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狼劫
第二天，清晨。
龙拓晨练之后，正在客厅沙发上翻看一天的报纸，一个人缓缓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他一抬头，是西门海瞳。
“你怎么自己下来了？”他有点惊讶。
“我想出来走走。”西门海瞳冲他点点头，扶着扶手慢慢向下走。
“别动，喂，你站那别动，我找人扶你。”龙拓站起来冲她摆手，摆了半天又想起来她根本看不到。
撞没撞死她，要是从楼梯上摔下来再摔出个好歹来，那他可真就说不清楚了。
“我没事，不用人扶。”
西门海瞳还在继续往下摸索着走。
“喂，喂。”龙拓四面看看，一楼的大厅空旷无人。
那帮家伙平时到处都在，简直就差多到绊倒人，怎么用到的时候一个人影也没有？没有办法，他只好三步两步跑上楼梯，伸手把自己的手臂平放在西门海瞳的身前。
“那个，你抓着我走。”他不知道怎么帮人，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别扭。
“谢谢。”西门海瞳扶住他的手臂，在他的引领下走下来。
“你，想走到哪里？”
“我想去外面走走。”
“外面？你现在刚恢复不能去很远的地方。”龙拓想了想，“对了，昨晚和我一起救你回来的老头很喜欢养动物，别墅的后面有个私家的动物园，你要不要去？”
“好。”西门海瞳点点头，没有意外也没有惊喜，慢慢地扶着龙拓走起来。
开始几步龙拓还能捺着性子，等着她的速度，陪着她婴儿学步般慢慢走，可是没走一会儿他就没耐心了。
从小到大只有被人照顾，他哪里照顾过别人？本想走几步随便看见个家仆就把她交给他们就好，可是也真奇了怪了，走了半天饶过几条走廊，都走进了开阔的动物园空地里了，居然一个人也没有碰到。
他四面看着，步子不由自主地就恢复了之前自己的速度。
西门海瞳三步并两步地在后面费力跟着。
“那儿，白唇鹿，麋鹿，还有梅花鹿。”龙拓指指鹿苑，又指指前面，“前面是假山，上面有雪山六耳猕猴。”
绕过假山，走进了一小片树林里。
“这是红松林，林子里面养着狐蝠，这里面有调温器，红松现在已经结了松塔——”他到处指点了几下，手上就忘了去扶西门海瞳。
小型松林里黑色的泥土泛着肥沃的光泽，里面还混着高低不平的石子，西门海瞳刚跟着龙拓的声音走了几步就被石头绊倒了，一个趔趄整个人向前扑了出去——
“小心！”龙拓本能地跟着扑了出去，在半空中拢住了她——
“砰——”一声钝响，龙拓仰面平着拍在了地上，西门海瞳整个人跌落在他怀里。
“你怎么样？”西门海瞳茫然四顾着道歉。
龙拓死死地憋住冲口而出的痛叫，俊脸都扭曲了——痛！痛！痛！
两个人的重量把他整个人砸在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后背像一下子扎进钉板里一样！
“很好。”龙拓脸都憋紫了，总算吐出两个无比平静的字，又接着捂住嘴，拧眉无声嚎叫。
“真的没事吗？”西门海瞳四处摸索，她不知道自己的脸和龙拓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她的头发甚至扫在龙拓的脸上。
龙拓身上的巨大的痛意淡去之后，他长呼了一口气睁开眼，正对上西门海瞳那张美丽的面孔，不由得也怔了。
“我……”他生平头一次有点舌头打结。她的脸就在他面前几厘米的地方，美好得让人难以形容。
“少爷？！”
不远处忽然一声惊叫。
龙拓痛苦地看过去，甄荏正端着一个喂食的盆子，站在他俩的头顶上。
这可真是个不好解释的场面——两个人相拥着倒在隐蔽的红松林地里，脸和脸几乎贴在一起，西门海瞳的手还在他身上上下摸索……
“老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从脸上拂开西门海瞳的头发。
“哦，我本来以为西门小姐被石头绊倒了，少爷你飞身救她呢。”甄荏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扶西门海瞳，“原来不是我想的那样……”
“你——”龙拓脸有点绿，从地上爬起身来，后背的痛让他都直不起腰，“老头你再气我小心我死给你看！”
他的话让甄荏直缺氧。
还没容甄荏再说什么，刚站起身来的西门海瞳突然微微向后侧了侧头，嘴里喃喃道：“好像出事了。”
声音很低，仿佛自言自语。可是龙拓还是听见了，他刚想问，远处就传来了混乱——
惊慌的尖叫，夹杂着杂乱的脚步声向他们传过来，很快几个人连滚带爬地从树林外跑了进来。
“雪狼弄断笼锁了，跑出来了——救命啊……”
其中一个一下子看到了龙拓。
“少爷——少爷快跑啊！”
他们脸色惨白，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一个劲地冲着龙拓喊，同时扭动着不听使唤的手脚想升起动物园分割作用的栅栏电门。
雪狼从笼子里面跑出来了？！
两个跑进来的下人哆嗦着手好几遍才按对键。栅栏平地冒出来，缓缓地升起来。
“快带她——”龙拓冲甄荏喊道，可是“走”字还没出口，他整个人就猛退了两步僵在那里。
栅栏已经升到最高了，可是一道白光夹着雪气，还是箭般跃进来！
通身白色的狼几乎无声地落在了地上，它一个拧身从地上爬起来，舒展了一下身子，一双蓝荧荧的眼睛慢慢地扫过来。
那是一匹成年的雪狼，小马驹般的身量，周身洁白如雪，皮毛下可以看见瘦削却有力的肌肉线条。几匹跳不进来的雪狼在栅栏外上蹿下跳地嗥叫，不停地往上撞。进来的这匹回头一声低喝，它们立马就都安静了。
雪狼放低身子死死地伏在地上，冲里面的人低沉地咆哮起来，尖锐的狼牙寒光闪闪。
那目光扫过哪里，哪里就冰凉下去。没有人说话，松林里面一片死寂。
龙拓一点点地退到甄荏身边，不动声色地说：“我只是要狼，他们这是给我送了一头练过跳高的吗？”
甄荏没说话，冲离狼很近的一个家仆使眼色让他往后退。
两个家仆都吓坏了，贴在树边边筛糠般不敢动。
几分钟仿佛过了几个世纪，其中一个终于哆哆嗦嗦地想要动弹了，可是没走两步就紧张得被地上的石子绊倒了，重重摔了出去。
原本的僵持局面一下子被搅乱了，雪狼一个激灵，旋即灵动地调转腰身，利爪看似在地上轻轻一弹，整个身子已经一道白光般跳扑了过去。
血肉飞溅、惨痛模糊的场面似乎难以避免了——
可那狼稳稳地落到了那家仆身上，两只前爪按在他的后背上却没有再动，只是缓缓地舔了几下嘴，歪着脑袋向龙拓他们看过来。
“快翻白眼，让它以为我们看不到它！”龙拓眼珠朝天、两手乱抓顿时变成了十足的残障人士。
“少爷别乱动。”甄荏去压他的手，“现在的动物都是动物园里养的，不一定会攻击人的。”
“我把你放过去试试好不好？”龙拓嘴唇不动，声音含混，还是拿眼白看人。
他的话音刚落，雪狼低沉地呜呜叫了几声，周身散发着冰凉的雪气，龇出了尖牙盯住了甄荏。
“我开玩笑的，喂——”龙拓也感觉到了狼的意图。
雪狼俯低身子慢跑起来，在离着甄荏还有几米的地方蹦了起来，斜着跳到松树干，四爪在树干上一用力，一道白光般飞身冲甄荏扑过来——
谁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一秒之后，龙拓已经和雪狼厮缠着倒在了地上！
“少爷！”甄荏急叫。
雪狼扑向自己的时候，少爷突然挡在了前面，迎面和雪狼撞在了一起！
龙拓和狼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后停了下来，他死死地箍着狼脖子下死力地往外推，雪狼大张着嘴就要咬下来。涎水挂在惨白的牙齿上，随着嗥叫喷在龙拓脸上。
雪狼的头挣不开，喘着气停了一会儿，龙拓趁机一下抠到了狼眼上！
雪狼痛得长嗥了起来，四爪暴躁得四处踢腾，铁钩一样的爪子一下子在龙拓肩膀和腿上划开道道血口子，血汩汩冒出来。
龙拓痛叫了一声，手脚并用一下子把雪狼甩了出去——
甄荏跑过去扶起龙拓自己挡在了前面，一张脸像是着了火。龙拓捂着肩膀往后拉他，“老头谁让你过来的！闪开……你挡着我看狼了！”
雪狼在地上翻滚了几下，翻身爬起来，一只眼睛往外滴着血。它原地打着转，一只眼里阴鸷异常，喉咙间的低叫带着让人颤抖的愤怒。
它彻底被激怒了。
毫无声息地，一个人突然走到了他们之间。
龙拓在捂着肩膀痛喘着，抬眼一看一口血差点喷出来——西门海瞳摸索着冲着狼走过去了！
“西门海瞳！”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刚走两步腿上一阵撕裂，又摔在了地上。
别，别过去……他痛得说不出话来。
可是西门海瞳已经走到了雪狼身边，擎在身前的手不辨方向地摸索着——
她竟然摸上雪狼的大脑袋！
龙拓和雪狼显然也吓了一跳，它猛地缩了一下，歪歪头看着身边的人，咧开的血口慢慢地合拢着，喉间低沉地呜呜着，似乎一时间陷入了费解。
她纤白的手还在上上下下地摸着，甚至温柔地拍了两下。
龙拓简直想跳起来——她就是感觉神经再退化，现在也该能发觉手里摸的这个“脑袋”和人类有点质的区别吧？她怎么还跟那儿摸个不停？
他抱着腿费力地想再次站起身去拉她回来。
可狼却没有咬她。
灵敏的狼鼻凑近了西门海瞳，簌簌地嗅着什么，似乎在探寻一件它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细细的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西门海瞳身上宽大的衣料被狼鼻喷出的气流吹得一抖一抖的，她低下头，絮絮地低语着什么，仿佛神秘得像是一个立在那里的剪影。
不远处的几人正屏息静气紧张不解的时候，意外的情况出现了——雪狼猛地向后一顿，受了惊吓般嗷嗷叫着夹住尾巴退了开去，在距离西门海瞳不远的地方匍匐倒地。
桀骜的狼头低伏下去，埋在两爪之间，喉间不住地低声呜咽着，粗壮的狼尾也收敛下去，巨大的身子竟在微微地颤抖。
这边龙拓已经站起来了，瘸着脚过来一把就把西门海瞳拽了回去。
刚才还威风凛凛的雪狼此时却仿佛变成了一只宠物狗，它继续匍匐着、后退着，退出很远才站起来，一个跳跃出了栅栏，几声低叫，几头雪狼就跟着它贴着路边跑走了。
西门海瞳回头扶住龙拓，还是那永远无喜无悲的表情。
龙拓看着她，“你没事吧？”
西门海瞳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你不是说，要让他过去试试吗？为什么又替他挡？”
“他肉没我好吃。”龙拓勉强挤出一个痛意十足的笑，英气的脸因为失血而有些苍白。
甄荏已经在远处放下了栅栏，返身走回来就把龙拓背在了自己身上，快步往外走，“少爷，lockwood昨晚上就和我辞职冒雪走了，我一早还没来得及和你报告。但少爷你别怕，我现在马上带你下山！”
“老头，我现在失血过多……不大舍得，不然我就吐血给你看了……”龙拓在他背上虚弱得笑，“你一把年纪，还没见过真吐血吧？”
甄荏什么也不说，眼泪就落了下来。
“你等等西门海瞳，她再摔了你得背双份……”龙拓觉得很困。
“我在这。”西门海瞳跟过来，“我懂一点医术。”
甄荏回头看她。
“我可以试试。”
龙拓已经在甄荏的背后闭上了眼，他很困，很累，只想陷进最昏沉的梦里，好好地睡一觉。
朦胧之中，他觉得自己在走，不辨方向，但是必须一直走下去。
周围像个阴冷的坟墓没有一点声响。
他穿过一道道的穿廊和拱桥，穿过华丽的雕梁和年代悠远的壁画，穿过一个个面容灰暗没有表情的人。
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坐在高高的窗台边，裙角飞扬，他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只是痴痴地看着，觉得心里有什么在突突地跳动。
那个人影站起来，仿佛还回头冲他一笑，突然从窗台上一跃而下……
不要！龙拓在黑暗中猛地挣起身。
夜色从他房间的玻璃窗倾泻进来，照在他的书橱上，照在红木地板上，亮银一般耀眼。
几秒钟之后，他才仿佛从梦境里真正地醒过来，辨认出这是自己的房间。
身上的痛意也苏醒了过来，带着撕裂的感觉让他周身痛楚。他低头看去，自己身上裹了四五处绷带，所有的伤口都包扎过了。
他有点渴，于是小心地翻身起来，从卧室里走到外面的套间倒水。
一个背影，单薄瘦削地站在外面巨大的落地窗前，仰头仿佛在遥望什么，静默得如同一尊雕塑。
是西门海瞳。
龙拓愣在原地——住在这里已经四年多了，每到晴朗的夜晚他都会看星星，可是却从来没有看见过美丽如此的星空！无数的星星耀眼明亮地镶嵌在夜空中，闪烁的光亮此起彼伏，绚烂夺目。他看得见天蝎看得见双子看得见水瓶，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清澈和深邃。
龙拓轻咳了一声。
西门海瞳似乎这才感觉到龙拓的存在，缓缓地转过身，头微微侧着听面前的声响，平静地对着龙拓说：“你醒了？”
“呃。”龙拓点点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身上的药已经两天了，待会要换一次，我在这守着你。”
“那我岂不是昏迷了两天？对了——是你帮我治伤的？”
“我懂一点医术。”
“可你……怎么知道我哪里有伤？”你又看不见……
“甄管家把你伤口的位置说给我听。”西门海瞳语气依然很平静，“我把你全身摸了一遍，确定没有其他的伤口。”
啊？！
龙拓现在的身体情况也就是不能蹦，如果能蹦的话他一准跳起来了！
我把你全身摸了一遍……
他的脸“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舌头也打了结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怎么了？”西门海瞳感觉到他的异常。
“明天天气肯定很好，这么多星星——”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开，开什么玩笑！
刚刚清澈得仿佛蓝水晶般的夜空此刻只是混沌一片，连月光都很模糊，更不用说是星星！
他的手擎在半空，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连老天爷都嘲笑我……他苦着脸一个劲地给自己扇风降温。
“少爷！”甄荏惊喜的声音在楼梯上响了起来，他走上来看着龙拓已经能自己站在那里，高兴地跑过去，“西门小姐的医术确实高明！少爷您都能站起来了。”
“是啊，是哈……”龙拓扇着风打哈哈。
“那就好，那就好。”甄荏上上下下看不够，看到他脸上的时候忽然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少爷你没发烧吧？”
“怎么了？”龙拓慌忙躲闪。
“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甄荏指指他红彤彤的俊脸。
“呃……”龙拓一阵发窘，赶忙拍开他的手，“我精神太好，脑充血！”
“喂老头你上来干吗？”他连忙转换话题。
“哦，对了，少爷您的同学来了。”
“谁？”龙拓挑挑眉，居然大冷天的来。
“是丹尼奥和安东尼他们，因为少爷你几天没有去学校了，他们说来探望你。”
“这帮家伙！”龙拓无奈摇头。
丹尼奥和安东尼都是他在学校交的朋友，家世显赫又不爱学习。他们是在校长给他们讲独堂教育时互相认识的。
丹尼奥是印兰名门望族的独苗，在龙拓去之前他就是学校的混世魔王，龙拓去了之后几次正面交锋也就变成了哥们。
“那你先——”龙拓刚要对西门海瞳说些什么，舌头立马又大了，刚稍稍降温的脸上，细胞又开始一个个地炸开。
“让他们上来吧，我去换件衣服。”龙拓吩咐甄荏。
甄荏点点头下楼去了。
“我……我换衣服。”他捂着脸回头，用最快的速度一瘸一拐地颠进了屋里。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他径直瘸到盥洗室洗手盆面前，拧开龙头掬起水兜脸泼去。
半晌，他才慢慢地抬起头向镜子中望过去。
镜面上溅上很多的水珠，和镜中人脸上的水珠一起慢慢地滑落。
那是一张英气逼人的脸，五官硬朗，高鼻深目，但是那健康的麦金肤色此刻却红彤彤的像只番茄般可笑，一贯沉静迷人的眸中此刻也是波澜纵横。
眼前一阵恍惚，西门海瞳那修长素净的手便从虚空中向他伸了过来，白皙的肌肤在星光下泛起魅惑的颜色。他无从抵挡，只想伸出手去，试探着要接住她。但她的手却没有停下，只是缓慢而犹疑地继续向前，直到手指终于触碰到了他……
停停停停！
龙拓你胡思乱想什么——他捶捶自己的脑袋。
可是，一想到西门海瞳那句“我把你全身摸了一遍”他就血压升高，心跳加速，整个人都开始眩晕。
“那是为了治病啊，是疗伤啊！”
他对了镜子里的自己说，一本正经的。
可那正经的神色很快就被一张大苦脸给取代了，他扁着嘴看着自己的尴尬样子，伸手扯下一条毛巾。
“嘘——”隔着房门，他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丹尼奥他们上来了。
他擦干脸从盥洗室出来，拉开衣橱拿衣服——
[你是谁？美女？
拿着药呢，小护士……]
嘘——
又是一声口哨，接着是哄笑声。
正在套衣服的龙拓，猛地皱了眉，把准备要换的衣服掼在床上，一瘸一拐地拉门走出来。
门外，丹尼奥和几个朋友正勾肩搭背地站在窗边，冲西门海瞳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你们干什么呢？”龙拓走过去，站在西门海瞳身前。
“哇哦，拓，你这身打扮真硬汉！”染着一头红发的丹尼奥竖着大拇指走过来，指指他身上那些纵横的绷带纱布。
“去你的！”龙拓也扯起一个桀骜的招牌笑容。
丹尼奥笑着伸手环住龙拓的肩，附在他耳边低语：“行啊你，居然藏了这个！”
“哪个？”龙拓没明白他说什么。
“少来了!”丹尼奥眨着蓝眼睛嘻嘻地笑，“玩这个也不是什么秘密啦！不过能像她这样的素质还真的是少见！真是美得不像话！”
“少胡说，她不是！”龙拓去捂他的嘴。
“你看看她的衣服，只有妓女才终年只穿个袍子——因为脱起来方便啊，哈哈哈。”丹尼奥邪邪地笑着。
龙拓一下子推开了他，脸上的笑意已经不见了。
“e
on，拓！她只是个玩具，我撒把钱立马跪在地上舔我的脚，你这么认真做什么？”丹尼奥挑挑眉，从口袋中掏出支票簿，“你信不信？”
龙拓劈手夺过他手中的支票照他的脸扔过去，接着一拳把他捶翻在地。
丹尼奥爬起来，气恼地捂着嘴，“你为了个妓女居然打我！她装什么把你迷成这样？你个白痴！”
龙拓拳头攥得格格响，挣扎着要揍他却被身边的人拉住。
丹尼奥呸了一口血沫，突然冲上来就是一拳。
“嗨，丹尼！”安东尼冲过去按住他，“别闹事！”
丹尼奥抹抹嘴，喘着粗气站住了。
龙拓看着他，“你给我听好了，她只是我碰巧在山上救了的人，没你们想的那么不堪！”
“是吗？”丹尼尔冲着西门海瞳竖出中指。
龙拓又挣扎着要打他，被人一拽突然一声痛叫——肩上的一条洁白绷带上，鲜红的血色一下沁了出来——伤口又裂了！
丹尼奥一看，刚才的汹汹气势立马弱了下去，他并不想——或者说不敢，真的和龙拓闹翻，这对他来讲没有任何的好处。
“我们走吧。”安东尼拽拽他，他慌忙跟着下了楼。
龙拓捂着肩膀转身去看窗边的西门海瞳。她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无悲无喜。
“对不起……”他想走过去，但是周身疼得厉害。
“你为了我打他？”西门淡淡地说，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和她无关，语气中没有任何的气怒，只是一片空茫。
“别傻了，我只是想教训他。”龙拓擦了一下仍在流血的嘴角，抬起的手臂一起一落都疼得他龇牙咧嘴。
西门海瞳走过来，摸索着扶上他的肩膀，“别乱动，我给你换药。”
绷带解了下来，龙拓手臂上几道极深的抓痕又显现出来，其中一条刚才一挣之下已经裂开，血汩汩地淌着。
西门海瞳熟练地从急救箱里拿出工具，用镊子夹着沾了酒精的药棉给他清洗、止血。
看着她熟悉的动作，龙拓有那么一瞬间恍惚，觉得面前这个低着头的女子，自己已经认识了很久，久到她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他的思绪。但是那思绪破碎得实在严重了了，他终究想不明白。
不过几分钟，伤口就被处理好，重新包上了纱布。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从长袍里摸出一只很精致的长径小瓶，拔开塞子倒在手心一点药粉，另一只手慢慢地冲他伸过来。
龙拓微微翕动鼻翼，他闻到一股药香，混合着麝香和冰片的奇异味道，西门海瞳那几近透明的手指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微凉的指尖终于真的碰到了他的皮肤。
“放松。”她说。
“我很……放松。”龙拓说。
“你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西门海瞳用小指戳戳他。
龙拓这才发现自己，死死地绷直了身子，僵在那里像是一条晒干的鱼。
“你别紧张，不疼的。”
眉眼……鼻梁……颧骨……嘴唇……
手指一点点地在他的脸上拂过，他看着西门海瞳近在咫尺的脸，几乎要忘记了该怎么呼吸。西门海瞳的手指摸索着停在了他受伤的嘴角，另一只手小心地凑过来把药粉涂在伤处。
冰凉沁骨的感觉弥散开来，刚刚那一拳的痛意顿时消减了不少。
“谢……谢谢。”龙拓觉得声音不是从嘴里面说出，倒像是从胸腔里面闷闷地鼓出来，全然不似他平日里的声音。
西门海瞳将瓶子重新塞好放回袍子里，“这药能帮你好好睡一觉，休息吧。”
“那你呢？”龙拓问。
“过一小时，你肩上的止血药要换成愈合药，我在这守着你。”
龙拓还想说什么，但是困意却像潮涌一样一波波地冲过来，他闻着鼻息间的药香，眼皮越来越重，片刻就昏睡了过去。
西门海瞳收拾好药箱里的东西，刚要起身去外面，床上的龙拓就不安地抖动起来。
他的拳头攥紧了，头不停地用力，像是要躲避什么，眉头皱紧了，额上的汗水也沁出来。
不要把伤口又碰到。
西门海瞳去按他的手——下一秒，她整个人猛地被拽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
“放开我。”西门海瞳撑着身子要起来，可是睡梦中的龙拓并不放手，他像溺水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的浮木，颤抖着把整个身子都贴在了她身上。
“别，别走……”他嘴里含混不清地嘶喊，“带我走……”
“放开我！”西门海瞳去掰他的手。
这时，寂静的夜里，一声抽泣清楚地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白日里总是阳光嬉笑的龙拓，那个个子高高永远睥睨一切的男子，那个伤口十多处却连眉头都不眨一下的他——却在一个噩梦里，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起来。
西门海瞳挣脱的动作不由得停住了，她抬起头，看着龙拓的脸，眼泪正从他的眼角流下来，就像是个无助的孩子。
究竟多么深重的伤痛，才能让他在安眠的药物作用之下，还摆脱不了那梦魇？
他第一次醒来之前，她站在外面套间里就隐约听见了他的不安，这噩梦难道是一直都不会停止不会消散吗？
西门海瞳的手放开了，她伏在了他的身上，手轻拍着他，嘴里喃喃道：“别怕，别怕，我带你走……”
龙拓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周身的颤抖也停了。
“究竟是什么前尘附在你身上，这么难以拔除。”她喃喃道，“才会用梦的形式一遍一遍地折磨你？”
回答她的只是龙拓的喘息。
“不过你的痛苦快要结束了。”她叹口气，“因为，我不会让你活得太久。”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龙拓晨练之后，正在客厅沙发上翻看一天的报纸，一个人缓缓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他一抬头，是西门海瞳。
“你怎么自己下来了？”他有点惊讶。
“我想出来走走。”西门海瞳冲他点点头，扶着扶手慢慢向下走。
“别动，喂，你站那别动，我找人扶你。”龙拓站起来冲她摆手，摆了半天又想起来她根本看不到。
撞没撞死她，要是从楼梯上摔下来再摔出个好歹来，那他可真就说不清楚了。
“我没事，不用人扶。”
西门海瞳还在继续往下摸索着走。
“喂，喂。”龙拓四面看看，一楼的大厅空旷无人。
那帮家伙平时到处都在，简直就差多到绊倒人，怎么用到的时候一个人影也没有？没有办法，他只好三步两步跑上楼梯，伸手把自己的手臂平放在西门海瞳的身前。
“那个，你抓着我走。”他不知道怎么帮人，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别扭。
“谢谢。”西门海瞳扶住他的手臂，在他的引领下走下来。
“你，想走到哪里？”
“我想去外面走走。”
“外面？你现在刚恢复不能去很远的地方。”龙拓想了想，“对了，昨晚和我一起救你回来的老头很喜欢养动物，别墅的后面有个私家的动物园，你要不要去？”
“好。”西门海瞳点点头，没有意外也没有惊喜，慢慢地扶着龙拓走起来。
开始几步龙拓还能捺着性子，等着她的速度，陪着她婴儿学步般慢慢走，可是没走一会儿他就没耐心了。
从小到大只有被人照顾，他哪里照顾过别人？本想走几步随便看见个家仆就把她交给他们就好，可是也真奇了怪了，走了半天饶过几条走廊，都走进了开阔的动物园空地里了，居然一个人也没有碰到。
他四面看着，步子不由自主地就恢复了之前自己的速度。
西门海瞳三步并两步地在后面费力跟着。
“那儿，白唇鹿，麋鹿，还有梅花鹿。”龙拓指指鹿苑，又指指前面，“前面是假山，上面有雪山六耳猕猴。”
绕过假山，走进了一小片树林里。
“这是红松林，林子里面养着狐蝠，这里面有调温器，红松现在已经结了松塔——”他到处指点了几下，手上就忘了去扶西门海瞳。
小型松林里黑色的泥土泛着肥沃的光泽，里面还混着高低不平的石子，西门海瞳刚跟着龙拓的声音走了几步就被石头绊倒了，一个趔趄整个人向前扑了出去——
“小心！”龙拓本能地跟着扑了出去，在半空中拢住了她——
“砰——”一声钝响，龙拓仰面平着拍在了地上，西门海瞳整个人跌落在他怀里。
“你怎么样？”西门海瞳茫然四顾着道歉。
龙拓死死地憋住冲口而出的痛叫，俊脸都扭曲了——痛！痛！痛！
两个人的重量把他整个人砸在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后背像一下子扎进钉板里一样！
“很好。”龙拓脸都憋紫了，总算吐出两个无比平静的字，又接着捂住嘴，拧眉无声嚎叫。
“真的没事吗？”西门海瞳四处摸索，她不知道自己的脸和龙拓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她的头发甚至扫在龙拓的脸上。
龙拓身上的巨大的痛意淡去之后，他长呼了一口气睁开眼，正对上西门海瞳那张美丽的面孔，不由得也怔了。
“我……”他生平头一次有点舌头打结。她的脸就在他面前几厘米的地方，美好得让人难以形容。
“少爷？！”
不远处忽然一声惊叫。
龙拓痛苦地看过去，甄荏正端着一个喂食的盆子，站在他俩的头顶上。
这可真是个不好解释的场面——两个人相拥着倒在隐蔽的红松林地里，脸和脸几乎贴在一起，西门海瞳的手还在他身上上下摸索……
“老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从脸上拂开西门海瞳的头发。
“哦，我本来以为西门小姐被石头绊倒了，少爷你飞身救她呢。”甄荏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扶西门海瞳，“原来不是我想的那样……”
“你——”龙拓脸有点绿，从地上爬起身来，后背的痛让他都直不起腰，“老头你再气我小心我死给你看！”
他的话让甄荏直缺氧。
还没容甄荏再说什么，刚站起身来的西门海瞳突然微微向后侧了侧头，嘴里喃喃道：“好像出事了。”
声音很低，仿佛自言自语。可是龙拓还是听见了，他刚想问，远处就传来了混乱——
惊慌的尖叫，夹杂着杂乱的脚步声向他们传过来，很快几个人连滚带爬地从树林外跑了进来。
“雪狼弄断笼锁了，跑出来了——救命啊……”
其中一个一下子看到了龙拓。
“少爷——少爷快跑啊！”
他们脸色惨白，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一个劲地冲着龙拓喊，同时扭动着不听使唤的手脚想升起动物园分割作用的栅栏电门。
雪狼从笼子里面跑出来了？！
两个跑进来的下人哆嗦着手好几遍才按对键。栅栏平地冒出来，缓缓地升起来。
“快带她——”龙拓冲甄荏喊道，可是“走”字还没出口，他整个人就猛退了两步僵在那里。
栅栏已经升到最高了，可是一道白光夹着雪气，还是箭般跃进来！
通身白色的狼几乎无声地落在了地上，它一个拧身从地上爬起来，舒展了一下身子，一双蓝荧荧的眼睛慢慢地扫过来。
那是一匹成年的雪狼，小马驹般的身量，周身洁白如雪，皮毛下可以看见瘦削却有力的肌肉线条。几匹跳不进来的雪狼在栅栏外上蹿下跳地嗥叫，不停地往上撞。进来的这匹回头一声低喝，它们立马就都安静了。
雪狼放低身子死死地伏在地上，冲里面的人低沉地咆哮起来，尖锐的狼牙寒光闪闪。
那目光扫过哪里，哪里就冰凉下去。没有人说话，松林里面一片死寂。
龙拓一点点地退到甄荏身边，不动声色地说：“我只是要狼，他们这是给我送了一头练过跳高的吗？”
甄荏没说话，冲离狼很近的一个家仆使眼色让他往后退。
两个家仆都吓坏了，贴在树边边筛糠般不敢动。
几分钟仿佛过了几个世纪，其中一个终于哆哆嗦嗦地想要动弹了，可是没走两步就紧张得被地上的石子绊倒了，重重摔了出去。
原本的僵持局面一下子被搅乱了，雪狼一个激灵，旋即灵动地调转腰身，利爪看似在地上轻轻一弹，整个身子已经一道白光般跳扑了过去。
血肉飞溅、惨痛模糊的场面似乎难以避免了——
可那狼稳稳地落到了那家仆身上，两只前爪按在他的后背上却没有再动，只是缓缓地舔了几下嘴，歪着脑袋向龙拓他们看过来。
“快翻白眼，让它以为我们看不到它！”龙拓眼珠朝天、两手乱抓顿时变成了十足的残障人士。
“少爷别乱动。”甄荏去压他的手，“现在的动物都是动物园里养的，不一定会攻击人的。”
“我把你放过去试试好不好？”龙拓嘴唇不动，声音含混，还是拿眼白看人。
他的话音刚落，雪狼低沉地呜呜叫了几声，周身散发着冰凉的雪气，龇出了尖牙盯住了甄荏。
“我开玩笑的，喂——”龙拓也感觉到了狼的意图。
雪狼俯低身子慢跑起来，在离着甄荏还有几米的地方蹦了起来，斜着跳到松树干，四爪在树干上一用力，一道白光般飞身冲甄荏扑过来——
谁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一秒之后，龙拓已经和雪狼厮缠着倒在了地上！
“少爷！”甄荏急叫。
雪狼扑向自己的时候，少爷突然挡在了前面，迎面和雪狼撞在了一起！
龙拓和狼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后停了下来，他死死地箍着狼脖子下死力地往外推，雪狼大张着嘴就要咬下来。涎水挂在惨白的牙齿上，随着嗥叫喷在龙拓脸上。
雪狼的头挣不开，喘着气停了一会儿，龙拓趁机一下抠到了狼眼上！
雪狼痛得长嗥了起来，四爪暴躁得四处踢腾，铁钩一样的爪子一下子在龙拓肩膀和腿上划开道道血口子，血汩汩冒出来。
龙拓痛叫了一声，手脚并用一下子把雪狼甩了出去——
甄荏跑过去扶起龙拓自己挡在了前面，一张脸像是着了火。龙拓捂着肩膀往后拉他，“老头谁让你过来的！闪开……你挡着我看狼了！”
雪狼在地上翻滚了几下，翻身爬起来，一只眼睛往外滴着血。它原地打着转，一只眼里阴鸷异常，喉咙间的低叫带着让人颤抖的愤怒。
它彻底被激怒了。
毫无声息地，一个人突然走到了他们之间。
龙拓在捂着肩膀痛喘着，抬眼一看一口血差点喷出来——西门海瞳摸索着冲着狼走过去了！
“西门海瞳！”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刚走两步腿上一阵撕裂，又摔在了地上。
别，别过去……他痛得说不出话来。
可是西门海瞳已经走到了雪狼身边，擎在身前的手不辨方向地摸索着——
她竟然摸上雪狼的大脑袋！
龙拓和雪狼显然也吓了一跳，它猛地缩了一下，歪歪头看着身边的人，咧开的血口慢慢地合拢着，喉间低沉地呜呜着，似乎一时间陷入了费解。
她纤白的手还在上上下下地摸着，甚至温柔地拍了两下。
龙拓简直想跳起来——她就是感觉神经再退化，现在也该能发觉手里摸的这个“脑袋”和人类有点质的区别吧？她怎么还跟那儿摸个不停？
他抱着腿费力地想再次站起身去拉她回来。
可狼却没有咬她。
灵敏的狼鼻凑近了西门海瞳，簌簌地嗅着什么，似乎在探寻一件它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细细的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西门海瞳身上宽大的衣料被狼鼻喷出的气流吹得一抖一抖的，她低下头，絮絮地低语着什么，仿佛神秘得像是一个立在那里的剪影。
不远处的几人正屏息静气紧张不解的时候，意外的情况出现了——雪狼猛地向后一顿，受了惊吓般嗷嗷叫着夹住尾巴退了开去，在距离西门海瞳不远的地方匍匐倒地。
桀骜的狼头低伏下去，埋在两爪之间，喉间不住地低声呜咽着，粗壮的狼尾也收敛下去，巨大的身子竟在微微地颤抖。
这边龙拓已经站起来了，瘸着脚过来一把就把西门海瞳拽了回去。
刚才还威风凛凛的雪狼此时却仿佛变成了一只宠物狗，它继续匍匐着、后退着，退出很远才站起来，一个跳跃出了栅栏，几声低叫，几头雪狼就跟着它贴着路边跑走了。
西门海瞳回头扶住龙拓，还是那永远无喜无悲的表情。
龙拓看着她，“你没事吧？”
西门海瞳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你不是说，要让他过去试试吗？为什么又替他挡？”
“他肉没我好吃。”龙拓勉强挤出一个痛意十足的笑，英气的脸因为失血而有些苍白。
甄荏已经在远处放下了栅栏，返身走回来就把龙拓背在了自己身上，快步往外走，“少爷，lockwood昨晚上就和我辞职冒雪走了，我一早还没来得及和你报告。但少爷你别怕，我现在马上带你下山！”
“老头，我现在失血过多……不大舍得，不然我就吐血给你看了……”龙拓在他背上虚弱得笑，“你一把年纪，还没见过真吐血吧？”
甄荏什么也不说，眼泪就落了下来。
“你等等西门海瞳，她再摔了你得背双份……”龙拓觉得很困。
“我在这。”西门海瞳跟过来，“我懂一点医术。”
甄荏回头看她。
“我可以试试。”
龙拓已经在甄荏的背后闭上了眼，他很困，很累，只想陷进最昏沉的梦里，好好地睡一觉。
朦胧之中，他觉得自己在走，不辨方向，但是必须一直走下去。
周围像个阴冷的坟墓没有一点声响。
他穿过一道道的穿廊和拱桥，穿过华丽的雕梁和年代悠远的壁画，穿过一个个面容灰暗没有表情的人。
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坐在高高的窗台边，裙角飞扬，他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只是痴痴地看着，觉得心里有什么在突突地跳动。
那个人影站起来，仿佛还回头冲他一笑，突然从窗台上一跃而下……
不要！龙拓在黑暗中猛地挣起身。
夜色从他房间的玻璃窗倾泻进来，照在他的书橱上，照在红木地板上，亮银一般耀眼。
几秒钟之后，他才仿佛从梦境里真正地醒过来，辨认出这是自己的房间。
身上的痛意也苏醒了过来，带着撕裂的感觉让他周身痛楚。他低头看去，自己身上裹了四五处绷带，所有的伤口都包扎过了。
他有点渴，于是小心地翻身起来，从卧室里走到外面的套间倒水。
一个背影，单薄瘦削地站在外面巨大的落地窗前，仰头仿佛在遥望什么，静默得如同一尊雕塑。
是西门海瞳。
龙拓愣在原地——住在这里已经四年多了，每到晴朗的夜晚他都会看星星，可是却从来没有看见过美丽如此的星空！无数的星星耀眼明亮地镶嵌在夜空中，闪烁的光亮此起彼伏，绚烂夺目。他看得见天蝎看得见双子看得见水瓶，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清澈和深邃。
龙拓轻咳了一声。
西门海瞳似乎这才感觉到龙拓的存在，缓缓地转过身，头微微侧着听面前的声响，平静地对着龙拓说：“你醒了？”
“呃。”龙拓点点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身上的药已经两天了，待会要换一次，我在这守着你。”
“那我岂不是昏迷了两天？对了——是你帮我治伤的？”
“我懂一点医术。”
“可你……怎么知道我哪里有伤？”你又看不见……
“甄管家把你伤口的位置说给我听。”西门海瞳语气依然很平静，“我把你全身摸了一遍，确定没有其他的伤口。”
啊？！
龙拓现在的身体情况也就是不能蹦，如果能蹦的话他一准跳起来了！
我把你全身摸了一遍……
他的脸“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舌头也打了结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怎么了？”西门海瞳感觉到他的异常。
“明天天气肯定很好，这么多星星——”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开，开什么玩笑！
刚刚清澈得仿佛蓝水晶般的夜空此刻只是混沌一片，连月光都很模糊，更不用说是星星！
他的手擎在半空，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连老天爷都嘲笑我……他苦着脸一个劲地给自己扇风降温。
“少爷！”甄荏惊喜的声音在楼梯上响了起来，他走上来看着龙拓已经能自己站在那里，高兴地跑过去，“西门小姐的医术确实高明！少爷您都能站起来了。”
“是啊，是哈……”龙拓扇着风打哈哈。
“那就好，那就好。”甄荏上上下下看不够，看到他脸上的时候忽然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少爷你没发烧吧？”
“怎么了？”龙拓慌忙躲闪。
“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甄荏指指他红彤彤的俊脸。
“呃……”龙拓一阵发窘，赶忙拍开他的手，“我精神太好，脑充血！”
“喂老头你上来干吗？”他连忙转换话题。
“哦，对了，少爷您的同学来了。”
“谁？”龙拓挑挑眉，居然大冷天的来。
“是丹尼奥和安东尼他们，因为少爷你几天没有去学校了，他们说来探望你。”
“这帮家伙！”龙拓无奈摇头。
丹尼奥和安东尼都是他在学校交的朋友，家世显赫又不爱学习。他们是在校长给他们讲独堂教育时互相认识的。
丹尼奥是印兰名门望族的独苗，在龙拓去之前他就是学校的混世魔王，龙拓去了之后几次正面交锋也就变成了哥们。
“那你先——”龙拓刚要对西门海瞳说些什么，舌头立马又大了，刚稍稍降温的脸上，细胞又开始一个个地炸开。
“让他们上来吧，我去换件衣服。”龙拓吩咐甄荏。
甄荏点点头下楼去了。
“我……我换衣服。”他捂着脸回头，用最快的速度一瘸一拐地颠进了屋里。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他径直瘸到盥洗室洗手盆面前，拧开龙头掬起水兜脸泼去。
半晌，他才慢慢地抬起头向镜子中望过去。
镜面上溅上很多的水珠，和镜中人脸上的水珠一起慢慢地滑落。
那是一张英气逼人的脸，五官硬朗，高鼻深目，但是那健康的麦金肤色此刻却红彤彤的像只番茄般可笑，一贯沉静迷人的眸中此刻也是波澜纵横。
眼前一阵恍惚，西门海瞳那修长素净的手便从虚空中向他伸了过来，白皙的肌肤在星光下泛起魅惑的颜色。他无从抵挡，只想伸出手去，试探着要接住她。但她的手却没有停下，只是缓慢而犹疑地继续向前，直到手指终于触碰到了他……
停停停停！
龙拓你胡思乱想什么——他捶捶自己的脑袋。
可是，一想到西门海瞳那句“我把你全身摸了一遍”他就血压升高，心跳加速，整个人都开始眩晕。
“那是为了治病啊，是疗伤啊！”
他对了镜子里的自己说，一本正经的。
可那正经的神色很快就被一张大苦脸给取代了，他扁着嘴看着自己的尴尬样子，伸手扯下一条毛巾。
“嘘——”隔着房门，他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丹尼奥他们上来了。
他擦干脸从盥洗室出来，拉开衣橱拿衣服——
[你是谁？美女？
拿着药呢，小护士……]
嘘——
又是一声口哨，接着是哄笑声。
正在套衣服的龙拓，猛地皱了眉，把准备要换的衣服掼在床上，一瘸一拐地拉门走出来。
门外，丹尼奥和几个朋友正勾肩搭背地站在窗边，冲西门海瞳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你们干什么呢？”龙拓走过去，站在西门海瞳身前。
“哇哦，拓，你这身打扮真硬汉！”染着一头红发的丹尼奥竖着大拇指走过来，指指他身上那些纵横的绷带纱布。
“去你的！”龙拓也扯起一个桀骜的招牌笑容。
丹尼奥笑着伸手环住龙拓的肩，附在他耳边低语：“行啊你，居然藏了这个！”
“哪个？”龙拓没明白他说什么。
“少来了!”丹尼奥眨着蓝眼睛嘻嘻地笑，“玩这个也不是什么秘密啦！不过能像她这样的素质还真的是少见！真是美得不像话！”
“少胡说，她不是！”龙拓去捂他的嘴。
“你看看她的衣服，只有妓女才终年只穿个袍子——因为脱起来方便啊，哈哈哈。”丹尼奥邪邪地笑着。
龙拓一下子推开了他，脸上的笑意已经不见了。
“e
on，拓！她只是个玩具，我撒把钱立马跪在地上舔我的脚，你这么认真做什么？”丹尼奥挑挑眉，从口袋中掏出支票簿，“你信不信？”
龙拓劈手夺过他手中的支票照他的脸扔过去，接着一拳把他捶翻在地。
丹尼奥爬起来，气恼地捂着嘴，“你为了个妓女居然打我！她装什么把你迷成这样？你个白痴！”
龙拓拳头攥得格格响，挣扎着要揍他却被身边的人拉住。
丹尼奥呸了一口血沫，突然冲上来就是一拳。
“嗨，丹尼！”安东尼冲过去按住他，“别闹事！”
丹尼奥抹抹嘴，喘着粗气站住了。
龙拓看着他，“你给我听好了，她只是我碰巧在山上救了的人，没你们想的那么不堪！”
“是吗？”丹尼尔冲着西门海瞳竖出中指。
龙拓又挣扎着要打他，被人一拽突然一声痛叫——肩上的一条洁白绷带上，鲜红的血色一下沁了出来——伤口又裂了！
丹尼奥一看，刚才的汹汹气势立马弱了下去，他并不想——或者说不敢，真的和龙拓闹翻，这对他来讲没有任何的好处。
“我们走吧。”安东尼拽拽他，他慌忙跟着下了楼。
龙拓捂着肩膀转身去看窗边的西门海瞳。她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无悲无喜。
“对不起……”他想走过去，但是周身疼得厉害。
“你为了我打他？”西门淡淡地说，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和她无关，语气中没有任何的气怒，只是一片空茫。
“别傻了，我只是想教训他。”龙拓擦了一下仍在流血的嘴角，抬起的手臂一起一落都疼得他龇牙咧嘴。
西门海瞳走过来，摸索着扶上他的肩膀，“别乱动，我给你换药。”
绷带解了下来，龙拓手臂上几道极深的抓痕又显现出来，其中一条刚才一挣之下已经裂开，血汩汩地淌着。
西门海瞳熟练地从急救箱里拿出工具，用镊子夹着沾了酒精的药棉给他清洗、止血。
看着她熟悉的动作，龙拓有那么一瞬间恍惚，觉得面前这个低着头的女子，自己已经认识了很久，久到她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他的思绪。但是那思绪破碎得实在严重了了，他终究想不明白。
不过几分钟，伤口就被处理好，重新包上了纱布。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从长袍里摸出一只很精致的长径小瓶，拔开塞子倒在手心一点药粉，另一只手慢慢地冲他伸过来。
龙拓微微翕动鼻翼，他闻到一股药香，混合着麝香和冰片的奇异味道，西门海瞳那几近透明的手指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微凉的指尖终于真的碰到了他的皮肤。
“放松。”她说。
“我很……放松。”龙拓说。
“你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西门海瞳用小指戳戳他。
龙拓这才发现自己，死死地绷直了身子，僵在那里像是一条晒干的鱼。
“你别紧张，不疼的。”
眉眼……鼻梁……颧骨……嘴唇……
手指一点点地在他的脸上拂过，他看着西门海瞳近在咫尺的脸，几乎要忘记了该怎么呼吸。西门海瞳的手指摸索着停在了他受伤的嘴角，另一只手小心地凑过来把药粉涂在伤处。
冰凉沁骨的感觉弥散开来，刚刚那一拳的痛意顿时消减了不少。
“谢……谢谢。”龙拓觉得声音不是从嘴里面说出，倒像是从胸腔里面闷闷地鼓出来，全然不似他平日里的声音。
西门海瞳将瓶子重新塞好放回袍子里，“这药能帮你好好睡一觉，休息吧。”
“那你呢？”龙拓问。
“过一小时，你肩上的止血药要换成愈合药，我在这守着你。”
龙拓还想说什么，但是困意却像潮涌一样一波波地冲过来，他闻着鼻息间的药香，眼皮越来越重，片刻就昏睡了过去。
西门海瞳收拾好药箱里的东西，刚要起身去外面，床上的龙拓就不安地抖动起来。
他的拳头攥紧了，头不停地用力，像是要躲避什么，眉头皱紧了，额上的汗水也沁出来。
不要把伤口又碰到。
西门海瞳去按他的手——下一秒，她整个人猛地被拽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
“放开我。”西门海瞳撑着身子要起来，可是睡梦中的龙拓并不放手，他像溺水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的浮木，颤抖着把整个身子都贴在了她身上。
“别，别走……”他嘴里含混不清地嘶喊，“带我走……”
“放开我！”西门海瞳去掰他的手。
这时，寂静的夜里，一声抽泣清楚地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白日里总是阳光嬉笑的龙拓，那个个子高高永远睥睨一切的男子，那个伤口十多处却连眉头都不眨一下的他——却在一个噩梦里，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起来。
西门海瞳挣脱的动作不由得停住了，她抬起头，看着龙拓的脸，眼泪正从他的眼角流下来，就像是个无助的孩子。
究竟多么深重的伤痛，才能让他在安眠的药物作用之下，还摆脱不了那梦魇？
他第一次醒来之前，她站在外面套间里就隐约听见了他的不安，这噩梦难道是一直都不会停止不会消散吗？
西门海瞳的手放开了，她伏在了他的身上，手轻拍着他，嘴里喃喃道：“别怕，别怕，我带你走……”
龙拓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周身的颤抖也停了。
“究竟是什么前尘附在你身上，这么难以拔除。”她喃喃道，“才会用梦的形式一遍一遍地折磨你？”
回答她的只是龙拓的喘息。
“不过你的痛苦快要结束了。”她叹口气，“因为，我不会让你活得太久。”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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