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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她是一个魔鬼

  武林中不乏英雄,红颜,但神话与传说却为数不多。

  光明山庄慕容世家是武林不败的神话。

  而光明山庄的女主人秋获夫人无疑也是武林的传奇之一。

  秋获夫人很美。

  慕容九司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寂寂的雪夜。

  她披着白狐裘,盈盈立于一株红梅之下。

  千年老树,在寒冬里绽放一树繁花。花朵纤美丰腴,晶莹如雪中仙子。

  但红梅下的白衣女子,荧白纤长的手指,似欲去探那一树旭日般的红,脸上那种淡淡的,纯净的神色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风情,叫人惊艳。

  这一幕留在慕容九司的印象中太深刻了。

  翌年,慕容九司迎娶秋获夫人。

  第五年,生了慕容鲤儿。

  第七年,慕容锦衣被带入光明山庄。

  第八年,慕容九司猝死。

  十一年后,慕容锦衣成了光明山庄的新一代继承人。

  但谁也不能否认,那个终日在锁云楼中的秋获夫人才是光明山庄的魂。

  薄而成片的龙井在田黄石杯中回旋,静止。

  秋获夫人露出了玫瑰般的微笑,柔声道:“诸葛大夫,请喝茶。”

  诸葛离也在微笑,只不过是他的笑意有一些苦涩,有一些无奈,有一些悯然。

  秋获夫人眼波流转,道:“十年前的那一个春夜,在绿柳画舫上,我就用这一套田黄石茶具请诸葛大夫喝茶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那一夜的似火缠绵仿佛就在昨日,诸葛离怎么能忘记?他这一生再也找不到一个女人可以取替那一夜的秋获。

  秋获夫人妩媚一笑,风情摇曳,低声道:“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夜你说过的话?”

  ——秋获,无论你要我做什么事,我都一定答应你。

  诸葛离的脸上似有冷汗渗出。

  秋获夫人微微一笑,侧头道:“从那一天开始,一直到今天,我都不曾求你做过任何一件事,可是现在,我要求你一件事。”

  诸葛离听得自己的声音,遥远而又坚定:“我一定会履行自己的诺言。”

  秋获夫人满意地一笑,纤细如玉的手伸出去,掌心上放着一个小瓷瓶。

  诸葛离揭开瓷瓶上的小木塞,只闻得一股异香。

  香气浓郁,靡华而凄凉。

  诸葛离神色一变,道:“婆罗散。”

  秋获夫人吃吃地笑了起来,道:“这婆罗散对锦衣的伤势复原很有帮助,你不妨拿去用。”

  诸葛离望着秋获,沉默良久,才道:“这就是你求我做的事情?”

  秋获温柔地笑了一笑,可纤美的眼睛里却是一片彻骨寒冷,连一丝笑意也没有。

  光明山庄,白梨院。

  枝叶分拂,隐约可见小楼中灯火通明。

  锦幔帘之中,光明山庄第一公子慕容锦衣缓缓转醒。

  小楼中氤氲着一种迷靡而浓烈的异香。

  诸葛离疲倦地坐在白酸木太师椅上。

  “现在是黑夜吗?”慕容锦衣嘶声道,一只手放在眼前挥舞着。

  “少庄主,是黑夜。”烈火老人低声禀告。

  慕容锦衣突然暴怒,道:“为什么不掌灯了?”

  烈火老人惶恐地望了一眼诸葛离,噤声不敢说话。

  光明山庄的少庄主暴躁地拂落了床柜前燃着的一支明烛,被滚烫的烛蜡炙红的手掌,仍在狂挥着,狰狞而可怕。

  “掌灯!现在就掌灯!去匣库拿一百颗夜明珠来!”慕容锦衣声嘶力竭地喊着,身子一滚,从床上跃了下来,胸口似乎又裂开了,那白纱布顷刻就被染红。

  烈火刚扑过去,却被癫狂的慕容锦衣狠命地踹开了。

  血色的玫瑰开在了白纱布上,触目惊心。

  那疯了的少庄主挣扎了一会,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烈火老人狠狠地剜了诸葛离一眼,眉眼皆动,似乎要冲上去生噬诸葛离的肉,然而,这个已经两鬓苍白的老人却突然跪在了神医诸葛离面前,哀声道:“诸葛大夫,你一定可以救少庄主的,他那么傲气……如果眼睛看不见,他一定不会苟活下去的……”

  诸葛离仿佛冷血一般淡淡地道:“他会活下去的,一定会。”

  风,似情人的吻,温柔而甜蜜。

  白梨院的小楼掩着厚重的幔帘,一片昏暗。

  在这样的一片靡暗中,似乎有沉重而奢华的迷香。

  也不知道那香味是九龙琉璃薰炉燃的婆罗散,还是秋获夫人身上的金铃兰草香味。

  秋获夫人说话的语气很哀伤,也带着一种无可奈何:“木刀客的那一刀刺穿了肺之间的血管,超量使用婆罗散止血会造成恶果,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慕容锦衣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秋获夫人又缓缓地道:“诸葛大夫已经前往千兽山去找寻千年石笋了,临走的时候他暂时用药抑住了婆罗散的毒性,大概有一个月,诸葛大夫便能回返,到时,你的眼睛便可重见这天,这云,这灯,这光了……”秋获夫人用一种悠扬的曲调慢慢地述说着,“你最喜欢的湄池在一个月后便是莲花的海洋,那时正是夏夜最好的时光,你便可以如往常一般去泛舟游湖了。”

  秋获夫人忽地止住了话,那光明山庄的少庄主正转过身,用一双空茫而痴呆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那双狭长而美的眼睛冷冷的,像魔鬼之眼一样,透着死亡的气息,“如果一个月后,没有千年石笋,我会怎样?”

  秋获夫人的声音依然悲伤,但唇角却上扬,淡淡地笑了起来,道:“如果诸葛大夫没有带回千年石笋,那么婆罗散的毒性就会渗入血脉之中。”美丽的光明山庄女主人放低了声音,温柔地道,“你,不仅见不到光明,而且会忽然觉得心很痛,一开始,你一定咬着牙忍受着,可是这种痛慢慢地就会从针般大小变成千斤坠一般的大,一下一下地捶打着你的心口,渐渐地,你痛得失去了理智,完全认不得人了,或许那时候你会拼着最后一口气,剜下自己的心来,又或许,你痛得只想去剜出别人的心。”

  听着这样骇人的话,慕容锦衣却一点也不惊讶,他忽然笑了一下,这种笑看上去无比的阴暗,又无比的痛楚,“有时候,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而你,是不是我的母亲?”

  秋获夫人的眼睛流转着,道:“我是你的母亲。”

  慕容锦衣却忽然激动了起来,道:“你不是一个母亲,你是一个魔鬼。十五岁的时候,我被带入了光明山庄,那一年,慕容九司为了讨你欢心,认毫无血缘关系的我为继子,但是,我来到光明山庄的第一夜,你就抱着我说你是我的亲生母亲。”他陷入了回忆之中,脸上露出了痛苦而茫然的神色,道,“虽然那个怀抱又空洞又冰冷,可是,对于一个永远在流浪的孩子来说,却已经是最珍贵的宝贝了,两年后,我把病盅种入了慕容九司的体内,他终于病死了。那时候……”光明山庄少庄主的声音哀怒而缠绵,近似于呢喃,“那时候,我以为你会来爱我了。”

  秋获夫人却似没有看懂慕容锦衣的悲伤,只是温柔地笑着,道:“你累了,休息吧。”

  桃红色的百鸟裙裾从沉沉的檀香床畔拂过,秋获夫人径自往外走。

  慕容锦衣伸出手,陡地抓住了飘过的香味,忽地,脸上那沉溺而自怜的神色一变,就像是戴上一个铁面具一般,冷冷地道:“诸葛离已经死了吧。”

  秋获夫人徐徐地转身,轻轻地笑了一笑,可那笑意却没有传到妖媚的眼睛里,缓缓地道:“诸葛离去了藩龙岛。”

  她的声音却温柔得像一块掺了蜜的棉花糖。

  慕容锦衣讥诮地笑了笑道:“那一天,你深夜潜入我的书房,放下纸条的时候,一定想不到我从宴席中途退出,就在白玉屏风后小憩吧。”

  ——他就在暗处,看着秋获夫人在书桌的砚墨下搁下那一张密告“那个人”就在缅怀县的纸条。

  慕容锦衣凝滞如死水的眼睛像一个黑洞,直直地瞪着秋获夫人所站的地方,良久,才又缓缓地道:“你费尽心思,处心积虑,只为了要逼那个人出来吧?”

  秋获夫人的神色已在变,但她的声音却依然温柔:“我可怜的孩子,你怕是得了臆想症了吧?”

  慕容锦衣苦笑,道:“是,我是得了臆想症。我做了一个离奇的梦,梦见诸葛离死了,梦见鲤儿已经启程前往藩龙岛去寻千年石笋。”

  秋获夫人终于不再笑了,她冷冷地道:“你想得太多了。”

  她的脚步急促而沉重,如骤雨打芭蕉般地落在地板上,从门后转过时,裙裾被檀木椅子卷到,她伸手一扯,那一只檀木椅“倏”地翻倒在地,一盏冷了的龙雀茶泼在地上,湿漉漉的如一片泪痕。

  小楼一片寂静。

  慕容锦衣苦涩一笑,沉默了良久,缓缓地道:“你真的这么恨那个人,让你不顾一切地,甚至不惜牺牲我、鲤儿,连同你自己,也要飞蛾扑火地自焚?”他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最后,什么也听不见了。

  寂静的暗窒,婆罗散的迷香是可以使人的肢体完全失去力气,软绵绵的,如同一个废人。

  只有那一地清冽的残茶依然散发着独特的味道。

  短暂的悲伤,一时的悔悟,就如同一阵风,一片云,一场雨一般,顷刻过后便不会留下痕迹。可是,永不可挽回的错误,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却是那血液里魔鬼的叫嚣,用火烫的印章烙在铁上的符号,是永不可磨去的一种记忆。

  有许多人,便被这一种记忆打垮了,从一个英雄变成了一个行尸走肉的浪子。

  夏季的最初,树阴遮天蔽日。

  刚刚下了一场滂沱大雨,阴暗的花冠下,混合了泥泞的落叶堆里,蠕动的百足爬虫成群出来。

  空气中流淌着腐朽的气息。

  磨刀人痴痴地坐在树丫上,仰头望着天空。

  他或许睡着了,但又或许是醒着的。

  可是,不论是睡着或醒着,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乏味,无聊,空洞。

  慕容鲤儿找到他的时候,便冲了过去,她刚想说话,却见磨刀人的胸前一片血渍。像被锯齿割过的伤口狰狞地划过了大半个胸膛。

  ——那一夜,她用赤炼日月环割出来的伤口,他竟然毫不在意,既不包扎,也不敷药?

  如果不是偶然的一个细微的动作,他就像是一个失去了生命气息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慕容鲤儿的心中竟浮出一丝类似于愧疚、怜悯的情感来。

  她的脚步放得轻缓,也坐在了树丫上。

  沉寂。

  难耐的死一样的沉寂憋得人透不过气。

  慕容鲤儿捂着心口,良久,才幽幽地道:“你可看见天际那一颗遥远的星星?”

  磨刀人恍然未闻。

  慕容鲤儿却不在意,只是笑了一笑,继续道:“这个武林,就如同那一片星空,浩瀚无边,缥缈不定。只是,那天空的星辰是永恒不变的,而武林中的英雄却如同流星,只不过是瞬间的闪亮而已。”

  “十二年前,武林中谁不认识血蔷薇,谁不奉血蔷薇持有者为刀神?可是,在最璀璨的时候,刀神却失踪了。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些人渐渐地淡忘,但有一些人却在不停地寻找,寻找一个神话般的存在……”

  慕容鲤儿的声音很甜美,带着金铃花的芬香,这样的声音让风也停留了,可是磨刀人却似乎根本就听不见。

  慕容鲤儿唇边浮起一个苍白的微笑,缓缓地道:“刀神究竟在哪里?他……”

  慕容鲤儿忽然不说话了,因为那树阴的浓密处走出一个中年男人。

  中年人有一种极飘逸的气质,恍似仙人一般。但他的微笑却是冷的,“刀神已经死了。”

  慕容鲤儿一震,惊诧地望着中年男人,忽然喊道:“你是李老汉!你是刺伤了哥哥的木刀客!”

  木刀客淡淡地道:“刺伤了你哥哥?你为什么不找我报仇?”慕容鲤儿恨恨地望着他,大眼睛里似有火焰,但她的声音却出奇的冷静:“你是哥哥的。总有一天,哥哥也会用盘虬刀刺穿你的胸膛。”

  木刀客讥诮地一笑,眼神里露出孤寂的神色,缓缓地道:“是吗?只要我活着,便会等着他——”他的话锋一转,道,“可是,你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慕容鲤儿咬着唇,道:“我并不是来找你的。我要找的是他!是刀神!”

  木刀客扯动唇角,望了磨刀人一眼,道:“这个人是刀神?像吗?”

  因刀上有神气,方有刀神之誉。磨刀人不像是刀神,却像是一个华丽而破落的木偶,甚至像是并没有生命气息的一截木头。

  慕容鲤儿却出其的平静,静静地看着磨刀人,缓缓地道:“即使是蒙上了尘垢,即使是残缺不全,刀神永远是刀神。”

  木刀客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道:“小姑娘,你太天真了。只要是刀客皆有刀气。一个失去了内在,失去了灵魂的人是无法御刀气的。”木刀客忽地苦涩一笑,接着道,“我也曾经与你一样,认为刀神是不变的,但这十二年来的等待,只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世间万物皆在变化,那林间飘落的树叶,同一条溪流中的水都在不断地变化,刀神岂有不变之理?”木刀客的眼神中又露出了那一种孤寂的神色,那是一种求败不得的寂寞。他为了等待生命中辉煌的一次刀战,不惜耗费十二年,隐姓埋名,陪着磨刀人四处流浪,然而……

  木刀客忽地微微一笑,面向磨刀人行武林同道相遇之礼。

  磨刀人仍是痴痴地立于风中。

  树叶沙沙作响。木刀客的眼中掩不住失望之色,沉默良久,才道:“十二年前,我是狂热地为刀而生的少年,鲜衣怒马年少轻狂,我自己也料不得自己竟可以用十二年的时间,只为了等待与你刀战的一天,这十二年中风餐露宿四海为家,或许也是一种修炼。今日,我已决定不再等待了。”

  慕容鲤儿的心腔一紧,不禁踏前几步,正挡在磨刀人的面前,道:“难道你要在今夜逼他出刀?”

  木刀客冷冷地看着慕容鲤儿,冷冷地道:“你以为我不曾逼过?”

  磨刀人那洗得发白的布衣残破不堪了,从后背那敞开在风中的裂口中,隐约可见一条贯穿了脊背的刀痕。当年,木刀客以雷霆之势一刀斩下,而磨刀人垂眉冥思,竟毫不在意,让那木刀客在仓促之间收回七成刀气,但饶是如此,凌厉的刀锋还是斩得磨刀人重伤。

  木刀客又缓缓地接着道:“现在,我放弃了。”

  他说了这话,竟长袖如翅,御风而行,消失在树林之间。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