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变卦
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绛红色的锦盒，递到她面前，小心地打开了盒盖。她看向盒中的物事，那瑰丽耀目的流光顿时映得她双眼明亮。只见内里是一枚铂金钻石戒指，饱满的白金圆环上，以精雕的柔韧线条活灵活现地铸造出幸福草的形态，十颗晶莹的副石对称地排列在圆环上，昭示着二人的人生轨迹最终两相厮守，在心形六爪镶嵌的三卡拉圆钻上，闪耀出撩人心动的光芒。
她诧异不已，错愕道：“这是……”
湛阳从盒中拿出那枚戒指，拉起她的右手道：“我们当初的婚礼虽然精致，但那只是做给别人看的戏，并不是属于我们的婚礼，我不想让这成为我们之间的遗憾。虽然婚礼不能补办，但是婚戒可以替换。这枚戒指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跟以前的那枚不一样，来，我帮你戴上。”他说着，就要把她手上的旧戒指褪下。
乐春风心里甜丝丝的，眼内闪烁着心满意足的喜悦之光，嘴角边泛起了一个欲笑不敢笑的弧度，只不客气地伸出手等待他为自己戴上新戒指。
他微笑着看她，才把旧戒指褪出她无名指关节处，手机突然间铃声大作，震得他们二人的心莫名地一紧。
湛阳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脸色不禁沉了下来，回头看到乐春风正低头赏玩着那枚幸福草钻戒，他遂站起身来，往阳台方向走去，一边按下了接听键。
乐春风抬起头，眼光循着他的背影游移，隐隐地听到他刻意压低声音在说：“你确定了吗……”
她并没有十分在意，径自把头靠在了沙发上，举起戒指映着灯光欣赏那潋滟璀璨的熠熠芒泽。
他这时挂断了电话，转过身来看向妻子，目内笼上了一层浓重的阴霾，他掌心用力攥紧了手机，似要借此释放纵然充斥于心头的紊乱与哀愤。
乐春风感觉到身后安静了下来，便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到他正静静伫立在后方，面沉如水。她笑道：“你怎么了？接了个电话怎么人呆住了？”
湛阳心里犹豫，双手插进裤袋里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思潮在貌似平静无澜的表象下汹涌如涛，他首次有不敢直视她眼睛的心虚，然而他又深知道，不能让这心虚埋藏在欺瞒的谎言之下。
她何其心细，终究还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她站起了身来，注视着他看似不动声色，但目内带着不安的脸庞。
她没有再追问，因为下一刻说话的人不该是她。
湛阳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紧张：“芷卉怀孕了。”
淡淡的五个字，随着他轻描淡写的声音虚无若梦般传进了她听觉中，她怔住了，思绪在刹那间有不可意会的迟钝，也许是潜意识间的不可置信，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很想说服自己，她听错了。
可是他偏偏以为她没有听清，又再自作聪明地向她解释一句：“她说她有了两个月身孕，我已经让她再去检查清楚。”
乐春风整个头脑如被当头棒喝般震得难受，从来不曾想过，原来那般清晰知道一件事，可以这样难受。
她一动没动，只怔怔地盯着跟前已然静默无语的他。
他已经无法再言语，只因她的眼神竟空洞得让他心惊，继而心痛。正当他想上前拉过她的手时，她垂下头，转过身去把幸福草戒指放在了玻璃小几上，他在她身后急切唤她：“春风……”
“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
她站住了脚步，说完这句话后，苦笑了起来。她有点惊讶，原来在这个时候，她还能一笑。
湛阳快步走上前，拉住她的手，“这件事情我会处理，你不要多想！”
她低头看着他抓紧她手腕的五指，片刻，她伸手掰开他的手指，“汤还没有熄火。”她甩开了他的手，快步走进了厨房。
老火汤浓香的气味扑鼻而来，打开盖子，升腾的烟雾冲上她的眼眸，她眼眶一热，顺手扭过灶火开关，心如刀绞般揪痛得厉害。
她记起曾有一天，蒙芷卉也是因为她而放弃了最后一道菜，她又再苦笑，原来因果报应，是真的。
他来到了厨房门外，看到灶台上的四味色香俱全的家常小菜，心下更觉唏嘘，沉声开口道：“春风，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妥当解决这件事。”
她静静道：“你怎么解决呢？”她压抑着心头的痛楚，转身看向他，“她怀孕了，是你的孩子，湛阳，试问你要怎么解决？”
不等他回答，也根本无须他给她任何答案，她端起菜碟绕过他向餐桌走去，齐全了，四菜一汤，都齐全了，是她绞尽脑汁要为他烹调的一桌清鲜而不寡淡的菜式。她摆着碗筷，一边道：“这桌菜我做得蛮累的，你快来吃吧，不要白费了我的心思。”
湛阳面上一片自责和忧戚，他在她身旁坐下，心中不无担忧。
乐春风率先吃下一箸青菜，她脸色倏地一变，紧接着又分别试了其他菜，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要吃了，你不要吃。”她夺过他手中的筷子，“根本不是这个味道！不是这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相差得那么远？”她掷下碗筷，满脸挫败与伤痛，声音颤抖，“为什么会这样？我输不起，我真的输不起……为什么我没有自知之明？明知道不该是我的，我偏偏以为我可以拥有！”
湛阳心痛难当，将情绪激动的她拥进怀中，紧紧抱着，道：“不要这样，是我的错，你可以怪我，但是求你不要伤害自己……”
她却又平静了下来，在他怀中沉默半晌，摇了摇头道：“我不会，我不会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不会什么，只是轻轻推一推他的手，离开了他的怀抱，木然向卧室走去。
他只眼睁睁地看着她进入了全无光亮的房间，一手掩上了房门，仿佛如此，便可将他们彼此阻隔成两个不能交集的世界。
翌日她照常跟他一同出门上班，只是各怀心事，大家的话都不多。湛阳一直注意着乐春风的神色，昨夜她提出分房睡，他虽然心里难受，但也没有反对，在事情尚未算得上明朗之前，他只想给予她更多的空间，也是眼下他唯一可以做的。
她的气色显然并不好，淡薄的胭脂掩不住她双颊的苍白，眼下的乌青映衬得她目内了无神采，面上没有表情，似僵化了一般。
知道他在看她，她并没有在意，神色更显得漠然，然而她垂眸那一瞬的落寞之色，却瞒不过他的眼睛。
就快要到公司了，相信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让他说话，她才开口道：“湛阳，你不用担心，我没有什么优点，最大的长处就是识趣，所以我不会令你为难的。”
他蹙起了眉，“你什么意思？”
她喉中一时哽住了，别开头去看窗外渐近的办公大楼，不知是因为心中太难过，还是因为挥之不去的不舍，她没能继续说下去。
回到公司后，她努力集中精神去做好每一件事，纵然每当停顿的间隙，她便会心思涣散，感觉到心仍然在隐隐作疼，她于是学着其他同事那样，为自己冲泡不加糖的咖啡，任那攻心的苦涩麻木自己低落的心绪。
许多次都因为实在看不进去文件而到茶水间去，一口接一口地灌自己喝苦咖啡。
原来真的很苦，原来苦到极致，仍然是忘记不了心中的苦。
有人悄声无息地来到了她身旁，在她的杯子旁放下一包代糖。
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利杰微带关切的脸庞。
“你这样喝不行的，伤胃。”他拿开了她的杯子，用代糖为她泡了杯糖热水，又再放在了她身边的桌子上。
乐春风淡淡道：“谢谢。”
利杰一边往自己的杯里倒水，想了一下，轻声道：“不要担心，湛先生自有他的安排。”
乐春风抬眸看着他，道：“你也知道了？”
利杰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一丝怜悯，他不再多说，就要离开。
乐春风却叫住他：“利先生，我想跟蒙芷卉谈一谈，你能告诉我她的住址吗？”
利杰站住脚步，半带犹疑地看着她，当触目到她眼内的哀忧，他暗暗叹了口气。
……
下班后她没有等湛阳，自行离去了。
上了公交车后，他打来电话，声音急切：“春风，你在哪里？”
“对不起，我今天晚上想回我旧屋收拾一下，大概赶不回来了，我留在那边睡。”
“你在哪里？我马上开车过来送你过去，我陪你留在那边！”
“不用了，我已经在公交车上了，湛阳，我手机快没电了，先不说了，好吗？”
他没有再说话，电话那一端静默着。她吸了口气，连再见也不想对他说，放下了手机。
与此同时，他开口道：“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放弃你的。”然而她却在这一刻摁下了关机，他话音未落，耳边听到的便只是一连串的忙音。
乐春风随手把手机塞进了手袋里，紧紧地将手袋抱在怀中，仿佛这样可为她冰冷的心房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利杰留给她的地址是蒙芷卉花店的所在地。从利杰口中得知，蒙芷卉早年淡出影视圈后，便开了这一家花店。她依然记得那一天到湛阳家中时，蒙芷卉跟前那一株娇嫩鲜活的红玫瑰。湛阳喜欢家里有植物的气息，所以如果可以一直为他替换家中的鲜花，也会是幸福的一种吧。至少，她从对方的眼眸中，曾看到这样的意味。
从公交车下来后，她站在马路边上，放眼对面那一间花团锦簇的花店，车辆奔驰而过，却未能阻挡她的视线，遥遥地看到光线明亮的店铺内，那身着米白色长裙的女子置身在美丽的花束间，指挥着店员修剪某一种不知名的花朵，不知是否为某一位客人送予情人的礼物。
绿灯亮起，乐春风脚步迟缓地走过马路。
蒙芷卉款款地自椅上站了起来，转身面向一旁的落地镜子，举手整理了一下细卷波浪长发上的海蓝色方格头巾，面容上泛起淡淡的忧郁。
乐春风期期艾艾地来到花店外，凝神注意着蒙芷卉的一举一动。
只见她慢慢地松开了头巾的蝴蝶结，一手将手巾拉了下来，那茂密而妩媚的波浪卷发似被释放了某种束缚一般，别具韵味地披落在她的肩头，映衬得她一张秀丽的脸庞更胜似鲜花，她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微带苦涩的笑容，眼光游移，倏地有些许愕然，只因镜内那一角，竟出现了乐春风的身影。
她回过头，始料未及地看向门外的乐春风。
乐春风抿了抿唇，走进店内，勉力对其绽出一笑，道：“打扰你了，你……现在方便吗？我想和你谈谈。”
蒙芷卉眼中是隐隐的茫然，她低头把头巾重新束在发上，一边和声对店员道：“你们先去吃饭吧。”
待店员们离去后，蒙芷卉转身要从内里拉椅子出来，乐春风连忙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椅子，她们对视了一眼，心头均是别有滋味，只两相沉默着。
蒙芷卉为她冲泡了一杯可可。乐春风静静地观察着她面上的神情，竟是一片恬淡，与以前所见的略有不同。
“如果你来是想让我退出，那你不必说了。”蒙芷卉云淡风轻地开口，有几分不容商榷的坚定，“莫说我现在怀了湛阳的孩子，即使没有，我也不会离开湛阳。”
乐春风听到她的话，心头如针锥般刺痛，极力平下不快的情绪，她道：“你误会了，我来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
蒙芷卉眼睛看着身侧那一株绽放得炽烈艳丽的火百合，道：“你想确认什么？确认湛阳这段时间是怎样想尽办法要跟我分开，确认他为了让我甘心离去，不惜要把他名下的物业都送给我做补偿吗？可是我并不是你，我做不到为了钱而出卖自己的感情，所以我自始至终没有答应他。”
乐春风垂一垂眼帘，似是鼓足了面对的勇气，方问她道：“能告诉我，你和湛阳在一起有多长时间吗？”
蒙芷卉想不到她会问这些，略略意外地看她一眼，沉吟片刻后，才道：“要说在一起，也只是两年不到的光景，但是，我和他认识了五年，换句话说，我觉得我在他身边的时间，是五年。”知道乐春风有疑惑，她浅淡一笑，续道：“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三年前还是电视台里的签约艺人。五年前遇到湛阳的时候，是我演艺事业的低谷期，我无论再努力磨练演技，再费尽心思讨好导演，电视台总是没有力捧我为当家花旦的计划，所以我的情绪一直很低落。那时湛阳是城中的商界新贵，电视台请他上节目做访谈，我和他就是在片场里遇到的。我记得当日我被导演减戏份，在片场里跟导演争执了几句，湛阳恰好就在旁边，我觉得委屈，就跑到外面去流了几滴眼泪，谁知湛阳跟了出来，递了张纸巾给我。我当时气性有点大，又要面子，就跟他说我并没有事，这算得上什么呢，既然做了这一行，走了这条路，也就是准备好了要面对。”她回忆起往事，不由觉得唏嘘，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当时也没有怪我不礼貌，只是笑了一下，我到现在还记得他那个笑容，就像是遇到了难得的知己一样，欣慰得让人心里温暖。”
乐春风的思绪随着她的叙述也似回到了那时那刻，嘴角边扬起一丝笑意，道：“就因为这样，你留在了湛阳身边吗？”
蒙芷卉微微笑着，眼内有一丝惆怅，道：“那天因为角色需要，我戴着头巾，他后来说，我戴头巾的样子很好看，所以我一口气买了许多不同款式，不同颜色的头巾，每当要和他见面的时候，我都会戴上。”她带着几许无奈，“纵使到了最后，我终于知道他喜欢我戴头巾并不是因为我戴得好看，我也没有放弃这个装扮。”
乐春风心下一阵泛酸，声音有微微的颤抖：“因为你真的很爱他？”
蒙芷卉眉梢眼角间蕴着无尽的温柔，轻声道：“你知道我真正对他动情，并不是因为他对我的风度翩翩，细致贴心，而是因为后来，传媒将我进入娱乐圈前曾在酒吧做侍应的事歪曲报道，指我是陪酒女郎。电视台要将我冷藏的最低落时期，他一直陪在我身边，在我终日卖醉的潦倒失态时，他抢了我手中的酒瓶，说他陪我喝，我要喝多少，他就喝多少，我要有多醉，他就陪我有多醉。他跟我说，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没有办法改变环境，那就忘性好些，总放不下包袱，你累不累？从那时起，我就想，如果可以，我要一直跟着他。”
乐春风细听着她的话，从当中听出了一点端倪，抬头看向她半含浓情的明媚侧脸，一时竟更觉心酸。
这时有客人进内选花，蒙芷卉迎上前去，笑意盎然，柔声软语：“想要送给妈妈的吗？其实除了康乃馨，还可以送这种香石竹呢，只要单枝的也可以。你看，如果是成束的呢，就可以插做成这样别致的花球，你妈妈一定会喜欢。”
乐春风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静静看着她为客人整理花枝的纤瘦身影，鼻中有抑制不住的酸楚。
客人满意地捧着花束离去后，蒙芷卉回过身，听到乐春风道：“你早已知道湛家的复杂，你也曾经想过要怎么面对的，对吗？”
蒙芷卉静默着，往前走了一步，拿起喷壶为花朵洒落一片晶莹，缓声道：“湛阳一开始不可能娶我，因为我的背景，是他叔叔反对的最好理由，他要成事，就不会选择对他阻力最大的路径。只要他能成事，我也不介意他用那样的方式选择自己的婚姻。”她放下喷壶，淡淡地看向乐春风，“我也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他把你当成真正的妻子，我也许再没有退路。而我可以做的，不过是几句为难的话，我影响不了你，更阻止不了他。”
乐春风只觉有一股无望的哀凉笼罩在了心头，她忍一忍汹涌到了喉咙的哽咽，用平静的语调道：“我也相信，如果你成为了他的妻子，你一定会比我更称职。”
蒙芷卉的神色刹那间有点震动，诧异地看向面带苦笑的乐春风，须臾，她愕然道：“你愿意离开湛阳？”
乐春风抱一抱手袋，道：“打扰你这些时候，很抱歉。我先走了。”她说着，一边往门外走去。
“你真的愿意成全我和湛阳？”
她来到了门外，侧一侧脸，匆匆道一句“好好照顾湛阳”后，便如同逃避什么也似的快步离去。
她再抑制不住眼眶的湿润，视线愈渐朦胧起来，忽闻前方路边停泊的车辆传来喇叭声，她脚步停顿了一下，看到自那车上走下的利杰，她呆住了。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她诧异不已，错愕道：“这是……”
湛阳从盒中拿出那枚戒指，拉起她的右手道：“我们当初的婚礼虽然精致，但那只是做给别人看的戏，并不是属于我们的婚礼，我不想让这成为我们之间的遗憾。虽然婚礼不能补办，但是婚戒可以替换。这枚戒指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跟以前的那枚不一样，来，我帮你戴上。”他说着，就要把她手上的旧戒指褪下。
乐春风心里甜丝丝的，眼内闪烁着心满意足的喜悦之光，嘴角边泛起了一个欲笑不敢笑的弧度，只不客气地伸出手等待他为自己戴上新戒指。
他微笑着看她，才把旧戒指褪出她无名指关节处，手机突然间铃声大作，震得他们二人的心莫名地一紧。
湛阳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脸色不禁沉了下来，回头看到乐春风正低头赏玩着那枚幸福草钻戒，他遂站起身来，往阳台方向走去，一边按下了接听键。
乐春风抬起头，眼光循着他的背影游移，隐隐地听到他刻意压低声音在说：“你确定了吗……”
她并没有十分在意，径自把头靠在了沙发上，举起戒指映着灯光欣赏那潋滟璀璨的熠熠芒泽。
他这时挂断了电话，转过身来看向妻子，目内笼上了一层浓重的阴霾，他掌心用力攥紧了手机，似要借此释放纵然充斥于心头的紊乱与哀愤。
乐春风感觉到身后安静了下来，便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到他正静静伫立在后方，面沉如水。她笑道：“你怎么了？接了个电话怎么人呆住了？”
湛阳心里犹豫，双手插进裤袋里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思潮在貌似平静无澜的表象下汹涌如涛，他首次有不敢直视她眼睛的心虚，然而他又深知道，不能让这心虚埋藏在欺瞒的谎言之下。
她何其心细，终究还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她站起了身来，注视着他看似不动声色，但目内带着不安的脸庞。
她没有再追问，因为下一刻说话的人不该是她。
湛阳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紧张：“芷卉怀孕了。”
淡淡的五个字，随着他轻描淡写的声音虚无若梦般传进了她听觉中，她怔住了，思绪在刹那间有不可意会的迟钝，也许是潜意识间的不可置信，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很想说服自己，她听错了。
可是他偏偏以为她没有听清，又再自作聪明地向她解释一句：“她说她有了两个月身孕，我已经让她再去检查清楚。”
乐春风整个头脑如被当头棒喝般震得难受，从来不曾想过，原来那般清晰知道一件事，可以这样难受。
她一动没动，只怔怔地盯着跟前已然静默无语的他。
他已经无法再言语，只因她的眼神竟空洞得让他心惊，继而心痛。正当他想上前拉过她的手时，她垂下头，转过身去把幸福草戒指放在了玻璃小几上，他在她身后急切唤她：“春风……”
“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
她站住了脚步，说完这句话后，苦笑了起来。她有点惊讶，原来在这个时候，她还能一笑。
湛阳快步走上前，拉住她的手，“这件事情我会处理，你不要多想！”
她低头看着他抓紧她手腕的五指，片刻，她伸手掰开他的手指，“汤还没有熄火。”她甩开了他的手，快步走进了厨房。
老火汤浓香的气味扑鼻而来，打开盖子，升腾的烟雾冲上她的眼眸，她眼眶一热，顺手扭过灶火开关，心如刀绞般揪痛得厉害。
她记起曾有一天，蒙芷卉也是因为她而放弃了最后一道菜，她又再苦笑，原来因果报应，是真的。
他来到了厨房门外，看到灶台上的四味色香俱全的家常小菜，心下更觉唏嘘，沉声开口道：“春风，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妥当解决这件事。”
她静静道：“你怎么解决呢？”她压抑着心头的痛楚，转身看向他，“她怀孕了，是你的孩子，湛阳，试问你要怎么解决？”
不等他回答，也根本无须他给她任何答案，她端起菜碟绕过他向餐桌走去，齐全了，四菜一汤，都齐全了，是她绞尽脑汁要为他烹调的一桌清鲜而不寡淡的菜式。她摆着碗筷，一边道：“这桌菜我做得蛮累的，你快来吃吧，不要白费了我的心思。”
湛阳面上一片自责和忧戚，他在她身旁坐下，心中不无担忧。
乐春风率先吃下一箸青菜，她脸色倏地一变，紧接着又分别试了其他菜，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要吃了，你不要吃。”她夺过他手中的筷子，“根本不是这个味道！不是这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相差得那么远？”她掷下碗筷，满脸挫败与伤痛，声音颤抖，“为什么会这样？我输不起，我真的输不起……为什么我没有自知之明？明知道不该是我的，我偏偏以为我可以拥有！”
湛阳心痛难当，将情绪激动的她拥进怀中，紧紧抱着，道：“不要这样，是我的错，你可以怪我，但是求你不要伤害自己……”
她却又平静了下来，在他怀中沉默半晌，摇了摇头道：“我不会，我不会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不会什么，只是轻轻推一推他的手，离开了他的怀抱，木然向卧室走去。
他只眼睁睁地看着她进入了全无光亮的房间，一手掩上了房门，仿佛如此，便可将他们彼此阻隔成两个不能交集的世界。
翌日她照常跟他一同出门上班，只是各怀心事，大家的话都不多。湛阳一直注意着乐春风的神色，昨夜她提出分房睡，他虽然心里难受，但也没有反对，在事情尚未算得上明朗之前，他只想给予她更多的空间，也是眼下他唯一可以做的。
她的气色显然并不好，淡薄的胭脂掩不住她双颊的苍白，眼下的乌青映衬得她目内了无神采，面上没有表情，似僵化了一般。
知道他在看她，她并没有在意，神色更显得漠然，然而她垂眸那一瞬的落寞之色，却瞒不过他的眼睛。
就快要到公司了，相信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让他说话，她才开口道：“湛阳，你不用担心，我没有什么优点，最大的长处就是识趣，所以我不会令你为难的。”
他蹙起了眉，“你什么意思？”
她喉中一时哽住了，别开头去看窗外渐近的办公大楼，不知是因为心中太难过，还是因为挥之不去的不舍，她没能继续说下去。
回到公司后，她努力集中精神去做好每一件事，纵然每当停顿的间隙，她便会心思涣散，感觉到心仍然在隐隐作疼，她于是学着其他同事那样，为自己冲泡不加糖的咖啡，任那攻心的苦涩麻木自己低落的心绪。
许多次都因为实在看不进去文件而到茶水间去，一口接一口地灌自己喝苦咖啡。
原来真的很苦，原来苦到极致，仍然是忘记不了心中的苦。
有人悄声无息地来到了她身旁，在她的杯子旁放下一包代糖。
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利杰微带关切的脸庞。
“你这样喝不行的，伤胃。”他拿开了她的杯子，用代糖为她泡了杯糖热水，又再放在了她身边的桌子上。
乐春风淡淡道：“谢谢。”
利杰一边往自己的杯里倒水，想了一下，轻声道：“不要担心，湛先生自有他的安排。”
乐春风抬眸看着他，道：“你也知道了？”
利杰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一丝怜悯，他不再多说，就要离开。
乐春风却叫住他：“利先生，我想跟蒙芷卉谈一谈，你能告诉我她的住址吗？”
利杰站住脚步，半带犹疑地看着她，当触目到她眼内的哀忧，他暗暗叹了口气。
……
下班后她没有等湛阳，自行离去了。
上了公交车后，他打来电话，声音急切：“春风，你在哪里？”
“对不起，我今天晚上想回我旧屋收拾一下，大概赶不回来了，我留在那边睡。”
“你在哪里？我马上开车过来送你过去，我陪你留在那边！”
“不用了，我已经在公交车上了，湛阳，我手机快没电了，先不说了，好吗？”
他没有再说话，电话那一端静默着。她吸了口气，连再见也不想对他说，放下了手机。
与此同时，他开口道：“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放弃你的。”然而她却在这一刻摁下了关机，他话音未落，耳边听到的便只是一连串的忙音。
乐春风随手把手机塞进了手袋里，紧紧地将手袋抱在怀中，仿佛这样可为她冰冷的心房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利杰留给她的地址是蒙芷卉花店的所在地。从利杰口中得知，蒙芷卉早年淡出影视圈后，便开了这一家花店。她依然记得那一天到湛阳家中时，蒙芷卉跟前那一株娇嫩鲜活的红玫瑰。湛阳喜欢家里有植物的气息，所以如果可以一直为他替换家中的鲜花，也会是幸福的一种吧。至少，她从对方的眼眸中，曾看到这样的意味。
从公交车下来后，她站在马路边上，放眼对面那一间花团锦簇的花店，车辆奔驰而过，却未能阻挡她的视线，遥遥地看到光线明亮的店铺内，那身着米白色长裙的女子置身在美丽的花束间，指挥着店员修剪某一种不知名的花朵，不知是否为某一位客人送予情人的礼物。
绿灯亮起，乐春风脚步迟缓地走过马路。
蒙芷卉款款地自椅上站了起来，转身面向一旁的落地镜子，举手整理了一下细卷波浪长发上的海蓝色方格头巾，面容上泛起淡淡的忧郁。
乐春风期期艾艾地来到花店外，凝神注意着蒙芷卉的一举一动。
只见她慢慢地松开了头巾的蝴蝶结，一手将手巾拉了下来，那茂密而妩媚的波浪卷发似被释放了某种束缚一般，别具韵味地披落在她的肩头，映衬得她一张秀丽的脸庞更胜似鲜花，她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微带苦涩的笑容，眼光游移，倏地有些许愕然，只因镜内那一角，竟出现了乐春风的身影。
她回过头，始料未及地看向门外的乐春风。
乐春风抿了抿唇，走进店内，勉力对其绽出一笑，道：“打扰你了，你……现在方便吗？我想和你谈谈。”
蒙芷卉眼中是隐隐的茫然，她低头把头巾重新束在发上，一边和声对店员道：“你们先去吃饭吧。”
待店员们离去后，蒙芷卉转身要从内里拉椅子出来，乐春风连忙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椅子，她们对视了一眼，心头均是别有滋味，只两相沉默着。
蒙芷卉为她冲泡了一杯可可。乐春风静静地观察着她面上的神情，竟是一片恬淡，与以前所见的略有不同。
“如果你来是想让我退出，那你不必说了。”蒙芷卉云淡风轻地开口，有几分不容商榷的坚定，“莫说我现在怀了湛阳的孩子，即使没有，我也不会离开湛阳。”
乐春风听到她的话，心头如针锥般刺痛，极力平下不快的情绪，她道：“你误会了，我来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
蒙芷卉眼睛看着身侧那一株绽放得炽烈艳丽的火百合，道：“你想确认什么？确认湛阳这段时间是怎样想尽办法要跟我分开，确认他为了让我甘心离去，不惜要把他名下的物业都送给我做补偿吗？可是我并不是你，我做不到为了钱而出卖自己的感情，所以我自始至终没有答应他。”
乐春风垂一垂眼帘，似是鼓足了面对的勇气，方问她道：“能告诉我，你和湛阳在一起有多长时间吗？”
蒙芷卉想不到她会问这些，略略意外地看她一眼，沉吟片刻后，才道：“要说在一起，也只是两年不到的光景，但是，我和他认识了五年，换句话说，我觉得我在他身边的时间，是五年。”知道乐春风有疑惑，她浅淡一笑，续道：“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三年前还是电视台里的签约艺人。五年前遇到湛阳的时候，是我演艺事业的低谷期，我无论再努力磨练演技，再费尽心思讨好导演，电视台总是没有力捧我为当家花旦的计划，所以我的情绪一直很低落。那时湛阳是城中的商界新贵，电视台请他上节目做访谈，我和他就是在片场里遇到的。我记得当日我被导演减戏份，在片场里跟导演争执了几句，湛阳恰好就在旁边，我觉得委屈，就跑到外面去流了几滴眼泪，谁知湛阳跟了出来，递了张纸巾给我。我当时气性有点大，又要面子，就跟他说我并没有事，这算得上什么呢，既然做了这一行，走了这条路，也就是准备好了要面对。”她回忆起往事，不由觉得唏嘘，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当时也没有怪我不礼貌，只是笑了一下，我到现在还记得他那个笑容，就像是遇到了难得的知己一样，欣慰得让人心里温暖。”
乐春风的思绪随着她的叙述也似回到了那时那刻，嘴角边扬起一丝笑意，道：“就因为这样，你留在了湛阳身边吗？”
蒙芷卉微微笑着，眼内有一丝惆怅，道：“那天因为角色需要，我戴着头巾，他后来说，我戴头巾的样子很好看，所以我一口气买了许多不同款式，不同颜色的头巾，每当要和他见面的时候，我都会戴上。”她带着几许无奈，“纵使到了最后，我终于知道他喜欢我戴头巾并不是因为我戴得好看，我也没有放弃这个装扮。”
乐春风心下一阵泛酸，声音有微微的颤抖：“因为你真的很爱他？”
蒙芷卉眉梢眼角间蕴着无尽的温柔，轻声道：“你知道我真正对他动情，并不是因为他对我的风度翩翩，细致贴心，而是因为后来，传媒将我进入娱乐圈前曾在酒吧做侍应的事歪曲报道，指我是陪酒女郎。电视台要将我冷藏的最低落时期，他一直陪在我身边，在我终日卖醉的潦倒失态时，他抢了我手中的酒瓶，说他陪我喝，我要喝多少，他就喝多少，我要有多醉，他就陪我有多醉。他跟我说，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没有办法改变环境，那就忘性好些，总放不下包袱，你累不累？从那时起，我就想，如果可以，我要一直跟着他。”
乐春风细听着她的话，从当中听出了一点端倪，抬头看向她半含浓情的明媚侧脸，一时竟更觉心酸。
这时有客人进内选花，蒙芷卉迎上前去，笑意盎然，柔声软语：“想要送给妈妈的吗？其实除了康乃馨，还可以送这种香石竹呢，只要单枝的也可以。你看，如果是成束的呢，就可以插做成这样别致的花球，你妈妈一定会喜欢。”
乐春风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静静看着她为客人整理花枝的纤瘦身影，鼻中有抑制不住的酸楚。
客人满意地捧着花束离去后，蒙芷卉回过身，听到乐春风道：“你早已知道湛家的复杂，你也曾经想过要怎么面对的，对吗？”
蒙芷卉静默着，往前走了一步，拿起喷壶为花朵洒落一片晶莹，缓声道：“湛阳一开始不可能娶我，因为我的背景，是他叔叔反对的最好理由，他要成事，就不会选择对他阻力最大的路径。只要他能成事，我也不介意他用那样的方式选择自己的婚姻。”她放下喷壶，淡淡地看向乐春风，“我也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他把你当成真正的妻子，我也许再没有退路。而我可以做的，不过是几句为难的话，我影响不了你，更阻止不了他。”
乐春风只觉有一股无望的哀凉笼罩在了心头，她忍一忍汹涌到了喉咙的哽咽，用平静的语调道：“我也相信，如果你成为了他的妻子，你一定会比我更称职。”
蒙芷卉的神色刹那间有点震动，诧异地看向面带苦笑的乐春风，须臾，她愕然道：“你愿意离开湛阳？”
乐春风抱一抱手袋，道：“打扰你这些时候，很抱歉。我先走了。”她说着，一边往门外走去。
“你真的愿意成全我和湛阳？”
她来到了门外，侧一侧脸，匆匆道一句“好好照顾湛阳”后，便如同逃避什么也似的快步离去。
她再抑制不住眼眶的湿润，视线愈渐朦胧起来，忽闻前方路边停泊的车辆传来喇叭声，她脚步停顿了一下，看到自那车上走下的利杰，她呆住了。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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