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岁月
御炼岛是东海专门训练弟子的岛屿，岛上聚集了叠嶂山林、虫兽毒瘴最险峻的环境，岛屿四周用豢圈养了无数食人鲨鱼，每一个离开这里的弟子，不是死亡，就是乘坐在东海王后莱茵派遣而来的海船，接受新的命令。
萝萝被沐宸带到这座与世隔绝的岛屿，在训练的校场内，沐宸将剑扔到她面前：“拿起来！”
锋利的长剑对瘦小的萝萝来说，显得是如此沉重，她吃力的拿起手中森冷的兵器，迎向逆光而站的少年。
只是这一眼，注定了她所要背负的人生。
御炼岛的训练是残酷的。
无数来自不同地方的少女少男，两两一组，被放置在荒郊野外野兽虫豸蛰伏的密林，在无法探知的无疆海域进行残忍搏杀，只有遗留下来的人才能生存下去。
他们在绝望的环境中学习生存技能，当自己无法阻挡对手利刃，无法在险恶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剩下的只有死亡。
落败者注定埋没在无人知道的恶劣环境中，尸身被豺狼虎豹吞食，渐渐化为白骨，然后被蔓藤树草埋没吸收为养分。
手中握着的剑一次次被人击掉，虎口震裂，双臂麻木的无法握住任何东西，然后一点点聚集起力量反击，生命对于御炼岛每一个孩子来说都几乎成了负担。
然而，并不是只有简单的肉体侵蚀，心中的猜忌、冷漠、求生本能，在极端的环境中激发出来，如同荒凉贫瘠的戈漠，孤独与绝望，恐惧与威胁，无时无刻不侵蚀他们的内心。
御炼岛没有四季之分，只有大树上凋落的黄叶，地面上衰败的花朵，一季一季，诉说年华。
若不是三年来，沐宸每日都对萝萝进行着特殊的训练，她不知道自己在哪一次会失手倒在敌人的利刃下，尸身被无情抛弃在荒郊荒野。
浓雾无声翻滚，天地漆黑如墨。
萝萝走进房间，不由自主抚了抚肩上结痂裂开的伤口，倒在床榻上苦笑：这就是活着的代价吗？
海风呼啸，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宛如炸开的霹雳。
温润的手指撕开了萝萝粘在伤口上的衣襟，她紧紧闭着双眼，已经无力睁开，然而下一刻，她痛苦地“嘶”了一声，紧紧咬着牙，不让自己泄露过多的情绪。
“伤口又裂了。”沐宸的声音像是在叹息，熟练的用剪刀剪开沾黏着鲜血的白纱布。
碧玉的药瓶在灯光闪耀着翠绿的光芒，握着玉瓶的双手由于长年训练，骨节高高突起，稳重异常。
撒下的白色药粉很快被血水浸透，沐宸的面颊在灯光下柔和而圣洁，侧脸氤氲在灯光下冷峻而剔透：“疼吗？”
萝萝“嗯”了一声，已经没有力气说出过多的语言。
“再过三天就是一年一次的试练。”沐宸拿白纱布缠绕到她的伤口上，“萝萝，你到御炼岛已经三年了，夫人不会留下无用的废物，如果岛上的孩子超过三年不能通过试练，只能死。”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吐出的话语却残忍无比：“海域只能容纳强者生存，弱者就注定只能成为牺牲品！”
萝萝睁开双眼，冷漠的眼中没有任何情愫：“不管怎样，我都无法从这里逃脱！”
“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就必须努力成为强者。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只有无上的力量才是生存的法则。”
“不管怎么凶险的处境我不是都活下来了么？”萝萝像是宣誓般地说，“我一定会离开这里！”
“你知道吗？”沐宸轻抚她的秀发，“当初我也是从御炼岛出去的。”
萝萝诧异地望向他。
沐宸笑了笑，扯开胸前衣襟，露出胸前狰狞疤痕：“我的父亲本来是暹罗国一名普通的商贾，凭借祖业过着富裕安逸的生活。可父亲并不满足自己所拥有的财富，和一群商贾合伙，购买船只，想要进行海上交易，可是谁也没想到，父亲在第一次交易归来的路上遇到了风暴，船上所有人都在那一场灾难中失去了生命。”
“那年我只有五岁，我只记得很多讨债人堵在家门前，母亲被他们抓走，仆人带着我和月妮娅逃走。逃至半路，那名仆人突然起了歹意，将我和月妮娅贩卖给人口贩子，我和月妮娅被一群臭名昭彰的人口贩子像对待牲口一样赶上船。”
“那你如何到了这里？”萝萝问。
“船上有很多人口贩子从各处贩买拐来的小孩，由于那些孩子贩卖到赛里斯、扶桑、狮子国会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利益，我和月妮娅在船上并没有受到过多的虐待。艘船路经东海时，被赋璃师父截获，船上的孩子大部分都被送到了御炼岛。”沐宸笑了笑，“赋璃师父是夫人贴身侍卫长，她很喜欢月妮娅，连带我也被爱屋及乌，留在了她身边。那时凌蔚少主尚自年幼，又没有什么玩伴，小孩子之间的感情总是分外单纯，只是见过数面之缘，我和月妮娅被夫人默许成了小少主的玩伴。”
“夫人极为疼宠少主，并不介意我和月妮娅以卑贱的仆从身份留在小少主身边，但我毕竟是个男儿，怎能一辈子做个受人庇护的懦夫。所以八岁那年，我请求夫人，来到了御炼岛，和这里所有孩子一样接受残酷的训练。”
“海域是个独立、等级森严帝国，在这里，没有力量和用处的人就没有生存的价值，想要生存就不能有任何懈怠和惰情。”沐宸敛起身上衣襟继续说：“御炼岛每年参加试炼的弟子有一半注定永远无法离开这里，而活着的另一半则会因为能力的区分，而分别送到冥灵岛、圣光岛、和光明岛，而这其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人会被直接送到东海之都进行训练。”
“萝萝，”沐宸的声音微微高昂，“你想活得更好，就必须打败这次试炼所有的对手。”
萝萝握紧了手，蓦然凝视窗外漆黑深夜。
一道光亮撕裂黑夜，随即轰隆隆的连续传来，霎时间狂风大作，瓢泼大雨倾泻而下，从未关紧的窗户内灌进来。
萝萝抬起头，望向被灯火氤氲的几乎不切实的少年，神色坚定，“我不会输的，有一天我一定会离开这里。”
她握了握胸前衣襟，那朵枯萎的杜鹃花依旧在她胸口绽放，在这样无情而残酷的世道里，那是她唯一寄托与温暖慰籍。
在御炼岛，除了负责训练的师傅，每个受训的弟子都渴望着能够活着离开。
每年五月中旬，训导师傅都会挑选出一批弟子进行试练。在渺茫的机会中，参加试练的弟子都会竭尽所能，无不用其极，想要成为胜出者。
试练初始，二百多名弟子被投放到毒瘴虫豸的山林中，在险恶的环境中进行搏杀，来自对手、自然的各种风险令人防不胜防。
在无数次垂死的绝望中，萝萝以为自己无法坚撑下去！
但怀中那朵干枯的花朵已经无声的绽放着，沐宸的莘莘叮咛还在耳边，她举起剑向对手袭击而去，摔倒、爬起，受伤、挺起……
经过一个月的筛选，有弟子陆续被送往冥灵岛、圣光岛与光明岛，最后只有十名弟子有资格接受终极试练，而被选拔送往东海之都。
星光闪耀在半空，浩瀚璀璨。
萝萝独自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剪到齐肩长，凌乱的拂在脸上。
细细碎碎的沙粒滚动声顺着海浪传来，萝萝扭过头，看见一名姿容秀丽的少女站在她不远处。
星海浩瀚，广袤无际，不堪这样寂静的沉默，少女打破了这份和谐的宁静：“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讨厌你。”
她的目光冰冷，似讥屑、似怜悯又似感叹，“你明明什么都比不过我，可每次你的运气却总是比我好。”
萝萝静默望着她，不知道这个一直敌对她的女孩儿，为什么对她说这些？
少女轻轻一笑，那笑容如同盛开的玉兰花，洁白晶莹，芬芳独立，却短暂易落：“我可能永远也不能离开这里了。”
萝萝神色动了动，并未言语。
“在上一场试炼结束时我以为自己稳操胜券，却没想到涂凌还有反抗的余地，居然用毒沙伤了我，我不可能再接受明天的试练了。我们这里的每个人都渴能够离开、获得自由，”少女苦涩地说，“可这一切却都由不得我们自己决定，我们只是命运的背负者，卑微的顺从别人安排的道路前行。”
萝萝眉头蹙起：“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从你来到御炼岛，我就知道你是特殊的，我常常在远处看见你的灯燃到天亮，有个身影在你身边徘徊不去。”少女微笑了起来，神容却极其悲戚，“多少个黑夜我从噩梦中醒来，想到我的父母被人残杀，想到我年幼的弟弟下落不明……”
“这些年来我努力想要成为最强者，为的就是能找到复仇，能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可是在这里，我们经受的训练就是将一切温暖残酷地摧毁，直到它破碎不堪，了无印迹。”她怆然苦笑，“接受训练的同伴时时刻刻都想置我们于死地，为了生存，谁又能怨谁？我每次看到你，就会想起你夜里的灯光，想到你还能保留着最后的温暖，我是多么的羡慕你！”
少女面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身体倒在地上：“这个世界有太多苦难，命运的安排我们无法抗争，那么就只能选择默然承受。”
萝萝沉默片刻，跳下了礁石，就在这一刻，滚滚海浪中忽然炸开一团水花，一柄尖锐的匕首向萝萝打去，此时她身后空门全部暴露在对手眼前，想要闪躲已经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际，她倒地一滚，狼狈的躲开背后袭来的利器。
偷袭之人似是有备而来，她身行躲开利刃，随即一把铁蒺藜向她袭来，那些铁蒺藜显然被淬过毒，在月光下散发着森森光芒。
萝萝心中一惊，手探至暗器囊中，一把银针从打出，只听“叮叮叮”一阵响声，空中擦出刺眼的火花，铁蒺藜被银针全部挡住。
萝萝向后滑出数丈，在沙地上留下深深的沟壑。
偷袭的少年有一张刚毅的脸，出手狠戾无情，招招攻向萝萝要害。萝萝仓惶应战，二十招后已经无法招架少年的攻势。少年露出狂喜的表情，眼见萝萝防御不全，空门大开，他手里的匕首刺了过去，然而还没有划破萝萝的胸膛，身后忽然一道短匕刺了过来。
卧倒在地上的少女站了起来，她嘴角冰冷而残酷的笑意显示出她的愤怒，手里的匕首毫不留情的抹在了少年脖子上。
少年惊慌后退，勉强避过要害，被逼的踉跄后退的萝萝这时却出手如电，一把飞针打出，少年惊慌避开，漫天飞针打落在了地面，一柄匕首却深深插入少年胸膛，少年惊愕地增大了双眼。
匕首在少年胸膛狠狠一绞，少女冷笑着低声开口：“蒙初，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属于自己的猎物被别人抢走。”
少年的身体倒了下去，在这样浓重的夜色里，他的生命宛如海浪扑倒在沙滩的潮汐，永久的寂灭。
“死了么？”萝萝轻声问道。
伸手推开蒙初的尸体，少女默然点了点头。她走近萝萝，冷声说道：“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萝萝伸出手，和她两掌相击，忽然感觉轻微的刺痛在掌心漫开，她心里一惊，想挣脱少女的钳制，全身却提不起任何一点力气，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你……”
海浪飞卷而来，湿透两人衣裳。少女摊开手掌，露出双指间暗藏的毒针，冷笑道：“你放心，我没想过伤害你的性命，这个药只不过让你无法参加明天的试练而已，我们这两年生死挣扎，最后并不想要不公平的竞争。”
萝萝冷笑：“试练靠的是能力，没有人可以从中作梗，投机取巧。”
“是吗？”少女讥讽地望着她，“解决了你，明天的试练我就可以少一个劲敌，何乐而不为？”
“呵呵……”
远处的礁石上斜倚着一个纤长的身影，那人身着一袭华袍，手中一抹薄如风的刀在手中不停地飞旋轮转，五官深邃，神形不羁，他抚掌笑道：“好戏好戏，果然是一场好戏。”
少女戒备地冷声问道：“你是谁？”
黑影向她走去，每一步都似踏在少女心底：“我是谁不重要，老子最讨厌有人在我面前玩阴招，你千不该万不该，在我面前犯了我的大忌。”
少女袖中忽然滑下一柄匕首，光亮一闪，她还没有来得及出手，一柄薄如风的刀飞旋而出，如一片鸿羽，清然、缱绻、迅速，甚至玲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它已经重回黑影掌心，不停地旋转，好似从来没有动过。
少女手中匕首掉落在海滩上，踉跄后退数步，双膝一软，倒在海水里，鲜血从她胸前平齐划过的伤口流出。
黑影走向紫，脚落踏在沙滩上，在宁静的黑夜发出清晰的摩擦声。
萝萝强压下体内翻搅的剧毒，望着眼前陌生男子，问：“你是什么人？”
“我，”男子指着自己鼻尖，笑嘻嘻地说，“夷狄。”
他伸手揪住萝萝的衣领，把她拎了起来，说：“你怎么这么笨，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兵不厌诈，你师傅没教过？”
萝萝冷冷地说：“你想要做什么？”
夷狄笑说：“没想做什么，我只是想找沐宸，可他老是不见踪影，刻意躲着不见我，我实在没办法只能借你用一用，把他引出来。”
萝萝说：“你想利用我？”
夷狄说：“怎么，你不服？我刚刚才救了你，难道你不想知恩图报？”
萝萝冷冷地说：“知恩图报？你本不该多事。”
夷狄神色忽然变了，两柄匕首，一前一后，一柄抵在他的咽喉上，一柄抵在后腰死穴上。
原本跌落在海水中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神色冷峻，她胸前划破的衣襟敞裂开，露出表皮下红色血肉上，少女指尖从伤口上滑过，鲜血瞬间止住。萝萝漠然地说：“刚刚我和亦翎打了赌，能不能联手捉到隐藏在我们身后的人。”
夷狄依旧是笑嘻嘻的：“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
亦翎冷漠地说：“从你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察觉了。”
“这么说来，你们早就知道埋伏在身边的敌人不止一个。”夷狄有些诧异，他稍稍一动，两柄匕首同时加紧，冰冷地刺在皮肤上，隐隐作痛。
“不错，”萝萝冷声说，“一个本不喜欢说话的人，突然间说很多奇怪的话难免让人起疑，更何况你根本没有隐藏自己的气息，自然很容易让人发现。”
夷狄问：“我一直跟在你们身后，你们是何时一起合谋的？”
亦翎冷然：“你既然能来这里，那么也一定知道，有时候一个人想要向另一个人传达信息不一定要开口说话，她的语气、动作，足以能够表达。”
夷狄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那么、你谋算她是假，她中毒是假，你拿匕首杀她，只不过是想掩饰卸去我片风刀上劲气的意图？”
亦翎说：“不错。”
夷狄忽然笑了起来：“你们刚刚赌了能抓住我，还是不能？”
萝萝说：“我赌了能抓住你。”
夷狄叹口气说：“那非常对不起，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话音未落，夷狄身影忽然消失，一抹清影闪过，他已经落在亦翎身后，在她颈间吹了口气，亦翎本能的向后刺去，却只觉眼前一花，夷狄身影一晃，已转到萝萝身后，抬手劈在她颈上，萝萝凝聚的真气一泄，顿时全身无力。亦翎手中匕首脱手刺向夷狄咽喉，夷狄身体后仰，凌空弹指，点在亦翎檀中穴上，亦翎身体一僵，再无法动弹。
夷狄将萝萝扛在肩上，大笑声中，扬长而去，“祝你明天拿到试练第一名，后会有期。”
亦翎望着他身影消失，瞳色渐渐深了下去，这是什么样的速度、力量？她在这一代弟子中是佼佼者，却没想到在岛屿上碰见的第一个陌生人，似乎蕴藏着无法超越的巨大力量。
夷狄健步如飞，冷冽的海风吹拂而过，潮涌潮息、千万年不变。
远处，一艘海船停留在海岸上，船帆高扬。
萝萝冷声说：“你抓了我也没用，我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见过沐宸了，更不知道他在哪里。”
夷狄的声音却显得有些兴奋：“你放心，我可以找到他，只要他不故意躲着不见我，不管在哪里我都能把他揪出来。”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真的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吗？”一枚银针从萝萝袖中滑出，她反手刺向夷狄颈间大穴，夷狄虽未回头，后面却似长了眼睛，双手猛然一甩，萝萝的身体跌了出去，银针从夷狄颈上划过，渗出森森血丝。
他摸了摸后颈，气恼地说：“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萝萝重重摔落到沙地上，双手伏地一撑，想要跃起，却觉全身酸软无力，几欲摔倒，惊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夷狄笑说：“我既然敢来这里，当然是有十成十的把握。怎样，迷迭香的滋味不错吧？这可是我三姐那里偷出来的，稍稍吸入一点就可以让人昏迷三日不醒。”
萝萝摇了摇头，想要借助冰冷的海水让自己清醒一点，未走两步，却觉天旋地转，头重脚轻，栽了下去。
“都给你说不要妄自挣扎了，自讨苦吃。”夷狄上前扛起她，快步奔向远处的帆船，将她扔在船板上，扬手令水手起航。水手捞出固定海船的铁锚，帆船借助风势，一泻千里，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御炼岛上的杀戮、训练一如既往的进行，没有因为一个弟子的失踪而受到影响。
一望无际的湛蓝色海水与澄蓝的天空接壤，天接着海，海连着天，一团红日从无法分出的是天还是海的碧蓝中升起，晨露氤氲，柔和炫丽，炽烈的霞光普照在亘古不变的大地上。
萝萝醒来发觉自己躺在甲板上，身体冰冷异常，想想就知道，夷狄放任她在外面吹了一晚海风。她站起来，活动活动已经僵硬的筋骨，身上的不适渐渐缓和了些，转身就看见害她吹了一晚冷风的罪魁祸首，倚在舱门前得意地笑。
萝萝冷声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不知道。”
萝萝双眼眯了起来。
夷狄摊开双手说：“因为我不知道沐宸在哪里，当然不知道我们想要到哪个地方去。不过，你大可放心，两个月内我保证能把他揪出来。”
萝萝冷冷地说：“我没有兴趣陪你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放我回去。”
夷狄漫不经心地笑着：“可以，只要你能游回去，我不反对。”
海风猎猎吹拂着，太阳从东方升起，气温渐渐热了起来，蓝色的海水里时而有鱼浮游于水面，摆动鳍尾，又沉了下去。
萝萝冷冷望了夷狄一眼，翻身跳入海水里。
这一招大出夷狄意料，他不过想要气气这气势嚣张的丫头，却没想她居然这么不要命。夷狄速奔到船沿，俯首望去，已经找不到萝萝的身影，他忽然意识到萝萝想要做什么，来不及招呼水手，也跟着跳了下去。
阳光透过海水照射下来，水面似反光的蓝色镜子，潋滟清凌，光亮四射。冰蓝的海水里，视觉朦胧不清。即便是在盛夏，上半日的海水依旧冷的刺骨，夷狄向船底游去，摸索许久，才在船底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个身影潜伏在水里，一只手紧紧握着匕首插进船体，固定身体，另一只手高举匕首，凿砸船底。
夷狄大吃一惊，快速游过去，将人拉开，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强行带回水面，怒斥：“你想害死我们吗？”
在水里待了太久，萝萝有些气息不接，漠然地说：“不是你带我来这里的么？我没有答应要乖乖听命。”
夷狄咬牙切齿：“算你狠。”
虽然发现及时，船底还是被萝萝凿出了一个洞，为了防止再次意外，夷狄点了萝萝气海穴，封住她全身真气，拎着她跃上甲板，找了身干净的衣裳给她换上，命令水手将船底堵上，找最近的岛屿停靠维修。
茫茫海洋，突然出现的岛屿总会给人带来无限惊喜，对于漫游在大海上的人来说，海水中的岛屿就是生命的寄托，是他们补足淡水粮食，一切原料的圣地。水手合力将海船推到岛屿浅滩上，舀出灌入船底的海水，着手修补海船。
萝萝四下望去，只见山岛上草木繁茂，碧绿青翠，金色的海滩上栖息着成群的海鸟，看到陌生人，扑棱着翅膀飞向天空，由于数量过多，整个天空看起来黑压压的。
阳光赤热灼烈，凿透的海船不知什么时候能修好，萝萝想要找个阴凉的地方避暑，脚下才动，却被一节腐蚀的铁片穿透鞋袜。萝萝弯腰捡起，细看之下，才发现是一截断剑，常年经受海水侵蚀，已经脆弱不堪，轻轻一击就从中断裂。烙印在断剑上的花纹，也因为年代久远无法辨识。
“这里是流沙岛，”夷狄坐在不远处的大树枝桠上乘凉，望着沉思的少女，懒洋洋地说，“两百多年前，海上并没有平分秋色的四大海王。那时海寇猖獗，为了抢夺地盘、财宝、美女，海盗与海盗之间战争不断。流沙岛原本是以帕尤为首，东方海域最大的海盗群，海域最富有的岛屿。这里曾经建造了最华丽的宫殿，收罗了世界各地罕见的奇珍异宝。可是，因为内部分赃不均，这个组织的内斗愈演惨烈，实力逐渐衰落。后来一名叫漓逸的少年，带领手下半夜闯上流沙岛，一晚间倾灭了流沙岛上的海岛，利用帕尤等人遗留下的财宝招兵造船，作为根据地，向外扩展势力，从而一统东海。”
他从树下摘下一节枝叶，伸手扔出，那枝叶贯注了真气，如剑矢般插在萝萝脚前的沙堆里，簌簌作响：“我原本也不相信，五年前就到这里来逛了逛，居然找到不少当年遗留下的兵器，再往深处走，还有两百多年前遗留下的损坏的建筑地基。”
荒废多年的岛屿上，随处可见堆积的鸟粪，落叶蔓藤覆盖了曾经的一切遗迹。
无声飘落而过，曾经生存在这里的生命已经被人遗忘，发生在这里的故事，若真若假的流传于世，寥寥数声，一笔概过。
萝萝无声漫步在岛上之上，澄碧的蓝天，悠悠海水，年复年日复日，见证无数的生命，来去匆匆！
船修好时已经日落，夷狄命令水手在岛上休息一晚，明日再起航。
萝萝体内真气被夷狄封住，无处可逃，远远坐在海边岩石上。
众人在篝火旁酣然饮酒，夷狄望了一圈，提了酒袋，走到萝萝身边，递给她：“喝点吧。”
萝萝望了一眼他手里的酒袋，漠然地说：“我不喝酒。”
夷狄笑说：“这是上品葡萄酒，不容易醉的，我从我二哥那里拿来的，多少人跟我要我都没舍得给，尝一尝吧。”
萝萝拔开酒锥饮了一口，初时觉得少有些甜味，喝到嘴里，顺着食道滑下，只觉整个心口火辣辣的，一股冲味贯鼻而出。
夷狄捱在她身旁坐下，仰望星海浩瀚：“你不用老是这样像防贼似的防着我，我对你没兴趣，只要找到宸，我就会放了你。”
“你找沐宸做什么？”
“打架啊！那个家伙自从赢了我就一直躲着，他怕我打回来么，”夷狄撸着拳头，说得眉飞色舞，“我从小打架从来就没输过，居然在他手里栽了跟头，我的一世英明全葬送在他手里了，哼哼，以为我这么好打发吗？不让我赢回来，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萝萝不料这少年居然是因为这样幼稚的缘由把她绑了过来，不禁有些气恼：“你大可自己去找他，何必牵连我。”
夷狄说：“这家伙这两年老是躲着我，不管我怎么叫喧他都不出来，我从月妮娅那里知道，这两年大多时间都在御炼岛，可我堵了好几次都没堵到他，没办法，我就只能抓你把他引出来了。”
萝萝说：“我是夫人的人，你不怕夫人怪罪么？”
夷狄拍了拍萝萝的肩，笑说：“小意思，到时候我帮你向夫人求情，绝对不会有问题。”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萝萝被沐宸带到这座与世隔绝的岛屿，在训练的校场内，沐宸将剑扔到她面前：“拿起来！”
锋利的长剑对瘦小的萝萝来说，显得是如此沉重，她吃力的拿起手中森冷的兵器，迎向逆光而站的少年。
只是这一眼，注定了她所要背负的人生。
御炼岛的训练是残酷的。
无数来自不同地方的少女少男，两两一组，被放置在荒郊野外野兽虫豸蛰伏的密林，在无法探知的无疆海域进行残忍搏杀，只有遗留下来的人才能生存下去。
他们在绝望的环境中学习生存技能，当自己无法阻挡对手利刃，无法在险恶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剩下的只有死亡。
落败者注定埋没在无人知道的恶劣环境中，尸身被豺狼虎豹吞食，渐渐化为白骨，然后被蔓藤树草埋没吸收为养分。
手中握着的剑一次次被人击掉，虎口震裂，双臂麻木的无法握住任何东西，然后一点点聚集起力量反击，生命对于御炼岛每一个孩子来说都几乎成了负担。
然而，并不是只有简单的肉体侵蚀，心中的猜忌、冷漠、求生本能，在极端的环境中激发出来，如同荒凉贫瘠的戈漠，孤独与绝望，恐惧与威胁，无时无刻不侵蚀他们的内心。
御炼岛没有四季之分，只有大树上凋落的黄叶，地面上衰败的花朵，一季一季，诉说年华。
若不是三年来，沐宸每日都对萝萝进行着特殊的训练，她不知道自己在哪一次会失手倒在敌人的利刃下，尸身被无情抛弃在荒郊荒野。
浓雾无声翻滚，天地漆黑如墨。
萝萝走进房间，不由自主抚了抚肩上结痂裂开的伤口，倒在床榻上苦笑：这就是活着的代价吗？
海风呼啸，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宛如炸开的霹雳。
温润的手指撕开了萝萝粘在伤口上的衣襟，她紧紧闭着双眼，已经无力睁开，然而下一刻，她痛苦地“嘶”了一声，紧紧咬着牙，不让自己泄露过多的情绪。
“伤口又裂了。”沐宸的声音像是在叹息，熟练的用剪刀剪开沾黏着鲜血的白纱布。
碧玉的药瓶在灯光闪耀着翠绿的光芒，握着玉瓶的双手由于长年训练，骨节高高突起，稳重异常。
撒下的白色药粉很快被血水浸透，沐宸的面颊在灯光下柔和而圣洁，侧脸氤氲在灯光下冷峻而剔透：“疼吗？”
萝萝“嗯”了一声，已经没有力气说出过多的语言。
“再过三天就是一年一次的试练。”沐宸拿白纱布缠绕到她的伤口上，“萝萝，你到御炼岛已经三年了，夫人不会留下无用的废物，如果岛上的孩子超过三年不能通过试练，只能死。”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吐出的话语却残忍无比：“海域只能容纳强者生存，弱者就注定只能成为牺牲品！”
萝萝睁开双眼，冷漠的眼中没有任何情愫：“不管怎样，我都无法从这里逃脱！”
“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就必须努力成为强者。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只有无上的力量才是生存的法则。”
“不管怎么凶险的处境我不是都活下来了么？”萝萝像是宣誓般地说，“我一定会离开这里！”
“你知道吗？”沐宸轻抚她的秀发，“当初我也是从御炼岛出去的。”
萝萝诧异地望向他。
沐宸笑了笑，扯开胸前衣襟，露出胸前狰狞疤痕：“我的父亲本来是暹罗国一名普通的商贾，凭借祖业过着富裕安逸的生活。可父亲并不满足自己所拥有的财富，和一群商贾合伙，购买船只，想要进行海上交易，可是谁也没想到，父亲在第一次交易归来的路上遇到了风暴，船上所有人都在那一场灾难中失去了生命。”
“那年我只有五岁，我只记得很多讨债人堵在家门前，母亲被他们抓走，仆人带着我和月妮娅逃走。逃至半路，那名仆人突然起了歹意，将我和月妮娅贩卖给人口贩子，我和月妮娅被一群臭名昭彰的人口贩子像对待牲口一样赶上船。”
“那你如何到了这里？”萝萝问。
“船上有很多人口贩子从各处贩买拐来的小孩，由于那些孩子贩卖到赛里斯、扶桑、狮子国会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利益，我和月妮娅在船上并没有受到过多的虐待。艘船路经东海时，被赋璃师父截获，船上的孩子大部分都被送到了御炼岛。”沐宸笑了笑，“赋璃师父是夫人贴身侍卫长，她很喜欢月妮娅，连带我也被爱屋及乌，留在了她身边。那时凌蔚少主尚自年幼，又没有什么玩伴，小孩子之间的感情总是分外单纯，只是见过数面之缘，我和月妮娅被夫人默许成了小少主的玩伴。”
“夫人极为疼宠少主，并不介意我和月妮娅以卑贱的仆从身份留在小少主身边，但我毕竟是个男儿，怎能一辈子做个受人庇护的懦夫。所以八岁那年，我请求夫人，来到了御炼岛，和这里所有孩子一样接受残酷的训练。”
“海域是个独立、等级森严帝国，在这里，没有力量和用处的人就没有生存的价值，想要生存就不能有任何懈怠和惰情。”沐宸敛起身上衣襟继续说：“御炼岛每年参加试炼的弟子有一半注定永远无法离开这里，而活着的另一半则会因为能力的区分，而分别送到冥灵岛、圣光岛、和光明岛，而这其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人会被直接送到东海之都进行训练。”
“萝萝，”沐宸的声音微微高昂，“你想活得更好，就必须打败这次试炼所有的对手。”
萝萝握紧了手，蓦然凝视窗外漆黑深夜。
一道光亮撕裂黑夜，随即轰隆隆的连续传来，霎时间狂风大作，瓢泼大雨倾泻而下，从未关紧的窗户内灌进来。
萝萝抬起头，望向被灯火氤氲的几乎不切实的少年，神色坚定，“我不会输的，有一天我一定会离开这里。”
她握了握胸前衣襟，那朵枯萎的杜鹃花依旧在她胸口绽放，在这样无情而残酷的世道里，那是她唯一寄托与温暖慰籍。
在御炼岛，除了负责训练的师傅，每个受训的弟子都渴望着能够活着离开。
每年五月中旬，训导师傅都会挑选出一批弟子进行试练。在渺茫的机会中，参加试练的弟子都会竭尽所能，无不用其极，想要成为胜出者。
试练初始，二百多名弟子被投放到毒瘴虫豸的山林中，在险恶的环境中进行搏杀，来自对手、自然的各种风险令人防不胜防。
在无数次垂死的绝望中，萝萝以为自己无法坚撑下去！
但怀中那朵干枯的花朵已经无声的绽放着，沐宸的莘莘叮咛还在耳边，她举起剑向对手袭击而去，摔倒、爬起，受伤、挺起……
经过一个月的筛选，有弟子陆续被送往冥灵岛、圣光岛与光明岛，最后只有十名弟子有资格接受终极试练，而被选拔送往东海之都。
星光闪耀在半空，浩瀚璀璨。
萝萝独自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剪到齐肩长，凌乱的拂在脸上。
细细碎碎的沙粒滚动声顺着海浪传来，萝萝扭过头，看见一名姿容秀丽的少女站在她不远处。
星海浩瀚，广袤无际，不堪这样寂静的沉默，少女打破了这份和谐的宁静：“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讨厌你。”
她的目光冰冷，似讥屑、似怜悯又似感叹，“你明明什么都比不过我，可每次你的运气却总是比我好。”
萝萝静默望着她，不知道这个一直敌对她的女孩儿，为什么对她说这些？
少女轻轻一笑，那笑容如同盛开的玉兰花，洁白晶莹，芬芳独立，却短暂易落：“我可能永远也不能离开这里了。”
萝萝神色动了动，并未言语。
“在上一场试炼结束时我以为自己稳操胜券，却没想到涂凌还有反抗的余地，居然用毒沙伤了我，我不可能再接受明天的试练了。我们这里的每个人都渴能够离开、获得自由，”少女苦涩地说，“可这一切却都由不得我们自己决定，我们只是命运的背负者，卑微的顺从别人安排的道路前行。”
萝萝眉头蹙起：“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从你来到御炼岛，我就知道你是特殊的，我常常在远处看见你的灯燃到天亮，有个身影在你身边徘徊不去。”少女微笑了起来，神容却极其悲戚，“多少个黑夜我从噩梦中醒来，想到我的父母被人残杀，想到我年幼的弟弟下落不明……”
“这些年来我努力想要成为最强者，为的就是能找到复仇，能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可是在这里，我们经受的训练就是将一切温暖残酷地摧毁，直到它破碎不堪，了无印迹。”她怆然苦笑，“接受训练的同伴时时刻刻都想置我们于死地，为了生存，谁又能怨谁？我每次看到你，就会想起你夜里的灯光，想到你还能保留着最后的温暖，我是多么的羡慕你！”
少女面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身体倒在地上：“这个世界有太多苦难，命运的安排我们无法抗争，那么就只能选择默然承受。”
萝萝沉默片刻，跳下了礁石，就在这一刻，滚滚海浪中忽然炸开一团水花，一柄尖锐的匕首向萝萝打去，此时她身后空门全部暴露在对手眼前，想要闪躲已经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际，她倒地一滚，狼狈的躲开背后袭来的利器。
偷袭之人似是有备而来，她身行躲开利刃，随即一把铁蒺藜向她袭来，那些铁蒺藜显然被淬过毒，在月光下散发着森森光芒。
萝萝心中一惊，手探至暗器囊中，一把银针从打出，只听“叮叮叮”一阵响声，空中擦出刺眼的火花，铁蒺藜被银针全部挡住。
萝萝向后滑出数丈，在沙地上留下深深的沟壑。
偷袭的少年有一张刚毅的脸，出手狠戾无情，招招攻向萝萝要害。萝萝仓惶应战，二十招后已经无法招架少年的攻势。少年露出狂喜的表情，眼见萝萝防御不全，空门大开，他手里的匕首刺了过去，然而还没有划破萝萝的胸膛，身后忽然一道短匕刺了过来。
卧倒在地上的少女站了起来，她嘴角冰冷而残酷的笑意显示出她的愤怒，手里的匕首毫不留情的抹在了少年脖子上。
少年惊慌后退，勉强避过要害，被逼的踉跄后退的萝萝这时却出手如电，一把飞针打出，少年惊慌避开，漫天飞针打落在了地面，一柄匕首却深深插入少年胸膛，少年惊愕地增大了双眼。
匕首在少年胸膛狠狠一绞，少女冷笑着低声开口：“蒙初，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属于自己的猎物被别人抢走。”
少年的身体倒了下去，在这样浓重的夜色里，他的生命宛如海浪扑倒在沙滩的潮汐，永久的寂灭。
“死了么？”萝萝轻声问道。
伸手推开蒙初的尸体，少女默然点了点头。她走近萝萝，冷声说道：“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萝萝伸出手，和她两掌相击，忽然感觉轻微的刺痛在掌心漫开，她心里一惊，想挣脱少女的钳制，全身却提不起任何一点力气，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你……”
海浪飞卷而来，湿透两人衣裳。少女摊开手掌，露出双指间暗藏的毒针，冷笑道：“你放心，我没想过伤害你的性命，这个药只不过让你无法参加明天的试练而已，我们这两年生死挣扎，最后并不想要不公平的竞争。”
萝萝冷笑：“试练靠的是能力，没有人可以从中作梗，投机取巧。”
“是吗？”少女讥讽地望着她，“解决了你，明天的试练我就可以少一个劲敌，何乐而不为？”
“呵呵……”
远处的礁石上斜倚着一个纤长的身影，那人身着一袭华袍，手中一抹薄如风的刀在手中不停地飞旋轮转，五官深邃，神形不羁，他抚掌笑道：“好戏好戏，果然是一场好戏。”
少女戒备地冷声问道：“你是谁？”
黑影向她走去，每一步都似踏在少女心底：“我是谁不重要，老子最讨厌有人在我面前玩阴招，你千不该万不该，在我面前犯了我的大忌。”
少女袖中忽然滑下一柄匕首，光亮一闪，她还没有来得及出手，一柄薄如风的刀飞旋而出，如一片鸿羽，清然、缱绻、迅速，甚至玲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它已经重回黑影掌心，不停地旋转，好似从来没有动过。
少女手中匕首掉落在海滩上，踉跄后退数步，双膝一软，倒在海水里，鲜血从她胸前平齐划过的伤口流出。
黑影走向紫，脚落踏在沙滩上，在宁静的黑夜发出清晰的摩擦声。
萝萝强压下体内翻搅的剧毒，望着眼前陌生男子，问：“你是什么人？”
“我，”男子指着自己鼻尖，笑嘻嘻地说，“夷狄。”
他伸手揪住萝萝的衣领，把她拎了起来，说：“你怎么这么笨，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兵不厌诈，你师傅没教过？”
萝萝冷冷地说：“你想要做什么？”
夷狄笑说：“没想做什么，我只是想找沐宸，可他老是不见踪影，刻意躲着不见我，我实在没办法只能借你用一用，把他引出来。”
萝萝说：“你想利用我？”
夷狄说：“怎么，你不服？我刚刚才救了你，难道你不想知恩图报？”
萝萝冷冷地说：“知恩图报？你本不该多事。”
夷狄神色忽然变了，两柄匕首，一前一后，一柄抵在他的咽喉上，一柄抵在后腰死穴上。
原本跌落在海水中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神色冷峻，她胸前划破的衣襟敞裂开，露出表皮下红色血肉上，少女指尖从伤口上滑过，鲜血瞬间止住。萝萝漠然地说：“刚刚我和亦翎打了赌，能不能联手捉到隐藏在我们身后的人。”
夷狄依旧是笑嘻嘻的：“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
亦翎冷漠地说：“从你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察觉了。”
“这么说来，你们早就知道埋伏在身边的敌人不止一个。”夷狄有些诧异，他稍稍一动，两柄匕首同时加紧，冰冷地刺在皮肤上，隐隐作痛。
“不错，”萝萝冷声说，“一个本不喜欢说话的人，突然间说很多奇怪的话难免让人起疑，更何况你根本没有隐藏自己的气息，自然很容易让人发现。”
夷狄问：“我一直跟在你们身后，你们是何时一起合谋的？”
亦翎冷然：“你既然能来这里，那么也一定知道，有时候一个人想要向另一个人传达信息不一定要开口说话，她的语气、动作，足以能够表达。”
夷狄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那么、你谋算她是假，她中毒是假，你拿匕首杀她，只不过是想掩饰卸去我片风刀上劲气的意图？”
亦翎说：“不错。”
夷狄忽然笑了起来：“你们刚刚赌了能抓住我，还是不能？”
萝萝说：“我赌了能抓住你。”
夷狄叹口气说：“那非常对不起，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话音未落，夷狄身影忽然消失，一抹清影闪过，他已经落在亦翎身后，在她颈间吹了口气，亦翎本能的向后刺去，却只觉眼前一花，夷狄身影一晃，已转到萝萝身后，抬手劈在她颈上，萝萝凝聚的真气一泄，顿时全身无力。亦翎手中匕首脱手刺向夷狄咽喉，夷狄身体后仰，凌空弹指，点在亦翎檀中穴上，亦翎身体一僵，再无法动弹。
夷狄将萝萝扛在肩上，大笑声中，扬长而去，“祝你明天拿到试练第一名，后会有期。”
亦翎望着他身影消失，瞳色渐渐深了下去，这是什么样的速度、力量？她在这一代弟子中是佼佼者，却没想到在岛屿上碰见的第一个陌生人，似乎蕴藏着无法超越的巨大力量。
夷狄健步如飞，冷冽的海风吹拂而过，潮涌潮息、千万年不变。
远处，一艘海船停留在海岸上，船帆高扬。
萝萝冷声说：“你抓了我也没用，我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见过沐宸了，更不知道他在哪里。”
夷狄的声音却显得有些兴奋：“你放心，我可以找到他，只要他不故意躲着不见我，不管在哪里我都能把他揪出来。”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真的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吗？”一枚银针从萝萝袖中滑出，她反手刺向夷狄颈间大穴，夷狄虽未回头，后面却似长了眼睛，双手猛然一甩，萝萝的身体跌了出去，银针从夷狄颈上划过，渗出森森血丝。
他摸了摸后颈，气恼地说：“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萝萝重重摔落到沙地上，双手伏地一撑，想要跃起，却觉全身酸软无力，几欲摔倒，惊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夷狄笑说：“我既然敢来这里，当然是有十成十的把握。怎样，迷迭香的滋味不错吧？这可是我三姐那里偷出来的，稍稍吸入一点就可以让人昏迷三日不醒。”
萝萝摇了摇头，想要借助冰冷的海水让自己清醒一点，未走两步，却觉天旋地转，头重脚轻，栽了下去。
“都给你说不要妄自挣扎了，自讨苦吃。”夷狄上前扛起她，快步奔向远处的帆船，将她扔在船板上，扬手令水手起航。水手捞出固定海船的铁锚，帆船借助风势，一泻千里，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御炼岛上的杀戮、训练一如既往的进行，没有因为一个弟子的失踪而受到影响。
一望无际的湛蓝色海水与澄蓝的天空接壤，天接着海，海连着天，一团红日从无法分出的是天还是海的碧蓝中升起，晨露氤氲，柔和炫丽，炽烈的霞光普照在亘古不变的大地上。
萝萝醒来发觉自己躺在甲板上，身体冰冷异常，想想就知道，夷狄放任她在外面吹了一晚海风。她站起来，活动活动已经僵硬的筋骨，身上的不适渐渐缓和了些，转身就看见害她吹了一晚冷风的罪魁祸首，倚在舱门前得意地笑。
萝萝冷声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不知道。”
萝萝双眼眯了起来。
夷狄摊开双手说：“因为我不知道沐宸在哪里，当然不知道我们想要到哪个地方去。不过，你大可放心，两个月内我保证能把他揪出来。”
萝萝冷冷地说：“我没有兴趣陪你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放我回去。”
夷狄漫不经心地笑着：“可以，只要你能游回去，我不反对。”
海风猎猎吹拂着，太阳从东方升起，气温渐渐热了起来，蓝色的海水里时而有鱼浮游于水面，摆动鳍尾，又沉了下去。
萝萝冷冷望了夷狄一眼，翻身跳入海水里。
这一招大出夷狄意料，他不过想要气气这气势嚣张的丫头，却没想她居然这么不要命。夷狄速奔到船沿，俯首望去，已经找不到萝萝的身影，他忽然意识到萝萝想要做什么，来不及招呼水手，也跟着跳了下去。
阳光透过海水照射下来，水面似反光的蓝色镜子，潋滟清凌，光亮四射。冰蓝的海水里，视觉朦胧不清。即便是在盛夏，上半日的海水依旧冷的刺骨，夷狄向船底游去，摸索许久，才在船底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个身影潜伏在水里，一只手紧紧握着匕首插进船体，固定身体，另一只手高举匕首，凿砸船底。
夷狄大吃一惊，快速游过去，将人拉开，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强行带回水面，怒斥：“你想害死我们吗？”
在水里待了太久，萝萝有些气息不接，漠然地说：“不是你带我来这里的么？我没有答应要乖乖听命。”
夷狄咬牙切齿：“算你狠。”
虽然发现及时，船底还是被萝萝凿出了一个洞，为了防止再次意外，夷狄点了萝萝气海穴，封住她全身真气，拎着她跃上甲板，找了身干净的衣裳给她换上，命令水手将船底堵上，找最近的岛屿停靠维修。
茫茫海洋，突然出现的岛屿总会给人带来无限惊喜，对于漫游在大海上的人来说，海水中的岛屿就是生命的寄托，是他们补足淡水粮食，一切原料的圣地。水手合力将海船推到岛屿浅滩上，舀出灌入船底的海水，着手修补海船。
萝萝四下望去，只见山岛上草木繁茂，碧绿青翠，金色的海滩上栖息着成群的海鸟，看到陌生人，扑棱着翅膀飞向天空，由于数量过多，整个天空看起来黑压压的。
阳光赤热灼烈，凿透的海船不知什么时候能修好，萝萝想要找个阴凉的地方避暑，脚下才动，却被一节腐蚀的铁片穿透鞋袜。萝萝弯腰捡起，细看之下，才发现是一截断剑，常年经受海水侵蚀，已经脆弱不堪，轻轻一击就从中断裂。烙印在断剑上的花纹，也因为年代久远无法辨识。
“这里是流沙岛，”夷狄坐在不远处的大树枝桠上乘凉，望着沉思的少女，懒洋洋地说，“两百多年前，海上并没有平分秋色的四大海王。那时海寇猖獗，为了抢夺地盘、财宝、美女，海盗与海盗之间战争不断。流沙岛原本是以帕尤为首，东方海域最大的海盗群，海域最富有的岛屿。这里曾经建造了最华丽的宫殿，收罗了世界各地罕见的奇珍异宝。可是，因为内部分赃不均，这个组织的内斗愈演惨烈，实力逐渐衰落。后来一名叫漓逸的少年，带领手下半夜闯上流沙岛，一晚间倾灭了流沙岛上的海岛，利用帕尤等人遗留下的财宝招兵造船，作为根据地，向外扩展势力，从而一统东海。”
他从树下摘下一节枝叶，伸手扔出，那枝叶贯注了真气，如剑矢般插在萝萝脚前的沙堆里，簌簌作响：“我原本也不相信，五年前就到这里来逛了逛，居然找到不少当年遗留下的兵器，再往深处走，还有两百多年前遗留下的损坏的建筑地基。”
荒废多年的岛屿上，随处可见堆积的鸟粪，落叶蔓藤覆盖了曾经的一切遗迹。
无声飘落而过，曾经生存在这里的生命已经被人遗忘，发生在这里的故事，若真若假的流传于世，寥寥数声，一笔概过。
萝萝无声漫步在岛上之上，澄碧的蓝天，悠悠海水，年复年日复日，见证无数的生命，来去匆匆！
船修好时已经日落，夷狄命令水手在岛上休息一晚，明日再起航。
萝萝体内真气被夷狄封住，无处可逃，远远坐在海边岩石上。
众人在篝火旁酣然饮酒，夷狄望了一圈，提了酒袋，走到萝萝身边，递给她：“喝点吧。”
萝萝望了一眼他手里的酒袋，漠然地说：“我不喝酒。”
夷狄笑说：“这是上品葡萄酒，不容易醉的，我从我二哥那里拿来的，多少人跟我要我都没舍得给，尝一尝吧。”
萝萝拔开酒锥饮了一口，初时觉得少有些甜味，喝到嘴里，顺着食道滑下，只觉整个心口火辣辣的，一股冲味贯鼻而出。
夷狄捱在她身旁坐下，仰望星海浩瀚：“你不用老是这样像防贼似的防着我，我对你没兴趣，只要找到宸，我就会放了你。”
“你找沐宸做什么？”
“打架啊！那个家伙自从赢了我就一直躲着，他怕我打回来么，”夷狄撸着拳头，说得眉飞色舞，“我从小打架从来就没输过，居然在他手里栽了跟头，我的一世英明全葬送在他手里了，哼哼，以为我这么好打发吗？不让我赢回来，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萝萝不料这少年居然是因为这样幼稚的缘由把她绑了过来，不禁有些气恼：“你大可自己去找他，何必牵连我。”
夷狄说：“这家伙这两年老是躲着我，不管我怎么叫喧他都不出来，我从月妮娅那里知道，这两年大多时间都在御炼岛，可我堵了好几次都没堵到他，没办法，我就只能抓你把他引出来了。”
萝萝说：“我是夫人的人，你不怕夫人怪罪么？”
夷狄拍了拍萝萝的肩，笑说：“小意思，到时候我帮你向夫人求情，绝对不会有问题。”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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