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楼红袖客纷纷
凤舞江湖（离云不远）
宋，天禧五年扬州。
冬末，深夜，天空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让本来该是漆黑的夜空如蒙上了一层灰色的棉布。今年的冬天不知怎么地特别冷，在刚入冬的时候就下了一场很大的雪，一整个冬天这雪是停了又下，现在已经是冬末，这总该是最后一场了吧。
在这样寒冷的深夜里，家家户户都已睡熟，然而在积雪甚厚的街道上却有一双脚印向前延伸，脚印一步一步，直走转弯，再直走转弯直走，延伸到扬州城深处的琼花巷，停在了一座富丽堂皇却不失雅致的宅子门前。
虽已是深夜，但此宅的大门却还敞开着，大门也无人守候，似乎不管来者是何人，皆可入内参观，来者不拒。
宅子的大门上挂着一副牌匾，牌匾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笑春风”。
一个身穿灰色衣裳的男子站在门前，他抬头看了牌匾一眼，抬脚跨进门槛，入眼的便是前方那座雅致大屋，屋门也要关不关的半掩着，隐隐约约地从里面传出一股脂粉味，还有清晰入耳的男女调笑声。
灰衣男子的眼角几不可见地微微颤动一下，迈步走上通往大屋的主道。
主道两旁的两列花草丛都已被积雪压得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片白茫，但除了不知是什么品种的两列花草外，两旁宽大的园子里种的，大部分是桃树。
时值冬末，桃花未开只剩枝干，然大雪纷飞落于枝上，倒像是一片白梅怒放，极为雅致，但一思及此地为何处，顿时显得此景有些格格不入。
推开半掩着的门，映入眼帘的情景又让灰衣男子的眼角微微颤动了一下。
屋里大厅极为宽敞，大厅中间架着一座高台，高台四面都围着纱帘，让人看不清台内，高台的四周放置着许多桌椅，此时都已经坐满了人，几乎每一桌上的男人怀里都拥着个娇笑美人，时不时地贴面耳语，调笑嬉戏。
此地，正是女肆，名满江南的女肆！
他刚跨进门口，一股香浓粉味入鼻，他立刻往左方侧身一闪，及时避过想要攀住他的一双娇嫩粉臂。
“这位公子，可是初次到笑春风来？”
欲攀住他的是一名身穿鹅黄色薄纱裙的女子，她长相俏丽，眉目含着媚笑，唇微撅似乎诱人采撷，一身薄纱裙柔软细薄，虽然肩膀上围着一圈柔软绒毛领子，却是香肩半露，领子欲掉不掉地挂着，在这样寒冷的冬夜里，她似是不怕冷一般。
她再次伸出双臂欲攀上灰衣男子，却再一次被他避过，她收回手，掩嘴轻笑道：“公子也是只为琴棋书画而来？”
琴棋书画四姬，名满江南的四大花魁，那绝世容貌自是不必说，琴棋书画四人也都精通，但能让人如此追捧的原因绝不仅仅是那容貌和技艺，而是四人那冠绝天下且独一无二的舞姿，还有四人独特的性格，从未理睬过任何一人的神秘。
琴姬仪态端庄，舞姿翩翩，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神秘庄严，让人不自觉间将心神放到她身上，甘心匍匐于她脚底。
棋姬舞姿艳丽，妖娆娇媚，舞动时身姿曼妙如灵蛇，丝丝缠绕人心头，惹人心痒难耐却又无可奈何。
书姬姿色绰约，莲步轻踱，行动处尽是楚楚柔情引人怜惜，当她长袖挥舞时，宛若花中之仙，夜间之灵，当真非人间之物。
画姬擅剑舞，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其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剑的寒气再配上画姬冷若冰霜的冷淡之气，让人趋之若鹜却不敢亵渎。
如此尤物，若得一位便已经足够，然而“笑春风”里却拥有四位，这“笑春风”怎么能不名满江南？
俏丽女子不见灰衣男子有回应，复又开口道：“不知公子喜欢的是哪一姬？今晚出台的是画姬。”灰衣男子依然不应，她的媚眼从头到脚巡视了他一圈，掩唇又笑道：“公子应该知道琴棋书画四姬是只卖艺不陪客的，公子真的不需要找另外的姑娘了吗？”
“我找你们老板。”
灰衣男子终于开口，声音冷漠低沉，配上他一身疏离的气质和漠然的表情，再加上他刚由外头进来，身上沾满了犹未融化的雪花，俏丽女子突然觉得寒气扑面而来，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找洪嬷嬷的？俏丽女子一脸狐疑，倒是很少有人将洪嬷嬷喊做老板。
“公子请稍等。”
俏丽女子搁下话便转身急匆匆地走开，未过多久，前方走过来一位浓妆妇人，身穿紫红印花丝缎儒裙，外罩红黑印花丝绸锦袍，发上簪着凤凰金步摇，手中戴着数枚翡翠金戒指，确实是满身的珠光宝气，光可鉴人，正是“笑春风”的洪嬷嬷。
“哟，公子器宇轩昂，气质不凡，一看就知道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啊。”
洪嬷嬷还离着灰衣男子数步之遥，声音倒是极致谄媚地传了过来，待到走到他跟前，脸上已经堆着满满的媚笑，“听素儿说，公子要找我？”
灰衣男子看了她一眼，低低说道：“我找你们老板。”
洪嬷嬷抬手想要拍一拍他的胸口，却被避开了，她转而拿出袖中的手绢拂了拂，呵呵媚笑道：“公子找我何事？是不是看上了哪位姑娘啊？公子尽管和我说，我们笑春风里的姑娘啊，个个儿都是娇滴滴水当当的美人儿，您呐要是真看上了哪位，我这就给您叫去，一定伺候得您开开心心乐乐呵呵儿的。”
话语一顿，似乎是想到了其他的可能，接着又道：“哦，对了，公子可是来看我们笑春风的四大名姬的？今晚出台的是画姬，她的剑舞啊，舞得是出神入化浏漓顿挫，就算是昔日的公孙大娘怕都比不上啊，公子可是想定个座位？也幸得天下了大雪，今日来的客人比平日的少了一些，楼上的雅阁还剩下一间。”
“我找你们老板。”
洪嬷嬷堆着媚笑的脸一僵却又立刻回复，她抬手推了推簪在发上的金步摇，侧眼巡视了周围一圈，笑道：“我是这里的洪嬷嬷，也是这笑春风的管事老板，公子若有事不便明说，何不上雅阁去聊聊？”
未等灰衣男子有回应，洪嬷嬷已转身妖娆走开，经过几位身穿华服的公子旁边时，还不忘谄媚恭维一番，逗得众位公子满心欢喜，几乎忘了今夕是何夕。
灰衣男子看着洪嬷嬷走上楼梯，他才缓缓迈开步伐跟上，进了雅阁，关上门，他走到圆桌前坐下，定睛看着坐在对面正捧杯就唇慢慢饮茶的洪嬷嬷。
时间慢慢流逝，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洪嬷嬷喝着一杯茶，却足足用了喝一壶茶的时间。
她抬眼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茶杯，开口便习惯性地带上媚笑，说道：“公子如何称呼？”
“卫。”
“有何贵干呐？”
“找你们老板。”
“有何贵干？”
他顿住，不语，过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把折扇递给洪嬷嬷。
洪嬷嬷伸手接过，打开，折扇只是一把极其普通的纸扇，纸扇一面上有几行清新秀丽的字，显然出自女子之手，是一首《上邪》，另一面则是一片素白，仅在右下角处有一个红色手印。
洪嬷嬷收了折扇，站起身说道：“卫公子，这扇子值多少钱我可看不出来，我要请人看看去。”说完便将折扇藏入袖内，走出房间款款而去。
约莫过了两刻钟，才见洪嬷嬷推门进来，脸上依然带着媚笑，然而眼中也多了掩不住的好奇。
没错，她十分好奇！
这“笑春风”确实不是她的，然而，这件事除了她和主子知道外，应该只有四位姑娘懂得，如今，这卫公子是如何知晓？而且，他和主子有何关系？
犹记得八年前，河畔那张小巧精致的脸，琉璃眼，桃花唇，浅笑窝，满含稚气却又无比肯定的声音，说了一句让她震惊无比的话，“你若是喜欢这种日子，我便开一间给你经营，如何？”
如何？
她十二岁被卖入女肆，过着这种迎来送往的日子十五年，早已习惯了，却不想年纪已长，恩客渐无，正愁着不知如果度过剩下的日子时，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和她说开一间女肆给她经营，她如何能信？
她却又不得不信，因为这小女孩买下她的卖身契，买下了这座宅子，带着她和四位姑娘从此在这住下，她表面上成了这里的主人，一手建立起“笑春风”，一手培养起四姬，然而，没有人知道这“笑春风”真正的主人是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女孩。
她心里是满满的好奇，这小女孩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她小小年纪却拥有如此大的财富？为何她无父无母身旁只跟着四位年纪同样小的女孩？又为何要开一间女肆让她经营？
这些疑问没有人会为她解答，她也不该不能去问，因为当初她对她说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和这里有关，外人只能知道“笑春风”的老板洪嬷嬷，不能知道“笑春风”的主子颜聚笑。
八年过去，在这大雪纷飞夜，一个陌生的公子寻来了，而且，颜姑娘不避讳让他知晓她的身份。
所以，她不得不好奇，他，又是谁？
她拂了拂手中彩绢，说道：“卫公子，你那扇子啊可真值钱，我们颜姑娘说了，送这么贵重的东西就为了见她一面，她可乐意得很，叫我带你去呢。”
灰衣男子站起身跟在洪嬷嬷身后，出了房门，经过回廊，四周人群突然间喧哗吵闹起来，众人都站起身，对着厅中高台热烈鼓掌叫喊。
他侧眼看向高台，只见高台上本来垂着的白纱被人缓缓拉开收起，高台内站着一人，容貌绝美，冷若冰霜，一身素白衣裙更加让人产生距离感，她手持长剑，乐声一起，她柔柔出剑，舞姿融合着剑招，劈、刺、点、撩、崩、截、抹、穿、挑、提、绞、扫，舞得如行云流水，姿态万千。
洪嬷嬷见灰衣男子停住了脚步看着高台，她笑着主动说道：“那就是我们笑春风的画姬。”
灰衣男子撇了她一眼，不语，继续往前走，洪嬷嬷也不介意，带着他走出大厅，穿过屋旁小道，沿着围墙走到一个锁着的后门，出了后门是一条仅能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小巷，在小巷中走了几步，又是一个锁着的门，再进门，沿着小道一直走，绕过一道屏障墙，再过了一座假山，沿着回廊绕过一个小荷塘，再过一个拱门，赫然是一片桃花林，再沿着石头小路往前走，小路曲折甚多，大概又绕了半刻钟，终于来到一幢阁楼前，阁楼门上也挂着一副牌匾，匾额上的字迹简单清秀，写着“俱欢颜”。
其实从他踏入桃林开始，他便已隐隐听到有丝竹之声，现在到了阁楼前，这丝竹之声已经清晰入耳，中间还夹杂着女子娇叹之气。
“哎，小琴儿你的琴技真是太好了，就这么轻拨巧弄两下，出来的声音也是比那黄莺还清脆悦耳。”
“小姐若是爱听，我再弹几首。”
“那好那好，这下轮到小棋儿舞一曲了，弹些软调子，我要看小棋儿跳软调子的舞。”
“哼，她弹的是软调子，我依然能跳不是软调子的舞。”
“那我更要看看。”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宋，天禧五年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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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姬擅剑舞，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其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剑的寒气再配上画姬冷若冰霜的冷淡之气，让人趋之若鹜却不敢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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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衣男子终于开口，声音冷漠低沉，配上他一身疏离的气质和漠然的表情，再加上他刚由外头进来，身上沾满了犹未融化的雪花，俏丽女子突然觉得寒气扑面而来，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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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请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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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公子器宇轩昂，气质不凡，一看就知道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啊。”
洪嬷嬷还离着灰衣男子数步之遥，声音倒是极致谄媚地传了过来，待到走到他跟前，脸上已经堆着满满的媚笑，“听素儿说，公子要找我？”
灰衣男子看了她一眼，低低说道：“我找你们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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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你们老板。”
洪嬷嬷堆着媚笑的脸一僵却又立刻回复，她抬手推了推簪在发上的金步摇，侧眼巡视了周围一圈，笑道：“我是这里的洪嬷嬷，也是这笑春风的管事老板，公子若有事不便明说，何不上雅阁去聊聊？”
未等灰衣男子有回应，洪嬷嬷已转身妖娆走开，经过几位身穿华服的公子旁边时，还不忘谄媚恭维一番，逗得众位公子满心欢喜，几乎忘了今夕是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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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眼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茶杯，开口便习惯性地带上媚笑，说道：“公子如何称呼？”
“卫。”
“有何贵干呐？”
“找你们老板。”
“有何贵干？”
他顿住，不语，过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把折扇递给洪嬷嬷。
洪嬷嬷伸手接过，打开，折扇只是一把极其普通的纸扇，纸扇一面上有几行清新秀丽的字，显然出自女子之手，是一首《上邪》，另一面则是一片素白，仅在右下角处有一个红色手印。
洪嬷嬷收了折扇，站起身说道：“卫公子，这扇子值多少钱我可看不出来，我要请人看看去。”说完便将折扇藏入袖内，走出房间款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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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
她十二岁被卖入女肆，过着这种迎来送往的日子十五年，早已习惯了，却不想年纪已长，恩客渐无，正愁着不知如果度过剩下的日子时，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和她说开一间女肆给她经营，她如何能信？
她却又不得不信，因为这小女孩买下她的卖身契，买下了这座宅子，带着她和四位姑娘从此在这住下，她表面上成了这里的主人，一手建立起“笑春风”，一手培养起四姬，然而，没有人知道这“笑春风”真正的主人是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女孩。
她心里是满满的好奇，这小女孩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她小小年纪却拥有如此大的财富？为何她无父无母身旁只跟着四位年纪同样小的女孩？又为何要开一间女肆让她经营？
这些疑问没有人会为她解答，她也不该不能去问，因为当初她对她说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和这里有关，外人只能知道“笑春风”的老板洪嬷嬷，不能知道“笑春风”的主子颜聚笑。
八年过去，在这大雪纷飞夜，一个陌生的公子寻来了，而且，颜姑娘不避讳让他知晓她的身份。
所以，她不得不好奇，他，又是谁？
她拂了拂手中彩绢，说道：“卫公子，你那扇子啊可真值钱，我们颜姑娘说了，送这么贵重的东西就为了见她一面，她可乐意得很，叫我带你去呢。”
灰衣男子站起身跟在洪嬷嬷身后，出了房门，经过回廊，四周人群突然间喧哗吵闹起来，众人都站起身，对着厅中高台热烈鼓掌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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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嬷嬷见灰衣男子停住了脚步看着高台，她笑着主动说道：“那就是我们笑春风的画姬。”
灰衣男子撇了她一眼，不语，继续往前走，洪嬷嬷也不介意，带着他走出大厅，穿过屋旁小道，沿着围墙走到一个锁着的后门，出了后门是一条仅能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小巷，在小巷中走了几步，又是一个锁着的门，再进门，沿着小道一直走，绕过一道屏障墙，再过了一座假山，沿着回廊绕过一个小荷塘，再过一个拱门，赫然是一片桃花林，再沿着石头小路往前走，小路曲折甚多，大概又绕了半刻钟，终于来到一幢阁楼前，阁楼门上也挂着一副牌匾，匾额上的字迹简单清秀，写着“俱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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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若是爱听，我再弹几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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