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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离魂夜,花落满地

  秦淮大剧院的打扫实在是一个大工程,随着看热闹的老百姓不断增加,麦克的耐心也在不断耗尽。

  茶座和戏台打扫完成,后院的杂草也拔除干净以后,麦克就张罗着要开张了。

  “那些后院戏班子的卧房,都不用打扫了吗?”秀梅问道。

  “哪还有时间呀!”麦克兴奋地说道,“我们要抓住人气正旺的机会,再不开张,观众就要流失了。”麦克指一指络绎不绝的围在门口观看的老百姓。

  “可是……那里还没打扫。”秀梅还是不想就这么算了。

  “没有什么可是了,”麦克给秀梅吃一剂定心丸,“我有经营电影院的经验,听我的准没错。再说了,那些房间,也没人去住,不是吗?”

  秀梅远远地看着那些从来没有人靠近的卧房,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又感觉到某些不可名状的力量或许是好奇心促使她不断地走近,去一探究竟。

  那二三十间卧房,都是铁将军把门,木门在岁月的风雨侵蚀中,已经开始掉漆、腐朽,毛玻璃上挂满了蛛网,屋檐下有很多坍塌了的燕子窝、麻雀窝,却看不见一只飞鸟。

  秀梅走到最靠边的一间卧房,她鼓起天大的勇气,把头凑到毛玻璃边,朝里看去:一股巨大的尘土迎面扑来,一张巨大的黑网,隔着玻璃仿佛要把秀梅吞没。

  秀梅尖叫着跑开了,她跑得踉踉跄跄却义无反顾,一直跑到人来人往的剧院大门口。她的脸色黯淡,唇色苍白,被吓得魂都快飞了。她抬头看看那些看热闹的老百姓,他们老得老、小的小,满怀着期待,扒着大门朝里看着。

  秀梅看看大剧院的招牌,在晴朗的五月天里突然闪着光,像是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大剧院到底会带来什么?秀梅不得而知。

  自从麦克买下剧院的当天,他就托人从美国往南京运电影放映设备。剧院清扫完毕的那一天,设备也不远万里,车船辗转地送到大剧院来了。

  可是电影设备组装的时候,麦克又花钱雇了很多保镖,站在大剧院门外,再也不让看热闹的靠近了。这一招又吊足了老百姓的胃口。

  麦克和秀梅在紧张地布置着电影院的一切。

  “我在想,我们开张的那天,到底要放映哪一部电影呀?”秀梅憧憬着开张的情景,为电影院做着规划,“要不要放你在好莱坞拍的第一部片子——《摩登女郎》!”

  “当然不要。”麦克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为什么?”秀梅实在很想再看一遍麦克做的影片,因为她在美国的时候并没有在影院看到这部片子,好莱坞竞争太激烈了,影片下线以后就不会再公映了。

  “因为呀……”麦克想了想说,“中国的老百姓民智未开,看不懂——”

  这一句话几乎是得罪了秀梅,秀梅很不开心:“你在说什么呀?”

  “对不起。”麦克耸耸肩,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我的意思是说,老百姓还不适合看故事情节这么复杂的片子,再说了,我的影片并没有翻译成中文,难道不是吗?我们放眼看看宁蒲县的老百姓,有几个能听得懂英文呢?”

  听了麦克的解释,秀梅觉得有些道理,于是就不再说什么。

  “你放心吧,放映计划我早就做好了,绝对Perfect!”麦克向秀梅比一个OK的手势又继续调试那些电影放映设备。

  秀梅没有继续问下去。

  其实麦克有些私心,他的第一部电影,是她的前妻Tina主演的,想起Tina又是五味杂陈,不放这部电影,也是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吧。

  秀梅看看有些走神的麦克,隐约感觉到麦克有事瞒着自己,可是却也不好问什么,她想着等电影院走上正轨,她和麦克的感情也会得到父母的祝福,那时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秦淮大剧院开张的那一天,宁蒲县的报纸花了整整两个版面报道这件盛世。

  全县的老百姓几乎倾巢而出,似乎家里没人去看,便是落了伍一般。

  在震天响的鞭炮、锣鼓队、舞龙和舞狮队中,麦克和秀梅揭开大剧院的大招牌,只见秦淮大剧院几个字,早已经变成了“秦淮电影院”。

  在场的所有老百姓都鼓着掌,开心地笑着。

  电影院的门徐徐打开,老百姓们怀着探险一样的目的东张西望地走进去。

  只见茶座和电影放映厅已经被隔开,茶座保持了以往的优雅,甚至桌椅都还是十年前旧桌椅。

  那位第一个进影院打扫卫生的老人家的儿子,今年二十九岁马上就要三十了,他走近电影院,看到那些旧桌椅,忽然就哭了起来。他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台上的京戏咿咿呀呀地唱着,他和所有人一起挤在门外,大声地鼓掌喝彩,和身边的人聊着闲天。

  那时候看京戏的目的,并不在于看台上的演员表演地是否精彩,而只是为了图一个和几个兄弟们一起聚聚、大声喝彩的机会。他的出格的喝彩声引起了周围很多人的善意的微笑,大家看着台上的表演,笑着、闹着,尽情玩乐。

  一个坐在茶座上座的姑娘,轻轻地回过头,看看这个大声笑闹的小伙子,他面容清秀,生机勃勃;小姑娘笑靥如花,简直倾国倾城。好不容易台上的京戏结束了,趁着人群散开去的乱劲儿,小伙子靠近小姑娘,两人在人群中谁也没说话,默默地走了一小段路。

  “要是下次开唱你还在这儿,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姑娘笑着队小伙子说。

  于是这小伙子,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地等着剧院下次开唱,可是忽然军阀开进来,就把全部的戏班子全都带走了。

  秦淮大剧院再也没有开唱,于是这小伙子再也没有见到这位姑娘,他甚至快把全县都走遍了,也没有再遇到这位姑娘。

  他等呀,盼呀,这第二次开唱,一等就是十年。如今,他来赴这下次开唱的约,可是找遍了所有人也看不见当年的姑娘,他坐在当年姑娘坐的那把椅子上,抚摸着椅子,哭了。

  闹鬼的传闻早就失去了对老百姓的震慑力,人们总是这样,谁都不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可是一旦有人开了这个头,成百上千的人涌入电影院,要死一起死的豪情壮志激励着大家,对鬼的恐惧,已经荡然无存了。

  熙熙攘攘的人坐到电影院里。人们注意到戏台并没有拆除,可是后面的幕布可就换成了白色。

  胡铭和小四也悄悄地跟在人群当中入场,他们并没有通知秀梅或者麦克,上一次在后院闹鬼的事情还依稀仿佛发生在昨天。他们混在人群里,像普通观众一样坐到影院里,胡铭一定要弄清楚:麦克到底在耍什么花招,他凭什么可以让秀梅死心塌地地跟着。

  电影院的大门吱吱呀呀地关上了,关门声很飘渺,似乎略带恐怖。

  黑暗中,人们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

  电影设备似乎出问题了,许久许久,白色的幕布上没有出现任何画面,也没有任何声音。

  一道蓝色的光打在幕布上,倏忽而逝,继而一个悠长哀怨的女人的声音传来,一边哭一边唱着哀婉的歌。

  “琴声转起,

  离魂夜,

  花落满地;

  追忆,

  沾衣云霜薄衫去;

  似醉意,

  看琅琊金羽,

  音律起,

  夜莺初啼……”

  听到这里,大厅里尖叫声响起,人们纷纷站起来,准备四散奔逃。

  “有鬼呀——鬼来啦——”喊叫声不绝于耳。

  影院的灯光忽然大亮,麦克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戏台。

  “不要怕,这不是鬼——”麦克大声朝人群说道,可是并没有谁要停下逃命的脚步听他说话。

  “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这声音,是经过处理的,这叫做科学!”麦克大声说,同时他把正常版本的电影片段放出来,画面上是一个美丽的歌女,在唱着歌,她的唱腔细腻而温婉,像雨打桃花一般清新。

  没有人听他说话,所有人都涌向大门口,电影院的工作人员只好把大门打开人们四散离去,辱骂声不绝于耳。

  空荡荡的大厅里只剩下秀梅和麦克。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开业,失败了。”秀梅失落地说,她站在戏台下面,灯光从她的头顶照下来,浓浓的哀伤覆盖着她。

  “先不要这么失落,秀梅。”麦克安慰道,“我相信他们很快会再来的……”

  “你明知道大家都很怕鬼,为什么要这么吓唬人?”秀梅很不明白麦克的动机。

  “其实,我这么做有两个目的,从小处说,这是营销的需要,我要不断强化影院有鬼这件事;往大了说,我想开启民智,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所谓的鬼,只不过是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麦克,不得不说,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你。很多事情你都需要我猜,这样真的很累……”秀梅对麦克说。

  麦克跳下戏台,一把把秀梅搂在怀里,他们在空无一人的电影院里拥抱着。

  “你会懂我的,”麦克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麦克和你认识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