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旧梦依稀
韩倚风发觉自己所中的正是“木连环”之毒，而且正是自己好不容易自星宿海带回的那一颗，不由呆立当地，心中疑云迷漫，看不清端倪。她心中迷惑，不禁轻轻说出口来：“为什么会这样？究竟是谁要这么做？”
洛轻宇道：“你似乎很是疑惑。是谁下毒害你，又推你下山，难道你竟不知道？”
韩倚风道：“当时我为人所制，昏迷不醒，醒来之时，已经中毒，并且被人推下悬崖……我只是不明白，既然想要杀我，大可趁我昏迷之时动手，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洛轻宇淡淡道：“任何人做事，都一定有他的原因……”他顿了一顿，又道，“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经过说给我听听，或许能帮你理出个头绪。”
韩倚风点一点头，便将事情经过，都原原本本地说给他听。
洛轻宇沉吟良久，这才道：“你说的不错，在当时的情形之下，如果想要杀你，大可以立即动手，用不着费那么多工夫下毒，并将你丢下悬崖。我想，那个人这么做的原因至少有两个。”
韩倚风道：“是什么？”
洛轻宇慢慢道：“第一，他不想让别人从他的杀人手法上看出他是谁。”
韩倚风怔了一怔，道：“你是说，他不亲手置我于死地，是因为怕他杀人的手法泄露了他的身份？”
洛轻宇道：“很多人出手都会不经意地带上自己的痕迹，即使再小心，也有可能出错。下毒却不会，何况用的还是你自己所带的毒物。”
韩倚风道：“可是……他也可以杀了我之后，毁尸灭迹，不是同样也无迹可查？”
洛轻宇微微一笑，道：“所以又推出了第二个结论。”他转向韩倚风，慢慢道，“他希望有人能发现你的尸首，知道你的死因。”
韩倚风道：“为什么？”
洛轻宇摇头道：“原因我现在也不知道。但是，你要记住，没有人会毫无原由地去做一件事，他们只会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所以，你应该想一想，在这个时候，你的死对谁最有利，谁更能从中受益。如果有这样的人存在，那么，他或许就是那个害你的人。”
韩倚风默然良久，道：“我想不出……前辈，”她望向洛轻宇，“你说任何人都只会做对自己有利的事？这未免也太过绝对了。”
洛轻宇淡淡道：“趋利避害，这是人的本性。”韩倚风凝视了他，于是道：“那么，前辈，你又是为什么会救我？”
洛轻宇不语，忽然立起身来，道：“不早了，我要进去休息，你请自便。”再不说些什么，径直走进内屋。
韩倚风默然良久，慢慢饮尽杯中茶。
“燕堂主。”铁宇小心翼翼地捧了酒坛，躬身道。
燕何放下手中书卷，向他和那坛酒扫了一眼。这是个喜怒不轻易形于颜色的人，他的目光也从来不给人任何恼怒或威逼的感觉，反倒是清冽的，可是被这种清冽的目光扫过，铁宇却不自觉地微有寒意。
“这就是当日你从我这里拿去的那半坛‘醉生梦死’？”燕何望着眼前那坛同他的目光一样清冽的醇酒，淡淡地道。
“是。”
燕何的唇角忽地有一丝冷冷的笑意：“喝了它。”
铁宇霍然一惊，不明所以，只迟疑了刹那，燕何的眉头已轻轻地一皱，双唇也微微地抿在了一起，虽只是神情的细微变化，其实心中的愤怒已然是不可抑制。铁宇不敢多言，捧起酒坛，将余下的小半坛酒都灌入口中。
片刻之后，他才知道燕何的用意，冷汗不由涔涔而下，急躬身道：“属下失职。”
燕何淡淡道：“当日你拿了酒之后，是直接去的西麓？”铁宇道：“是。”燕何道：“途中这酒一直在你手上？”
铁宇道：“是。只是……有一刹那我似乎有些恍惚出神，觉得已过了片刻，可自己还是立在原地，不曾移动。”
燕何冷笑道：“你定是被人用极快的手法制住了穴道，昏迷了片刻，让人换了这坛酒。”
铁宇俯身道：“属下该死，属下这就去追查这换酒之人。”
燕何淡淡道：“不用了。能不为你所知而点了你的穴道，这样的人寥寥无几，当时身在教中的更是只有……”他住口不言，轻一挥手，遣走了铁宇，这才喃喃接道，“是她？……可是……为什么……”
雨接连下了两天两夜，第三天虽仍乌云密布，却终于不再下雨。韩倚风心急如焚，不顾洛轻宇的劝阻，决意冒险上山。知道再怎么劝阻也已改变不了她的决心，洛轻宇着实沉默了一阵子，于是慢慢道：“我送你上山。”不等韩倚风表示出惊诧，他已然接道，“我也需要去市集一趟。”
韩倚风知道他其实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心中着实感激。雨后的山路果然难行，有好几次韩倚风遇着了险情，都是洛轻宇将她救起。
两人来到最近的一个小镇，原来这里仍是泾州地界。韩倚风急于赶往星宿海，于是道：“洛前辈，多谢你一路相助，我该告辞了。”
然而洛轻宇却在恍然出神，根本没有听到。
“洛前辈。”韩倚风又唤了一声，洛轻宇这才“啊”地一声，虽未听到，却似已猜出她要说的话，忽道：“我……再送你一程。”
韩倚风终于忍耐不住好奇之心，道：“前辈……”
洛轻宇微微一笑：“你是想问我，为什么？”
韩倚风点头道：“我所听说的洛轻宇，是个只知有我、不知有他的骄傲的人，你为什么要对一个后生晚辈……”
因为看见洛轻宇面上的表情，她这句话没有问下去，可是洛轻宇却终于回答了：“你的声音，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韩倚风没有再追问，有些事，还是只有当别人愿意告诉你的时候他才会说，她只能确定，那个人对洛轻宇来说一定很重要，以至于让洛轻宇可以抛弃自己的高傲，而代之以温柔。
两人俱都只默默前行，韩倚风忽见一名青年迎面而来，望见了洛轻宇，浓眉猛地一挑，脚步略略一停。这青年剑眉星目，不过二十来岁，英气逼人，腰间悬一柄长剑，他在原地伫足而立，直到洛轻宇与韩倚风已然走过身边，犹自目不稍瞬地凝视了洛轻宇的背影，忽地似是下定了决心，转过身来，跟在二人身后。
洛轻宇目不能视，却早已察觉，但仍只缓缓而行，并不理睬那青年。那青年却索性紧走几步，已拦在他身前，道：“你是不是洛轻宇？”
洛轻宇淡淡道：“是。”这个“是”字才刚出口，那青年已然拔剑在手，“唰”地刺到。
“当”地一声，韩倚风已拔剑挡住那青年这凌厉至极的一剑，道：“你做什么？”
那青年霍然一惊，面上现出几分诧异的神色，转头望定了她，半晌才道：“这是我和洛轻宇之间的事。我要杀他。”
韩倚风道：“杀人总需要有理由，怎能说杀便杀？”
“理由？”那青年浓眉一轩，望向洛轻宇，冷冷道，“昔年他行事又何曾问过理由？……好，我就告诉你我杀你的原因。洛轻宇，二十年前，是你害死了我的姐夫，我姐姐也行踪不明，是不是你害死了她，她的尸身现在何处？”
洛轻宇淡淡道：“你是谁？你姐姐、姐夫又是谁？”
那青年冷冷道：“我叫韩逸。”韩倚风心中一动，难道他就是与小白相遇过的那个韩逸？只听他续道：“我姐姐是韩欣，我姐夫是燕水南。”
听得这两个名字，洛轻宇的面色忽然变得苍白，慢慢道：“你……你是她的弟弟？”
韩逸道：“是。我来杀你，你还有什么可说？”
洛轻宇良久不语，面上现出浓浓的怅惘之意，却又忽然淡淡一笑，喃喃道：“其实你又知道些什么……”声音细微，几不可闻，然后他又向着韩逸的方向，道：“或许，他们真的是为我所害，我没什么可说。”
韩逸咬牙道：“二十年前，你将我姐姐带去了哪里？”
洛轻宇惨然一笑，道：“你问她现在哪里？其实，她一直都在这里……”他轻轻一指自己的心口，忽然哀不能胜，转身而去。
韩逸喝道：“站住！”挺剑追去，可洛轻宇的轻功当真惊世骇俗，只几个起落，已望不见影踪。
韩倚风眼见两人远去，知道以洛轻宇的武功，韩逸定然追他不上，即使追上，韩逸也杀不了他，而洛轻宇似也不愿杀了韩逸，心中倒并不十分担忧，于是仍是向星宿海的方向而去。才走了片刻，只听身后衣袂带风之声，韩逸已去而复返，拦在自己身前，道：“洛轻宇，他住在什么地方？”说话时喘息不已，显然是用尽了全力也未追上洛轻宇，这才回来问自己。
韩倚风微微摇头，道：“即使我告诉你，你也杀不了他。”
韩逸道：“请你告诉我。”
韩倚风仍是摇头，道：“我不会告诉你。”
韩逸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追问，却仍立于原地，望了韩倚风，欲言又止。
韩倚风道：“你还有话要说？”
韩逸猛地一惊，道：“不，只是……算了……”身子一侧，已让开了道路。韩倚风正欲前行，体内忽地一阵绞痛，心知是“木连环”之毒又再发作，急坐下运功调息。忽然有人将手掌抵在她后心，也输入内力助她压制体内毒性，正是韩逸。
好半晌，毒性这才被压制住，韩倚风不禁望向韩逸，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韩逸微微一笑，道：“说来也许很可笑……虽然我姐姐死的时候，我还很小，但我能清楚地记得她……你的声音，同她简直一模一样……我第一次听到你说话，就好像她又回来了似的，心里觉得很亲切……”
韩倚风想起洛轻宇也曾说过，自己的声音很像他所认识的一个人，他说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韩逸的姐姐韩欣？如果是，那绝不会是洛轻宇杀了她。于是她向韩逸道：“我想，你姐姐不会是洛轻宇所杀。”
韩逸道：“刚才他已经亲口承认是他害了他们。”
韩倚风道：“害和杀是不同的，其中应该还有些别的原因，只是我们都还不知道……不管怎样，我知道他绝不会是杀你姐姐的凶手。”
韩逸道：“为什么？”韩倚风道：“难道你看不出，你的姐姐对他很重要。他绝不会杀她。”
韩逸的面容有些悲愤，道：“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杀他们。当年他为了得到我姐姐，一直追他们到玉门关外，直逼得我姐姐毁去了容貌，这才罢休……可是他最终还是不肯放过他们……像他这么骄傲的人，越是重要的东西如果得不到，他就宁可亲手毁去。”
韩倚风眉头微皱，道：“我觉得他不是这种人……当年有人亲眼见到是他杀了你姐姐姐夫吗？”
韩逸道：“没有。但是他们只有洛轻宇这一个仇家，别人没有理由要杀他们。”
韩倚风一时无言，终于摇头道：“只凭臆测，又怎能断定……算了。”向前行去。
韩逸怔了一怔，不由问道：“你身中剧毒，现在还要去哪里？”
韩倚风道：“星宿海。”
韩逸更是惊讶，道：“你要去星宿海？”忽地望见了她腰间长剑，又道，“你是韩倚风？你是小白的朋友。你去星宿海，是不是为了小白他们？”
韩倚风微微一笑，道：“可以这么说。”
韩逸略一沉吟，忽展眉道：“我同你一起去。”韩倚风不由一怔，道：“你……”
韩逸笑道：“我没有傻。小白也是我的朋友……此外，我想多听听你的声音。”
韩倚风向他望了半晌，终于不发一言，继续前行。韩逸走在她身边，道：“你不拒绝？”
韩倚风微微笑道：“我知道阻止不了你。”
韩逸笑道：“那是自然。曾经有人对我不理不睬，我也远远地跟了她十天十夜……”
韩倚风笑望了他一眼，道：“你说的那个人，一定就是……她吧？”
韩逸的脸微微红了，道：“小白竟然连这些也告诉你了么？”
韩倚风笑道：“遇上了像你这样的朋友，小白又怎舍得不提？”
两人一路交谈，渐行渐远。
百里依立于峰巅，很久才把目光自辽远的地方收回，于是淡淡道：“你想问什么？”
燕何远远地在她身后，被山顶隐隐的雾气缭绕，似幻似真，看不分明。他微微地笑一笑，道：“你知道我想问什么。”他的目光移到峰巅的一座孤坟之上，良久才道，“听说，自从萧长老辞世之后，你只要出手，一定是置人于死地，绝不留情。”
百里依沉默不语，于是燕何又道：“可是那一日，你却没有杀她……换下我那半坛‘醉生梦死’的人，应该也是你吧？当时留在星宿海的人中，只有你才做得到。结果我已不想追究，但我要知道原因。”
百里依终于转过身来，面对着他，道：“你就这么想知道原因？”
燕何道：“不错。我想知道，身为‘天圣教’的长老，又有传自萧长老的镖法，为什么会对自己的敌人手下留情。”
百里依凝视了他，半晌，忽然淡淡一笑，道：“如果我说，只是因为她会为了一种花而动情落泪，你相不相信？”
燕何微微一怔，道：“什么？”
可是百里依已轻轻叹道：“你不会明白的，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感情。你所拥有的，是狂热到了可怕地步的野心，和冷静到了残酷地步的理智。这样的你，永远也不会明白。”她说完这一句，便向山下而去。
燕何因她的话而失神刹那，这才道：“你要去哪里？”
百里依并不回头，只淡淡道：“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其实，教中有你和沈苏，便足以处理好一切事务……如果真有必要，你们知道如何找到我。”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燕何这才微微地现出几分茫然：“我没有感情？……也许吧，可是……”不知又想起了什么，令得他的眸中呈现出雾一般的朦胧，他伫立良久，目光这才重又清冷如水，“沈苏……这也是一个谜似的人物呢。”
这么沉吟着，他已来到了沈苏的“炽日堂”前，于是迈步进门。沈苏似是早有所知，并不惊奇，只淡淡道：“这么迟才来，不像是你行事的风格。”
燕何微微笑道：“好像每个人都知道我的行事风格似的。我应该是如何行事？”
沈苏道：“你是那种只要心中有疑惑，就无论如何也要弄清楚的人。隔了这么久才来找我解开心中疑惑，”他轻轻摇了摇头，目注燕何，道，“除非，你是为了更在意的事而耽搁。”
燕何心中微微一震，沈苏的话似乎隐隐触着了他心中最隐密的一个角落，可是他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沈堂主，你还少说了一个可能。也许，我根本不需要来找你，就已经解开了疑惑呢？”
沈苏道：“哦？”
燕何微微一笑，道：“听说，沈堂主其实还有一个妹妹，当年嫁入了南宫世家。沈绣，如果我记得不错，应该是这个名字吧？”
沈苏的眉尖微微一动，不由凝视了燕何，只听他续道：“当年这是江湖中的盛事，记得的人不知有多少。沈堂主的妹妹就不用说了，才貌双全，倾倒众生。而她所嫁的那个人也毫不逊色，曾在岳阳楼头与人斗酒斗剑，连饮十坛烈酒不醉，又连胜两名一流高手，潇洒从容，当真无人能及。南宫迁与沈绣，好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侠侣……”
沈苏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道：“你知道的真是多……不过，以你的能力，也不足为奇。”
燕何道：“沈堂主，你过奖了。所以，我心中其实并没有什么疑惑。你救南宫越，不过是舅舅救外甥，不足为奇。”
沈苏道：“那么你今天，为什么要来这里？”
燕何目注了他，淡淡道：“你为什么要教南宫越武功？你想让他去杀什么人？”
沈苏微微一笑，道：“你竟然猜到我是要叫南宫越去杀人……你放心，我要处理的事是家事，与圣教无关。”
燕何向他望了一眼，于是淡淡道：“好，我也知道，你不会做对圣教不利的事。不过……”他的目光重又变得清冷，“我想，沈堂主你也应该多关照一下身边的人，私放犯人，可是重罪。”
沈苏微微一怔，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燕何冷冷道：“难道你以为，当日小白是自己从‘无心岩’大摇大摆地走出来的？”
沈苏道：“你断定是我身边的人所为？”
燕何微笑道：“我没有断定，否则此刻，那人已该受到严惩了。不过我可不会忘记，有人曾私自下山，为的就是瞧清楚这个小白……”他不再说下去，却轻轻摆了摆手，这才道，“算了，既然对圣教并未造成损害，我也不想再提。只是这种事，可一而不可再，希望沈堂主好好管束身边的人，不要再有事发生。”
沈苏默然不语，于是燕何拱手为礼，离开“炽日堂”。
“这一路都没有小白他们的消息，他们会不会走了其它的道路？”韩逸道。
韩倚风眉头微皱，正欲开口，忽地人影晃动，一人已挡在二人身前，却是南宫迁。韩倚风不由吃了一惊，道：“是你？你为什么来这里？”
南宫迁向她望了一望，道：“我不是来找你。”却望向韩逸，淡淡道，“你跟我走。”
韩逸怔了一怔，道：“你是谁？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去哪里？”
南宫迁道：“如果你想知道当年你姐姐与姐夫的死因，就跟我走。”
韩逸急道：“你知道当年的事情？”
南宫迁淡淡道：“我要带你去见的那个人，她知道。”
韩逸咬牙道：“好，我跟你去。”
韩倚风低声道：“这里面可能另有蹊跷。”
韩逸道：“我还是要去，只要能知道姐姐的下落，我什么都不怕。”
韩倚风道：“我陪你去。”
两人随南宫迁来到城外一个庄院之外，这庄院内外皆种满了枫树，时值晚秋，枫叶红透，地上也落满了厚厚一层，踏上去柔软异常。
韩倚风心中一直有不安的感觉，见韩逸不假思索，便要迈进庄去，不由拉了他一把，向南宫迁道：“南宫迁，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庄中住的是什么人？”
南宫迁淡淡道：“这件事与你无关，你最好不要进去。韩逸，跟我来。”
韩逸知道韩倚风是担心自己，不由微微一笑，道：“我一定要弄个清楚。”随南宫迁走进庄去，韩倚风急也跟上。
这宅院之中静悄悄地，不见仆役奴婢，南宫迁径入正厅。韩逸与韩倚风也踏入门中，却见厅中也无半个人影，韩逸道：“你说的那个人在哪里？”
南宫迁淡淡道：“很快就会到。”忽地拔剑出鞘，径取韩逸。
韩逸吃了一惊，急拔剑抵挡，道：“你为什么忽然动手？”
南宫迁冷冷道：“我答应过燕何，要让你跪在这个人的脚下，随她处置。”
韩倚风亦拔剑在手，喝道：“他为什么要你这么做？”
南宫迁道：“我不知道。”
韩倚风向韩逸道：“果然是个陷阱，快走吧。”
韩逸微一点头，可是南宫迁已冷冷道：“你走不了。”长剑陡转，已刺入了他双腿的穴道，韩逸双腿一软，不由跪倒。
韩倚风急挺剑去救，可是南宫迁出剑迅疾无比，早又已回转长剑，也制住了她的穴道。忽听一人轻轻拍掌，道：“好剑法！南宫迁果然还是当年岳阳楼头、洞庭湖畔的剑术高手。”却是一个女子，她自屏风后缓缓走出，虽已年过三旬，却仍娇美如花。
南宫迁面上毫无表情，只淡淡道：“我答应燕何，带韩逸来这里，让他跪在你脚下，现在已经办到了。”还剑入鞘，转身走出门去。
那女子也不在意，只凝神望了韩逸，道：“你就是韩逸？你是韩欣的亲弟弟？”
韩逸怒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骗我来这里？”
那女子冷冷道：“谁说我骗你？”
韩逸道：“你真知道我姐姐的下落？”
那女子忽地大笑起来，道：“你姐姐？……”笑容忽又敛去，扬起手来，已重重的打了韩逸一个耳光，狠狠道，“那个贱人！”
韩逸面颊立时红肿起来，唇边也渗出血丝，他却大声道：“不许你侮辱我姐姐！你究竟是谁？”
那女子冷笑道：“我是谁？若不是当年你姐姐那个贱人杀了燕水南，我何冰倩如今已经是他的妻子。”
韩逸不由呆住，半晌才道：“你胡说！燕水南是我姐夫，他的妻子是我姐姐，我姐姐又怎么会杀他？你胡说！”
那女子何冰倩又再大笑起来，半晌才止，于是道：“你姐姐？你姐姐那个丑八怪又怎能配得上燕水南？我才是他的妻子，他早已不爱你姐姐那贱人了！”
韩逸大声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们……他们当年是江湖中为人称道的神仙眷侣，我不许你胡说！”
何冰倩冷笑道：“神仙眷侣？虚伪……明明心已经不在了，还要装出一副恩爱的模样给人看。我告诉你，那一日燕水南本来要去找我，可是他没有来，我知道一定出了事……”她眸中现出几分深情，“是你姐姐，是你姐姐杀了他，不会有错。”
韩逸呆了良久，这才道：“不会……所有的人都说，是洛轻宇杀了他，带走了我姐姐。”
何冰倩哼了一声，道：“因为他们不敢相信我已经知道的事实。那种伤口，绝不会是洛轻宇下的手，只有那贱人才会使出那样的剑法。”她重又目注韩逸，道，“你知不知道，当日我们曾见到还有血迹和足迹，一直到城外树林，那是你姐姐的足迹，只有她一人的足迹，根本就没有人劫持她。是她杀了水南，同时也为他所伤，于是负伤离开。”
韩逸颤声道：“你说……她没有死？”
何冰倩冷冷道：“她当然也已经死了。她流了那么多血，伤势定然足以致命。”
韩逸道：“可是，她的尸体为什么没被发现？”
何冰倩淡淡道：“因为在她将死之际，遇见了洛轻宇。洛轻宇这个痴情种子，那贱人已没有了当年的美貌，他却仍对她痴心不死……一定是他，带走了那贱人的尸体。”
韩逸怒道：“我再说一次，不许你辱骂我姐姐！你……你勾引别人的丈夫，你才是贱人！”
何冰倩大怒，又是重重一掌，打在他脸上，韩逸身子晃了一晃，险些栽倒。
韩倚风见何冰倩出手狠辣，忍不住道：“不管当年之事谁是谁非，你为什么要燕何将他抓来这里？”
何冰倩冷冷道：“为什么？韩欣那贱人出手如此狠毒，害得我的孩子才一出生就没有了父亲，我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可是她却已然死了，”她望向韩逸，“她只有你这一个亲人，我抓你来这里，就是要好好地折磨你，以泄我心头之恨。”
韩逸又是吃惊又是愤怒，道：“你的孩子？难道、难道你与……你与燕水南……”
何冰倩冷笑道：“不错，我和燕水南的孩子。我说过，我才是燕水南心中真正的妻子，是他所爱的人。而你姐姐，不过是一个弃妇。”
韩逸心中悲愤至极，他甫一出生即父母双亡，只有姐姐韩欣是他的亲人。韩欣年纪大了他十五岁，便取代了父母的位置抚养他，又在他五岁时送他去崆峒学艺，不料这次分手竟然就成了永别。如果何冰倩所说的都是真的，姐姐是和燕水南两败俱伤，可是，他们又为什么会刀兵相向？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本不该出现在他们二人之间的何冰倩？
韩逸忽地大笑起来，然后他望着何冰倩，一字字地道：“江湖中所有的人都知道，‘天风剑客’燕水南的妻子是韩欣，当年是他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娶她过门。可是你又怎样？你不敢让别人知道你与燕水南的事情，你只能一个人孤伶伶地隐居在此。我姐姐，她才是燕水南明媒正娶的妻子，与她相比，你无名无份，你又算得了什么？你什么都不是！……”
他这些话每一句都正戳着了何冰倩的隐痛，何冰倩怒不可遏，一脚踢在他胸口，韩逸的身子直飞了起来，重重地撞在背后的墙上，跌落在地。一股热流直涌上喉，韩逸不由吐出一大口鲜血，他却勉强支撑着坐起，冷笑道：“我都说中了……是不是？……你……恨我姐姐，是……是因为嫉妒……”
韩倚风知道他心中悲痛，但见他不停地激怒何冰倩，只会吃更多苦头，于是道：“韩逸，不要再说了。”暗自运功，想要冲开被封住的穴道。却听何冰倩冷笑道：“我割了你的舌头，看你还嘴硬。”走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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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轻宇道：“你似乎很是疑惑。是谁下毒害你，又推你下山，难道你竟不知道？”
韩倚风道：“当时我为人所制，昏迷不醒，醒来之时，已经中毒，并且被人推下悬崖……我只是不明白，既然想要杀我，大可趁我昏迷之时动手，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洛轻宇淡淡道：“任何人做事，都一定有他的原因……”他顿了一顿，又道，“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经过说给我听听，或许能帮你理出个头绪。”
韩倚风点一点头，便将事情经过，都原原本本地说给他听。
洛轻宇沉吟良久，这才道：“你说的不错，在当时的情形之下，如果想要杀你，大可以立即动手，用不着费那么多工夫下毒，并将你丢下悬崖。我想，那个人这么做的原因至少有两个。”
韩倚风道：“是什么？”
洛轻宇慢慢道：“第一，他不想让别人从他的杀人手法上看出他是谁。”
韩倚风怔了一怔，道：“你是说，他不亲手置我于死地，是因为怕他杀人的手法泄露了他的身份？”
洛轻宇道：“很多人出手都会不经意地带上自己的痕迹，即使再小心，也有可能出错。下毒却不会，何况用的还是你自己所带的毒物。”
韩倚风道：“可是……他也可以杀了我之后，毁尸灭迹，不是同样也无迹可查？”
洛轻宇微微一笑，道：“所以又推出了第二个结论。”他转向韩倚风，慢慢道，“他希望有人能发现你的尸首，知道你的死因。”
韩倚风道：“为什么？”
洛轻宇摇头道：“原因我现在也不知道。但是，你要记住，没有人会毫无原由地去做一件事，他们只会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所以，你应该想一想，在这个时候，你的死对谁最有利，谁更能从中受益。如果有这样的人存在，那么，他或许就是那个害你的人。”
韩倚风默然良久，道：“我想不出……前辈，”她望向洛轻宇，“你说任何人都只会做对自己有利的事？这未免也太过绝对了。”
洛轻宇淡淡道：“趋利避害，这是人的本性。”韩倚风凝视了他，于是道：“那么，前辈，你又是为什么会救我？”
洛轻宇不语，忽然立起身来，道：“不早了，我要进去休息，你请自便。”再不说些什么，径直走进内屋。
韩倚风默然良久，慢慢饮尽杯中茶。
“燕堂主。”铁宇小心翼翼地捧了酒坛，躬身道。
燕何放下手中书卷，向他和那坛酒扫了一眼。这是个喜怒不轻易形于颜色的人，他的目光也从来不给人任何恼怒或威逼的感觉，反倒是清冽的，可是被这种清冽的目光扫过，铁宇却不自觉地微有寒意。
“这就是当日你从我这里拿去的那半坛‘醉生梦死’？”燕何望着眼前那坛同他的目光一样清冽的醇酒，淡淡地道。
“是。”
燕何的唇角忽地有一丝冷冷的笑意：“喝了它。”
铁宇霍然一惊，不明所以，只迟疑了刹那，燕何的眉头已轻轻地一皱，双唇也微微地抿在了一起，虽只是神情的细微变化，其实心中的愤怒已然是不可抑制。铁宇不敢多言，捧起酒坛，将余下的小半坛酒都灌入口中。
片刻之后，他才知道燕何的用意，冷汗不由涔涔而下，急躬身道：“属下失职。”
燕何淡淡道：“当日你拿了酒之后，是直接去的西麓？”铁宇道：“是。”燕何道：“途中这酒一直在你手上？”
铁宇道：“是。只是……有一刹那我似乎有些恍惚出神，觉得已过了片刻，可自己还是立在原地，不曾移动。”
燕何冷笑道：“你定是被人用极快的手法制住了穴道，昏迷了片刻，让人换了这坛酒。”
铁宇俯身道：“属下该死，属下这就去追查这换酒之人。”
燕何淡淡道：“不用了。能不为你所知而点了你的穴道，这样的人寥寥无几，当时身在教中的更是只有……”他住口不言，轻一挥手，遣走了铁宇，这才喃喃接道，“是她？……可是……为什么……”
雨接连下了两天两夜，第三天虽仍乌云密布，却终于不再下雨。韩倚风心急如焚，不顾洛轻宇的劝阻，决意冒险上山。知道再怎么劝阻也已改变不了她的决心，洛轻宇着实沉默了一阵子，于是慢慢道：“我送你上山。”不等韩倚风表示出惊诧，他已然接道，“我也需要去市集一趟。”
韩倚风知道他其实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心中着实感激。雨后的山路果然难行，有好几次韩倚风遇着了险情，都是洛轻宇将她救起。
两人来到最近的一个小镇，原来这里仍是泾州地界。韩倚风急于赶往星宿海，于是道：“洛前辈，多谢你一路相助，我该告辞了。”
然而洛轻宇却在恍然出神，根本没有听到。
“洛前辈。”韩倚风又唤了一声，洛轻宇这才“啊”地一声，虽未听到，却似已猜出她要说的话，忽道：“我……再送你一程。”
韩倚风终于忍耐不住好奇之心，道：“前辈……”
洛轻宇微微一笑：“你是想问我，为什么？”
韩倚风点头道：“我所听说的洛轻宇，是个只知有我、不知有他的骄傲的人，你为什么要对一个后生晚辈……”
因为看见洛轻宇面上的表情，她这句话没有问下去，可是洛轻宇却终于回答了：“你的声音，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韩倚风没有再追问，有些事，还是只有当别人愿意告诉你的时候他才会说，她只能确定，那个人对洛轻宇来说一定很重要，以至于让洛轻宇可以抛弃自己的高傲，而代之以温柔。
两人俱都只默默前行，韩倚风忽见一名青年迎面而来，望见了洛轻宇，浓眉猛地一挑，脚步略略一停。这青年剑眉星目，不过二十来岁，英气逼人，腰间悬一柄长剑，他在原地伫足而立，直到洛轻宇与韩倚风已然走过身边，犹自目不稍瞬地凝视了洛轻宇的背影，忽地似是下定了决心，转过身来，跟在二人身后。
洛轻宇目不能视，却早已察觉，但仍只缓缓而行，并不理睬那青年。那青年却索性紧走几步，已拦在他身前，道：“你是不是洛轻宇？”
洛轻宇淡淡道：“是。”这个“是”字才刚出口，那青年已然拔剑在手，“唰”地刺到。
“当”地一声，韩倚风已拔剑挡住那青年这凌厉至极的一剑，道：“你做什么？”
那青年霍然一惊，面上现出几分诧异的神色，转头望定了她，半晌才道：“这是我和洛轻宇之间的事。我要杀他。”
韩倚风道：“杀人总需要有理由，怎能说杀便杀？”
“理由？”那青年浓眉一轩，望向洛轻宇，冷冷道，“昔年他行事又何曾问过理由？……好，我就告诉你我杀你的原因。洛轻宇，二十年前，是你害死了我的姐夫，我姐姐也行踪不明，是不是你害死了她，她的尸身现在何处？”
洛轻宇淡淡道：“你是谁？你姐姐、姐夫又是谁？”
那青年冷冷道：“我叫韩逸。”韩倚风心中一动，难道他就是与小白相遇过的那个韩逸？只听他续道：“我姐姐是韩欣，我姐夫是燕水南。”
听得这两个名字，洛轻宇的面色忽然变得苍白，慢慢道：“你……你是她的弟弟？”
韩逸道：“是。我来杀你，你还有什么可说？”
洛轻宇良久不语，面上现出浓浓的怅惘之意，却又忽然淡淡一笑，喃喃道：“其实你又知道些什么……”声音细微，几不可闻，然后他又向着韩逸的方向，道：“或许，他们真的是为我所害，我没什么可说。”
韩逸咬牙道：“二十年前，你将我姐姐带去了哪里？”
洛轻宇惨然一笑，道：“你问她现在哪里？其实，她一直都在这里……”他轻轻一指自己的心口，忽然哀不能胜，转身而去。
韩逸喝道：“站住！”挺剑追去，可洛轻宇的轻功当真惊世骇俗，只几个起落，已望不见影踪。
韩倚风眼见两人远去，知道以洛轻宇的武功，韩逸定然追他不上，即使追上，韩逸也杀不了他，而洛轻宇似也不愿杀了韩逸，心中倒并不十分担忧，于是仍是向星宿海的方向而去。才走了片刻，只听身后衣袂带风之声，韩逸已去而复返，拦在自己身前，道：“洛轻宇，他住在什么地方？”说话时喘息不已，显然是用尽了全力也未追上洛轻宇，这才回来问自己。
韩倚风微微摇头，道：“即使我告诉你，你也杀不了他。”
韩逸道：“请你告诉我。”
韩倚风仍是摇头，道：“我不会告诉你。”
韩逸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追问，却仍立于原地，望了韩倚风，欲言又止。
韩倚风道：“你还有话要说？”
韩逸猛地一惊，道：“不，只是……算了……”身子一侧，已让开了道路。韩倚风正欲前行，体内忽地一阵绞痛，心知是“木连环”之毒又再发作，急坐下运功调息。忽然有人将手掌抵在她后心，也输入内力助她压制体内毒性，正是韩逸。
好半晌，毒性这才被压制住，韩倚风不禁望向韩逸，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韩逸微微一笑，道：“说来也许很可笑……虽然我姐姐死的时候，我还很小，但我能清楚地记得她……你的声音，同她简直一模一样……我第一次听到你说话，就好像她又回来了似的，心里觉得很亲切……”
韩倚风想起洛轻宇也曾说过，自己的声音很像他所认识的一个人，他说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韩逸的姐姐韩欣？如果是，那绝不会是洛轻宇杀了她。于是她向韩逸道：“我想，你姐姐不会是洛轻宇所杀。”
韩逸道：“刚才他已经亲口承认是他害了他们。”
韩倚风道：“害和杀是不同的，其中应该还有些别的原因，只是我们都还不知道……不管怎样，我知道他绝不会是杀你姐姐的凶手。”
韩逸道：“为什么？”韩倚风道：“难道你看不出，你的姐姐对他很重要。他绝不会杀她。”
韩逸的面容有些悲愤，道：“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杀他们。当年他为了得到我姐姐，一直追他们到玉门关外，直逼得我姐姐毁去了容貌，这才罢休……可是他最终还是不肯放过他们……像他这么骄傲的人，越是重要的东西如果得不到，他就宁可亲手毁去。”
韩倚风眉头微皱，道：“我觉得他不是这种人……当年有人亲眼见到是他杀了你姐姐姐夫吗？”
韩逸道：“没有。但是他们只有洛轻宇这一个仇家，别人没有理由要杀他们。”
韩倚风一时无言，终于摇头道：“只凭臆测，又怎能断定……算了。”向前行去。
韩逸怔了一怔，不由问道：“你身中剧毒，现在还要去哪里？”
韩倚风道：“星宿海。”
韩逸更是惊讶，道：“你要去星宿海？”忽地望见了她腰间长剑，又道，“你是韩倚风？你是小白的朋友。你去星宿海，是不是为了小白他们？”
韩倚风微微一笑，道：“可以这么说。”
韩逸略一沉吟，忽展眉道：“我同你一起去。”韩倚风不由一怔，道：“你……”
韩逸笑道：“我没有傻。小白也是我的朋友……此外，我想多听听你的声音。”
韩倚风向他望了半晌，终于不发一言，继续前行。韩逸走在她身边，道：“你不拒绝？”
韩倚风微微笑道：“我知道阻止不了你。”
韩逸笑道：“那是自然。曾经有人对我不理不睬，我也远远地跟了她十天十夜……”
韩倚风笑望了他一眼，道：“你说的那个人，一定就是……她吧？”
韩逸的脸微微红了，道：“小白竟然连这些也告诉你了么？”
韩倚风笑道：“遇上了像你这样的朋友，小白又怎舍得不提？”
两人一路交谈，渐行渐远。
百里依立于峰巅，很久才把目光自辽远的地方收回，于是淡淡道：“你想问什么？”
燕何远远地在她身后，被山顶隐隐的雾气缭绕，似幻似真，看不分明。他微微地笑一笑，道：“你知道我想问什么。”他的目光移到峰巅的一座孤坟之上，良久才道，“听说，自从萧长老辞世之后，你只要出手，一定是置人于死地，绝不留情。”
百里依沉默不语，于是燕何又道：“可是那一日，你却没有杀她……换下我那半坛‘醉生梦死’的人，应该也是你吧？当时留在星宿海的人中，只有你才做得到。结果我已不想追究，但我要知道原因。”
百里依终于转过身来，面对着他，道：“你就这么想知道原因？”
燕何道：“不错。我想知道，身为‘天圣教’的长老，又有传自萧长老的镖法，为什么会对自己的敌人手下留情。”
百里依凝视了他，半晌，忽然淡淡一笑，道：“如果我说，只是因为她会为了一种花而动情落泪，你相不相信？”
燕何微微一怔，道：“什么？”
可是百里依已轻轻叹道：“你不会明白的，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感情。你所拥有的，是狂热到了可怕地步的野心，和冷静到了残酷地步的理智。这样的你，永远也不会明白。”她说完这一句，便向山下而去。
燕何因她的话而失神刹那，这才道：“你要去哪里？”
百里依并不回头，只淡淡道：“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其实，教中有你和沈苏，便足以处理好一切事务……如果真有必要，你们知道如何找到我。”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燕何这才微微地现出几分茫然：“我没有感情？……也许吧，可是……”不知又想起了什么，令得他的眸中呈现出雾一般的朦胧，他伫立良久，目光这才重又清冷如水，“沈苏……这也是一个谜似的人物呢。”
这么沉吟着，他已来到了沈苏的“炽日堂”前，于是迈步进门。沈苏似是早有所知，并不惊奇，只淡淡道：“这么迟才来，不像是你行事的风格。”
燕何微微笑道：“好像每个人都知道我的行事风格似的。我应该是如何行事？”
沈苏道：“你是那种只要心中有疑惑，就无论如何也要弄清楚的人。隔了这么久才来找我解开心中疑惑，”他轻轻摇了摇头，目注燕何，道，“除非，你是为了更在意的事而耽搁。”
燕何心中微微一震，沈苏的话似乎隐隐触着了他心中最隐密的一个角落，可是他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沈堂主，你还少说了一个可能。也许，我根本不需要来找你，就已经解开了疑惑呢？”
沈苏道：“哦？”
燕何微微一笑，道：“听说，沈堂主其实还有一个妹妹，当年嫁入了南宫世家。沈绣，如果我记得不错，应该是这个名字吧？”
沈苏的眉尖微微一动，不由凝视了燕何，只听他续道：“当年这是江湖中的盛事，记得的人不知有多少。沈堂主的妹妹就不用说了，才貌双全，倾倒众生。而她所嫁的那个人也毫不逊色，曾在岳阳楼头与人斗酒斗剑，连饮十坛烈酒不醉，又连胜两名一流高手，潇洒从容，当真无人能及。南宫迁与沈绣，好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侠侣……”
沈苏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道：“你知道的真是多……不过，以你的能力，也不足为奇。”
燕何道：“沈堂主，你过奖了。所以，我心中其实并没有什么疑惑。你救南宫越，不过是舅舅救外甥，不足为奇。”
沈苏道：“那么你今天，为什么要来这里？”
燕何目注了他，淡淡道：“你为什么要教南宫越武功？你想让他去杀什么人？”
沈苏微微一笑，道：“你竟然猜到我是要叫南宫越去杀人……你放心，我要处理的事是家事，与圣教无关。”
燕何向他望了一眼，于是淡淡道：“好，我也知道，你不会做对圣教不利的事。不过……”他的目光重又变得清冷，“我想，沈堂主你也应该多关照一下身边的人，私放犯人，可是重罪。”
沈苏微微一怔，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燕何冷冷道：“难道你以为，当日小白是自己从‘无心岩’大摇大摆地走出来的？”
沈苏道：“你断定是我身边的人所为？”
燕何微笑道：“我没有断定，否则此刻，那人已该受到严惩了。不过我可不会忘记，有人曾私自下山，为的就是瞧清楚这个小白……”他不再说下去，却轻轻摆了摆手，这才道，“算了，既然对圣教并未造成损害，我也不想再提。只是这种事，可一而不可再，希望沈堂主好好管束身边的人，不要再有事发生。”
沈苏默然不语，于是燕何拱手为礼，离开“炽日堂”。
“这一路都没有小白他们的消息，他们会不会走了其它的道路？”韩逸道。
韩倚风眉头微皱，正欲开口，忽地人影晃动，一人已挡在二人身前，却是南宫迁。韩倚风不由吃了一惊，道：“是你？你为什么来这里？”
南宫迁向她望了一望，道：“我不是来找你。”却望向韩逸，淡淡道，“你跟我走。”
韩逸怔了一怔，道：“你是谁？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去哪里？”
南宫迁道：“如果你想知道当年你姐姐与姐夫的死因，就跟我走。”
韩逸急道：“你知道当年的事情？”
南宫迁淡淡道：“我要带你去见的那个人，她知道。”
韩逸咬牙道：“好，我跟你去。”
韩倚风低声道：“这里面可能另有蹊跷。”
韩逸道：“我还是要去，只要能知道姐姐的下落，我什么都不怕。”
韩倚风道：“我陪你去。”
两人随南宫迁来到城外一个庄院之外，这庄院内外皆种满了枫树，时值晚秋，枫叶红透，地上也落满了厚厚一层，踏上去柔软异常。
韩倚风心中一直有不安的感觉，见韩逸不假思索，便要迈进庄去，不由拉了他一把，向南宫迁道：“南宫迁，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庄中住的是什么人？”
南宫迁淡淡道：“这件事与你无关，你最好不要进去。韩逸，跟我来。”
韩逸知道韩倚风是担心自己，不由微微一笑，道：“我一定要弄个清楚。”随南宫迁走进庄去，韩倚风急也跟上。
这宅院之中静悄悄地，不见仆役奴婢，南宫迁径入正厅。韩逸与韩倚风也踏入门中，却见厅中也无半个人影，韩逸道：“你说的那个人在哪里？”
南宫迁淡淡道：“很快就会到。”忽地拔剑出鞘，径取韩逸。
韩逸吃了一惊，急拔剑抵挡，道：“你为什么忽然动手？”
南宫迁冷冷道：“我答应过燕何，要让你跪在这个人的脚下，随她处置。”
韩倚风亦拔剑在手，喝道：“他为什么要你这么做？”
南宫迁道：“我不知道。”
韩倚风向韩逸道：“果然是个陷阱，快走吧。”
韩逸微一点头，可是南宫迁已冷冷道：“你走不了。”长剑陡转，已刺入了他双腿的穴道，韩逸双腿一软，不由跪倒。
韩倚风急挺剑去救，可是南宫迁出剑迅疾无比，早又已回转长剑，也制住了她的穴道。忽听一人轻轻拍掌，道：“好剑法！南宫迁果然还是当年岳阳楼头、洞庭湖畔的剑术高手。”却是一个女子，她自屏风后缓缓走出，虽已年过三旬，却仍娇美如花。
南宫迁面上毫无表情，只淡淡道：“我答应燕何，带韩逸来这里，让他跪在你脚下，现在已经办到了。”还剑入鞘，转身走出门去。
那女子也不在意，只凝神望了韩逸，道：“你就是韩逸？你是韩欣的亲弟弟？”
韩逸怒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骗我来这里？”
那女子冷冷道：“谁说我骗你？”
韩逸道：“你真知道我姐姐的下落？”
那女子忽地大笑起来，道：“你姐姐？……”笑容忽又敛去，扬起手来，已重重的打了韩逸一个耳光，狠狠道，“那个贱人！”
韩逸面颊立时红肿起来，唇边也渗出血丝，他却大声道：“不许你侮辱我姐姐！你究竟是谁？”
那女子冷笑道：“我是谁？若不是当年你姐姐那个贱人杀了燕水南，我何冰倩如今已经是他的妻子。”
韩逸不由呆住，半晌才道：“你胡说！燕水南是我姐夫，他的妻子是我姐姐，我姐姐又怎么会杀他？你胡说！”
那女子何冰倩又再大笑起来，半晌才止，于是道：“你姐姐？你姐姐那个丑八怪又怎能配得上燕水南？我才是他的妻子，他早已不爱你姐姐那贱人了！”
韩逸大声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们……他们当年是江湖中为人称道的神仙眷侣，我不许你胡说！”
何冰倩冷笑道：“神仙眷侣？虚伪……明明心已经不在了，还要装出一副恩爱的模样给人看。我告诉你，那一日燕水南本来要去找我，可是他没有来，我知道一定出了事……”她眸中现出几分深情，“是你姐姐，是你姐姐杀了他，不会有错。”
韩逸呆了良久，这才道：“不会……所有的人都说，是洛轻宇杀了他，带走了我姐姐。”
何冰倩哼了一声，道：“因为他们不敢相信我已经知道的事实。那种伤口，绝不会是洛轻宇下的手，只有那贱人才会使出那样的剑法。”她重又目注韩逸，道，“你知不知道，当日我们曾见到还有血迹和足迹，一直到城外树林，那是你姐姐的足迹，只有她一人的足迹，根本就没有人劫持她。是她杀了水南，同时也为他所伤，于是负伤离开。”
韩逸颤声道：“你说……她没有死？”
何冰倩冷冷道：“她当然也已经死了。她流了那么多血，伤势定然足以致命。”
韩逸道：“可是，她的尸体为什么没被发现？”
何冰倩淡淡道：“因为在她将死之际，遇见了洛轻宇。洛轻宇这个痴情种子，那贱人已没有了当年的美貌，他却仍对她痴心不死……一定是他，带走了那贱人的尸体。”
韩逸怒道：“我再说一次，不许你辱骂我姐姐！你……你勾引别人的丈夫，你才是贱人！”
何冰倩大怒，又是重重一掌，打在他脸上，韩逸身子晃了一晃，险些栽倒。
韩倚风见何冰倩出手狠辣，忍不住道：“不管当年之事谁是谁非，你为什么要燕何将他抓来这里？”
何冰倩冷冷道：“为什么？韩欣那贱人出手如此狠毒，害得我的孩子才一出生就没有了父亲，我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可是她却已然死了，”她望向韩逸，“她只有你这一个亲人，我抓你来这里，就是要好好地折磨你，以泄我心头之恨。”
韩逸又是吃惊又是愤怒，道：“你的孩子？难道、难道你与……你与燕水南……”
何冰倩冷笑道：“不错，我和燕水南的孩子。我说过，我才是燕水南心中真正的妻子，是他所爱的人。而你姐姐，不过是一个弃妇。”
韩逸心中悲愤至极，他甫一出生即父母双亡，只有姐姐韩欣是他的亲人。韩欣年纪大了他十五岁，便取代了父母的位置抚养他，又在他五岁时送他去崆峒学艺，不料这次分手竟然就成了永别。如果何冰倩所说的都是真的，姐姐是和燕水南两败俱伤，可是，他们又为什么会刀兵相向？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本不该出现在他们二人之间的何冰倩？
韩逸忽地大笑起来，然后他望着何冰倩，一字字地道：“江湖中所有的人都知道，‘天风剑客’燕水南的妻子是韩欣，当年是他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娶她过门。可是你又怎样？你不敢让别人知道你与燕水南的事情，你只能一个人孤伶伶地隐居在此。我姐姐，她才是燕水南明媒正娶的妻子，与她相比，你无名无份，你又算得了什么？你什么都不是！……”
他这些话每一句都正戳着了何冰倩的隐痛，何冰倩怒不可遏，一脚踢在他胸口，韩逸的身子直飞了起来，重重地撞在背后的墙上，跌落在地。一股热流直涌上喉，韩逸不由吐出一大口鲜血，他却勉强支撑着坐起，冷笑道：“我都说中了……是不是？……你……恨我姐姐，是……是因为嫉妒……”
韩倚风知道他心中悲痛，但见他不停地激怒何冰倩，只会吃更多苦头，于是道：“韩逸，不要再说了。”暗自运功，想要冲开被封住的穴道。却听何冰倩冷笑道：“我割了你的舌头，看你还嘴硬。”走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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