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霓虹的边缘（慕玮）
在机场看到小乔的时候，她的下巴夹着本书，右手拉着皮箱，左手抱着外套，眼睛还不安分的四下里搜索着，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唉，这个家伙永远都是这样。“小乔，小乔，这边……”她顺着声音看见我，一下子兴奋起来，挥着手里的衣服，“姐……”声音还没落，书就掉了。
“梁旭很忙吧？你这么丢下他不管，呵呵，他会吃我醋滴。”我顺手接过了书和外套，她腾开了手，一下子就抱住了我，“姐，想死我了，不用管他，让他吃醋去吧，嘻嘻，他早就习惯了。姐，你瘦了，好些了吗？跟穆伟的事情有眉目了吗？”她有点迫不及待的追问着。我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走吧，先回家，到家了我慢慢跟你说。西安这两天一直下雨，有点凉，把外套披上，北京比这边要冷吧？”
新建的机场高速路况很好，小乔一路上比手划脚的讲着我离开北京之后她跟梁旭的日子，听着她在身边兴奋的叽叽喳喳笑闹着，我恍惚又看到了那些年在北京的生活。
北京，对于曾经的我来说，那些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那些羡煞旁人的城市资源，都只遥远的存在于灯火阑珊的深处，因为，我始终都只是一脚深一脚浅的游走在霓虹的边缘。
在北京讨生活的外地人都有一个统称：北漂。不论你是工地卖力气的，还是798搞艺术的；不论是中关村卖碟的，还是CBD坐写字楼的，都无法逃避那个字：漂。
而所谓漂，就是即便衣食无忧，也会深深的惶恐，上够不到天，下踩不着地，踏实这个词似乎永远与你无关。好像从决定踩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开始，生活的全部内容就只剩下了奔命。而在红色的圆顶屋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梦也渐行渐远了……
其实在我的心里，活在这个世上都是漂泊的过程，不论是在哪里。许多人愿意乘着超级巨轮四平八稳，也有人喜欢搭上观光游轮四处赏玩，有的人习惯撑一只竹排随波逐流，当然也少不了人愿意开着快艇逆流而上。所以生命就是不断的选择，刚出生时拿到的船票多数都不是自己想要的，于是，我们开始折腾，卖了这张换那张。后来，有的人淘换到了合适的船票，但也有很多人开始慢慢的厌烦了在大船小船之间跳来跳去的日子，心虽然不甘，可身体却厌倦了漂泊，或者找回最初的船票，或者干脆就随遇而安了。
不见得哪一种就是更好的，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在成长的路上跌跌撞撞，跋山涉水，愈发坚强的。所以，漂又怎样，生死亦何妨，独来何惧独往？
2005年的夏天，带着憧憬与甜蜜，还有多多少少的虚荣，大学刚毕业的我哼着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挤在闷热且拥挤不堪的硬座车厢里闻着诡异的混合气味煎熬了十几个小时，终于来到了这个曾经歌唱过无数次的城市……北京。
04年的冬天，大学毕业前的最后四门考试。似乎大四的学生不上课不学习已经成了默认的规则，老师们也都相当的大度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任我们东跑西颠上蹿下跳的穷忙活——为了前程，为了爱情。即便是到了考试前夕，自习室里拼命抱佛脚做小抄的学生里也很难再找到四年级师兄师姐们了。学校后门外的那一溜腻满油烟的小餐馆里，天天鬼哭，夜夜狼嚎，整箱整箱的啤酒瓶把川菜湘菜粤菜各种菜馆的老板老板娘们的笑声伴衬的叮呤当啷清脆无比，离校前最后的疯狂里总是少不了喝酒、唱歌，当然，还有哭。
而我，依旧每天优哉游哉的提着水杯，拎着坐垫，背着零食和，还有占座位用的《高级英语》课本，准时准点的跑到图书馆去跟学弟学妹们抢资源。一个寝室的姐妹们整天不是蓬头垢面的哭诉失恋离别，就是花枝招展的出入各个招聘会现场，上铺的王君妮羡慕嫉妒恨的数落我：“芮雪你个死没良心的，要毕业了，你连点伤感都没有，有异性没人性的东西！”
是啊，我的爱情在远远的召唤，这个离别的季节对我来说就是相聚和重逢，是那个一生一世的约定，我为什么要伤感呢？
初中一年级的第一堂课，班主任点名，“芮雪”，“到”，“赵丰年”，“到”，满堂哄笑里，我注意到了身边那个皮肤白皙、大眼睛的男孩有个这么老气横秋让我哭笑不得的名字，而也从那时候开始，似乎冥冥中早已注定了我和他一段不得不走的路……芮雪，赵丰年。
或许因为是同桌，也有可能是因为同学们笑闹着的刻意撮合，抑或者更可能是年少的情窦初开，总之就那么发生了，自然的就好像春天花会开，秋天叶会落，他开始追我。这一追就是八年，后来有很长的时间，他总是到处显摆自己的专情和坚持……用了一个抗战的时间拿下了我。
高中毕业后，他考上北京的大学，而我因为高考那年的冬天父亲过世，不忍母亲一人同时承受失去亲人的痛与分别的苦而选择了离家最近的一所高校。他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去送别，19岁的我面对至亲的诀别，信念希望理想勇气散落满地，碎成齑粉。
生活在和平年代，没有战争的屠戮，很少会有人在本该天真烂漫的岁月里突然面对至亲永诀的现实。那是我人生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死亡。真实到让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是生活在幻象里。
2000年12月24日，关于父亲的记忆在那一天画上了句点。
我傻呆呆的站在父亲的病床边，看着医生护士跑进跑出，什么都感觉不到。记得小时候看到很多还有电视上讲亲人离去的时候，都会用撕心裂肺，嚎啕大哭，或者痛不欲生之类的形容词，可我当时心里空空的，从四肢开始一直到喉咙都是麻木的，胸口像是被塞满了大团的棉花，闷得难受，一滴眼泪也没有。我拉着父亲的手，他的手冰凉凉的，整个人那么真实地躺在我身边，我想给他暖手，我想：手暖了，人就好了吧。旁边不知道是谁推了推我，说：“跟你爸爸告个别吧。”
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把他的手放进衣服里暖，放在嘴边暖，放在脸上暖，但是怎么也暖不热。我记得好像就是前几天的某个下午，爸爸手里捧着我爱吃的炒凉粉逆着阳光跑向我，一边得意的叫着只有他才可以叫的我的乳名：“小妞妞，看这是什么？”他的肩膀上一片金黄。我记得好像就是前几天，我偷偷的突然把凉毛巾搭在他的脖子上吓他一跳，他假装生气的抓住我，然后用胡子蹭我的脸，撒着娇央求我亲他一下。他的笑那么近，仿佛只要伸出手就可以碰到。可是，他的手为什么怎样也暖不热呢？我拼命的搓着他的手，可是，为什么我也越来越冷，甚至抑制不住冷得浑身发抖呢？我绝望的看着医生，求他给我个暖水袋，我不停的哀求，看着他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急哭了，直到妈妈过来抱住了我。
从那一年开始，我讨厌圣诞节，讨厌碰到冰凉的手。
从那一年开始，我经常会在深夜里惊醒，疼痛会像千百只蚂蚁在噬咬着我的神经，每当这个时候，我才会真切的感觉到永诀的滋味，有一种痛，无法用言语形容。
也是从那一年开始，我明白了“珍惜”这个词的重量。有很多人，失去了就永远都找不回来了。不记得是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话：没有在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我人生的第一次成长，太触目惊心。
当别人都兴奋的背着行囊迫不及待的跳进象牙塔里呼吸着自由空气的时候，我一个人穿着黑色的长裙默然的穿过梧桐树阴躲进图书馆的角落里把自己麻醉在别人的故事里，一本接着一本疯狂的读书。除了上课，我几乎不与人交流，不哭不笑。现在回想起来，那一段日子就像是老旧的黑色默片在心底里的某个地方忽明忽暗的闪烁着。
一直到大二结束时的那个夏天，我的生日，赵丰年辗转着通过老班长联系上了我，捎来了一封信和一份礼物。确切的说，那并不是一封信，而是他的日记……
“1995年9月1日，芮雪—我有个文静可爱的女同桌，下午放学吴军损了我好久，我跟他对骂，可是心里很高兴，缘，妙不可言。”
“1998年7月25日，芮雪，咱们还在同一个高中，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要是还能跟你坐同桌就好了。”
“1999年6月8日，生日快乐，今天看到你桌子上放着好几份礼物，心里有点酸，不知道我送你的那份，你是不是喜欢。”
“1999年10月27日，你总是对我不远不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注意到我呢？”
“2000年12月24日，20世纪的最后一个平安夜，你在做什么呢？我想你。”
“12月25日，班长告诉了我你家的事情，心疼，可是芮雪，我该为你做点什么呢？”
“2001年1月2日，新年，马上二模了，我不敢去找你，怕平添伤感，远远的在你家楼下看到你在阳台上发呆，心疼。”
“3月5日，终于看到你来上课了，鬓边的白色小花看起来那么扎眼，你的眼睛里空空的，呆呆的坐在我身边，我恨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8月25日，今天在火车站没有看到你，虽然知道你不会来送行，可心里还是空落落了，车厢里的鼾声吵得我睡不着，你在做什么？”
“10月3日，芮雪，我到了长城，真想带你一起来看满山遍野的红叶，好久没有你的消息了，老班长说你一直不跟大家联系，我很想你。”
“2002年1月1日，又到了元旦，你好吗？我打过电话到你家，总是没人接，写过去的信也没有回音，这个寒假能见到你吗？”
我摩挲着小小的本子，然后气喘吁吁地的跑回了以前的家，蹲在地上，看着门缝下面塞满了他的信，麻木的心开始一点一点的抽疼起来，好久没有哭过了。
他怎么会知道，自从父亲走后，我跟妈妈就再也没有回过那个老房子，而是搬去了姥姥家。
爱情起初就像是早春里刚发芽的嫩叶，欣喜而好奇的试探着，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直到现在我依然能清晰的记得那年的夏天，牵挂与思念在1200公里的距离上蔓延疯长，微扬的嘴角边淡淡的羞涩与抹不去的甜蜜把衣橱里的黑白涂抹的五颜六色起来。黏湿溽热的夏夜，我躲在床幔里一边打蚊子一边在电话里跟他絮絮叨叨的啰嗦着谁谁谁的八卦，抱怨着食堂炒饭里的塑料袋碎片和钢丝球残渣，享受着说完那句“我想你”之后在彼此的沉默与呼吸中被无限放大的惦念。我还记得大三的冬天，他连着吃了两个月的馒头配“老干妈”，外加学校食堂的免费蛋花汤，只为了攒够北京到西安的车费，然后悄悄的溜回来看我想给我惊喜，可惜因为慢车晚点，所以半夜才到，而凌晨就又要返回，宿舍关了门，他就静静的站在楼下的电话亭微笑着透过窗户看我，身上满是雪花……我也忘不掉他在寄给我的信上写满了729遍我的名字，他说那是他每天对我的思念，要我每过一天就在我的名字上画一颗心，当我被爱心围满的时候，就是我们见面的日子了。栀子花开的季节，当忧伤与憧憬在即将毕业的学生们中间肆意妄为的时候，我在自己的名字上画下了最后一颗心。
后来小乔问我，当初为什么会放弃家人帮忙安排的工作，放弃本可以申请留校的机会跑去北京，就是因为他要读研吗？对他的爱真的有那么痴狂吗？我说不清楚，母亲虽然有姨妈的陪伴，但毕竟我才是她全部的牵挂，留她一个人在西安，还有原本可以安逸舒适的生活，这些都被我那么轻而易举的抛到了脑后，甚至都没有思考，没有一丝纠结的就做了选择。我反复的想了好久，去想当初是什么让我那样的义无反顾，是什么打动了我。而答案竟然是那么的让我心疼：我心里那一份至死不渝的爱情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十几岁的我还没来得及在人生路上迈开脚步就先尝到了生离死别，生活第一次给了我一个惊天动地的下马威。他的出现，就像是给我灰暗的生活照进来了一丝彩色的光亮，填满了我心底里的那一大块血肉模糊的空白。
可不论如何，当时单纯如我，满带着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心心念念的就只有一句话：北京，我来了，亲爱的，等我。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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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旭很忙吧？你这么丢下他不管，呵呵，他会吃我醋滴。”我顺手接过了书和外套，她腾开了手，一下子就抱住了我，“姐，想死我了，不用管他，让他吃醋去吧，嘻嘻，他早就习惯了。姐，你瘦了，好些了吗？跟穆伟的事情有眉目了吗？”她有点迫不及待的追问着。我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走吧，先回家，到家了我慢慢跟你说。西安这两天一直下雨，有点凉，把外套披上，北京比这边要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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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对于曾经的我来说，那些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那些羡煞旁人的城市资源，都只遥远的存在于灯火阑珊的深处，因为，我始终都只是一脚深一脚浅的游走在霓虹的边缘。
在北京讨生活的外地人都有一个统称：北漂。不论你是工地卖力气的，还是798搞艺术的；不论是中关村卖碟的，还是CBD坐写字楼的，都无法逃避那个字：漂。
而所谓漂，就是即便衣食无忧，也会深深的惶恐，上够不到天，下踩不着地，踏实这个词似乎永远与你无关。好像从决定踩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开始，生活的全部内容就只剩下了奔命。而在红色的圆顶屋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梦也渐行渐远了……
其实在我的心里，活在这个世上都是漂泊的过程，不论是在哪里。许多人愿意乘着超级巨轮四平八稳，也有人喜欢搭上观光游轮四处赏玩，有的人习惯撑一只竹排随波逐流，当然也少不了人愿意开着快艇逆流而上。所以生命就是不断的选择，刚出生时拿到的船票多数都不是自己想要的，于是，我们开始折腾，卖了这张换那张。后来，有的人淘换到了合适的船票，但也有很多人开始慢慢的厌烦了在大船小船之间跳来跳去的日子，心虽然不甘，可身体却厌倦了漂泊，或者找回最初的船票，或者干脆就随遇而安了。
不见得哪一种就是更好的，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在成长的路上跌跌撞撞，跋山涉水，愈发坚强的。所以，漂又怎样，生死亦何妨，独来何惧独往？
2005年的夏天，带着憧憬与甜蜜，还有多多少少的虚荣，大学刚毕业的我哼着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挤在闷热且拥挤不堪的硬座车厢里闻着诡异的混合气味煎熬了十几个小时，终于来到了这个曾经歌唱过无数次的城市……北京。
04年的冬天，大学毕业前的最后四门考试。似乎大四的学生不上课不学习已经成了默认的规则，老师们也都相当的大度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任我们东跑西颠上蹿下跳的穷忙活——为了前程，为了爱情。即便是到了考试前夕，自习室里拼命抱佛脚做小抄的学生里也很难再找到四年级师兄师姐们了。学校后门外的那一溜腻满油烟的小餐馆里，天天鬼哭，夜夜狼嚎，整箱整箱的啤酒瓶把川菜湘菜粤菜各种菜馆的老板老板娘们的笑声伴衬的叮呤当啷清脆无比，离校前最后的疯狂里总是少不了喝酒、唱歌，当然，还有哭。
而我，依旧每天优哉游哉的提着水杯，拎着坐垫，背着零食和，还有占座位用的《高级英语》课本，准时准点的跑到图书馆去跟学弟学妹们抢资源。一个寝室的姐妹们整天不是蓬头垢面的哭诉失恋离别，就是花枝招展的出入各个招聘会现场，上铺的王君妮羡慕嫉妒恨的数落我：“芮雪你个死没良心的，要毕业了，你连点伤感都没有，有异性没人性的东西！”
是啊，我的爱情在远远的召唤，这个离别的季节对我来说就是相聚和重逢，是那个一生一世的约定，我为什么要伤感呢？
初中一年级的第一堂课，班主任点名，“芮雪”，“到”，“赵丰年”，“到”，满堂哄笑里，我注意到了身边那个皮肤白皙、大眼睛的男孩有个这么老气横秋让我哭笑不得的名字，而也从那时候开始，似乎冥冥中早已注定了我和他一段不得不走的路……芮雪，赵丰年。
或许因为是同桌，也有可能是因为同学们笑闹着的刻意撮合，抑或者更可能是年少的情窦初开，总之就那么发生了，自然的就好像春天花会开，秋天叶会落，他开始追我。这一追就是八年，后来有很长的时间，他总是到处显摆自己的专情和坚持……用了一个抗战的时间拿下了我。
高中毕业后，他考上北京的大学，而我因为高考那年的冬天父亲过世，不忍母亲一人同时承受失去亲人的痛与分别的苦而选择了离家最近的一所高校。他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去送别，19岁的我面对至亲的诀别，信念希望理想勇气散落满地，碎成齑粉。
生活在和平年代，没有战争的屠戮，很少会有人在本该天真烂漫的岁月里突然面对至亲永诀的现实。那是我人生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死亡。真实到让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是生活在幻象里。
2000年12月24日，关于父亲的记忆在那一天画上了句点。
我傻呆呆的站在父亲的病床边，看着医生护士跑进跑出，什么都感觉不到。记得小时候看到很多还有电视上讲亲人离去的时候，都会用撕心裂肺，嚎啕大哭，或者痛不欲生之类的形容词，可我当时心里空空的，从四肢开始一直到喉咙都是麻木的，胸口像是被塞满了大团的棉花，闷得难受，一滴眼泪也没有。我拉着父亲的手，他的手冰凉凉的，整个人那么真实地躺在我身边，我想给他暖手，我想：手暖了，人就好了吧。旁边不知道是谁推了推我，说：“跟你爸爸告个别吧。”
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把他的手放进衣服里暖，放在嘴边暖，放在脸上暖，但是怎么也暖不热。我记得好像就是前几天的某个下午，爸爸手里捧着我爱吃的炒凉粉逆着阳光跑向我，一边得意的叫着只有他才可以叫的我的乳名：“小妞妞，看这是什么？”他的肩膀上一片金黄。我记得好像就是前几天，我偷偷的突然把凉毛巾搭在他的脖子上吓他一跳，他假装生气的抓住我，然后用胡子蹭我的脸，撒着娇央求我亲他一下。他的笑那么近，仿佛只要伸出手就可以碰到。可是，他的手为什么怎样也暖不热呢？我拼命的搓着他的手，可是，为什么我也越来越冷，甚至抑制不住冷得浑身发抖呢？我绝望的看着医生，求他给我个暖水袋，我不停的哀求，看着他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急哭了，直到妈妈过来抱住了我。
从那一年开始，我讨厌圣诞节，讨厌碰到冰凉的手。
从那一年开始，我经常会在深夜里惊醒，疼痛会像千百只蚂蚁在噬咬着我的神经，每当这个时候，我才会真切的感觉到永诀的滋味，有一种痛，无法用言语形容。
也是从那一年开始，我明白了“珍惜”这个词的重量。有很多人，失去了就永远都找不回来了。不记得是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话：没有在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我人生的第一次成长，太触目惊心。
当别人都兴奋的背着行囊迫不及待的跳进象牙塔里呼吸着自由空气的时候，我一个人穿着黑色的长裙默然的穿过梧桐树阴躲进图书馆的角落里把自己麻醉在别人的故事里，一本接着一本疯狂的读书。除了上课，我几乎不与人交流，不哭不笑。现在回想起来，那一段日子就像是老旧的黑色默片在心底里的某个地方忽明忽暗的闪烁着。
一直到大二结束时的那个夏天，我的生日，赵丰年辗转着通过老班长联系上了我，捎来了一封信和一份礼物。确切的说，那并不是一封信，而是他的日记……
“1995年9月1日，芮雪—我有个文静可爱的女同桌，下午放学吴军损了我好久，我跟他对骂，可是心里很高兴，缘，妙不可言。”
“1998年7月25日，芮雪，咱们还在同一个高中，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要是还能跟你坐同桌就好了。”
“1999年6月8日，生日快乐，今天看到你桌子上放着好几份礼物，心里有点酸，不知道我送你的那份，你是不是喜欢。”
“1999年10月27日，你总是对我不远不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注意到我呢？”
“2000年12月24日，20世纪的最后一个平安夜，你在做什么呢？我想你。”
“12月25日，班长告诉了我你家的事情，心疼，可是芮雪，我该为你做点什么呢？”
“2001年1月2日，新年，马上二模了，我不敢去找你，怕平添伤感，远远的在你家楼下看到你在阳台上发呆，心疼。”
“3月5日，终于看到你来上课了，鬓边的白色小花看起来那么扎眼，你的眼睛里空空的，呆呆的坐在我身边，我恨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8月25日，今天在火车站没有看到你，虽然知道你不会来送行，可心里还是空落落了，车厢里的鼾声吵得我睡不着，你在做什么？”
“10月3日，芮雪，我到了长城，真想带你一起来看满山遍野的红叶，好久没有你的消息了，老班长说你一直不跟大家联系，我很想你。”
“2002年1月1日，又到了元旦，你好吗？我打过电话到你家，总是没人接，写过去的信也没有回音，这个寒假能见到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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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小乔问我，当初为什么会放弃家人帮忙安排的工作，放弃本可以申请留校的机会跑去北京，就是因为他要读研吗？对他的爱真的有那么痴狂吗？我说不清楚，母亲虽然有姨妈的陪伴，但毕竟我才是她全部的牵挂，留她一个人在西安，还有原本可以安逸舒适的生活，这些都被我那么轻而易举的抛到了脑后，甚至都没有思考，没有一丝纠结的就做了选择。我反复的想了好久，去想当初是什么让我那样的义无反顾，是什么打动了我。而答案竟然是那么的让我心疼：我心里那一份至死不渝的爱情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十几岁的我还没来得及在人生路上迈开脚步就先尝到了生离死别，生活第一次给了我一个惊天动地的下马威。他的出现，就像是给我灰暗的生活照进来了一丝彩色的光亮，填满了我心底里的那一大块血肉模糊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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