫,剑眉星目,容颜俊美,俊美中带着清冷,目光柔和,柔和中带着疏远。举止优雅,像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喧嚣红尘中,令人望之忘俗。

  凌风和冷非皆为一身黑色的西装,五官仿佛大理石般精雕细刻。棱角分明的线条,锐利深邃的目光。冰冷孤傲的眼睛仿佛没有焦距,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周身散发着一股冰冷的气息。

  冷非与凌风唯一的区别,只是冷非的眼中,仿若比凌风多了一丝暖意。

  不过,只是短暂地接触过越泽,楚幽已经明白,他们所表现出来的,都不过是表象而已。能让南宫琉璃视为心腹,都不会是省油的灯。

  只是不知为何,楚幽一见冷非,就对他有一种亲切的感觉,即使他和凌风一样沉默。

  “我不需要。”楚幽下意识的一口回绝。他一不是皇亲贝勒,二不是达官显贵,跟个保镖,不是笑话吗?

  “需不需要,我比你更清楚,相信我。”南宫琉璃不容他拒绝,像是看懂了他对冷非的特殊好感,吩咐冷非道,“在我的保镖里挑几个机灵点的,保护好楚幽,就像是保护我一样。”

  冷非垂首应道:“是,八小姐。”

  楚幽一个字都不想再说了,只觉得厌倦。心中暗嘲,早该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何必自讨没趣?

  南宫琉璃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不必拘束,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最想做的事,就是离开这里。

  南宫琉璃望着楚幽的眼睛,他的一双眼,像是浸在水中的水晶一样澄澈,她的声音不觉柔了几分:“学校我也已经给你联络好了,上海美专,下周就可以正式上课了,你可以继续学习你最爱的绘画。”

  听到这里,楚幽有点吃惊,终究是年纪小,难以掩饰心中想要念书的渴望,脱口而出问道:“我真的还可以上学?”

  南宫琉璃的眸光里难掩一丝宠溺:“当然可以,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楚幽心底的那一点点开心喜悦,又一分分地淡了下去。做什么事都可以,不过是要先得到主人的同意。到底,他不过是她圈养的宠物。一思至此,他又有些意兴阑珊。

  “不喜欢吗?”南宫琉璃蹙眉问道。

  不知是否错觉,南宫琉璃的询问里,竟似有一份小心翼翼的味道。

  “不是。”能去上学,不用一日二十四小时关在这座精致的笼子里,终是好的,“谢谢。”

  在南宫家,人人都尊称楚幽一声楚少,看似身份地位皆在众人之上,楚幽却觉得,自己是最低贱的那一个。

  能去学校,至少可以暂时离开南宫家。

  即使是在学校,他亦是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往来。

  楚幽并不想引人注目,他只想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安静的上课下课,最好所有的人都忽略了他的存在。

  在距离学校大门尚有段距离的街道边,他让冷非他们停车,然后步行去学校。然后楚幽发现,事情反而适得其反。

  楚幽经过的一路,一路上经过的人,皆如入定僧人般,而楚幽,就是他们心中虔诚膜拜的、至高无上的佛祖。

  楚幽所经之处,总是鸦雀无声。

  精雕细琢的完美的脸庞,英挺秀美的鼻子和桃蕊般的唇色。他的眼睛仿佛没有焦距,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只是他的眸光异样的清澈,恍若浸在水中的琉璃。

  楚幽穿过校园,在他的身影消失了很久以后,见过他的人方才回过神来。只是心中疑惑,眼中所见的那个人,若是真实存在的,却美得像一个幻境。若是自己臆测的,即是描绘过千次万次,也难以描绘出他的美丽十之一二。

  好在楚幽早已经习惯了被旁人围观。

  在学校里,普通人,往往被他清冷的容颜和冷漠的气质所吓退,只敢远远偷看,却不敢靠近。

  那次以后,楚幽总是会让车子停在能够停得距离教室最近的地方。

  两三日过去,众人已从楚幽的蛊惑中清醒过来,纷纷打听他的身份。他的身份,并不难打听。在上海滩稍稍有些身家地位的,稍一打听之下,无人不知,他是南宫家八小姐的人。八小姐的人,谁敢去碰?莫非是嫌命太长了吗?与八小姐形影不离的冷非,都调给了他,可想而知,他在八小姐心中的地位。

  不管在任何地方,与众不同,终是惹人注目。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三天,楚幽从面子至里子,都已经是无人不知。

  楚幽不喜他走到哪里,都是一群人跟着。他说:“冷非,我只是来学校上课,你们在家里等我就好。”

  “这是八小姐的安排。”冷非只道,“八小姐决定的事,从来不会改变。”

  楚幽听后,沉默。

  在学校里,无人敢亲近他,楚幽并不在意。他的身上,早已经贴上了标签——南宫琉璃的所有物。

  他的性格日益孤僻,独来独往,不喜见人。放学回来,就将自己关在自己的屋子里。

  这日午间,他的同学都稀稀疏疏地离开了画室,他犹未察觉。他这堂课上的画作尚未完成,正画得专注入迷。

  肖佩韦和陈奎超来到了他的身边,含笑与他招呼:“楚幽,中午有时间吗?”

  楚幽看着面前的这两人,一时间有些怔忡。

  这两个人,成绩优异,多才多艺,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而最令楚幽羡慕他们的是,他们脸上那如阳光般灿烂明朗的笑容。每每见到他们,恍若布满了层层叠叠乌云的空中,被撕扯开了一道,一注阳光,就这样无拘无碍地投射了下来。

  他们主动与他说话,楚幽心下竟有点受宠若惊。他直觉地回答:“我没什么事。”

  肖佩韦邀请道:“我们一起去吃饭,好吗?”

  楚幽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幢独立的三层小楼,楚幽的眼中,先映入了竹风轩三字。

  竹风轩外,青竹数杆。竹生水畔,荷香暗动。

  隔窗有有人烹茶品茗,茶香透窗,为墨增香。其情其景,让人顿生隔世之意。竹风轩的门楹两侧,题着一副对联。

  竹雨松风琴韵,茶烟梧月书声。

  潇潇竹雨,阵阵松风。书香弥漫,茶香萦绕。在这样的环境中调琴煮茗,读书赏月,倒是无边风光的雅事。

  竹风轩,融合了书斋与茶楼。晨光初露的清晨,可一人独坐,静静品味这一段静谧时光。阳光微醺的午后,手捧一杯香茗,执一本好书,任阳光肆意,竹影婆娑,如猫般缱绻慵懒。孤寂难遣的长夜,可与三五好友为伴,可观好书,可品好茶,听风声水声,恣意抒怀。

  竹风轩因临美专,颇得美专学生的青睐,常常在这里三五成群,或一人独坐一隅,一杯茶,一本书。

  竹风轩三楼是此间主人柳如眉的私人休憩的地方。

  竹风轩二楼是书斋,书架四面林立,书的种类林林总总,不胜枚举。

  竹风轩一楼是茶斋,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数张精致的竹藤编制的茶桌茶椅。墙壁四周,悬挂着几幅山水写意画。

  茶室满座,却不觉拥挤嘈杂。

  初入竹风轩,楚幽只觉清澈如世外桃源,纤尘不染;宁静如午夜听雨,喧嚣全无。

  肖佩韦和陈奎超似乎与此间的女主人柳如眉关系极熟,照面便是“如眉姐”称呼得亲热,径自要了一间雅间。

  虽然与他二人不熟,但他二人皆是善谈之辈,席间,听他二人谈谈说说,倒也不觉得生疏了。他二人谈政治,谈国事,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自那次以后,肖佩韦和陈奎超常常会约他一起去竹风轩坐一坐,有时径自上了三楼,与老板柳如眉一起喝茶聊天。

  楚幽对这两个学长始终有一种莫名的好感,以及一份景仰之情,再之,他亦是很喜欢竹风轩的清静幽雅,因此,每当肖佩韦和陈奎超两人有约,他总是欣然前往。

  这日,他与肖佩韦来到竹风轩三楼时,陈奎超已经在座,手中捧着一本书,正读得津津有味。看到他们,压低声音道:“我找到了一本好书,看完了借给你们看。这本书,全面介绍了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发展现状。”

  楚幽瞧过去,是一个叫做杨丹荪的人,翻译的一本外国书,《今日苏联国》。他不解地问道:“社会主义国家,那是什么意思?”

  陈奎超的眼中,散发着一种陌生的、灼灼的热情:“社会主义,将不会再有战争,国家和平安定民主,人人平等,没有奴役,没有压迫和剥削。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这个国家的主人。”

  肖佩韦望向楚幽用一种最简单的方式,为他解释道:“比如你,如果你不喜欢留在上海,想要回嘉兴老家,你就可以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即使你的父亲,也不能够强迫你。他更没有权利,要求你留在南宫家。”

  楚幽的眼中,漾起了一层浅浅的雾气,眼神空蒙,如他的心,找不到方向:“会有这样的地方吗?”

  陈奎超掷地有声道:“如果没有,我们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一个。”

  楚幽迟疑道:“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肖佩韦含笑道:“楚幽,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不是一个人,你,我,奎超,还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你和我,我们不是一个人。”

  “对啊对啊!”陈奎超附和道,“楚幽,你知道吗?两年前,他们提出6项要求……”

  一、反对华北成立防共自治委员会及其类似组织。

  二、反对一切中日间的秘密交涉,立即公布应付目前危机的外交政策。

  三、保障人民言论、集会、出版自由。

  四、停止内战,立刻准备对外的自卫战争。

  五、不得任意逮捕人民。

  六、立即释放被捕学生。

  陈奎超压低的声音里掩饰不了的兴奋之情:“楚幽,你知道……吗?”

  楚幽忙道:“你怎么什么话都百无禁忌地宣之于口?不想要你的小命了?”

  陈奎超低声道:“1935年8月1日……”

  肖佩韦声音沉痛地缓缓道:“第一次淞沪会战结束以后……”

  肖佩韦含笑道:“楚幽,党就是……”

  楚幽迷蒙的眼中,渐渐地注入了一丝渴望:“我不懂政治,当如果只是就我个人而言,我希望这个国家,能够由党执政。”

  肖佩韦与陈奎超四目相视,会心一笑。

  肖佩韦自口袋中取出一本小册子,封面是一片空白:“这个借给你看,你看过,大概就知道是什么样的了。”

  那一晚,楚幽整夜未眠。

  一个个陌生的名词,注入他的脑海。令他本已如死水般平静无波的心湖,层层涟漪。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