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梦死醉生
那人将南宫越直带到昆仑东麓，这才将他放下，只见那人年过四旬，须长及胸，身形瘦长，目不转睛地望了南宫越。
南宫越只觉这人似曾相识，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却有一种熟悉之感，不由问道：“你是谁？”那人仍是凝视了他，半晌才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只问你一件事，你想不想杀南宫迁？”
南宫越怔了一怔，一时无法回答。只听那人续道：“你这一生孤苦无依、痛苦不堪，这都是拜谁所赐？他从没有尽过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你母亲……”他顿了一顿，这才接道，“别人都说是病死的，你该知道，其实她是伤心而死，是被南宫迁气死。你生平唯一爱过的女人，最后也还是因他而死……你所拥有的一切，他都要自你身边夺走。你母亲，你爱过的人、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甚至还毫不犹豫地要杀死你……他是你一切灾难的源头，难道你一点都不恨他？”
南宫越心中一片茫然，这么多年来的往事一时都涌上了心头，疑惑、悲伤、不解、嫉妒、痛苦，所有有过的感受同时侵袭而来，他不禁望了那人，道：“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那人清瘦的面上现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淡淡的，有些怨恨，又有些悲伤，慢慢道：“你不必问这么多，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只问你，你恨不恨他，想不想杀死他？”
南宫越低下头来，望着月子君的面容，他从刚才起就没有再放开她，一直以来，都是她在为他付出，他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任何事，直到她死，他才忽然发觉她对于自己的重要。旧恨新仇一时都不可抑制地在心中沸腾起来，南宫越咬牙道：“不错，我恨他。可是，我却杀不了他。”
那人低头看着他，目光有一刹那的怜悯之意，但随即消弥于无形，然后他移开目光，淡淡道：“我可以教你一套武功，练成之后，你一定可以杀他。”
南宫越看着他：“你是‘天圣教’的人？为什么要帮我？”那人冷冷一笑：“因为我也恨南宫迁。”南宫越忍不住又问：“你究竟是谁？”
那人沉默，半晌才道：“你以后就会知道。”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有几分柔和，道，“找个地方把她埋了吧，今天你已经太累了。等你伤好，我就教你能杀他的武功。”
南宫越重又低头凝望了月子君，良久不语，那人无声地一叹，便即离去。
“应影寒不知道去了哪里？那花儿所中的毒怎么办？”小白最是性急，听顾秋鸣与陆钧说了当日情形之后，不由开口道。
佛笑沉吟道：“看来，应影寒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救花儿。”陆钧道：“我们在玉门关附近曾见过应影寒，当时她告诉花，要替我解毒只有取得星宿海的‘玉玲珑’。想不到‘玉玲珑’反是剧毒之物，她一定是恼了花儿叫她‘前辈’，所以才不肯救她。”
佛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要快点想出办法才行。现在她体内的毒性，我用内力已经不太能压制得住。”小白道：“‘天圣教’有这种毒物，难道没有解救的法子？不如我们……”尚未说完，佛笑已道：“你又要逞强？”
小白瞧一瞧顾秋鸣与陆钧，俱是重伤未愈，自己与佛笑也都有伤在身，不由长叹一声，坐了下来，半晌才道：“你没有听说倚风被困在昆仑极寒之地受苦么？若我们再不去救她，她是非死不可了。”
佛笑听他提起好友，不禁也心中一酸，强把闯上星宿海的冲动压下，缓缓道：“燕何故意放出风声让我们知道，这显然是一个陷阱。”小白又再激动起来，道：“难道因为是陷阱，我们就不管倚风的死活了吗？若不是她，我们……我们早也同她一样被擒了。”
佛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星宿海我们要去，但在这之前，至少先想法压制住花儿的毒性。否则，我们一旦远离，岂不又是置花儿于不顾？”小白沉默良久，终于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理，嘟起嘴来，道：“现在我真恨自己以前花了许多时间游山玩水，那些时间若都用来练武功，我不早成了绝世高手了，如今也就不用这么头痛。”
虽是烦恼之中，佛笑仍忍不住有些好笑，道：“你只需把喝酒的时间用来练功，也早成天下第一了。”又向顾秋鸣与陆钧道，“你们的伤势如何？”
陆钧摇头苦笑道：“暂时还死不了。”顾秋鸣一直凝望花儿，这时忽地回头道：“还有一个人，或许知道救她的法子。”
小白、佛笑、陆钧同声道：“是谁？”顾秋鸣道：“慈侠扈鸣。”佛笑猛地醒悟，道：“不错。扈鸣医术无双，行走江湖时常悬壶济世，这才被称作慈侠，他或许可以救花儿。”却又皱起眉头，接道，“可是他行踪无定，无处可寻。”
忽听一人道：“是谁要寻慈侠扈鸣？”屋内四人都吃一惊，互望一眼，都现出犹疑神色，佛笑当先推门而出，道：“是谁在外面听我们说话？”微有责备之意。却见中庭立了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闻言笑道：“我并不是有意偷听，只是也住在这家客栈，闲来无事在中庭闲走，似听众位谈论起了慈侠扈鸣。我与他交情不浅，或许可以帮上众位的忙，这才出声相询。”
佛笑一怔，正不知他所言真假，小白已自他身后瞥见那人样貌，不由喜道：“孤前辈，原来是你。”又向佛笑道，“他是北侠孤剑舟前辈。那日若非他解围，我与倚风还不知如何摆脱崆峒派的剑阵呢。”
那人正是有北侠之称的孤剑舟，闻言亦认出小白，于是哈哈笑道：“原来是你，想不到又在此地相遇。不知你们为何要找慈侠？”
众人将事情的经过都告知了孤剑舟，孤剑舟探看了花儿伤势，皱眉道：“这种毒，连我的内力也无法将之完全压制，更无法逼出，看来只有找到对症之药，才有办法。”又向众人道，“我知道扈鸣现在何处，我带你们去找他帮忙。”
扈鸣隐身之处却是在一个幽谷之中，十分隐密，若无人带路，实难找到。谷内栽种了各种药草，一名身形瘦长的男子正俯身细看其中一株，听得脚步之声，也不回头，已道：“孤兄，你来得正好，来看看，想不到这谷中也适于栽种‘巫山云’，这一株已长出幼苗来了。”
孤剑舟微微笑道：“我对此一无所知，你叫我看也是白看。”佛笑却心中一动，紧走几步，近前看时，只见那是一株状如青草的淡蓝色植物，叶片的边缘与叶脉似有云雾缭绕不绝，若隐若现，不由道：“这真的是‘巫山云’！昔年只有‘剑谷’中才能种植，是‘剑谷’至宝，想不到这里竟然也可以见到。”
那瘦长男子正是扈鸣，闻言大喜，抚须笑道：“想不到你这小子年纪轻轻倒也懂得不少，这是我费尽辛苦得到的草籽，我自然要想办法让它发芽。”向众人望了一眼，道，“看来是有求而来，进屋去。”当先带路，穿过药圃，是几间木屋，众人进了屋中，孤剑舟将事情告诉扈鸣。扈鸣望见花儿，不由眉头微微一皱，道：“她中毒已深了。”不及多说，已取出一颗药丸纳入她口中，又出外去摘了好些药草，熬成一碗喂花儿服下，直忙了好几个时辰，这才停手。
小白急道：“前辈，她还有救吗？”扈鸣皱眉道：“我只能暂时压制她体内的毒性，若要救她，必须有一味药材，可惜我这里却没有。”
顾秋鸣道：“是什么药材？”扈鸣道：“‘木连环’。”陆钧“啊”地一声，道：“这岂不是一种毒物？我所中的就是‘木连环’之毒。”扈鸣道：“不错。‘玉玲珑’和‘木连环’都是天下至毒之物，但它们又相克相生，‘玉玲珑’之毒可用‘木连环’来解，‘木连环’之毒也可用‘玉玲珑’来救。”
佛笑道：“哪里有‘木连环’？”扈鸣道：“星宿海。”小白倏地立起，道：“我们早该回去星宿海，又能取解药，又可救倚风……”话犹未了，孤剑舟已道：“且慢。难道以你们四人之力，就想与整个‘天圣教’为敌？”小白道：“不管怎样，我们都不能不管朋友。”孤剑舟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你们不如与我们一起铲除‘天圣教’。”
佛笑眉头微微一动，没有说话，小白已然讶然道：“你们？”孤剑舟道：“其实近年来，‘天圣教’势力愈来愈大，我与扈鸣都有心将之除去。但若只凭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对付整个‘天圣教’，所以我们已联络了武林中的正派人士，如果你们也能加入，我们的胜算更大。”
小白道：“铲除？”难道又是一场所谓的正邪之间的腥风血雨又将到来了吗？为了各自所信奉的原则，牺牲许多性命，其实最重要的恰恰是已经牺牲了的东西，对此，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兴趣，于是道：“这些人中，也包括了崆峒派吧？我与他们可是一点也合不来，还是免了吧。”佛笑亦点头道：“我们放浪已久，不适合参加这么大的场面。我们只需要潜上星宿海偷解药、救人，并不想杀尽‘天圣教’的人。”
孤剑舟凝望了他们半晌，终于道：“虽然有点可惜，还是希望你们去的时候要小心。”扈鸣道：“你们朋友的毒我可以暂时压制，你们可以放心。”佛笑道：“多谢。”却又望向顾秋鸣与陆钧，不知他们是何想法，顾秋鸣沉默不语，陆钧却微微一笑，道：“我们更不适合去做那些侠义之事，我们只是想救人，自然跟你们一起去。”
“这么说，只有南宫越曾闯上西麓，想要救人，最后，却又被沈堂主救走了？”燕何立于树下，冰冷的双眼并不去瞧自己的部下，只是望了杯中他自己所酿的美酒。
“是。”铁宇躬身道，虽是昔年闻名于江湖的魔煞，又贵为“天圣教”护法，可是在年纪小着他许多的燕何面前，他总不自禁地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
“沈苏……吗？”燕何喃喃自语。他心中也有无尽的疑惑，为什么与自己并列“天圣教”两大堂主之一的沈苏，竟会自南宫迁的剑下救走南宫越？他究竟有何目的？但这种疑虑，他却不愿在部下面前显露出来，于是转移了话题：“说是同生共死的朋友，真到了危急的关头，还是自己的性命要紧吧。那些人既然缩回了洞中不敢露头，看来还是要有人去把他们挖出来才行……”
铁宇立时道：“属下愿去查探他们的下落，将他们一网成擒。”燕何的目光这才在他面上轻轻一掠，慢慢道：“先不用这么急……”他重又低头凝望杯中酒，良久不语，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这时候的燕何，最是难以捉摸，没有人能够看出他心中所思，铁宇当然也不能，于是只能立在原地，心中忐忑不已。
“那么，她现在怎样，还能支撑多久？”燕何终于开口道。
“啊？”铁宇一时不知他所指为谁，怔了一怔，才省悟他是在问韩倚风，于是恭恭敬敬地答道：“昨日属下去看的时候，已经发起了高烧，若是那几个小子再不来救，至多再撑个三五天。”
燕何的眸中忽然似乎有淡淡的雾气萦绕，他偏过头去，不让部下看见自己的这种表情，慢慢地道：“撑得也够久的了，不是寻常人可以做到的事情。”他不再说下去，却在心中轻轻叹息了一声，仍然觉得惋惜。可是这种惋惜之意，他却不想让人知道。
“三日前，我叫你再去问她一次，愿不愿意归降本教，她如何回答？”良久，燕何这才问道。其实，刚将韩倚风锁在昆仑西麓受苦之时，他已经派铁宇去问过一次，那时韩倚风只微笑着说了一句话：“如果酒的味道不中我意，不管是用敬的还是用罚的，我都不会喝。”铁宇当时不明白她话中所指，燕何却知道。既然自己亲自以利相诱，都不能动摇韩倚风的意志，她更没有理由因为受不了身体上的痛苦折磨而改变心意。可是燕何还是不肯死心，这才让铁宇再去试了第二次。
铁宇想起三日前的情形，不由怒气上涌，强自抑制住，道：“那小子、那小子一言不发，只是微笑，根本不将属下放在眼中，最后更是闭目养神，对属下所说的一切都置若罔闻，属下只好无功而返。”至今想起，仍觉得当时受到了对方的轻视，身为阶下囚还如此猖狂，铁宇不由愤愤不已。实际上，韩倚风当日只因太过虚弱，实不想多耗费精力与他作无用的交谈，这才闭目不语，心中倒未必真存了有心羞辱他的念头。
这一点铁宇无法看透，燕何却立时察觉，不由轻声自语道：“原来已经如此虚弱了啊……”不再说话，心中却有一个念头慢慢成形。
“铁护法，有一件事，我要你去办。”燕何终于缓缓开口。铁宇怔了一怔，急躬身道：“请燕堂主吩咐。”
燕何微微一笑，眸中却冰冷而无笑意：“你随我来。”他当先走进一间屋中，铁宇迟疑刹那，旋及也跟了进去。
已经被困在这里几天了？韩倚风昏昏沉沉地想，似乎那日南宫迁父子相残的一幕，已是许久以前发生的事，模模糊糊地记不清楚。被风雪侵袭着的身体冷得像冰一样，额头和面颊却像是有火在烧灼，说不出地难过。心底还残存了一点清明，催动所余无己的内息在体内缓慢流转，好不让身体完全冻僵，可是再过不久，这点残存的理智也会失去吧？
“谁也免不了会死呢……”韩倚风在心中苦笑着自语，“虽然有点可惜，可是已经尽力支持下去了……小白也不能再怪我呢……如果就此死了的话。”她想起与花儿、小白、佛笑相识相交，想起天山之巅只与清风明月相伴的月魂花，忽然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让她无法再想下去。但很奇怪，这种超乎以往的痛楚之后，是知觉慢慢地丧失。身体变得不像是自己的，听不到、看不到，甚至无法自由地控制一根手指的活动，只有痛苦的感受还在。
韩倚风知道是自己的神智在慢慢地丧失，等到完全失去，便是自己死亡的时候了，可是她已无法凭自己的意志去阻止，终于陷入了因高烧而带来的昏迷之中。即使在昏迷之中，冷热交加的痛楚仍然席卷全身。
忽然有一股辛辣的液体流入口中，这液体所流经的地方，从咽喉开始，都火辣辣地燃烧起来，驱走了外部的寒冷。韩倚风不禁也稍稍恢复了神智，这才发觉，是有人在自己昏迷之时，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
她勉强睁开眼来，不由一惊，只见立在面前的，却是铁宇，他手中拿了一个大碗，碗中酒还剩了大半，看来适才就是他给自己喝了一大口酒。这一口酒无疑是救了她一命，延缓了她的死亡，可是韩倚风立时觉出其中另有古怪，不由喝道：“你……你给我喝了什么？”她虽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声质问，却因极度虚弱，以至声音细微，几不可闻。
铁宇现出一个残酷的笑容，冷冷道：“醉生梦死。燕堂主要你遗忘以往的一切，为本教效命。”韩倚风只感一阵头晕目眩，实不知自己是因高烧所致，还是因听了他的话实在是太过气愤。但她现在已经连挣扎的力气也是没有，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铁宇将那剩下的大半碗“醉生梦死”全灌入自己口中。想到自己会失去过去的记忆，受人支配，忽然一阵前所未有的惊惶袭来，韩倚风又是愤怒又是焦急，再度昏迷不醒。
韩倚风醒来的时候，已身处一间简朴雅致的卧房之中。她轻轻坐起，一条浸了水的手巾便自她额上滑下。她向房内茫然四顾，忽然感到头痛似地按住自己的额头。
“你醒了。”自她没有留意到的暗角，传出燕何的声音，燕何随即也缓缓走出，用淡漠的目光审视她。
韩倚风抬头望着他，忽然感到困惑似地一摇头，这才道：“我见过你，可是你究竟是谁？”
燕何的眸中现出些难以察觉的复杂神色，并不全然是喜悦，于是慢慢道：“我是‘天圣教’的堂主，燕何。”
韩倚风微微一怔：“这里是星宿海？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燕何道：“你不记得了吗？在这里的原因。”韩倚风凝神细思，面上现出困惑的神色，半晌才道：“奇怪，我……我竟然不记得是如何来到这里……”忽觉右肩一阵剧痛，这才发觉已被包扎起来的伤口，更是不解，道，“我为什么会受伤？……”
燕何道：“你已经因高烧而昏迷了四日，或许这才令你的记忆有所损伤，让你记不起一些事情……你安心养伤。”转身欲出。
“等等……”韩倚风忽道，燕何回过身来，等她说下去。韩倚风望了他，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你又为什么要替我疗伤？”
燕何淡淡道：“因为你是我们‘天圣教’的人。”韩倚风怔了一怔，奇道：“我……我是‘天圣教’的人？为什么我全无印象？”
燕何冷冷道：“否则我又为何要救你？你初出道之时，为什么会被视为武林的公敌？不就是因为你的武功与本教长老邢浣舟同出一源？难道连那些被人围追阻杀的日子，你也都忘记了？”
韩倚风缓缓摇头道：“那些事我没有忘记，只是老放在心上未免也太过无聊，我倒宁愿不记得……”她忽地微微一怔，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忽略了，一时却又无从捉摸。当年，在自己陷入重围的时候，是不是曾经有过一个人，帮助自己脱离险境呢？
韩倚风出神良久，这才道：“你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或许，我真的是‘天圣教’的一员……只是……”燕何道：“只是什么？”韩倚风道：“我还是完全想不起来……”
燕何淡淡道：“你先养好伤，或许等到伤好，记忆也会恢复。”韩倚风沉默了一下，道：“希望如此。谢谢你。”
燕何不再说话，径自出门而去。他出了庭院，铁宇已在院门外等候，见他出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燕何一语不发，已当先向外走去，铁宇便也跟在他的身后。
走了几步，铁宇终于忍耐不住，轻轻咳了一声，似欲开口，却又咽了回去。燕何脚步不停，道：“有话要说？”铁宇这才小心翼翼地道：“堂主，您不杀那小子，还留他在此养伤，难道不怕会养虎为患？”
燕何淡淡向他扫了一眼，这才慢慢道：“若能为我所用，原本危险的敌人反能成为最好的助手……我自然有我的安排。”铁宇迟疑道：“他虽丧失了以往的一部分记忆，又怎能确定就会为本教所用？”
燕何不语，半晌才道：“‘醉生梦死’的功效，如果再进一步加强，也许……”他不再说下去，心中却已然想到，也许会让人遗忘所有的一切，甚至连自己也不再记得，完完全全地受人支配，这其实是让人为自己所用的最好方法。可是……全然没有了自己个性和思想的人，只能够成为奴隶，而不再有资格做朋友，这未免，也太可惜了。
他在心中无声地叹出一口气，这才道：“我自有分寸。只要我能成功，利用她找出其余的几个并杀死，相信也不会是难事……吩咐下去，在本教之内，给她最大限度的自由。既然骗她说是本教之人，就不要做任何事让她起疑。”
铁宇急躬身应道：“是。”燕何脚步略停一停，道：“你下去吧……”忽又想起了什么，不由微一沉吟，又道，“你去取她的那柄剑来给我，就放在院中石桌之上。”铁宇答应了一声，心中却不由奇怪，不知他究竟有何用意。
待铁宇走后，燕何这才微眯起眼来，喃喃自语道：“真的……已经忘记了么？那柄剑，该能试出真假才对……”他的面色忽然变得有几分阴郁，良久不语。
韩倚风缓步出门，在星宿海上闲走。经过这几日的调养，她右肩伤势已近痊愈，身体状况也趋于康健。她本想如平日一样去燕何的居处，尝他所酿的美酒，却忽地改变了主意，想看一看星宿海。
“依燕何所说，这里应是我常居之所，我却是全无印象呢。”她心中暗道，唇边不由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忽见一人静静地坐于山石之上，正细心地替一只毛色全红的兔子包扎伤口，眼神中有无限的温柔。她不禁怔了一怔，止步不前。她是见过这个女子的，可是却从未曾见过她的眼神中竟会透露出如此的深情。
那女子正是百里依，她听得脚步之声，并不回头，仍是细心地替手中的雪山红兔包扎伤口。多少年以前，在寒冷彻骨的大雪山中，有一个人也曾在她眼前，这样细心而又温存地做同样的事。那时候她以为，只要自己愿意的话，就可以一直这样看下去，可是最后选择的权利，原来并不在她的手上。
百里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那雪山红兔放在地上，眼见它稍稍恢复了活力，消失于山石之后，这才淡淡道：“它还是老样子，常常受伤，只是……替它包扎伤口的人已经不再相同……”她缓缓立起，转身望着韩倚风，“许多事都会发生改变，人会不会呢？”
韩倚风沉默，半晌才道：“我在天山见过你。”百里依锐利的目光凝伫在她面上，良久才道：“是吗？”两人都不再说话，百里依忽一转身，已然离去。
韩倚风望着她的背影，面上忽现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但转瞬又消逝不见。她伫立良久，这才转而又向燕何独居的庭院走去。
尚未进院门，已闻得一股扑鼻的酒香，韩倚风微微一笑，道：“我来的似乎正是时候。”燕何静静坐于院中石桌之旁，并不答语，只自壶中斟满两杯酒。
韩倚风在他对面坐下，端起杯来一饮而尽，慢慢放下酒杯。燕何一言不发，再替她斟满，这才放下酒壶，望向她道：“你的伤已好了。”
“不错。”韩倚风微一点头。燕何冷峻的双眸凝伫在她面上，半晌才道：“你答应过我，伤好之后，会替我去办一件事。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韩倚风双眉微微上扬，淡淡道：“我为什么要后悔？”燕何低头喝了一口酒，于是缓缓道：“好。你今日便下山，去找到并杀死这几个人，佛笑、小白和花儿。”
韩倚风凝视了燕何，道：“去哪里可以找到他们？”燕何眸中光芒一闪而没，淡淡道：“你只要去泾州的‘佛笑堂’，他们自然就会主动找你。”韩倚风微一皱眉，道：“为什么？”
燕何替自己重又斟满，这才道：“我做事不喜欢解释。你可以拒绝，我另找他人。”韩倚风沉默片刻，道：“我答应了的事，我会去做。”将杯中酒又再饮尽，立起身来，向外走去。
“等等！”直到她将走出院门，燕何这才忽然开口。韩倚风回过头来，只见他凝视了自己，慢慢道：“你忘了拿自己的剑。”韩倚风随他的目光，转而望向石桌上的一柄长剑，于是道：“这是我的剑？”
燕何慢慢道：“这柄剑对你来说十分重要，你不该遗忘。拿去吧！”韩倚风缓缓走回石桌旁，拿起那柄“倚风剑”，轻轻抽出，道：“似乎是一柄好剑呢……”忽地剑锋一转，已指在燕何喉间。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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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越怔了一怔，一时无法回答。只听那人续道：“你这一生孤苦无依、痛苦不堪，这都是拜谁所赐？他从没有尽过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你母亲……”他顿了一顿，这才接道，“别人都说是病死的，你该知道，其实她是伤心而死，是被南宫迁气死。你生平唯一爱过的女人，最后也还是因他而死……你所拥有的一切，他都要自你身边夺走。你母亲，你爱过的人、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甚至还毫不犹豫地要杀死你……他是你一切灾难的源头，难道你一点都不恨他？”
南宫越心中一片茫然，这么多年来的往事一时都涌上了心头，疑惑、悲伤、不解、嫉妒、痛苦，所有有过的感受同时侵袭而来，他不禁望了那人，道：“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那人清瘦的面上现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淡淡的，有些怨恨，又有些悲伤，慢慢道：“你不必问这么多，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只问你，你恨不恨他，想不想杀死他？”
南宫越低下头来，望着月子君的面容，他从刚才起就没有再放开她，一直以来，都是她在为他付出，他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任何事，直到她死，他才忽然发觉她对于自己的重要。旧恨新仇一时都不可抑制地在心中沸腾起来，南宫越咬牙道：“不错，我恨他。可是，我却杀不了他。”
那人低头看着他，目光有一刹那的怜悯之意，但随即消弥于无形，然后他移开目光，淡淡道：“我可以教你一套武功，练成之后，你一定可以杀他。”
南宫越看着他：“你是‘天圣教’的人？为什么要帮我？”那人冷冷一笑：“因为我也恨南宫迁。”南宫越忍不住又问：“你究竟是谁？”
那人沉默，半晌才道：“你以后就会知道。”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有几分柔和，道，“找个地方把她埋了吧，今天你已经太累了。等你伤好，我就教你能杀他的武功。”
南宫越重又低头凝望了月子君，良久不语，那人无声地一叹，便即离去。
“应影寒不知道去了哪里？那花儿所中的毒怎么办？”小白最是性急，听顾秋鸣与陆钧说了当日情形之后，不由开口道。
佛笑沉吟道：“看来，应影寒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救花儿。”陆钧道：“我们在玉门关附近曾见过应影寒，当时她告诉花，要替我解毒只有取得星宿海的‘玉玲珑’。想不到‘玉玲珑’反是剧毒之物，她一定是恼了花儿叫她‘前辈’，所以才不肯救她。”
佛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要快点想出办法才行。现在她体内的毒性，我用内力已经不太能压制得住。”小白道：“‘天圣教’有这种毒物，难道没有解救的法子？不如我们……”尚未说完，佛笑已道：“你又要逞强？”
小白瞧一瞧顾秋鸣与陆钧，俱是重伤未愈，自己与佛笑也都有伤在身，不由长叹一声，坐了下来，半晌才道：“你没有听说倚风被困在昆仑极寒之地受苦么？若我们再不去救她，她是非死不可了。”
佛笑听他提起好友，不禁也心中一酸，强把闯上星宿海的冲动压下，缓缓道：“燕何故意放出风声让我们知道，这显然是一个陷阱。”小白又再激动起来，道：“难道因为是陷阱，我们就不管倚风的死活了吗？若不是她，我们……我们早也同她一样被擒了。”
佛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星宿海我们要去，但在这之前，至少先想法压制住花儿的毒性。否则，我们一旦远离，岂不又是置花儿于不顾？”小白沉默良久，终于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理，嘟起嘴来，道：“现在我真恨自己以前花了许多时间游山玩水，那些时间若都用来练武功，我不早成了绝世高手了，如今也就不用这么头痛。”
虽是烦恼之中，佛笑仍忍不住有些好笑，道：“你只需把喝酒的时间用来练功，也早成天下第一了。”又向顾秋鸣与陆钧道，“你们的伤势如何？”
陆钧摇头苦笑道：“暂时还死不了。”顾秋鸣一直凝望花儿，这时忽地回头道：“还有一个人，或许知道救她的法子。”
小白、佛笑、陆钧同声道：“是谁？”顾秋鸣道：“慈侠扈鸣。”佛笑猛地醒悟，道：“不错。扈鸣医术无双，行走江湖时常悬壶济世，这才被称作慈侠，他或许可以救花儿。”却又皱起眉头，接道，“可是他行踪无定，无处可寻。”
忽听一人道：“是谁要寻慈侠扈鸣？”屋内四人都吃一惊，互望一眼，都现出犹疑神色，佛笑当先推门而出，道：“是谁在外面听我们说话？”微有责备之意。却见中庭立了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闻言笑道：“我并不是有意偷听，只是也住在这家客栈，闲来无事在中庭闲走，似听众位谈论起了慈侠扈鸣。我与他交情不浅，或许可以帮上众位的忙，这才出声相询。”
佛笑一怔，正不知他所言真假，小白已自他身后瞥见那人样貌，不由喜道：“孤前辈，原来是你。”又向佛笑道，“他是北侠孤剑舟前辈。那日若非他解围，我与倚风还不知如何摆脱崆峒派的剑阵呢。”
那人正是有北侠之称的孤剑舟，闻言亦认出小白，于是哈哈笑道：“原来是你，想不到又在此地相遇。不知你们为何要找慈侠？”
众人将事情的经过都告知了孤剑舟，孤剑舟探看了花儿伤势，皱眉道：“这种毒，连我的内力也无法将之完全压制，更无法逼出，看来只有找到对症之药，才有办法。”又向众人道，“我知道扈鸣现在何处，我带你们去找他帮忙。”
扈鸣隐身之处却是在一个幽谷之中，十分隐密，若无人带路，实难找到。谷内栽种了各种药草，一名身形瘦长的男子正俯身细看其中一株，听得脚步之声，也不回头，已道：“孤兄，你来得正好，来看看，想不到这谷中也适于栽种‘巫山云’，这一株已长出幼苗来了。”
孤剑舟微微笑道：“我对此一无所知，你叫我看也是白看。”佛笑却心中一动，紧走几步，近前看时，只见那是一株状如青草的淡蓝色植物，叶片的边缘与叶脉似有云雾缭绕不绝，若隐若现，不由道：“这真的是‘巫山云’！昔年只有‘剑谷’中才能种植，是‘剑谷’至宝，想不到这里竟然也可以见到。”
那瘦长男子正是扈鸣，闻言大喜，抚须笑道：“想不到你这小子年纪轻轻倒也懂得不少，这是我费尽辛苦得到的草籽，我自然要想办法让它发芽。”向众人望了一眼，道，“看来是有求而来，进屋去。”当先带路，穿过药圃，是几间木屋，众人进了屋中，孤剑舟将事情告诉扈鸣。扈鸣望见花儿，不由眉头微微一皱，道：“她中毒已深了。”不及多说，已取出一颗药丸纳入她口中，又出外去摘了好些药草，熬成一碗喂花儿服下，直忙了好几个时辰，这才停手。
小白急道：“前辈，她还有救吗？”扈鸣皱眉道：“我只能暂时压制她体内的毒性，若要救她，必须有一味药材，可惜我这里却没有。”
顾秋鸣道：“是什么药材？”扈鸣道：“‘木连环’。”陆钧“啊”地一声，道：“这岂不是一种毒物？我所中的就是‘木连环’之毒。”扈鸣道：“不错。‘玉玲珑’和‘木连环’都是天下至毒之物，但它们又相克相生，‘玉玲珑’之毒可用‘木连环’来解，‘木连环’之毒也可用‘玉玲珑’来救。”
佛笑道：“哪里有‘木连环’？”扈鸣道：“星宿海。”小白倏地立起，道：“我们早该回去星宿海，又能取解药，又可救倚风……”话犹未了，孤剑舟已道：“且慢。难道以你们四人之力，就想与整个‘天圣教’为敌？”小白道：“不管怎样，我们都不能不管朋友。”孤剑舟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你们不如与我们一起铲除‘天圣教’。”
佛笑眉头微微一动，没有说话，小白已然讶然道：“你们？”孤剑舟道：“其实近年来，‘天圣教’势力愈来愈大，我与扈鸣都有心将之除去。但若只凭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对付整个‘天圣教’，所以我们已联络了武林中的正派人士，如果你们也能加入，我们的胜算更大。”
小白道：“铲除？”难道又是一场所谓的正邪之间的腥风血雨又将到来了吗？为了各自所信奉的原则，牺牲许多性命，其实最重要的恰恰是已经牺牲了的东西，对此，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兴趣，于是道：“这些人中，也包括了崆峒派吧？我与他们可是一点也合不来，还是免了吧。”佛笑亦点头道：“我们放浪已久，不适合参加这么大的场面。我们只需要潜上星宿海偷解药、救人，并不想杀尽‘天圣教’的人。”
孤剑舟凝望了他们半晌，终于道：“虽然有点可惜，还是希望你们去的时候要小心。”扈鸣道：“你们朋友的毒我可以暂时压制，你们可以放心。”佛笑道：“多谢。”却又望向顾秋鸣与陆钧，不知他们是何想法，顾秋鸣沉默不语，陆钧却微微一笑，道：“我们更不适合去做那些侠义之事，我们只是想救人，自然跟你们一起去。”
“这么说，只有南宫越曾闯上西麓，想要救人，最后，却又被沈堂主救走了？”燕何立于树下，冰冷的双眼并不去瞧自己的部下，只是望了杯中他自己所酿的美酒。
“是。”铁宇躬身道，虽是昔年闻名于江湖的魔煞，又贵为“天圣教”护法，可是在年纪小着他许多的燕何面前，他总不自禁地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
“沈苏……吗？”燕何喃喃自语。他心中也有无尽的疑惑，为什么与自己并列“天圣教”两大堂主之一的沈苏，竟会自南宫迁的剑下救走南宫越？他究竟有何目的？但这种疑虑，他却不愿在部下面前显露出来，于是转移了话题：“说是同生共死的朋友，真到了危急的关头，还是自己的性命要紧吧。那些人既然缩回了洞中不敢露头，看来还是要有人去把他们挖出来才行……”
铁宇立时道：“属下愿去查探他们的下落，将他们一网成擒。”燕何的目光这才在他面上轻轻一掠，慢慢道：“先不用这么急……”他重又低头凝望杯中酒，良久不语，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这时候的燕何，最是难以捉摸，没有人能够看出他心中所思，铁宇当然也不能，于是只能立在原地，心中忐忑不已。
“那么，她现在怎样，还能支撑多久？”燕何终于开口道。
“啊？”铁宇一时不知他所指为谁，怔了一怔，才省悟他是在问韩倚风，于是恭恭敬敬地答道：“昨日属下去看的时候，已经发起了高烧，若是那几个小子再不来救，至多再撑个三五天。”
燕何的眸中忽然似乎有淡淡的雾气萦绕，他偏过头去，不让部下看见自己的这种表情，慢慢地道：“撑得也够久的了，不是寻常人可以做到的事情。”他不再说下去，却在心中轻轻叹息了一声，仍然觉得惋惜。可是这种惋惜之意，他却不想让人知道。
“三日前，我叫你再去问她一次，愿不愿意归降本教，她如何回答？”良久，燕何这才问道。其实，刚将韩倚风锁在昆仑西麓受苦之时，他已经派铁宇去问过一次，那时韩倚风只微笑着说了一句话：“如果酒的味道不中我意，不管是用敬的还是用罚的，我都不会喝。”铁宇当时不明白她话中所指，燕何却知道。既然自己亲自以利相诱，都不能动摇韩倚风的意志，她更没有理由因为受不了身体上的痛苦折磨而改变心意。可是燕何还是不肯死心，这才让铁宇再去试了第二次。
铁宇想起三日前的情形，不由怒气上涌，强自抑制住，道：“那小子、那小子一言不发，只是微笑，根本不将属下放在眼中，最后更是闭目养神，对属下所说的一切都置若罔闻，属下只好无功而返。”至今想起，仍觉得当时受到了对方的轻视，身为阶下囚还如此猖狂，铁宇不由愤愤不已。实际上，韩倚风当日只因太过虚弱，实不想多耗费精力与他作无用的交谈，这才闭目不语，心中倒未必真存了有心羞辱他的念头。
这一点铁宇无法看透，燕何却立时察觉，不由轻声自语道：“原来已经如此虚弱了啊……”不再说话，心中却有一个念头慢慢成形。
“铁护法，有一件事，我要你去办。”燕何终于缓缓开口。铁宇怔了一怔，急躬身道：“请燕堂主吩咐。”
燕何微微一笑，眸中却冰冷而无笑意：“你随我来。”他当先走进一间屋中，铁宇迟疑刹那，旋及也跟了进去。
已经被困在这里几天了？韩倚风昏昏沉沉地想，似乎那日南宫迁父子相残的一幕，已是许久以前发生的事，模模糊糊地记不清楚。被风雪侵袭着的身体冷得像冰一样，额头和面颊却像是有火在烧灼，说不出地难过。心底还残存了一点清明，催动所余无己的内息在体内缓慢流转，好不让身体完全冻僵，可是再过不久，这点残存的理智也会失去吧？
“谁也免不了会死呢……”韩倚风在心中苦笑着自语，“虽然有点可惜，可是已经尽力支持下去了……小白也不能再怪我呢……如果就此死了的话。”她想起与花儿、小白、佛笑相识相交，想起天山之巅只与清风明月相伴的月魂花，忽然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让她无法再想下去。但很奇怪，这种超乎以往的痛楚之后，是知觉慢慢地丧失。身体变得不像是自己的，听不到、看不到，甚至无法自由地控制一根手指的活动，只有痛苦的感受还在。
韩倚风知道是自己的神智在慢慢地丧失，等到完全失去，便是自己死亡的时候了，可是她已无法凭自己的意志去阻止，终于陷入了因高烧而带来的昏迷之中。即使在昏迷之中，冷热交加的痛楚仍然席卷全身。
忽然有一股辛辣的液体流入口中，这液体所流经的地方，从咽喉开始，都火辣辣地燃烧起来，驱走了外部的寒冷。韩倚风不禁也稍稍恢复了神智，这才发觉，是有人在自己昏迷之时，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
她勉强睁开眼来，不由一惊，只见立在面前的，却是铁宇，他手中拿了一个大碗，碗中酒还剩了大半，看来适才就是他给自己喝了一大口酒。这一口酒无疑是救了她一命，延缓了她的死亡，可是韩倚风立时觉出其中另有古怪，不由喝道：“你……你给我喝了什么？”她虽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声质问，却因极度虚弱，以至声音细微，几不可闻。
铁宇现出一个残酷的笑容，冷冷道：“醉生梦死。燕堂主要你遗忘以往的一切，为本教效命。”韩倚风只感一阵头晕目眩，实不知自己是因高烧所致，还是因听了他的话实在是太过气愤。但她现在已经连挣扎的力气也是没有，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铁宇将那剩下的大半碗“醉生梦死”全灌入自己口中。想到自己会失去过去的记忆，受人支配，忽然一阵前所未有的惊惶袭来，韩倚风又是愤怒又是焦急，再度昏迷不醒。
韩倚风醒来的时候，已身处一间简朴雅致的卧房之中。她轻轻坐起，一条浸了水的手巾便自她额上滑下。她向房内茫然四顾，忽然感到头痛似地按住自己的额头。
“你醒了。”自她没有留意到的暗角，传出燕何的声音，燕何随即也缓缓走出，用淡漠的目光审视她。
韩倚风抬头望着他，忽然感到困惑似地一摇头，这才道：“我见过你，可是你究竟是谁？”
燕何的眸中现出些难以察觉的复杂神色，并不全然是喜悦，于是慢慢道：“我是‘天圣教’的堂主，燕何。”
韩倚风微微一怔：“这里是星宿海？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燕何道：“你不记得了吗？在这里的原因。”韩倚风凝神细思，面上现出困惑的神色，半晌才道：“奇怪，我……我竟然不记得是如何来到这里……”忽觉右肩一阵剧痛，这才发觉已被包扎起来的伤口，更是不解，道，“我为什么会受伤？……”
燕何道：“你已经因高烧而昏迷了四日，或许这才令你的记忆有所损伤，让你记不起一些事情……你安心养伤。”转身欲出。
“等等……”韩倚风忽道，燕何回过身来，等她说下去。韩倚风望了他，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你又为什么要替我疗伤？”
燕何淡淡道：“因为你是我们‘天圣教’的人。”韩倚风怔了一怔，奇道：“我……我是‘天圣教’的人？为什么我全无印象？”
燕何冷冷道：“否则我又为何要救你？你初出道之时，为什么会被视为武林的公敌？不就是因为你的武功与本教长老邢浣舟同出一源？难道连那些被人围追阻杀的日子，你也都忘记了？”
韩倚风缓缓摇头道：“那些事我没有忘记，只是老放在心上未免也太过无聊，我倒宁愿不记得……”她忽地微微一怔，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忽略了，一时却又无从捉摸。当年，在自己陷入重围的时候，是不是曾经有过一个人，帮助自己脱离险境呢？
韩倚风出神良久，这才道：“你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或许，我真的是‘天圣教’的一员……只是……”燕何道：“只是什么？”韩倚风道：“我还是完全想不起来……”
燕何淡淡道：“你先养好伤，或许等到伤好，记忆也会恢复。”韩倚风沉默了一下，道：“希望如此。谢谢你。”
燕何不再说话，径自出门而去。他出了庭院，铁宇已在院门外等候，见他出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燕何一语不发，已当先向外走去，铁宇便也跟在他的身后。
走了几步，铁宇终于忍耐不住，轻轻咳了一声，似欲开口，却又咽了回去。燕何脚步不停，道：“有话要说？”铁宇这才小心翼翼地道：“堂主，您不杀那小子，还留他在此养伤，难道不怕会养虎为患？”
燕何淡淡向他扫了一眼，这才慢慢道：“若能为我所用，原本危险的敌人反能成为最好的助手……我自然有我的安排。”铁宇迟疑道：“他虽丧失了以往的一部分记忆，又怎能确定就会为本教所用？”
燕何不语，半晌才道：“‘醉生梦死’的功效，如果再进一步加强，也许……”他不再说下去，心中却已然想到，也许会让人遗忘所有的一切，甚至连自己也不再记得，完完全全地受人支配，这其实是让人为自己所用的最好方法。可是……全然没有了自己个性和思想的人，只能够成为奴隶，而不再有资格做朋友，这未免，也太可惜了。
他在心中无声地叹出一口气，这才道：“我自有分寸。只要我能成功，利用她找出其余的几个并杀死，相信也不会是难事……吩咐下去，在本教之内，给她最大限度的自由。既然骗她说是本教之人，就不要做任何事让她起疑。”
铁宇急躬身应道：“是。”燕何脚步略停一停，道：“你下去吧……”忽又想起了什么，不由微一沉吟，又道，“你去取她的那柄剑来给我，就放在院中石桌之上。”铁宇答应了一声，心中却不由奇怪，不知他究竟有何用意。
待铁宇走后，燕何这才微眯起眼来，喃喃自语道：“真的……已经忘记了么？那柄剑，该能试出真假才对……”他的面色忽然变得有几分阴郁，良久不语。
韩倚风缓步出门，在星宿海上闲走。经过这几日的调养，她右肩伤势已近痊愈，身体状况也趋于康健。她本想如平日一样去燕何的居处，尝他所酿的美酒，却忽地改变了主意，想看一看星宿海。
“依燕何所说，这里应是我常居之所，我却是全无印象呢。”她心中暗道，唇边不由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忽见一人静静地坐于山石之上，正细心地替一只毛色全红的兔子包扎伤口，眼神中有无限的温柔。她不禁怔了一怔，止步不前。她是见过这个女子的，可是却从未曾见过她的眼神中竟会透露出如此的深情。
那女子正是百里依，她听得脚步之声，并不回头，仍是细心地替手中的雪山红兔包扎伤口。多少年以前，在寒冷彻骨的大雪山中，有一个人也曾在她眼前，这样细心而又温存地做同样的事。那时候她以为，只要自己愿意的话，就可以一直这样看下去，可是最后选择的权利，原来并不在她的手上。
百里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那雪山红兔放在地上，眼见它稍稍恢复了活力，消失于山石之后，这才淡淡道：“它还是老样子，常常受伤，只是……替它包扎伤口的人已经不再相同……”她缓缓立起，转身望着韩倚风，“许多事都会发生改变，人会不会呢？”
韩倚风沉默，半晌才道：“我在天山见过你。”百里依锐利的目光凝伫在她面上，良久才道：“是吗？”两人都不再说话，百里依忽一转身，已然离去。
韩倚风望着她的背影，面上忽现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但转瞬又消逝不见。她伫立良久，这才转而又向燕何独居的庭院走去。
尚未进院门，已闻得一股扑鼻的酒香，韩倚风微微一笑，道：“我来的似乎正是时候。”燕何静静坐于院中石桌之旁，并不答语，只自壶中斟满两杯酒。
韩倚风在他对面坐下，端起杯来一饮而尽，慢慢放下酒杯。燕何一言不发，再替她斟满，这才放下酒壶，望向她道：“你的伤已好了。”
“不错。”韩倚风微一点头。燕何冷峻的双眸凝伫在她面上，半晌才道：“你答应过我，伤好之后，会替我去办一件事。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韩倚风双眉微微上扬，淡淡道：“我为什么要后悔？”燕何低头喝了一口酒，于是缓缓道：“好。你今日便下山，去找到并杀死这几个人，佛笑、小白和花儿。”
韩倚风凝视了燕何，道：“去哪里可以找到他们？”燕何眸中光芒一闪而没，淡淡道：“你只要去泾州的‘佛笑堂’，他们自然就会主动找你。”韩倚风微一皱眉，道：“为什么？”
燕何替自己重又斟满，这才道：“我做事不喜欢解释。你可以拒绝，我另找他人。”韩倚风沉默片刻，道：“我答应了的事，我会去做。”将杯中酒又再饮尽，立起身来，向外走去。
“等等！”直到她将走出院门，燕何这才忽然开口。韩倚风回过头来，只见他凝视了自己，慢慢道：“你忘了拿自己的剑。”韩倚风随他的目光，转而望向石桌上的一柄长剑，于是道：“这是我的剑？”
燕何慢慢道：“这柄剑对你来说十分重要，你不该遗忘。拿去吧！”韩倚风缓缓走回石桌旁，拿起那柄“倚风剑”，轻轻抽出，道：“似乎是一柄好剑呢……”忽地剑锋一转，已指在燕何喉间。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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