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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因缘,不是姻缘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三月的西湖,风光这样好。怎么忽然,一阵大雨。

  就在这湖心亭,近揽这三潭印月,遥对孤山,远眺雷峰,那断桥呢,隔着两堤烟柳,模糊望见。心事水波浩渺,人事纷杳而来,忽远忽近,长久的困在这阴山柔水之间。

  抑或是,困在她的心里?

  “心莫,快进来些,弄不好又染上风寒。”那声音,关怀备至。

  龙心莫回过神来,转眼望见出声关怀的女子正坐在湖心亭中,脸上是从不在人前出现的温柔浅笑。

  “莫言,你瞧那烟柳之间,可是断桥?”龙心莫挨着女子坐下,眼神却仍留在远处。

  “是啊,可不就是断桥,离远些可就是雷峰塔了。”莫言一边搭着腔,一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这该死的雨,风吹得人冷,不是说什么吹面不寒杨柳风么,全是骗人的谎言。

  “你还是这样怕冷。”龙心莫见她紧握了双臂,忙从包袱里取出一件薄披风。

  莫言接过披风,怎的这么薄,早知道应该把那袭大衣带了来才是,“这鬼天气,怎么这么冷。”

  “莫言,今日不过薄寒。”

  莫言却仿似听不到,只顾着往那包袱里又找出一件披风来。

  龙心莫见她这样,只得轻叹了口气,莫言,我怎么才能帮你?她知道,莫言冷的不是身体,是心,是那颗留在雪峰上没有带回来的心。

  那日莫言苍白着脸来找她,她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莫言不说,她终究无能为力。

  听见龙心莫叹气,莫言轻觑,“怕冷有甚么要紧,我只要不学那白娘子迷了心窍便好。”

  莫言忍不住瞥了龙心莫一眼,“什么急风淡雨的好姻缘,哪知道相遇那‘伞’,可不就是‘散’。”

  “那‘伞’便是‘散’吗?”龙心莫淡淡的咀嚼这句话,忽然心里一紧,原来所有的事情都有了前兆,可笑她却看不清。

  莫言见她忽然沉默,也知道是又勾起了心事。她这个好友,处处都好,怎么偏遇上李乘风,就犯了糊涂。

  “你啊,就是看不清。”

  龙心莫笑了笑,看得清又能如何,当日那场雨下得那样巧合,怎能怪她,谁能知道月老到底怎生拉的红线?

  “你呢?只管说我,你,可看得清了。”莫言,你要何时才能走出雪山呢?

  “断桥,断桥,似断未断,似断未断……”莫言低了头,忽的吟唱起来,配着那霏霏雨声,竟也别有一番滋味。

  龙心莫见她伤感,反倒取笑道:“可惜心砚不在,否则若听见你这调子,才真叫遇见知音了。”

  “我哪里当得她的知音?她风清娘这辈子,依我看也就只认了徐慕这么一个知音。可惜偏是个不懂情意的,白糟蹋了她这么一个好人儿。如今徐慕在将军府遇刺,也是报应。”声音清淡,却掩不住一股不平之意。

  “将军府?”龙心莫重复了句,才问道,“他没事吧?”

  “谁,徐慕还是将军府里那位?”那望向龙心莫的眼神,趣味盎然,暗藏了几许试探的意味。

  “徐慕。”既然已经断了,又何必再提起呢?

  “这小徐王爷,凤子龙孙,就是有事也自然有人相救,你替他担心怕是不值当,将军府里自然有那舍命相救的人。”莫言睨了龙心莫一眼,出口便是讽刺,也不知她与那徐慕又有什么纠葛?

  “是么。无事便好,徐慕毕竟是个好人。”

  哼,“他?”莫言冷哼一声,轻蔑道:“也不过就是高高在上地装个样子罢了。他倒真是个好人,好叫李乘风把命也搭上了。”

  “他……”龙心莫急急开了口,只望着莫言,好半晌,却又低了头,偏过去望向亭外满心满眼的湖波荡漾。

  “真不问?”莫言轻声问道。

  “你今日来为的就是告诉我这个?”龙心莫低低说道,听不出高兴伤心。

  “也许吧。”莫言低叹道,到底是说了,对或错,谁知道呢?

  “若是你,你不会说,是她吗?”

  “你猜到了。”莫言苦笑道“心莫,我们几个人之中,若单论这慧根,怕是莫愁也比不上你。可惜,你心太软,不然今日何至于此。”

  “我已然起誓,从此不入城中半步,她,还是放不下吗?”

  “心莫,你知道当今天子最爱读的是什么书吗?听说那书是一名女子所作,封面印了半树桃花,好不艳丽,叫那深宫里的天子爱不释手。”

  “什么?”龙心莫霍地站了起来,定定的看着莫言,仿佛在质疑那话中的真假。

  莫言却只是笑了笑,摆摆手,拿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叹了口气道:“是命吧。心莫,有些事情,终究要面对,你和她到底都没能逃开。”

  “是命吗?”龙心莫幽幽地望着莫言,“你也信命了吗?”终究这个最不信命的女子,如今也要信命了吗?

  莫言轻敲杯子,“信吧,终归要信的。”如果有些事情无论如何挣扎,到最后终于发现挣扎只是让线扯得更紧,那么当初的挣扎又有什么意思呢?

  倒不如从一开始就认了命,如今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痛呢?

  说罢,只见莫言拿起筷子,把酒杯敲出叮叮叮的乐音来,就着那乐音便又唱将起来,“断桥,断桥,似断未断,似断未断……”

  正在莫言一句又一句地唱着时,喝上采莲女的歌声忽远忽近地传来,莫愁这才停了手,悠然道:“心莫,还记得明月河吗?后来我一直想,如果那时我没有约你到明月寺,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呢?”

  会吗?一切会不一样吗?

  龙心莫蓦然想起那个早晨,那个笼罩在游丝一样的空气里的那个早晨。

  长恨时光不如水,当年的她,可曾想过今日,可曾想过,时光流转,转眼已是五个年头。

  若当年她没遇见他,是否就不会是今天的龙心莫?

  而他呢?

  是否依然会是今时今日的李乘风,那个注定要站在庙堂之高的李相爷?

  五年前的龙心莫,还在宫家,还是宫家二小姐。

  那时家里请了戏班子,就住在西苑,就在她的默然阁跟心徽的院子中间,那段时间,她常在院子里听她们练曲儿。

  她们唱的真好听,那天早上她也是那样,就傍在窗口听,只是到底离得远了些,总听不仔细,那时,春晓来找她……

  “小姐,”春晓待得窗前的女子抬头,那是一个别有味道的女子,比起宫心徽的艳丽来,龙心莫的美丽便逊色很多,但龙心莫是独特的,她有沉醉人心的魅力,周身总散发一种暖暖的气息,微笑的时候,连人也会在她那秋水一般的眼波中荡漾开去。

  春晓感觉到周身暖洋洋的,满足的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道:“大小姐请你到院子里呢。”

  过几天便是老爷大寿,家里请了戏团,就暂住在西苑,从这里到小姐的院子必然会经过。此时远远的有些声响传来,只听不细唱些什么,让人疑惑只是乐音,春晓忖度着待会儿经过时能不能让二小姐停下来听一听。

  “嗯”,窗前的女子目光清澈,答应了声方慢慢的起了身,步出门来,“我这就随你去。”

  经过走廊的时候,她似是特意停了脚步,伸手向外探了探,空气中漂浮着游丝一样的东西。伸手抓了一把,发现手中什么也没有,她忽的说:“连太阳闻起来都有香气呢。”

  春晓有些怔愕,这是对她说的吗?

  龙心莫很少主动说话,她总是沉静着,沉静到春晓作为龙心莫的丫鬟听到她说话的机会也不多。通常都是春晓提起话题,龙心莫被问得多了才回上一两句。

  而且龙心莫也很少让春晓去做什么事情,反倒是宫心徽差遣春晓的时候多些。这也是为什么宫心徽请龙心莫过去,不是宫心徽的丫鬟来,反倒是春晓这个龙心莫名义上的丫鬟了。

  不过宫心徽是宫家的大小姐,而龙心莫却是姓龙,听说是夫人姐妹的女儿。

  可惜王妈说起这些事来,总是神神秘秘。

  王妈是春晓所知道的宫家里辈分最高的老妈子,年轻的时候给老夫人梳头的丫鬟。王妈总爱扯大了嗓子说话,“这些你们那里懂,我刚来那时候可不是这样,老爷夫人恩爱着呢……”

  等到她们一群婢女想要多听些的时候,王妈却又神秘起来,有时被她们追问得烦了就叫嚷着,“小丫头片子的,打听什么呢,皮痒了是不,还不干活去。”

  王妈爱喝黄酒,有时空闲喝了两杯,偶尔也透露两句,说是老爷夫人年轻时有多好,后来出门一趟回来,不知怎的就生硬起来,连带的还遣走了好多当时的姐妹。她还是因为老夫人喜欢,才留了下来。

  一说到这,王妈总爱吹嘘她有多手巧,老夫人总说她手轻,簪的发型也好看,不过翻来覆去也就是这两句了。每每多说两句王妈便红了眼眶,刚开始她们也还都劝劝,跟着说老夫人的好,其实她们谁也没见过老夫人。

  听说是老夫人走的时候府上又遣散了一批下人,现在院子里的奴仆大部分也都是那时候进来的。

  后来一听到王妈说起老夫人,她们都是借口有事先走开。

  “走吧”,龙心莫见春晓不知怎么的呆愣起来,便开声催促,见春晓回过身来,这才一转身继续往前走。

  春晓这才想起自己不知怎的,竟想得那般远,见龙心莫已经走远了几步,忙跟上去。

  过了走廊,刚刚在厢房听不清的声响渐渐的清晰起来,原来是戏团的人在练曲儿,只听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赏心乐事谁家院,良辰美景奈何天!”

  乍听见只觉得情思绵绵,抬头却见龙心莫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驻在墙角,只顾低了头。

  春晓不知怎的,只觉得有些东西就要从心里跳出来了。

  过不多时,只听西苑里又换了曲调“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散……离合岂因缘……奴去也……”一路唱下来,春晓虽努力听,无奈不识字,只听得调儿,也不知道唱些什么,只觉得有些悲凉。

  “终究是云散高唐,水凅湘江,这是尘缘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龙心莫听着词曲伤感,心里更是寂寂,神思亦恍惚起来,仿佛过往的事情一一浮现在眼前,她想要抓住什么,却像经过走廊时一样,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抓住。

  这时候的龙心莫,麻木安心的做着顺民,她吐出一丝丝的苦闷,渐渐郁结成一个茧。

  当后来她回想起这一个早晨的时候,总是会恍惚的记起隔着墙听见的这几句词,仿佛就是她的人生。

  “哎呀,原来在这”,只见一丫鬟模样的女孩快步走来,脆生生叫道:“二小姐,小姐让我过来请你呢。”

  龙心莫抬头见是宫心徽的贴身丫鬟青碧,不知是什么事,竟遣了她来,平素这小妮子是不离宫心徽三步的。

  这时她便抬了脚,对跟在后面的春晓说,“我们走吧。”

  离了西苑,转过花园,便到了宫心徽的院落,才刚进门,便见宫心徽急匆匆的迎了来,“叫我好等,母亲都来催过两回了,快随我去。”

  说着,拉着龙心莫就往外走。

  “这是怎么说的?”龙心莫站着没动,只定定的望着宫心徽,等她解释。

  其实龙心莫是不喜欢和宫心徽一起出现在人前。

  并不是她不喜欢宫心徽。

  相反的,她欣赏这个女子,就像喜欢所有美好的事物一样。

  宫心徽长得极艳丽,是那种即使站在暗室也会生辉的人。明明还大她一岁,却还是像长不大的小孩子心绪,说风便是雨的。

  可是,她真的不喜欢跟宫心徽一起出现,特别是出现在夫人面前。

  “啊,我忘了跟你说了,前个儿我就听说那人要来,早求过母亲切莫答应。谁知道今天他来了,母亲竟然要我出去,我反正是死活不应的,待会说什么也要先给他点排头吃。”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也太含糊其词了。

  龙心莫也不知具体是什么事,揣摩着大概是夫人要她做些她不愿意做的事,便说道,“那你不出去便是了。”

  她也想啊,宫心徽哀怨的瞪了瞪龙心莫,“这是什么风凉话,母亲都来催过两回了,我又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那你去便是,他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嘻嘻,还是心莫懂她呀,“我也是这么想的,走,我们这就去,看他能把我怎么样?”说着,拉着龙心莫又往外走。

  “你去就好,我去做什么?”龙心莫口里虽这么说着,脚步却跟了上去。

  “当然是给我壮胆啊,你在,母亲必不为难我的,”嘻嘻,“我知道心莫最是好人的了。”

  “夫人的意思是?”李乘风直直的站着,泰然自若的望向坐在面前的贵夫人,眼前的人雍容华贵,气度不凡。

  “我已着人让小女出来,只要待会小女出来,能回你一笑,百日内可成姻缘。”

  “无论成与不成,晚辈在此谢夫人成全。”这样的答案不在他的预料中,但,已是很好。

  原本他并不想来,只是父亲临死念念不忘的是旧时与好友定下的婚约,离开时拉着他的手,几乎是恳求他来履约的。

  他想告诉父亲,今时不同往日,只怕他就是来了,人家也不会愿意履行当年的婚约了。

  保不准不能得门而入。但他又怎么忍心拒绝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愿望。

  于是他来了,原本不抱期望,但眼前的妇人让他有一种错觉,像是她已等待多时,而且在她眼里,他似乎看到一丝赞赏的意味。

  李乘风又望了望眼前的妇人,只见她向他微笑额首。

  他心里反倒不确定起来,一切,似乎太顺利了。

  “你何必为难人家”,声音不大,若不是李乘风自小听力极好,怕也不能听见。

  “母亲”,出来的是一个极艳丽的女子,缓缓似春风摇曳而来,灼灼其华,艳丽的光彩竟是让人有蓬荜生辉之感。

  这比喻其实不大对,宫家大堂极其华丽,光是入门那道屏风便知所费不赀,只是相比这女子,周围摆设竟是一霎那黯淡下来。

  龙心莫跟在宫心徽身后,并未出声,只对着妇人福了福身。

  妇人也只是点头示意,只说道:“这是乘风,你父亲与李将军二十年前定下的婚约。”

  宫心徽这才转头去看李乘风,只见他束了头发,一身书生打扮,只是两道浓眉让他有几分潇洒的味道。

  但仅此而已,怎么能配得上她。

  更何况,她可一点也不想嫁人啊。

  李乘风正要施礼,却见宫心徽只是朝他胡乱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母亲,你答应过的。”

  说完便不再说话,只静默地站在一旁。

  原来如此,这时李乘风已然明了,他方才就觉得奇怪,怎的如此顺利?

  原来所谓的条件不过是拒绝的另一种方式。

  既然如此,也好。

  他低头解下身上的玉佩,温文的说道:“如此,玉佩在此,便就奉还。”

  他本欲递给高坐堂上的夫人,但雍容华贵的妇人如他刚来时一样温柔的看着他,仿佛刚刚宫心徽的无礼和高傲都不曾发生。

  于是他转身欲递给宫心徽,却见宫心徽目不斜视,竟全当没有他这个人存在。

  然后,他看见了她,安静的站在那里,有一种沉静的气质。

  她深合他的眼缘,单纯明净的样子让他几乎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尤其是哪一泓秋水,静好得可以把蓝天白云都包纳进去,倒映过来,他整个人便在波底轻漾,那是诗书的冷静所不能激发的温情。

  他正不知应把玉佩递给她,或干脆转身搁在桌上。

  只听李乘风轻叹了声,正要转身,却见那温润如玉的女子上前一步,接过玉佩,并不言语,又退回到宫心徽的身后。

  不知怎的,他心里忽的若有所失,望着那女子竟顾自失神,然后,他看见她笑了,极淡,但极美。

  李乘风旋即出了宫家大门,龙心莫这才抬起头来,便对上宫心徽怔愣的表情,以及宫夫人莫测高深的微笑,她忽然低了头去看手上的玉佩,耳边却传来宫夫人低低的声音,“既如此,你便留下它吧。”

  李乘风出了门后,心头掠过一丝寂凉,刚刚压抑着他的拘束和不悦也消散了许多。

  他甚至来不及想起方才惊鸿一瞥的女子。

  父亲的逝世对母亲的打击极大,若不是母亲的坚持,他亦不会在此刻离家来到此地。如今此间事了,还是赶快回转方是正理。

  正待要走,却忽的听见有人叫道,声音里包含惊喜,“前面可是李兄?”

  苏杭是天下人向往的繁华富庶的地方。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是水乡,到处溪涧纵横,绿草如茵,景色十分清幽。

  流动的水,是活泼的江南人,是富有生命力的。

  然而,也正是江南的水,少有汹涌奔放的气势,只是长年潺潺汩汩地流淌着,温和而柔美。

  这种柔和的美在明月桥上时更能让人领略其迄旖之处。

  江南又尚佛,寺庙亦多,其中最多人信奉的是那玉峰上的神女阁,神女阁侍奉的是神女的金身,这其中又另有一番民间故事。说的是前朝的开国皇后,这个皇后历三次大灾难而不死,被誉为是上天派下来的神女,当时许多人都相信国家的胜利来自于神女的保佑,可惜朝廷至今对皇后的事讳莫如深。

  但传说深入民间,于是许多地方都立了寺庙,这江南小镇亦不例外。

  只是玉峰山高千仭,一时半刻要上得玉峰亦非易事,好在不远处便有一座寺庙,名叫明月寺。

  这明月寺供奉的亦是神女,据说没有玉峰山上的灵验。但胜在地理位置偏低,建在玉峰山不远的莲花山脚,是十五年前宫家出的资,到现在已经鲜少有人记得,只有逢年过节,庙里的方丈月明大师派个小弟子到那宫家化缘时,才多少有人提及宫家之事。

  实际上宫家不仅出资建了这庙,这庙里日常开支亦是宫家提供,只是这宫家不知为什么,事情做得低调,这明月寺里知道这事的除了月明方丈和几个老和尚外,其他人竟是一概不知。

  这明月寺虽小,但环境却是难得的清幽,出了寺门正对着江南出名的明月桥,当初明月寺之名亦是由此而来。只是如今这明月寺却是比那明月桥还出名几分,那些个年轻男女多数倒还以为桥以寺为名,非寺以桥为名,世事大抵如此,年久淹没了多少事情真相。

  且不论那许多,山水相映,便是天然好佳处。

  更何况寺庙后面还有好大一片的桃花林,艳丽之处,让人忘乎所以,若是文人墨士便少不得要说句,“一回来此便忘返”。

  那桃花林深处还有一座桃花坞。

  名叫桃花坞,其实不过是茅房一间,却是宫家私人产业。

  由于在林子深处,平日倒也没有什么人到得此处,因此宫家也不禁止他人进入,只在年间遣一仆人打理。

  自从这明月寺建立以来,许多善男信女上不得玉峰的多数便往明月寺来。天长日久,明月寺竟也成了江南小镇一景,许多来去匆忙的旅客没那许多时间到得玉峰的,便都来这明月寺一游,算是见识过水乡的烟火。

  到了后来,来了这江南小镇而必定要到明月寺走一遭的习惯竟成了风俗。

  到了小镇而不到明月寺的毕竟属于少数,而李乘风原本应当是那少数之一。

  只是偏巧那日出得宫府大门,正待回转却遇见往日好友仲祁亦来得此间,说不得两人便上了酒楼。叙旧一番自是难免,奈何李乘风心中有事,又逢父丧,言谈之间难免有悲戚之色,仲祁见乘风往日潇洒狂放,如今面带郁闷之色,却又无从开解,这才硬是拉着上了明月寺。

  在那明月寺闲逛半日,正待分别,那知偏又遇着大雨。

  那是三月的江南,忽然的急雨。

  幸得转过桃花林恰逢着一茅房,也不知是何人所建,屋里屋外并无人看管,只是屋内打扫得甚是干净。两人这才知那茅房是有主人家的,只是此时并无人在屋中,那雨又下得实在大了些,两人便不请自入。等得许多时候也不见有人回来,心中料想那主人只怕也是被雨困住了,于是两人干脆闲坐清谈,过了大半日才转出来。

  原本仲祁是建议要多留李乘风几日,改日也好租了小船领略这江南水乡的温柔,无奈李乘风挂念家中老母,说不得那仲祁只好依依惜别。

  只是这么一来一回,两人互别后已是天色见晚,李乘风只好赶忙沿河而下,到了明月桥,只见嘻嘻笑闹之声,湖边却已经没有了船只。

  原来这明月桥亦是有个典故,话说往昔有各家藩坊攀比,遇上元宵佳节,竟是组织了众家女儿就在那桥上轻声曼唱。那时桥上刚好站了二十四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故这明月桥又有二十四桥之名。只是后来硝烟四起,往日盛况早已不复。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湖边画舫有人唱曲,李乘风恰好听得几句,只觉得缠绵处偏见伤感事,古今相同。

  只是这时他却也没有那许多缠绵心思。

  这船都让人租去游湖了,他想过这河却有几分难处,说不得他亦只好回转到明月寺借宿一宿。好在那月明方丈听他难处,随即叫那小沙弥收拾出一间空房来。

  咚咚咚,清脆而温润,犹如佛龛之音,是从明月寺里传来的钟声。

  久不成寐,李乘风闲庭信步,也不知走到那里,听见钟声才停下脚步来,此时望见融融月色正洒在明月桥上,原来他这一走竟是出了寺门。

  游人大多散去,已不复方才的热闹,水光洌艳反倒显出几分清冷来。

  忽然河上传来似有似无的琴声,如怨如诉,如泣如慕,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日间的大雨到了晚上,雨势已弱,细雨霏霏,琴声呜咽中,李乘风但觉薄雾清寒,春愁无尽。

  他凝神细听,琴声来自不远处的一个画舫。

  声音不断传来,原来唱的是苏小小的名曲,“妾本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燕子衔泥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斜插玉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梦断彩云无觅处,夜凉明月生南浦”。琴声婉转,无尽忧伤,无尽温柔。

  李乘风情难自抑,抬手折下一段柳枝,捻出一只柳笛,放在唇间,合了姜夔的一首词,“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荞麦轻轻。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附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笛声袅袅,正是千番惋惜,万般哀怜。

  吹奏未完,但见那画舫渐渐移近,有个清脆的姑娘声口,“不知我家小姐几时曾开罪公子?”说话间,画舫已经靠岸。

  李乘风听她如此说,方觉得自己孟浪了。虽说苏小小亦是一时名妓,但他此刻和了姜夔的词,这青楼梦好,可不是唐突了人家?

  这才忙不迭地回道:“姑娘莫怪,是我唐突了。”

  “想来公子亦是无意,但琴笛和谐,也是有缘,不知是否有幸邀得公子,小茗片刻。”一个温润的声音从画舫传来。

  李乘风但觉那声音似曾相识,心有所牵,何况刚才唐突了人家,此时更不敢推拒,略作思虑,便跨步上了画舫。

  门边站着一个温润如玉的女子,单纯明净的样子,沉静的气质,最溺人的是那一泓秋水,静好得可以把蓝天白云都包纳进去,倒映过来,他整个人便在波底轻漾。

  李乘风有些看呆了。

  “李公子”,女子似乎早知道是他一般,虽语气平静,却也不自觉地带了些喜悦的轻快。

  原来刚刚弹琴的便是今日在宫家大厅上接过玉佩的龙心莫。

  李乘风回过神来,还礼道:“宫姑娘。”

  龙心莫嫣然一笑,轻启朱唇说道,“公子请进内”,说着回身便往舟内走去,李乘风赶忙收摄心神,随其入内。

  舟内不大,却一尘不染,极其雅致,不时透过来一丝暗雅的香气,李乘风略一思索,却分辨不出是何香味。

  龙心莫此时已回到舟中,说道:“耳闻公子笛音,清雅不俗,感人至深,却不见笛在何处?”

  李乘风手缝中漏出柳笛,龙心莫眼前一亮,惊讶道:“难以想象,公子竟然能以柳笛吹奏如此佳曲。”

  李乘风拱手道:“小姐琴声出神入化,至今余音袅袅,萦绕耳边,只怕要三日不绝了。”

  说话间,一个面貌清秀的丫环送上香茗,望着他微笑,想来便是刚刚出口责问的人了。

  李乘风忙接过茶,轻啜一口,但觉满口芬芳,竟然品不出是何茶,待要相问,却见女子递过来一只玉笛,那只手如羊脂白玉一般。“奴家欲与公子再合一曲,不知公子应允否?”

  李乘风接笛在手,那笛竟是平生仅见,真的是极品秀玉做成,色呈纯白,入手温润不凉。

  女子端坐抚琴,轻拢慢捻,奏出一曲“妆台秋思”。

  李乘风将笛凑进唇边,随意吹奏,曲调莫名,然而笛音美妙,琴笛相合,流畅自然,如同两人曾经合作了很久一般。

  琴笛之音渐高,忽然龙心莫随琴而歌,声音曼妙婉转,如闻天籁。

  一曲奏罢,两人但觉心胸激荡,相对而坐,竟不知有何言语。

  良久,龙心莫轻笑出声,“不曾想我这笛今日才算觅到主人了。”

  “这……”李乘风听龙心莫意思,竟是有意将如此至宝相赠。

  龙心莫展颜一笑,“公子收下便是了。我虽爱这乐音,却是擅琴不擅笛,它在我这里,只能算得上是白璧蒙尘,到了公子手上,也好叫世人知道,天底下也有这么一件宝贝。”

  李乘风有些愕然,不曾想眼前的女子竟能如此大气,不由得又添几分好感。看了看手中的玉笛,也真是喜欢,便不推脱,双手一合,朝着龙心莫一抱拳,行了个男子间的谢礼,道:“如此,多谢姑娘了。”

  龙心莫见李乘风收下玉笛,也知他不是迂腐君子,心中更增欢喜,便又说道,“今日能与公子合奏一曲,平生愿足。但知公子尚有一事未平,愿代为解忧。”

  李乘风听她这样讲,心里一动,却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两人仅在宫家有一面之缘,并无交情,她怎的知他有一事未平?

  “不知姑娘何意?”

  龙心莫见他如此疑问,亦不答话,双手抚琴,又奏出一段乐音来,琴音袅袅,似华丽繁盛,桃花美态恍若眼前,原来她奏的是天一生作的“桃花曲”。

  忽的琴音中断,龙心莫淡淡说道,“桃花深处桃花坞,只是许多人不知道罢了。”

  “谢姑娘挂怀,不过闲话一番,姑娘虽听了,还请一笑置之吧。”原来她竟听见了他与仲祁的谈话,只不知她当时却是在哪?

  “若说我愿解公子眼前困局,抚老母之心,公子以为如何?”

  李乘风闻言一震,便又正色道,“今日我已送还玉佩,此事不可再提。”

  龙心莫一改方才沉静颜色,“我已私离绣塌,待与君同走天涯。”

  李乘风没料想龙心莫说出这番话来,凝神望她,却见她情深意切,一时愣在那里。

  好半晌,才怔怔说道:“聘则为妻奔为妾,姑娘还请自重。”

  龙心莫望着他,眼神清澈,明眸中有一种莫名的东西在闪动。

  她没有想到他会拒绝,他不就是为了婚约而来,他带着玉佩,为的不就是要还母亲心愿吗?

  如今她人就在这里,他却拒绝了。

  龙心莫忽然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我听说夫人答应公子,若能回公子一笑,婚事可定,公子可是应承了?”

  “这,怕只是夫人的推脱之词,姑娘辜妄听之罢了。”

  龙心莫缓缓地从袖中拿出白日的玉佩来,忽地展颜一笑,“今日,我笑了,李公子。”

  “你……”李乘风一时间答不上话来,只是定定的望着她,他望见倒映在她眼里的自己,风尘仆仆,落拓如斯的模样。

  “你快回去吧。”说着,李乘风转过身,正要离开。

  “且慢,”龙心莫接过丫鬟送上的油纸伞,“外面还下着雨,这伞还请公子拿着。”

  李乘风接过伞,略定了定神,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几次话到嘴边,终究还只是抱拳示意,转身便大步流星的上了岸。

  “今日这番就是为他?”说话的竟是刚刚送茶的婢女,此时她正坐在榻上,一副悠闲的模样,完全没有刚刚小婢女的样子。

  龙心莫笑了笑,望着她,轻叹了声,方说道:“哪有自己弹了名妓的曲,却不许人回浪子的词?”接着又道,“莫言,今日之事多谢你了。”

  “你是认真的?”莫言又问道。

  “我像说笑吗?”不置可否的言辞透出事在必行的决心。

  “都说你是闺阁典范,看来是我们走眼了。”女子顺势卧倒在榻上,轻吁了口气,随即像似想到什么似的,又猛地坐起来。

  “聘则为妻奔为妾”,莫言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好大口气,你真考虑清楚了?”

  只见龙心莫顿了顿,随即转过身,望向船外,或者其实是望着李乘风离开的方向,此时那匆忙离去的身影早已融入夜色之中不可追寻。

  良久,只听龙心莫轻叹,“我忘了告诉他,我姓龙了。”

  怎么,就忘了呢?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