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8.风雪夜归人
也许是使命意识太强，也可能是好强性格所致，刘敏在新单位上班没多久老毛病又犯了，总也改不了提意见的习惯。在做完“年度财政预算方案”时发现财政局存在许多资金管理问题：经费投入模式简单c资金来源渠道单一c管理体制急需改进等。她放下笔就去找科长，进门就说：“我认为我们的年度财政预算太没有章法，太随心所欲了！”</p>
“怎么没有章法，怎么随心所欲了？”科长是个三十多岁文文静静的女人，说话慢声慢气的。</p>
“我们的资金本来就很有限，还像撒胡椒面一样乱撒一气，那不就是肆意挥霍吗？对国家太不负责任了！”</p>
科长“嗯”了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说：“全县十个乡镇的农牧民，都要靠国家帮扶过日子，哪个都缺钱，而资金又有限，我不一人给点怎么办？”</p>
“正因为资金有限，我们才不能一个模式c没有重点，应该有所侧重c有所倾斜，把钱投给那些最能产生效益的乡镇。”</p>
“这不是厚此薄彼，制造矛盾吗？”</p>
“要用好用活财政资金，就必须实行‘节约’与‘集约’并重，把钱用在投资小c见效快的地方！”</p>
科长一脸的不高兴，问：“哪些是投资少见效快的地方？”</p>
这还真难住了刘敏。她想了想说：“我现在还说不上来，但是，不管怎样也应该先对上一年的资金使用情况进行必要的分析，认真评估一下使用效果再做新一年的预算！”</p>
“那点钱，我掐指一算都说得清，还小题大做评估啥！”</p>
从科长那里回来，刘敏闷闷不乐地坐了一会，扭头发现办公室空荡荡的，同事都回家过年了，再看，科长办公室也熄了灯。</p>
她慢腾腾站起来往家走。天色昏暗，雪花飘零，原本就不热闹的街道更加冷冷清清。她挤进一个正要关门的小卖部，买了一个桔子罐头和一袋鱼皮花生，走了几步又进去拎了瓶佐餐酒。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无精打采地跟在她后面。</p>
房间里冷冰冰的没有生气，连灯也不亮了。她没有心情生火做饭，把桔子罐头和鱼皮花生倒在碗里，坐在窗前独酌独饮。看着半坡下的灯光东一盏西一盏亮起来，觉得这情景有点像自己老家的夜晚，门前那条小溪也带着和这条河一样的月光奔腾流淌。袅袅炊烟在空中慢慢升腾，同样的忽直忽斜。村边也有这样一条土坡路，弯弯曲曲通向远方，不同的是家乡很少下雪。</p>
刘敏望着路的尽头喝了一口酒，往嘴里塞了一颗鱼皮花生，又给门口卧着的黑狗扔了一颗。雪越下越大，小路都染成了白色，几声清脆的鞭炮声响过，夜色中闪烁着短暂的光芒。刘敏放下酒瓶再次把目光投向路的尽头，看见那里有个黑影，背着一个沉重的包袱，正吃力地朝自己这边走来。卧在门边的黑狗叫了两声，站起来往那个方向看。一定是赶回家过年的外乡人吧？他家里正摆着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全家人正急切地等着他呢！</p>
正想着，那人已走到刘敏的门前正驻足张望。一定是出去时间长了，连家都找不着了。刘敏起身问：“你找谁？”</p>
那人迟疑了一下就把肩上的重物扔在雪地里，说：“你也太节约了吧，大过年的，连个灯都不点，让我一路好找！”</p>
“是何帅？”刘敏打开门冲出去，贴近他的脸仔细辨认。</p>
那人往后退了两步说：“嘴都快亲上来了，是我，何帅！”</p>
刘敏一听又立刻后退了两步，说：“你怎么来了？”</p>
何帅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说：“来还你的钱！”见刘敏还在发愣，就说：“这么大的雪，还不让我进屋？”</p>
刘敏赶紧把何帅引进去，黑狗也想趁虚而入。刘敏关shàng én，又把窗户拉上，从抽屉中掏出火柴把蜡烛点上。何帅借着灯光看了看简陋的小屋，只有一张床个桌子c两把椅子，角落里立着一个木柜和一个长沙发。</p>
刘敏打来一盆水，说：“保险丝断了，不会接。”</p>
何帅接过毛巾，问：“保险丝在哪，我来接！”</p>
“有好多种，粗细不一，我不知该买哪一种！”刘敏见何帅惊讶地看着自己，笑笑说：“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下面！”</p>
何帅说：“不忙不忙！”走到桌前拿起半瓶酒说：“还蛮有情调的嘛，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p>
刘敏拿来两只碗，给自己倒了一点，剩下的全倒在何帅碗中，说：“一个人喝酒还真没意思！”</p>
何帅喝了一大口，说：“一个人过年才没意思。阿里那些人就是候鸟，冬去春来，还没有过年人就走了一半，剩我孤家寡人一个，就搭了一辆车，日夜兼程奔你这来了。”</p>
刘敏好一阵感动，说：“人家都说阿里远c昌都险。你这一路上受了不少罪吧！”</p>
何帅说：“可不是嘛，有一顿没一顿，有一觉没一觉的，背着一只羊绕了半个地球！到了昌都才知道你又分到了八宿。”</p>
一说到羊，俩人赶紧扔下筷子跑出去，见黑狗已经咬开麻袋正从外面拖羊腿。何帅猛一跺脚赶走了狗，把麻袋扛进来扔在地上，重新端起酒杯才看清刘敏换了发型，说：“把头发剪了干啥？又短又齐像扫把！”</p>
见他这么随意地对自己评头论足，刘敏打量了他一眼，还他一句：“又黑又瘦，还满身膻味！”</p>
何帅喝了一口酒笑起来：“昨晚就枕着羊头睡的。我都以为会死在路上，再也见不到你了！”</p>
听到“再也见不到你了”时，刘敏心头一热，费了好长时间才平静下来，问：“上次拉萨分别，你一路上怎么走的？”</p>
何帅端起酒又放下，说：“人们常把难以生存的地方称之为极地，可是到了阿里才知道什么是生命的禁区！高寒c缺氧c荒凉c饥饿c暴雪，这些因素轻而易举就会要了你的命。”他讲了一路的生死经历后，拿起桌上一颗糖剥给刘敏。刘敏接过来吃了，他随即用糖纸做了个很好看的纸人放在她面前。</p>
刘敏盯着纸人说：“你不就是想要找九死一生的感觉吗？”</p>
何帅说：“当时啥感觉都没有了，唯一的信念就是活下去！”酒喝完了，何帅把罐头里的桔子水倒进碗里说：“因为年轻才有勇气去体会疯狂的生活，可体会之后又该何去何从呢？我当时想了很久怎么逃，可后来因为同事的一句话我决定留下来。”</p>
“什么话？”</p>
“他说我，一看就是来做大事的人！”何帅笑了一下说：“他希望我留下来和他一起研究怎么建水电站的事情！”</p>
“你也很想建水电站吧？”</p>
“我是学水利的，当然希望能在阿里建几座水电站了，像丰碑一样屹立在世界屋脊的屋脊！可是，太难！”</p>
刘敏叹口气说：“在昌都，领导听不进去我的意见，到了这里还是一样！但我不怕，只要坚持，不信说服不了他们！”</p>
何帅看了她一眼，又想起她在布达拉宫脚下踌躇满志的样子，说：“你真有股子牛劲！”他把桔子水全倒进嘴里，问：“我写的信你收到了吗？”</p>
刘敏摇摇头。</p>
“人已走到眼前，收没收到也无所谓啦！”何帅把碗一推问：“今晚我睡哪？”可还没等刘敏回答，他已走到沙发前，说：“我看这里就不错。”</p>
刘敏吓得直摆手说：“这怎么可以，一间屋里！”</p>
何帅躺在沙发上伸了伸腿，说：“不错，挺舒服的！”</p>
刘敏急得直跺脚。何帅坐起来说：“放心，我变不成狼，你去睡吧！我几天几夜没睡了，太累了！”话没收音他已闭上眼睛，不一会就有了轻微的呼噜声。</p>
刘敏无奈地站了一会儿，从床上拿起一床被子给他盖上，转身吹灭了桌上的蜡烛，摸黑上了床，可怎么也睡不着，担心会发生点什么。一会儿看看漆黑的夜，一会儿又看看沙发上的何帅。</p>
黑暗给了她无限遐想的空间。她想起了头一次何帅背自己的情形，想起他一脚踏空俩人摔在地上的那个黑夜，想起临别时布达拉宫那晚皎洁的月光内心虽然对他心存好感，但这么快就睡在一个屋里，她还是感到心慌神乱。可想到他走过千山万水来看自己，内心又感到无比温暖和幸福。他说给自己写了信，他在信中说了些什么呢？整整一夜她都在胡思乱想。</p>
天不亮，刘敏就爬起来到单位门卫那里找信。当她两手空空回来时，看见何帅正蹲在门口的雪地上清理背来的羊肉。何帅见刘敏从外面走回来，还以为她昨晚到外面过夜了，很过意不去，说：“今晚我不在这里睡了，我去外面找地方！”刘敏不理他，转身回屋拿了个铝盆出来，蹲下来和他一起收拾羊肉。何帅又高兴起来，说：“让你尝尝我烧的羊肉炖萝卜！”</p>
刘敏说：“没有萝卜！”</p>
何帅看了看门外大片空地说：“看你们这多好，有山有水的。吃完饭我就帮你开一块地，等春天来了，你就撒上一些菜种。下次我来，起码不至于用水果罐头下酒吧！”</p>
刘敏“扑哧”笑出声来。</p>
吃完饭，何帅就挽起袖子干了起来。刘敏给他端了杯水，转身进屋把他换下来的脏衣服扔进盆里。刘敏搓着衣服，听着外面何帅有力的挖土声，又看看门边正心满意足啃着羊骨头的黑狗，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感涌上心头：这么快就过起了男耕女织c温馨恬静的田园生活，连恋爱的过程都省略了吗？</p>
刨地的声响没有了，是何帅“咕嘟咕嘟”大口喝水的声音，接着又是刨地的声音。刘敏又漫无边际地想起来：难道他千里迢迢奔到这里，就是为了给自己送袋羊肉，开垦一块荒地，或者就像他说的是来还钱？</p>
刘敏幸福地想象着菜园未来的模样，突然挖地的声音又没有了。刘敏擦干手走出来，看见何帅把挖出的石头齐齐整整地垒在一旁，坚硬的地面已有了很厚一层松散的浮土，菜园已有了雏形。何帅坐在石头上擦汗，刘敏盛了一碗水走过去正要说什么，何帅突然掏出口琴吹了起来。虽然她叫不出是什么曲目，但听着熟悉的旋律还是忍不住跟着哼起来。</p>
歌曲吹完了，刘敏想总该对他说点什么了。谁料还没开口，何帅就站起来说：“天块黑了，我去买保险丝。”何帅很快回来，利索地换了保险丝，电灯一亮，小屋顿时又有了温暖。</p>
没过几天，十几平米的小菜园终于像模像样地围住了刘敏的小屋。临走，何帅一遍遍嘱咐：“记得撒下的种子要浇水，发了芽要松土，水不要太勤，松土不能伤到根。”刘敏脸上挂着离别的伤感，虽然没有说话，但眼中已分明有了泪光，期望他说点别的。何帅轻轻拉了她一下，的确想说点别的，但嘴唇动了动，终于什么也没说，走了。</p>
可只走了几步又立刻回来，刘敏期待地看着他。</p>
何帅说：“我要在阿里种棵树！”说完，进屋拿起菜刀砍下屋前一根柳木，扛在肩上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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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没有章法，怎么随心所欲了？”科长是个三十多岁文文静静的女人，说话慢声慢气的。</p>
“我们的资金本来就很有限，还像撒胡椒面一样乱撒一气，那不就是肆意挥霍吗？对国家太不负责任了！”</p>
科长“嗯”了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说：“全县十个乡镇的农牧民，都要靠国家帮扶过日子，哪个都缺钱，而资金又有限，我不一人给点怎么办？”</p>
“正因为资金有限，我们才不能一个模式c没有重点，应该有所侧重c有所倾斜，把钱投给那些最能产生效益的乡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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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敏打来一盆水，说：“保险丝断了，不会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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