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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有故事的夜晚

  天色渐暗了。

  安守在姜拓租住的老楼口,等待着要跟他解释。

  她要告诉他,她真的一切都不知情。

  她想告诉他,如果她有机会知情的话,必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将告诉他,他的所有遭遇都令她感同身受,她一直都在为他难过。

  就算他不理她的解释,就算他冷然相对,她也一定要将心中的话说出来。

  不知为什么,今天的姜拓回来得特别晚,存心折磨她似的。

  安坐在老楼旁简陋的水泥花圃栏杆上,静静地等待。

  当天空尚且是灰蓝色时,月亮与繁星都早早地升起了,遥望星空,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恒久与辽远。

  这一刻,她联想到一个词汇——天荒地老。

  难怪在很多浪漫的言情剧中,男女主角都喜欢在夜晚看星星,只因看星的人都怀抱着一份天长地久的渴望。

  她从短袖衬衫的领子里掏出了守护神的挂件,就着月色与路灯细看铜牌上鹰的眼睛,那简直是它前度主人的翻版。

  她轻轻地吻了吻那双眼睛,就仿佛真的吻到那个人一样。

  铜牌一直捂在她的胸口,是温热的。她的唇印在上面,氲开了一圈水汽,又慢慢散去。

  这时,她听到不远处的小巷里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条小巷是姜拓归来的必经之路。

  她慌忙地把护身符藏进衣服里,站起来向那里走去,猜测也许真的是姜拓回来了。

  然而,当走近的时候,她最先听到的是一个粗嘎的声音,难听而有些许的熟悉。

  “找你干什么?不干什么。只想来一场公平的决斗,看看在脱离了莫非庇护之后的你,凭自己的本事到底有几斤几两,也看看你这个众多女生心目中的英雄人物大帅哥到底有些什么令人着迷的本钱。”

  这几句话,显然是在挑衅。

  安偷偷探了半个头,只看到幽暗的小巷里站着一个高大修挺的背影。

  是姜拓的背影。

  他背对着她而立,前面应该还站着一个人,可是被挡住了,看不清楚。

  “你不觉得无聊吗?”姜拓的声音。

  “不,一点也不无聊。恰恰相反,是因为漫漫暑假实在无聊,我才来这边找一些我认为有趣的事情做做。”

  “我不想陪你疯。”

  姜拓的声音镇定而淡然,不像是遭到威胁的样子,而是很平常的与人对话的口气。

  说着,他转身就往家的方向走。人高腿长,几步就甩开一大段。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另一个人追着他,脚步声很重,在幽寂的长巷里荡起沉浊的回响,“名校高材生就了不起吗?还不就是一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姜拓的脸色倏然变了。

  安看着他,他的悲哀如铺天盖地的利箭刺入了她的眼睛,汹涌的自责潮水般漫上她心灵的河床。

  若不是《茁芽》的那篇该死的报道,姜拓何必在不想敷衍的人面前承受这样的侮辱?

  安看到他咬紧了嘴唇,努力克制着眼底渐渐堆积的怒意。

  “生气了吗?揍我呀,我让你先动手。”

  对方还在不断地妄图把他激怒。

  姜拓显然也料到他的图谋,攥紧了背包的带子,似乎把所有的愤怒都揉捏到了手心里握拳控制住。他继续往前走。

  “我就料到你是个没种的男人。”背后的人极尽侮辱,“难道想一辈子躲在别人的背后和女人的裙下吗?精神病和杀人犯的儿子怎么如此软弱得让人失望?说什么不陪我疯,恐怕是我在陪着你疯才对。你的血液里难道没有隐藏着什么疯狂的基因吗?除非你不是你父母亲生的,真的是个野种。”

  随着他与姜拓之间的距离拉开,说话者狰狞凶恶的模样清晰地印入安的眼帘。

  是个小个子男生,很眼熟。她确定不是第一次看到他。

  而姜拓,终于因为他越来越恶毒的话语而忍无可忍了。

  他转过去再一次面对他,“住口!刘铭函,你难道不是爹生娘养的吗?我这种人虽然父死母亡,尚且懂得尊老爱幼、自尊自重这些做人的最基本道理,而你呢?你又懂得什么?你以为逞了口舌之快就占到便宜了吗?你可知你这种没礼貌没素质没教养的言行,正是无形中污辱了你自己的父母,证明了他们的教育失败!”

  刘铭函?名字也好熟悉。安突然想起来,他就是在“校园”堵过她的那个人,也是替洪恋思出头而被莫非教训过的那个人。

  难怪他与姜拓结了仇,当时莫非正是站在姜拓的立场才骂了刘铭函的。

  就在她回想的时候,那边的刘铭函已经有了动作。

  他冲上去,出其不意地朝姜拓的腹部打了一拳。

  发出一声沉闷的“砰”声,像插了消音器的手枪在发射。

  姜拓弯下了腰捧住腹部,很久都站不起来。

  “别跟我讲什么礼貌素质教养的!”出手之后的刘铭函大声叫嚷着,“对我来说,拳头才是真理!我不想跟你比口才,只想让你尝尝我拳头的滋味!你知道吗,姜拓,我已经忍了你很久了!我让你清高!让你装酷!让你耍帅!”

  安惊恐地掩住了嘴。她看到刘铭函说到后来迅速出拳。姜拓眼看着第一拳的痛楚都还没有恢复过来,怎么能够应付呢?

  天色是这样的暗,小巷里没有灯光。

  悲哀而绝望的气息裹藏在这样的一片黑暗里向安袭来,仿佛撒旦伸出了一双冰冷的手威胁地抚摸过她的额头。

  她的额上出现了虚弱的冷汗,无尽的恐惧。

  然而,事出意料。

  只觉得眼前一花,姜拓的身形已经灵活地完成了低头,旋身,又后退的一系列动作,竟然在几秒钟内连续就躲过了刘铭函的三次攻击。身法快如闪电。

  连刘铭函都感到不可思议地怔在那里。

  “够了吧?”

  姜拓轻轻掸了掸身上的灰,头发一丝不乱,连身上的背包都没有歪一下,语气还是那样淡然。

  转身,他还是走自己的路。

  “姜拓!”

  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把刘铭函更为激怒了。

  他跳起来一个手刀劈向姜拓的脖颈。

  惊人的弹跳力!在安所站的位置看起来,他跳起来的高度甚至能踢得到姜拓的头,像被拍起的一只足球。

  这一次的姜拓有了准备,又是身法奇快地一闪,偏头闪过。

  安想起他是做守门员的,而且经常被人夸有天分,对飞来物体有超常的敏感度和运动速度,闪开人家的拳头对他来说可能只是小菜一碟。初时被刘铭函打到,不过只是事出突然而毫无准备罢了。

  安不自禁地舒一了口气。

  但没想到,这一次刘铭函也有了防备。

  到底是实战经验比较多吧,他似乎料到他会闪,而且竟算准了他闪躲的方向,跳起来落地后马上改变攻击方向,伸出一腿扫他下盘。

  姜拓光顾着注意头顶,没想到那么快他又来踢他的腿,果然中招。

  高大的身子一个趔趄,一头撞到旁边的砖墙上,撞得晕头转向,一时站立不稳坐到地上。

  刘铭函一招得手,得意得哈哈大笑,“小子!光会闪人有什么用?”

  虽然是笑着,但他眼中浮现出的一股野蛮杀气却越来越重。

  他的脸上笼罩着一股冷青色的光晕。

  趁胜追击,他欺近他身边,抬脚踢向他的脸,有置之死地的残酷。

  姜拓突然把头九十度偏过,刘铭函一脚踢在砖墙上,下一秒,踝骨就被捏在了对手的手中。

  姜拓捏紧他的脚腕,拧水笼头一样,看似毫不费力地轻轻一拧。

  仿佛听到关节错位的“喀嚓”声,刘铭函痛得尖叫起来。

  姜拓又很轻巧地反手把他向外一推,刘铭函无法站稳,四脚朝天地仰倒在地上。

  “够了吧?”

  没有胜利者的趾高气扬,姜拓依然还是淡淡的语气,仿佛是一个大人被孩子缠得无可奈何,逼不得已出手教训之后的喟然叹息。

  摔跌在地上的刘铭函,半是疼痛半是羞愤,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你还不走?”姜拓又道。

  刘铭函强忍痛楚扶墙站起来,“你等着,姜拓,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等着!”犹自不甘心地咕哝着,他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小巷。

  姜拓独自呆坐了一会儿,才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神色疲倦。

  他慢悠悠地把歪了的背包扶正,拍打衣服上的灰尘。

  安不由自主地迈动步伐,向他走近。

  “谁?”

  姜拓看到地上的影子,警觉地抬起了头。

  “是……我。”

  安很想绽开一朵如花的笑容,用最美好的表情向他打个招呼。然而,笑出来的同时竟有一滴泪珠无法控制地自眼眶中滚了下来,如碎了的琉璃屑。

  当走近的时候,她看到他受伤了,额头上有鲜血在往下流淌。

  “你……”

  姜拓只说了一个字,马上也感觉到了头上的潮湿,伸手抹了一把。

  “你受伤了……”安讷讷地说,“我……我应该早点出来帮帮你,可是……可是……”

  可是她不敢,她恨自己太过懦弱,居然袖手旁观。

  现在才想起来,其实只要尖叫一声吸引路人过来说不定就可以阻止这一场打斗,伤痕也不会点缀上姜拓的额头……为此她又增添了新的自责。

  “哦,我……没事!一点也不疼!”

  这时的姜拓居然还向她笑了一笑。

  安用力吸着鼻子,又用手慌乱地擦拭脸上的泪迹,她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你家里有没有伤药和纱布之类的东西?如果没有,我替你去买。”

  很想为他做一点事情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同时,为喜欢的人做事会令她感到非常荣幸。

  “不必了……”

  “我帮你去买!你要等我!”她打断他,一扭头,固执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转角的灯影里。

  安记得小巷外面就有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但是里面的阿姨告诉她,只有药店才卖纱布和伤药。

  根据对方的指点,安徒步跑了一千米才找到一家药店,买完后再跑回去已经花了较长时间。

  当进入小巷的时候她有点忐忑,生怕姜拓不会再等她。

  果然,小巷里空无一人。黑咕隆咚,像走进了一个怪兽的空腹中。

  这里空无一人,她一下子像个迷路的小孩一样沮丧无助,只是胡乱地找一个出口继续行走,不要停下来。

  几乎已经忍不住要哭了。

  但当走出巷口的时候,她看到姜拓坐在楼边的花圃栏杆上,而且正是她刚才等他的那个位置。

  看到她,他站起来。

  她感觉迷航的船终于惊喜地靠岸了。

  “抱歉!”她忙道,“我去了太长的时间。”

  “你回去吧。”他却道,“我家里有伤药。”

  没有顺利靠岸,而是重重触礁。她被撞得说不出话。

  想起洪恋思被拒绝的场面,是在同一个地方,难道又要上演同样的绝情戏码了吗?

  “我……等了你很久。”安打起精神道,“只是想向你说一句对不起。”

  连对白也很老套,记得洪恋思那次也是以“对不起”三个字做为开场的。

  他脸上流露出疑问的神色。

  “是关于……这次的那篇文章。”

  沉默。她等待着迎接他怒气冲冲的指责。

  可是太安静了,没有一个住客在这时路过,花圃里的花花草草仿佛也在此时沉睡,只留他们二人默然相对。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表情。

  无论是怒意还是神伤,都会是可以刺痛她的利器。

  那只叫做内疚的虫子正躲在她的心脏里,噬咬。

  “文章……好像不是你写的吧?”沉默过后,他却如是道。

  “啊……呃,是的,是别人写的。”

  她感激他此刻好像赏罚分明的样子,居然还注意到文章作者不是她。比原先想象的好了太多,让她有了说下去的机会,“但是无论如何,我总也曾经是《茁芽》的一分子,没有办法阻止文章的见报而给你造成了困扰……真的很抱歉。”

  “你能够设想到我的困扰,我已经很感激了。”没有半点讽刺的意味,他的语气居然出奇的礼貌。

  “其实既然根本不关你的事,你无需特意过来道歉的。”他又道。

  这么一说,之前她觉得是必须要来做的事情,此刻看来倒真的有点画蛇添足。实在是因为过分在意他对自己的看法,才产生过来道歉的想法的。

  总是觉得自己对他所承受的任何压力都该负有责任,总觉得自己无法替他分担是一种亏欠。

  如今被他这样一说,才发现也许真的只是她把自己看得过于重了。她的此举真的有点像是故意揽事上身。

  呵呵,她又不是他的谁谁谁。

  “是啊……”她挫败地叹了口气,有点自嘲地笑了一笑,“真是的哦,我又不是肇事人,也不是《茁芽》的主编,哪里挨得上道歉的资格。况且……”

  她的笑容转为落寞,“我现在已经不再是《茁芽》的一分子了。”

  “怎么了?”他问。

  “和主编的新闻理念不合,我选择了离开。”她忽略了主因。

  “哦。”

  两人之间蓦然陷入一个僵局,彼此对站着也没有话说。

  安想起之前他已经有点逐客令的意思,再僵持着的话显得自己很傻又很拎不清。

  “这个……伤药还是给你吧,买都买来了。”她把手中装纱布和伤药的塑料袋塞进他的手里。

  慌忙之间,手指触碰到了他的手指。

  “我……我就不打扰你了。”好似点燃了一个引信,她的脸上炸开了红花。

  “等一下!”

  当她转身想走的时候,他却突然又叫住了她。

  “不会是因为我的事情……才和主编闹意见的吧?”

  “啊?”她脸上的潮红无法褪去,都不敢转身去面对他,“当然不是——不仅仅是。”

  说完,她又提高了声音道:“你回去吧!趁伤口没干的时候用碘酒消消毒,效果更好一些。”

  边说着,她边往小巷那里走。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要不要我送你?”姜拓在身后道,“巷子里没有灯。”

  熟悉的对白,令安感到有更强烈的泪意往上翻涌。

  “我胆子……很大的。”她这样回答,声音中有些哽咽。

  因为太紧张,转入小巷的时候没有判断好距离,差点撞到墙上去。

  “哎哟!”虚惊地轻呼一声,紧急刹车。

  然后听到姜拓在身后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她偷偷斜眼睨他,见他的面部表情居然呈现出柔和的线条。但显然也意识到她在看他,他又绷住了脸。

  几乎可以读得出他的腹语,此刻的他必定在心里说:告诉你走路要小心,又不小心!

  她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一笑。

  “要不,”他突然道,“不嫌弃我蜗居简陋的话,就上来坐一会儿吧。”

  因为是年代很久的老式公寓楼,楼道很窄,也很黑,隐隐还有一股陈腐的霉味。

  安踩在楼梯上,看不清路,摸索得极慢极慢。

  姜拓在前面,上几步就停下来等等她。

  终于,她觉得实在不好意思了,“我……我真笨呢,连个楼梯都不会走。”

  “楼里没有灯,”姜拓道:“我平时上上下下习惯了,所以闭着眼睛也可以走,但实在挺难为你的。”顿了一顿,他又道,“我发现请你上来也许是个糟糕的提议。”

  什么意思?他一定看不起她了,觉得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没有灯的楼梯就不会走了吧?

  安懊恼而又不甘。

  抬头看看,才三楼而已,要走到顶楼简直还要一个世纪那么长时间。

  旧式的楼梯又窄又陡,蜿蜿蜒蜒好似一条曲折的蛇。

  为了不被他看扁,她刻意地加快了步伐。

  “小心!”姜拓突然疾声示警。

  安还不曾反应过来,只觉得脚下一滑,心也好似做了个自由落体运动而漏跳一拍。

  这一滑令她一连下跌了几个阶层,姿势狼狈地趴倒在地。

  “怎么样?”姜拓一步便跨越到她的身边,很轻松地将她拎了起来,感觉就像从地上拎起一只可怜的破麻袋。

  本来想挣回一点面子的,反而弄得颜面尽失。

  羞惭之下,安吸了吸鼻子,不争气的眼泪又滚下来。

  “是不是摔疼了?哪里疼啊?”姜拓连声追问。是他让她上来的,如果因为这个提议反而使她受伤,真的过意不去。

  声声都反衬出她的没用。什么疼痛之类她根本就顾不上,只是很怕他又会反悔对她的邀请。

  安慌忙地擦着眼泪,“没有没有!一点也没有摔疼,只是吓了一跳罢了。我也不想哭的,可眼泪自己要下来,真是的……一点办法也没有。我这个人,就是爱哭,从小到大这是最大的缺点。小时候我就被人叫哭鼻子王的……”

  东扯西拉,成心淡化这场狼狈的事件。

  “别哭了。”他叹了口气,似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的滔滔不绝,“要不要我背你啊?”

  安立刻停止所有的废话,呆呆望向他的脸。

  阴暗之中,还是能看清对方眼中闪烁着绝对诚意的光芒。配合着温柔的语声,感觉像一个哄着妹妹的大哥哥,不由令人亲近。

  “来吧,我背你。”姜拓说到做到地转过身去,把身上的背包取下来,弯下腰身。

  他的后背宽阔如山脊。

  安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难能可贵的亲密接触机会。

  这一刻,所有的胆怯与矜持都是虚伪,她的内心充满渴望地在呼喊着:YES!YES!

  “那个……我替你拿着包,好吗?”她伏在他的身上,轻声提议。

  姜拓也不客气,把包递到她的手里。

  很快,她感觉到双脚已经离地,然后心也跟着一起飞翔起来。

  他很高,也很稳。

  她把自己的书包挎在左肩,把他的挎在右肩,双手期期艾艾地环上去,搂住了他的颈项。

  鼻息之间,有强烈的男性气味充溢着,是淡淡的汗味,却并不难闻。

  大热天,彼此穿的衣服都少,安趴在姜拓的背上,只隔了薄薄两层布,他的体温令她大汗淋漓,而身下的他也很快汗流浃背。

  虽然热得难受,但此时心情却很欢畅,反而希望下面的一段路真能走一个世纪那么长久。

  楼内阴暗的光线正是培养彼此暧昧情愫的催化剂。

  美好的时光总是令人觉得流逝得特别快。

  很快已到达顶楼。

  月光照射在小阁楼的门楣上,发出淡淡的柔和青光。

  姜拓把她放下,上前开了门,亮了灯,“进、进来吧。”

  气喘吁吁地,有些结巴。

  安进了屋,本能地环顾四周。

  里面环境虽然简陋至极,却无比整洁。

  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椅子。

  桌子上有一个旧的风扇,姜拓正着急地将它打开,对着她吹风降温。

  “不好意思,没有条件装空调,就这样将就一下吧。不过我这个小阁楼自然条件很好,冬暖夏凉,待一会儿静静心你就会觉得凉快了。”

  安转头,看到墙角边放着一个单眼的煤气灶和一只煤气罐。

  另一边的墙角有个小门,大约是个简易的卫生间。

  “那篇文章写的都是事实。”姜拓道,“你看,这里就是我的居住条件,我家就我一个人。”

  “嗯……”安尽可能使自己笑得自然一些,“看得出你很会收拾,把这里整理得那么干净。”

  “坐一会吧。”他招呼着。

  “哦。”

  安答应着,走向桌边的椅子。

  椅子旁边就是床,一张素席,散发出浅浅的清草香。

  还没来得及坐下,只听姜拓诧然道:“呀,你流血了。”

  安本能地低头,看到自己裙子下面的小腿上雪白中袜上面已渗出一块腥红,大概是刚才摔跤时蹭破了皮。

  “快坐下。”姜拓说着,转身找出适才她买的那一小塑胶袋伤药。

  “别动哦。”他半跪在她的身边,在伸手将欲碰到她腿的时候突然醒悟到不妥,停了一停,抬头征询,“我替你把药上上,可以吗?”

  红着脸,她重重点头。

  姜拓这才伸手翻下她左腿的中统棉白袜的统边。

  “还好,只是蹭破一点皮。”一边安慰着她,一边替她上药裹伤口。

  安觉得自己由双腿开始迅速地瘫痪到了全身,整个人都不由自己意志来控制了。

  旁边小桌上的风扇很有节奏地轻摇,伴随着她的心猿意马。

  低头,从这个角度,可以很靠近很专注地看清他脸上的每一个毛孔。

  她近乎痴迷地贪看着他。

  看到他的眼睛,确如那只鹰一模一样深邃。

  他的眉,就像一把刀一样有型。

  而鼻梁挺直,如一柄利剑。

  还有嘴,上下唇形凝成一张弓的形状。

  下巴圆整而些微带些棱角。

  他的头发出乎意料的柔软,此时垂着头,流海披下来……

  这时,她注意到他流海下隐藏的那个伤口,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了。

  原本那些纱布和伤药是给他用的,没想到最先用到了自己的身上。

  本来一心要为喜欢的人做一点事情,可自己竟不争气地也凑热闹受了伤,到头来还得让他反过来替她收拾残局。

  这么想着,又过意不去,又生自己的气。她伸手摸到他放在她身边的药膏,“你别动,我替你把伤口也弄一弄。”

  说着她便伸手拨开他额前柔软如丝的发,指甲不小心在他额际摩挲而过。

  她心慌得双手不住地颤抖起来。

  虽然知道自己动作很轻,应该不至于刮痛他,但还是忍不住道歉道:“对不起哦。”

  姜拓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离她那么近,与她四目相对,而她的手还放在他的额前。

  她的心跳得无比剧烈,想躲开目光,却又舍不得。

  “别乱动,好吗?”他却是如此说道。

  她连忙缩回了手。

  “不好意思,老是给你添乱。”

  “是我不好,”他低下头继续替她把纱布裹好,贴上医用胶带,“明知自己的住宿条件那么差,还邀你上来,害你摔跤。”

  “哪里,是我自己想上来。”

  真恨自己,人家给了机会都不懂把握,一点也没竖立到什么好形象,反而令人觉得笨手笨脚。

  “好了。”他站起来。

  “那你自己的伤口……”

  “没什么,小擦伤而已,已经不流血了,不是吗?”

  “是的。”她叹了口气,呆坐着。

  “肚子饿吗?”他问她。

  “啊?”没觉得啊,因为是和他在一起,好像不用空气就可以呼吸,不用食物也能够温饱一样。

  “我家里只有方便面。”他道,又问:“还是下楼再给你买关东煮和茶叶蛋?”

  “不不,其实我最喜欢吃方便面。”她忙道。

  她想起他的经济状况不好,上次让他请客已经很不好意思。

  他轻轻笑了一笑,好似包容她的夸张一样,“你等一会,我去烧水。”

  最喜欢吃方便面。

  如果刚才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有一点点亏心的夸张,那么此刻,她完全觉得这是一句最真的真话了。

  姜拓做的方便面真好吃!

  也许只是因为跟他在一起共餐,就算喝凉水也是人间极品。

  她吃得很慢很慢,故意拖延时间,一点一点地细细品尝。

  这一刻,在一个狭致的空间里,两个人在一张小桌上相对而坐,吃着同一个锅里捞出来的面,感觉像过家家一样。

  她极为珍惜这一刻,希望时间走到这里可以拐个弯,使他们的相处更久长一些。

  “已经七点多了。”姜拓突然道,“你晚回去没关系吗?家里人会不会担心?”

  “没关系的。”安忙道。因为之前她已经串通若琳打电话向爸妈撒了一个小谎,说自己去了若琳家,要吃完晚饭才回去,“已经打过招呼了,我最晚可以八点回家。”

  “哦。”姜拓也不说话了,低下头继续进食。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道:“呆会儿我还是送你出巷口吧,虽然今天我休息,不必去快餐店上班。”

  “你真的在快餐店打工吗?”安脱口而出。记得尤莉的文章上说过,他是靠给快餐店打工的收入来维持生活和学业的。上一次碰到他一直说有事情要迟到了,就是去打工吧?

  姜拓愣了一下,随即会意地道:“是的,所以说我很佩服你那位同事。关于我的事情,她的调查非常详实。”

  “对不起……”安心里那只内疚的虫子又苏醒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原本可以淡去的伤痕又被她揭开来了。

  “一开始我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姜拓苦笑着道,“当在体育课上我无意中接到了冲我飞来的一只篮球后,老教练苦苦哀求我加入足球队担任守门员。当时只是觉得教练很可怜,如果可以尽我所能帮帮他的话不失为功德一桩。而且,加入球队会管两顿饭,我也贪了点小便宜。但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会莫名其妙走红,变成一个公众人物。”

  使他变成公众人物是她一手促成的。安懊悔得想吐血。

  “真的很对不起……”

  “明星是没有隐私的,现在我明白这个道理了。”姜拓叹了口气,“没想到会有人对我的家庭出身那么感兴趣,当看到那些事情写在报纸上,我吓了一跳。”

  何止是他受惊,所有迷恋着他的女孩们都受了一惊呢。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关于守护神的故事?”姜拓突然问道。

  安点点头,当然记得,如今他的守护神项链正贴近在她心口的位置,与她喘息相通呢。

  “我喜欢希腊神话的故事……”姜拓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时候他的年纪还很小,妈妈每天临睡前给他讲故事,读的就是一本希腊神话。

  关于奥林匹斯山的众神,主宰天下的神王宙斯,和他手里的月桂树枝和肩头的鹰……

  妈妈在他眼里是个美神,眉眼精致笑语动人。

  那时候她还没有发病。

  她把小小的姜拓搂在怀里讲故事,他幼小的额抵着她美丽的脸,她白嫩的手将他轻轻抚摸。

  而爸爸在这时凑过来,吻他,也吻妈妈。

  他张开宽大的的臂膀,像鹰一样,把他和妈妈一起纳入到他的羽翼之下。

  在回忆里,这幅画面总是焕发着温暖的金色的光。爸爸妈妈是他的守护神。小小的姜拓有这样的认知。

  可是,八岁以后,这样的画面再也没有出现过。

  妈妈变得多疑而暴躁,喜怒无常。

  她的心里好像住进了一个魔鬼,那个魔鬼吞噬着她原有的灵魂,渐渐完全占有了她的躯壳。

  她连相貌也变得与以前不太一样了,越来越狰狞,越来越令他害怕。

  直到有一天,妈妈不见了,大人们说送她去治疗,只要打败了魔鬼,妈妈就会变回原来的妈妈。

  妈妈后来果然变回了原来的妈妈。

  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一个冰冷的抽屉里,那一刻,她恢复了她的美丽和沉静,她的脸孔安详得如一朵受到佛光普照的莲花。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妈妈。他们告诉他妈妈已经打败魔鬼了,但她不能回来,她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也许,她真的变成了佛祖脚下的一朵莲花,或者,是宙斯手中的那根月桂?

  失去了妈妈的他很孤单,失去了妈妈的爸爸很悲伤。

  爸爸自此没有笑过。他每天晚上都喝得醉醺醺的,但就算是在醉生梦死的睡眠里他都无法再找到欢笑的表情。

  失去了妈妈,爸爸从此失去了一张可以欢笑的脸。

  但是没关系,只要他还在他的身边就可以。

  姜拓盼着自己很快很快长大,如果爸爸没有能力再守护他,那么,就让他来守护着爸爸也是一样的。

  这样子过了几年,当他终于快到十六岁、快拿到身份证宣告成年的时候,一把冰冷的手铐惊醒了他的梦。

  他们说爸爸开车撞死了一个人,肇事逃逸。

  爸爸被带走时回头看了他一眼,面如死灰。

  法院把他们家所有的财产都判给了受害者作为赔偿,他们从此一无所有。

  没关系的,没关系。十五岁半的姜拓望着被告席上的爸爸,你还有我呢!

  总有一天,我也可以长成一双宽大的翅膀,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

  可是,爸爸已经等不及了。

  或许是他太内疚,他已经不想再拖累他。

  他用一根腰带在拘留所里结束了自己灰黯的人生。

  姜拓常常在梦里看到爸爸悬吊在半空的模样,轻飘飘的如纸一样。

  怎么会那么的轻呢?

  轻轻地,飞去……

  安很迷茫地望着姜拓。

  他说他喜欢希腊神话的故事,然后就没有了下文。

  但是他的脸色非常凝重。

  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面色越来越凝重,也越来越凄楚落寞。

  仿佛在空气中产生了化学反应,她觉得她被传染了他的心情,也心酸得很想哭泣。

  她忍耐着,一直不开口,不去打断他正在想的东西。

  她只是望着他的侧脸呆呆出神。

  那是一张多么俊朗的脸孔,那眼角眉梢,鼻翼嘴唇,每一部分都让她百看不厌。

  每看一眼,她都觉得很喜欢,又很悲伤。

  一想到这么这么喜欢的一个人,被她遇见,却不能被她拥有,实在是很悲伤。

  但她天生就不是一个会主动争取的人。除非有百分百把握,不然她永远也不打可能会输的仗——实在很怕输啊。

  这时,姜拓终于回过神来,眼睛望向了她。

  她立刻像个生怕撞车的司机一样扯回了满眼的痴迷,把眼神的方向盘转移开去。

  “很抱歉,”姜拓道,“今天看到的那篇文章令我想起了很多往事,都是原本令我很害怕回忆的往事。”

  唉,这都是她早就预料到的。

  “就像用刀子割开了肌肤的感觉。”她情不自禁地道,“割到的还是旧伤。当旧伤暴露在人前,那是伤上加伤。”

  真是一个切合的比喻,姜拓许是被触动了,用一种深沉的目光审视住她。

  本来空间就小,本来安的心中就激荡着对他的万般痴迷,她受不住他凝视,耳热地躲避着。

  “快八点了,”姜拓这时突然又恢复了淡然,道,“我们该走了。”

  “呃?”

  “太晚回去始终不好,”他站起来,体贴地递给她书包,“不要让家人担心。”

  有家人在替自己担心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可很多人往往身在福中不知福,反当成负担。

  “……哦。”

  安终于反应过来,迟钝地接过他手里的书包。

  他的表情是那么自然,不苟言笑。

  原来是她在自编自导一出意乱情迷,以为如此星辰如此夜,他主动邀她上来,必定会有故事发生。

  其实一切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们之间没有进步,依然只是相识的陌生人。

  当重新回到阴暗的楼梯间,安的心情也突然由光明走向了黑暗。

  下次还有什么借口可以来找他呢?

  往下走,她的一只手紧扶着墙,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但每一步也都走得很失落。

  他在她的身边,始终保持着一段空间,若即若离。

  她走得很慢,他跟随着她的节奏,没有催促,也没有任何言语。

  黑暗中,又是一段难熬的沉默。

  他素来给人冷淡的印象,而她也不擅言谈。他们好像两个并肩而走的陌生人,只是同路而已,却如平行线一样无法交汇到一起。

  这时,有人自下面上来。姜拓为了让路而靠近她的方向。她下意识地偏转了身,后背抵在他的胸膛。

  如此靠近,甚至可以听得见他心跳的声音。

  老楼的楼梯太窄,无法同时并行三个人,那个路人挤过来,把姜拓的身体向她挤得更紧。

  他将双手撑在她两边的墙上,围起一个虚怀,仿如拥抱。

  老楼的墙壁是阴凉而冷硬的,而他的胸膛温暖而柔软。

  心跳也仿佛越来越快。

  她有些疑惑,所听到的心跳声到底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很快,当路人走了过去,他立刻又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虽然只是短短数秒钟的靠近,却觉得好长好长,每一下心跳都仿佛能维持一千年。

  “姜拓!”

  她终于忍不住轻轻喊他。

  “嗯?”他应声。

  “明天是你们最后一场小组赛吧?”

  “是。”

  “明天比赛之后,我想……请你吃个饭。”

  “呃?”

  “有很多事情想谢谢你。”

  脑海中如电影胶片的运转一样将片断闪回。

  “第一次,你救我躲过飞来的球;第二次,你在‘校园’替我解了围;第三次,你请我吃晚餐;第四次,你借了我治伤的药膏;还有这一次,你替我包扎,又请我吃了面……我实在觉得应该回一下礼。”

  如此细数下来,发现彼此之间原来竟产生过这么多的纠缠,已经是一份难得的缘。

  他停下了下楼的脚步,定定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动嘴唇道:“不用客气。”

  “不客气,我应该谢你的。说定了,明天下午等你比赛结束后,我们还是在体育中心后门那里的林阴道见面,好不好?”

  “没有必要。”姜拓却道,语气生硬得令她很难堪,“第一次,是因为我你才差点被莫非的球射中;第二次,也是因为我你才莫名其妙被刘铭函找麻烦;第三次,因为来找我你差点被摩托车撞到;第四次,你被铁凳撞到是因为看我的比赛;还有这一次,也是我邀请你上来才害你再一次弄伤。其实你并没有欠我什么,是我一次次给你添麻烦而已。”

  “不是这样的……”

  真搞不明白他的逻辑,但听他这么说来,倒真像是每一次都是因为他才令她那么倒霉。其实不是啊,是她自己笨手笨脚嘛。

  叹了一口气,姜拓又道:“似乎每次你跟我接近后都会受伤。”轻轻地,他又加了一句:“每个人都一样。”

  大暑的天气,虽然是夜晚,但在没有丝毫轻风吹过的狭窄楼道里并且心情紧张着的安还是觉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蒸腾,而姜拓的每一句话都给人感觉阴森森的。

  但这样的阴森一点也起不了降温的功效,反而令她心情更为紧张,汗出得更多了,呼吸也更为不畅。

  黑暗中,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这种凝视令她觉得好生不祥。

  “以后,别再向我靠近了。”

  他突然幽幽然地叹息,幽幽然地说了这么一句,轻柔得好似呓语。

  安愣着,随后反应过来,故作轻松地干笑一声,笑容像裂开的干枣一样生硬。

  “我可……没有那样。”

  到了这一刻,明明对方好像已经有九成把握地发现了什么,她首先想到的依然是否认。

  因为好怕像洪恋思那样——她害怕拒绝已经到了几近病态的地步,宁可永远也得不到,宁可一而再地掩饰自己的心事。

  “你的心事我都明白了。”

  姜拓却继续说下去,眼睛里充满了高深的洞察力,“因为我,捡到了这个……”

  什么啊?

  安努力地克制住心底的慌乱,睁大眼睛看到他从口袋里掏出的东西。

  一张纸片,像是什么照片……

  等等!照片?

  楼梯上没有灯,所以照不出她此刻面如死灰一样的慌乱。

  当她想清楚他有可能捡到什么东西的时候,真的连死的心都有。

  “就是在门口碰到你的那天,我晚上打工回来在楼下捡到的,大概是你捡拾的时候遗漏了。”姜拓还在做进一步说明,“捡到之后才明白,为什么你当时会那么着急地阻止我看到。”

  是哪一张啊?她努力回想都想不出来。

  真笨真笨啊!回去以后竟然没有发现少了一张。

  不论他捡到的是他的单独照还是跟她相拥的合影都会是铁定丢脸的事,因为每张照片的背后她都写了字,写满了对相中男子痛苦而又甜蜜的暗恋心情。

  真是好笨啊!存心留下证据来授人以柄。

  此时,除了自责和羞惭,什么别的心情都没有,安真恨不得死掉算了。

  这时回想起在林阴道上与姜拓的相遇,怪不得他会主动与她搭讪,而且极其关心她的脚伤。

  还想起他问她急于掩藏的是不是男朋友的照片时,一定是故意在试探调侃她——明明已经知道了一切,还故意那样问她,并追问他与邵征的关系,什么意思嘛!

  还有今天一开始,他说不关她的事无需来道歉时,必定也有一些在试探她。

  此刻他说:你的心事我都明白——如此直率而坚硬,全然不顾这句话像布满尖角的石头一样硌痛她的心,令她颜面无存。

  “不、不是的……”她讷讷的,言不成句。

  该怎么来解释弥补这一切的失误呢?该怎么说才不会令自己更为丢脸呢?

  “因为我是一个不祥的人,”姜拓却打断了她,用在她听来极为冷漠的语气淡淡说道,“所有靠近我的人都会变得不幸,所以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是——拒绝了吗?

  愣了几秒钟,安终于无法再掩饰,双眼中迅速地弥漫起了铺天盖地的泪。

  一直以为,不表白就不会遭受难堪。但对于他的喜爱却一天天加深,深得无法再完好掩藏。

  不仅仅是过晴、若琳、尤莉、邵征,现在连姜拓自己也知道了。

  很失败,没有表白居然也被拒绝。

  “你拒绝洪恋思也是因为这个吗?”她哽咽着嗓子问他。

  遭遇到这种场面,她第一个想到的又是洪恋思。她们都是他面前的失败者,地位同等的低。

  “其实所有的理由都只是借口,不喜欢才是真的,对不对?”

  好失败,真的好失败。

  是啊是啊,一无是处平凡到极点的自己,怎么可能得到校园偶像的青眼呢?

  她从来不愿表白,正因为从来不曾奢望,但就连最后一点小小的尊严也无法保护啊。

  “不是,不一样的。”谁知,姜拓竟然对这个问题很认真地在答。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所有的拒绝都是一样的冰冷,就算再怎么委婉,结果都是灰黯。

  “对洪恋思我真的没有感情。”他道,“但你……”

  他不再说下去。

  在失意的迷雾包裹下,安的智商指数直线下降,此刻,突然有一丝回升的迹象。

  这一刻,她决定抛开羞耻心执着地追问一个究竟。她不想猜谜语。

  “你的意思是有喜欢过我吗?”

  是他逼得她不得不问这个问题,真是该死的被动。

  姜拓的目光幽沉地滑落在她胸口的某一位置,鹰一样利的眼眸突然也变得无比软弱温柔。

  安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胸口。

  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护身符铜牌自她衬衣的衣扣缝里漏了出来,露在了外面。

  虽然她自己一直都不曾发觉,可他显然早就看到了。

  再一次丢脸——她竟然把他随意丢下的东西如此贴身戴着,多么让人看轻啊!

  “我不会轻易把护身符送给别人。”却听到他这么说道,“护身符,是我十岁的时候,爸爸送的生日礼物,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安学敏握紧了胸前的铜牌,满手心都是汗。

  铜牌的四角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锋利,她握紧它,让那被刺伤的痛楚来突显它的真实。

  第一次发现,痛也是一种兴奋的表示。

  “就算我喜欢你,也不会有结果。”姜拓又说。

  他主动伸手擦了擦她脸上似乎一直都停不了的泪,他的手是她此生用过最柔软的手绢。

  “我不求结果!”她冲动地喊出来。

  只要他承认喜欢她,她已经幸福得死而无憾了。

  无所谓的,只要他喜欢她,快乐一天就是一天。

  只问过程,不求结果。

  可姜拓摇了摇头。

  “你不是说过吗?情窦初开的感情也会是一辈子,所以你不是适合没有结果的爱情的。”

  “那只是……随口说说的。”

  “不,”他打断她,轻轻地道,“我羡慕那样的感情。”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