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深门高墙锁尘埃
行云殿外宽阔的宫道上晃悠悠行来一乘辇轿，轿顶连着淡金色的缎帘，大朵大朵的牡丹迤逦其上，彩蝶翩飞，流苏直泄。粉色宫装的侍女静静随在两侧，步履轻巧一致。
至行云殿前停下，侍女搀了个女子出来，缠了个繁花髻，垂着细珠的牡丹型屏冠金灿夺目。大红的对襟宫装曳了一地，金丝缕鞋轻轻踩上了石阶，侍从唱道：“贵妃娘娘驾到……”
秦烟与宫侍一起扶腰屈膝端正的行见礼，然后静立一旁，目不斜视。
连贵妃昂首挺胸，脚步雍容。经过她身边时，轻顿了下脚，修长的凤眸似有若无的扫过来，那眼中闪烁的凌厉像刀子一样，直逼得秦烟惶恐的低了头，才满意去了。
进内室前，连贵妃侧首问道：“殿内上下有几人服侍？”
有人答：“二十人。”
就为伺候婷妃一人，20：1，不少了。
“婷妃身子不适，身边哪能没几个衬手的下人，”这样说着，纤指一抬，身后立时有两位宫女出列，“你俩一直是跟着本宫的，尚算伶俐，今儿起，你们就在行云殿当差，给本宫好好照顾婷妃娘娘，有任何差错，本宫绝不轻饶。”
“是！”
秦烟眉梢微动，不怕明的就怕暗的，若是连贵妃偷偷策反了行云殿的人，那反倒棘手，这样明张胆目的塞俩眼线进来，婷妃有的是理由推拒掉，这个连贵妃看着不像是那么好相与的，除非她有婷妃不得不收的理由。
哎呀呀，顾轻烟能否顺利上位，说不得就要倚仗这位贵妃娘娘了。
两人似乎相处的不甚愉快，连贵妃走时，那唇畔的笑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接着，内室有瓷器碎裂的声音，清脆且尖锐。
婷妃的病加重了。
侍女拿着一方带血的帕子奔进了秦烟的房间，那上面点点深红触目惊心。秦烟当时就想啊，婷妃吐血了，这侍女估计是急昏了头，不去请御医，反而来请她。莫非，婷妃已经病入膏肓命悬一线？
撩着帷幔进去时，扑鼻而来一股浓郁的药味让秦烟滞了下脚步，榻上的女子苍白着脸，眼窝深陷。
的确病入膏肓的样子。
秦烟淡淡的看着她，瞧这架势，也不像是有遗言要交待。两人的视线胶着，谁也看不清楚谁。
“烟儿，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今儿就说明白了，你想做什么？”
怎么想的，她不想干了成不成？她还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成为那个男人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她也从不认为自己需要对顾家履行什么责任和义务。“我怎么想，重要么？”
婷妃眼中溢出几分冷意，“自你生来姓顾那天起，这些就是你的命。”
闻言，秦烟垂眸笑笑，不置可否。她信命，但不代表她会心甘情愿，不试试，怎知就没有可能。
“别怪我没提醒你，他的手段，绝对让你大开眼界。”
秦烟默了，她听出了婷妃口气中的丝丝恨意。顾大人玩权弄势，朝堂上叱咤风云，却无疑是个失败的父亲。又叹，以婷妃今时今日之地位，尚不能逆其意旨，她初来乍到，又拿什么与之抗衡？顾大人如此处心积虑，所求的，当真只是丞相之位么？他处在权利中心，那座金碧辉煌的权利顶峰每天都在眼前闪耀，他就没有起一丝歧念？
——唉，但愿她是高估了顾沧的志向，至少他现在还没体会到站在顶峰上那种一览众山小掌握一切的快感，那个峰顶之于他，暂时还很迷蒙才对。
房间里的红色鸟儿绕着房梁盘旋了一圈，轻轻落在踏进门槛的秦烟肩上，并亲昵的用小小的脑袋蹭着她的脸颊。
这只品种不明的鸟儿似乎是打算赖定她了。伤好了以后也没见有想飞走的打算，秦烟每天开着窗子，任它来去自如。
婷妃终是急了，连贵妃前日造访，是带着凤印来的。那枚象征着后宫至上权利的皇后之印，虽说只是代理六宫，也足以让她不冷静了。怪不得，她安插两个人在行云殿，如此理所当然。
顾家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秦烟，准备孤注一掷了。
秦烟轻轻顺着鸟毛，心思转换，到底，顾大人最后的王牌是什么？明知她不愿，究竟会用什么方法来逼她就范？她肯定自己没有什么把柄和牵绊捏在他手上，难道真打算晓之以情么？摇摇头，不太可能，彼此都明白，亲情这东西在这里不可靠。
出了殿门，沿宽阔的石道慢慢走着，记得，前边是城楼边了。红色的鸟儿似是极为兴奋，扑腾着翅膀上下前后的飞，回头见到秦烟的发带飘飘荡荡，大感兴趣，扑过来用长喙衔了，便欲振翅而去。秦烟用手去拉，它急慌慌的躲避，却硬是不肯放开嘴里的发带。摇头无奈，自袖中摸出一个纸包，打开来，里头散着两块酥黄的点心。
那鸟儿见了，欢快的放了发带，往点心扑去。秦烟将之掰成小块任它啄食，它吃的兴起，每每还会表演几个高难度的空中绝技，直把秦烟逗的不行。这鸟儿看来是训练有素，这样的逗趣行为似乎已经成了本能，为了她手中的饼干，卖力讨好。
这后宫的女人，何尝不是与这鸟儿一样。
叹了口气，转身往城外望去，斜阳脉脉，归雀声声，烟云重重之下的盛京，浸在夕阳下如同陈旧的墨画，昏黄而沧桑。晚风带着些微凉意，似是从千百年前穿山涉水而来，掠过沉寂的盛京，刮进了她清淡如水的眸底，乱了青丝无数。
身后有衣衫飘动的声响，秦烟静静站着，不回头，也不走开。真是巧啊，她越是想避开，就越是会与他遇上，她的行为，怎么就那么有欲擒故纵的嫌疑呢。
来人一袭朱红的轻衫，玉冠束发，眉眼深邃，那落在她背影上的视线更是毫不掩饰的转为炙热，这身碧色的绣细蝶云罗长裙，淡淡随风而起，更衬得她清冷如月，飘渺如烟。
缓缓踏前，与之并立。高墙之下，万家灯火，点点桔黄模糊飘摇。
不知何处模糊起了箫声，低沉婉转，如倾如诉，许是隔得远，断断续续听不出究竟是什么曲子。秦烟凝神细听，“哎？好像有箫声？真好听。”
箫？杨天瀚想起袖中的那管紫玉长箫，薄唇便慢慢抿出笑来。
秦烟眼角的余光里觑见皇帝陛下笑的极骚包的样子，暗暗叹气，好吧，她不该这样形容一个帝王的自信。挑了眉，“你可会吹箫？”
他依旧摆着一幅高深莫测的神情，淡淡瞥她一眼，手掌翻飞，紫玉长箫浑润剔透，看的她眼中一亮。
高高的城墙之上，隐隐约约有箫音传来，并不悲凉，倒显大气磅礴，更有睥睨之势。城墙处远远候着一行人，各挑了盏龙形宫灯，当中一人掌中托了杆拂尘，往那城墙深处远远望去，又侧耳细听了会，只嘀咕了句：“皇上看来心情甚佳……”
秦烟听得片刻，这哪是应景之曲，这曲子斗气激昂，将先前柔婉的箫声遮了个严实。眸光几转，他长身玉立，衣袂翻飞，闭眼执箫，到有那么一股子英俊不凡的味道。再转首，一处墙垛之上，轻轻伏了只红影，微晃着小脑袋，很是入神的样子。
噗——这谁调教的，简直是鬼斧神工。
一曲罢，两双视线静静相触，狭长的凤眸中，轻浅倒映着她的身影。手中的箫没入袖际，“你是哪个宫的？”
就知道会问，秦烟转了转心思，道：“我乃中枢大丞顾沧之女，婷妃娘娘的胞妹，顾轻烟。”下巴微扬，语带娇纵之气。
果然，杨天瀚皱起了眉。秦烟继续道：“你是哪个宫的宫人？”趁他微愣，自发间抽下一支银簪，丢到他怀里，“刚才那曲子吹的不错，赏了。”
后者手中捏着钗，指节泛白。
“怎么？嫌少？”优雅的抻了抻袖摆，秦烟的神情带了点鄙夷的味道，“我今儿心情好，赏你是看的起你，你若识相，等我成了娘娘，必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盯着她的视线慢慢冰冷，“你——”
秦烟笑意渐变，越发不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转，轻哼，“不过是个下等的宫人，有什么好显摆的。”声音虽低，却也保证他能一字不漏的全听进去，而后转身，径自离开。
这般德行有缺的女子，他还能有兴趣不成？秦烟扬高了眉，笑得畅快。
杨天瀚微眯着眼，看她袅袅婷婷招摇而去，心中怒火难平，化作一记冷哼逸出唇角，手中的银簪落地，明黄高靴毫不留情的踩踏而过。背着手，扬声：“铭全！”
廊下飞花，其香靡靡。
如雪的宣纸上字行流畅，如水涟涟。一双红色的脚爪跳跃其上，大摇大摆的踱着正步。
秦烟咬着下唇，神情微恼，纤指点上它小小的脑门，“仔细你的毛。”鸟爪搭上她的手，调皮的挠了几下，细长的眼微眯，小脑袋就着她的指尖轻轻蹭着，好不惬意。
秦烟轻笑出声，搁了笔，抬手抚上它的脊背，轻轻顺着毛。
被禁在这殿中已半月有余，半月之前，皇帝陛下不经意的将她的罪行在婷妃面前稍稍点拨了下，于是婷妃板着一张冰冷的俏脸，二话没说，禁了足。这经文她前前后后抄了三遍了，每抄一遍便要拿去给婷妃过目，而后者尊口一开：“重抄。”
重抄，仅仅两个字，没有任何理由，亦未指明差错在哪。
叹口气，这经文多用繁体，笔画甚多，直抄的她手腕酸麻，夜里睡觉都绷着一阵一阵的疼。猜不出用意，倒是这段时间间的字练下来，看着也顺畅许多，一笔一画，浓淡均匀。
宫侍轻轻立在身后，“小姐，娘娘有请。”
秦烟回身去看，那深红的托盘里，躺着一套孔雀蓝的云锦宫裙。裙摆上蜿蜿蜒蜒的缀着许多珠玉，随着她迈动的每一步，似细浪一般炫丽迤逦。秦烟很无奈，这样花枝招展的是要闹哪样？
婷妃披了件紫色风披，长长的穗子系在身前，里面是同色的对衿宫装，曼曳了一地。发髻高盘，金荷初绽，颤巍巍垂着细珠，额心一瓣幽兰，粉颊晕染。只那一点菱唇微微泛白。
虽是夏末，这样的打扮也委实弱不禁风了点。这是，去哪？
上前搀住她微抬高的手，“姐姐……”
“陪本宫去御花园走走。”语调虽轻，却也容不得她反驳。
御花园啊——秦烟垂首，长睫敛去所有流转的情绪。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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