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7.都是玫瑰惹的祸
张浩天和洛桑刚钻进洛布顿珠的吉普车，梅朵就急匆匆追过来把一个酒壶放在洛桑脚边，又把一个布袋扔在他怀里，走了。</p>
车驶出大门，洛布顿珠忍不住问洛桑：“又和梅朵生气了？”</p>
洛桑把布袋放在脚边，叹口气说：“我昨天准备采访材料忙了一天，连放屁的时间都没有，她却非要我陪她去逛罗布林卡（公园）！我说去青稞地吧，那没人，空气还好，她就生气了！”</p>
洛布顿珠笑道：“你真会选地方，青稞地除了马粪就是羊屎，谁会去那里约会？”</p>
洛桑说：“现在柳树也绿了，桃花也开了，麦地里绿油油的。再说我和她家那么近，白天单位见，晚上院里见，还约什么会嘛！”</p>
张浩天插话道：“谈恋爱就是要选个风景优美的地方约会嘛，这情调都没有？”</p>
洛桑见张浩天也指责自己，说：“都是从你们汉族那里学来的！还要喝咖啡c送玫瑰！你说我去哪找咖啡玫瑰？”</p>
张浩天摆摆手说：“哪是跟我们汉族学的，喝咖啡c送玫瑰可都是西方人的习俗。不过人家要的东西也不过分，应该满足！”</p>
洛桑耸耸肩说：“没办法，我就抓了把青稞苗给她。结果，她就摸出大头针扎我的手！”说完抬手给他们看。</p>
洛布顿珠哈哈大笑：“我知道哪有玫瑰。下次她要，给我说！”</p>
张浩天突然问：“洛桑，咖啡c玫瑰的藏语怎么说？”</p>
“还是念咖啡c玫瑰。”洛桑觉得好奇，回头看着张浩天，问：“怎么，你准备学藏语？”</p>
“是啊，你看顿珠拉不仅车技过人，汉语还说得这么好，真的令人羡慕！你就不说了，一直是我们学习的楷模。我们干新闻的，听不懂群众说什么，你说怎么工作啊！”</p>
qi chē离开拉萨向日喀则方向奔去，很快进入雅鲁藏布江河谷。沿途是绵延的群山和奔腾的河流，公路一侧山峰林立，如刀劈过的岩壁紧贴车身，狰狞险峻。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峡谷，江水像一锅沸腾的开水卷起白浪冲向下游。</p>
张浩天问洛桑：“我们去扎什伦布寺干啥？”</p>
洛桑说：“由于年代久远和自然侵蚀，西藏各地寺院都不同程度受到损坏，急需抢救性保护。由中央c自治区人民政府拨款，群众捐资开展的寺院维修和保护工作进入了。国家文物部门昨天已经抵达日喀则准备开展实地考察，我们前去报道。”</p>
“布达拉宫c大昭寺c桑耶寺和扎什伦布寺都被列为了国家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些都是我们研究西藏历史和民族文化的重要实物资料。”</p>
“保护好文物，意义重大啊！”洛桑扔给张浩天一沓资料。</p>
张浩天摇摇晃晃翻看着，问：“西藏到底有多少寺庙？”</p>
“据不完全统计，全区共有一千七百多处寺庙，四万多僧人，二百多万信教群众。”洛桑说。</p>
“这么多寺庙需维护，这么多僧人要养活，可不是一笔小数啊！”张浩天很吃惊。</p>
“国家在建设资金极度匮乏的情况下拿出这么多钱用于西藏的寺庙维护，说明对民族文化的保护高度重视啊！”</p>
“可这需要多少钱啊”张浩天忧心忡忡。</p>
正说着，洛布顿珠突然对前面一辆浓烟滚滚的柴油车发起火来，骂道：“这么大的烟，烧的是柴油还是柴火！”说完一踩油门超了过去，然后开始表演着他超人的车技，一会擦着岩壁飞驰，一会半个轮子悬空，一会加大马力紧追上前方车辆，一会又从道班工人身旁呼啸而过他把车开得出神入化c气吞山河，惊心动魄的场面让张浩天没有心思和洛桑再探讨什么。</p>
车终于穿出丛山峻岭，驶入平缓的河滩快速前行。可没走多久，洛布顿珠就说：“路坏了！”果然，一块“此处修路，请走便道”的警示牌立在前方，一辆压土机正在碾压刚刚铺上去的沥青，十几名工人忙着清理路边的渣土。车只好驰离主路在泥泞的便道上艰难行驶，张浩天的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来了，洛布顿珠却在高唱“骏马奔驰保边疆”，嘹亮宽厚的歌声飘荡四方。张浩天对他天籁般的嗓音佩服得五体投地，几次要张嘴和他二重唱，都因为爬不到那么高的调子上而放弃。</p>
洛桑没有心思听歌，打断洛布顿珠的歌声问：“还有多远？”</p>
洛布顿珠笑嘻嘻的把最后一句歌词唱完，不慌不忙地换挡加速，说：“下午是赶不到了，吃点东西你就不急了！”</p>
洛桑摸出布袋翻找着，看见饼和干肉满意地笑了笑。他分给张浩天一块饼，又撕下一块干肉塞到洛布顿珠嘴里。洛布顿珠用他的尖牙俐齿撕咬着柔软绵韧的干肉，同时瞟了一眼脚下渴望已久的酒壶，催促洛桑：“快打开，喝两口！”洛桑拧开盖递给他。洛布顿珠“咕咚咕咚”大喝几口，又“呀呀呀”地赞美一番酒的香味。洛桑朝张浩天扬了扬酒壶，张浩天摆摆手。洛桑扬起脖子喝了两口，顿时整个车箱都弥漫着浓烈的青稞酒味。</p>
借着酒劲，车顺利开出几十公里，突然，一条季节性河流挡住了去路。洛布顿珠走下车捡起一块石头投向水中，说：“没有别的路，只能冲过去！”</p>
洛桑不放心地问：“车会进水吧？”</p>
洛布顿珠说：“水不浅，但是加大油门能冲过去！你们坐好了，把窗户关严，看我的！”</p>
洛布顿珠加大油门，车一头冲进河里。河水很快淹到轮子c漫到车窗，浑浊的河水杂着泥沙向后翻滚，车内暗无天日。张浩天屏住呼吸紧盯前方，感觉灭顶之灾随时降临。万幸的是发动机始终没有熄火，带着巨大的轰鸣声勇往直前。终于，车头一扬，阳光重现，吉普车如两栖装甲车一样水淋淋地爬上了土坡。</p>
三个人从车里跳出来，站在高坡上欢呼：“成功了！”</p>
张浩天对洛布顿珠高超的车技佩服得五体投地，直夸他是“超人”，突然看见原来挂在车上的铁桶正随波逐流，大叫：“桶！”</p>
洛布顿珠卷起裤腿就跳到水里把铁桶提了上来，看见后面跃跃欲试准备过河的司机，把桶一放就当起了热心的交警。他像个气度不凡的将军站在高坡上指挥着千军万马，大小车辆顿时变成了他指挥棒下的装甲车队c轻型坦克部队c轻机械化连</p>
洛桑说：“看他起劲的样子，恨不得再来几个步兵师。”洛桑几次走过去催促他上路，洛布顿珠都置若罔闻，最后洛桑硬是把他拉上车来。可没走多远，路边一个司机向他们招手求助，洛布顿珠还没等洛桑伸手抓他就跳下了车，拿起维修工具就奔过去。</p>
张浩天说：“完了完了，他又去学雷锋了！”</p>
洛桑叹口气说：“有名的热心肠，路见不平总要拔刀相助！”</p>
洛桑和张浩天只好下车远远地看着他。突然狂风大作，遮天蔽日的风沙挡住了太阳，两个人跑到车后躲起来。风过后，张浩天吐了一口沙，向远处望去，看见一群人在公路上比比划划，一个大个子在路基下测量着什么，看动作很像是胡坤，便不由自主朝他走去。走近一看，戴着安全帽拿着皮尺跳上跳下的人果然是胡坤。听见有人叫，胡坤扭过头，认出是张浩天后，立刻奔过来紧紧拥抱：“你咋来了！”</p>
张浩天看见工人们把好端端的公路拦腰挖断，说：“你们这是搞破坏啊，怪不得我们一路尽走便道！”</p>
胡坤拍了拍手上的灰，不满地说：“看你外行人就是胡说八道！我们这是在修涵洞。”</p>
“涵洞？”张浩天围着他说的涵洞转了一圈。</p>
“涵洞既可以确保路基不受水流侵蚀，又不妨碍水渠穿过和动物通行！”胡坤解释道。</p>
听他这么一说，张浩天又蹲下来仔细观察涵洞的结构，问：“你不是学路桥设计的吗，怎么挖起洞来了？”</p>
胡坤纠正道：“不是洞，是涵洞！”</p>
张浩天抬头看着他笑：“好，涵洞工程师！”</p>
“没修桥就看不起我了？给你说，可别小看涵洞，作为公路工程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涵洞在公路建设中的作用可大了，有的地方还把涵洞当成重要的水利设施精心设计呢！再说，我是在中尼公路上修涵洞，意义更加不一般”胡坤一心想要建桥，可局长要他先修好二十个涵洞再说桥的事，尽管内心很不情愿，但是不能这么给张浩天说，因为他是记者，是来采访自己的。</p>
“外观上看涵洞和桥还有点相似，它们到底有啥区别？”</p>
抬高涵洞的价值就等于抬高了自身的价值。胡坤尽量想把自己的专业说得高深莫测些，说：“桥所用的材料和路基不一样，而涵洞和公路的材料则是相同的。一般跨径在5米以上的称为桥，反之为涵洞。从理论上讲，桥的跨度可以无穷大”</p>
张浩天笑道：“你看看，还是桥梁工程师技高一筹嘛。你这老鼠打洞一样的小打小闹的没啥意思！”</p>
胡坤脸一红，说：“我虽然还没修过一座桥，但涵洞的技术要求一点也不比桥少。首先，涵洞要满足排泄洪水的功能，要经得起五十年以上洪水的冲击，其次，要有足够的整体强度和稳定性，不能产生位移变形”</p>
张浩天忍不住打断他：“好了好了，再说我就被吓跑了！”</p>
胡坤眨眨眼：“你们不是来采访我的？”</p>
张浩天大笑起来：“采访你？等你哪天在雅鲁藏布江上架起了一座通天大桥，我再来采访你吧！”</p>
胡坤摸摸安全帽，问：“那你们来干啥？”</p>
“我们准备今天赶到扎什伦布寺，可司机是个热心肠，一路上忙着做好事，再加上你们挖断了好几处公路，现在才走到这。”</p>
胡坤一听又急了：“不是挖断公路，是修涵洞！”</p>
“好，好，是修涵洞。坐下，说会话！”</p>
俩人各选了一个干净的石头，张浩天这才好好打量起胡坤来，说：“黑了c瘦了，原来的大胖子整整小了两圈。”</p>
胡坤刚要说话，工人撩起的灰土吹得他迷了眼。他生气地吼：“没见我们正说话吗？”</p>
工人赔笑道：“队长，对不起！”</p>
张浩天笑道：“可以啊，都当官了！”</p>
“啥官，就是个包工头！唉，刚到这时还真不舒服，心里失落得很。心想，堂堂一个名牌大学桥梁专业的毕业生，到西藏就让我去修涵洞！后来也慢慢想通了，不从小事干起，怎能成为雅江上创造奇迹的工程师呢！”既然不是来采访自己的，胡坤就放松下来。</p>
张浩天笑道：“口气还不小，还要创造奇迹！”</p>
“你别笑，这真是我的梦想。我希望那一天，我亲手建造的大桥能在世界屋脊创造无数个第一，改写西藏桥梁建筑的历史！”</p>
张浩天没有再笑，觉得他已经不是在青藏线上大打出手的毛头小伙了，是一个地地道道要为西藏贡献智慧和才能的桥梁工程师。他敬佩地看了胡坤一眼，望着茫茫荒滩说：“没想到你来西藏的志向这么高远！”</p>
“第一天报到我就给局长谈了自己的理想，说要在高原建第一长的桥c第一宽的桥c难度系数第一的桥。可局长说我不修够二十个涵洞就休想去建桥。”</p>
张浩天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涵洞，问：“这是第几个了？”</p>
“巧了，正好是第二十个！局长说过，如果我修够二十个涵洞，就让我去修桥，还要让我上报。嘿嘿！我还以为你是来采访我的呢！”胡坤笑了两声，又问：“听同学说，当初你从家里逃出来，准备穿着裤头来西藏，是真的吗？”</p>
张浩天从地上拔起一根枯草，说：“当初为了自己的梦想一意孤行，没想到父亲为这事一病不起，我心里很不好受。”</p>
“是啊！一听说去西藏就感觉和流放差不多，家里人没有不担心的。”又问：“你后悔了？”</p>
“不后悔！只是觉得不应该那么草率，不和父母商量就走。”</p>
“唉，是啊，有点冲动！”胡坤笑笑又问：“同学们都好吗？”</p>
“徐致远和杨丹丹要结婚了。宋建华去那曲了，是他自己要求的，说那里艰苦，更需要他！”</p>
“他疯了吧！”胡坤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p>
“说真的，我很佩服他，一直把他当成心目中的英雄！”</p>
胡坤看着风用无形的翅膀在一点点堆积沙丘，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线，说：“说实话，当初进藏时，我心里还有个小九九，想背着名牌大学的光环到西藏好好混出个名堂，功成名就好衣锦还乡。和宋建华比，还真是自惭形秽呢！”</p>
“去草原实现他的梦想，这是他笃定要做的事，当初看见他坚定的目光，我就知道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所以也没多劝。虽然艰苦，但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比什么都好！”</p>
“是啊，只要自己认为值就一定值！”</p>
张浩天看着沙丘上几根青草努力抗拒着风沙的力量，风一过它们就挺直腰身，感慨道：“世界上，有的人追求实惠，有的只讲奉献，有的贪图安逸，有的不惧牺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奋斗目标和人生追求。也许多少年之后，我们会为自己当初的选择感到骄傲！”他还想说什么，听见洛桑大声喊“上路了”，便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说：“好了，多保重。希望能早日采访你的桥！”</p>
胡坤紧紧拥抱他，笑道：“会有那一天的，我负责制造新闻，你只管报道新闻！”</p>
张浩天走了两步又回来，把田笑雨给的两个苹果塞给他。胡坤拿在手里捏了捏，嘴唇动了动，默默揣在裤兜里。</p>
第二天一早，张浩天他们就赶到了扎什伦布寺。考察组的同志还没来，张浩天依在寺前一棵大树上欣赏着周围的风景。</p>
扎什伦布寺是格鲁派“六大寺”之一，与拉萨的甘丹寺c色拉寺c哲蚌寺以及青海的塔尔寺和甘肃的拉扑楞寺齐名。和西藏的大多数建筑一样，寺庙依山而筑，背附高山，殿宇院楼依次递接，紧密相连，疏密有致地散落在山谷里，透着无与伦比的美。</p>
太阳刚刚爬上山头，不少信教群众就来到寺院。他们从随身携带的布袋子中掏出几块糌粑，扔给一群正懒洋洋晒太阳的狗。狗肥头大耳，看上去并不饿，见到食物并没有出现你争我夺的激烈场面。一个喇嘛不紧不慢地打开寺院大门，狗立刻站起来露出祈盼的目光。喇嘛并不急于把食物扔出去，看看地上没吃完的面团，嘟嘟囔囔地责备它们挑肥拣瘦。</p>
这时，考察组的车开过来，七八个人下车朝寺庙走来。洛桑和张浩天急忙迎上去，简单地自我介绍后就随他们进了寺院。绕过院墙穿过长廊，向西不远就到了最著名的大弥勒佛殿。</p>
张浩天仰望高大的殿宇，顿时感觉自己的渺小。殿高30多米，上下共分五层，还有两层回廊，全为石块垒砌，接缝严密，庄严肃穆。抬眼望去，整个佛殿呈阶梯状层层高出，顶角雄师傲立，铜铃叮咚作响，佛殿铜柱金顶，经幡直指云霄。</p>
洛桑说：“寺院建筑是我国建筑组成中的重要部分。扎什伦布寺的建筑造型独特，蕴涵着藏民族丰富的精神内涵和历史痕迹，是我们了解民族文化的窗口。”</p>
张浩天知道洛桑是在继续路上未了的话题，边看边想。</p>
走进弥勒佛大殿，张浩天立刻感到佛像光亮无比，而四周低垂的帷幕和昏暗的光线却营造出光怪陆离的神秘气氛。弥勒佛和蔼可亲地蹲坐在莲花基座上，慈眉善眼c和颜悦色地看着自己。他硕大的中指和长至双肩的耳垂引人注目，宽大的脚面大得可以放下一张八仙桌，脚趾比自己的胳膊还粗。</p>
洛桑小声说：“铸造这座佛像是一百多个工匠用了四年时间才完成的，共用去黄金八千多两，黄铜二十万斤，身上镶嵌的钻石c珍珠c琥珀c玛瑙等宝贝不计其数。”</p>
张浩天再次凝视佛像，感觉刚才还面慈心善的弥勒佛忽然珠光宝气，浑身上下呈现出耀眼的金光，那些晶莹剔透的宝石玉佩近在咫尺，伸手可及，由衷感叹这个庞大的财富聚集地。心想要是把这些宝贝都用于经济该有多好，都挂在佛像身上多可惜啊！</p>
洛桑神秘地说：“佛有三世，过去的佛叫阿弥陀佛，当今的佛就是释迦牟尼，多少年之后，人类将经过一场类似星球大战的决战，世界就会进入弥勒也就是强巴时代！我们眼前的这尊强巴佛就是掌管人类未来命运的佛！”张浩天立刻感觉自己刚才的想法多有冒犯，小心翼翼地朝强巴佛点点头。</p>
刚走出强巴佛殿，寺院堪布（住持）闻讯迎来，见到中央考察组的领导说：“在党的民族宗教政策照耀下，信教群众充分享受宗教信仰的自由，传统文化得到极好保护，宗教hu一 d一ng得以正常进行，这些都是功德无量的事情，感谢中央政府的关心和支持。”然后详细介绍起寺庙近期的保护工作情况：“1979年国家拨款70多万元维修寺院，对四世班禅灵塔和数万个佛像进行维护，修缮了五个金顶和二十多个经堂，描绘了一千多幅壁画。1983年国家又多方筹集百万元资金维修强巴佛殿，我们对此感谢不尽。”说完，带领大家来到历代班禅的舍利塔前继续说道：“前不久中央拨巨款修建了五至九世班禅的合葬灵塔，现在中央又为修塔殿再次拨款七百多万元，送来的黄金c白银c紫铜c水银c珍珠不计其数，还专门运来了大量建筑材料”</p>
张浩天听着天文数字的维修款项又纠结困惑起来。</p>
灵塔前十几个工匠正各自忙碌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平静而虔诚。这里没有一般工地的嘈杂和凌乱，一切看起来都是这么宁静祥和，充满了圣神的气氛。考察组领导问正在缓慢打磨石块的工匠：“你在这干了多久了？”</p>
工匠脸上立刻浮现出灿烂的笑容，说：“开工我就来了，想来这里出力的人很多，我还是通过比赛才来到这里的！”</p>
领导饶有兴致地问：“你参加了什么比赛？”</p>
“砌石砖，看谁在最短的时间里砌得又好又快！”</p>
领导又问：“你喜欢这个工作吗？”</p>
他笑起来：“很高兴能到寺院尽力，在这里挑一筐土，砌一块砖都是和转经念佛一样积功德的事情！”</p>
他的话让张浩天深刻意识到佛教信仰和藏族群众的生活息息相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己应该重新审视过去的宗教观。</p>
专家又问一位正在和泥的僧人：“领到政府的补助没有？”</p>
僧人把袈裟往身后一撩，说：“不光我领到了，我们寺院许多僧人都得到政府的帮扶。政府不但给我们发钱c维修寺庙，还为偏僻的寺院修路架桥，方便信教群众来寺院朝佛。这些功德无量的事，我们都铭记在心！”</p>
听到他的回答大家都笑了。</p>
堪布说：“他们都是最优秀的手艺人，以后还会有更多工匠来到这里。相信今后这里一定是个辉煌灿烂的艺术殿堂！”</p>
考察组的领导说：“西藏文化是中华民族灿烂文化的一部分，我们每个人都有保护它的义务和责任。我们也和你们一样，期待着这项工程早日完工，为藏区的僧侣和信教群众带来一个新的圣地！”</p>
堪布微笑着说：“寺院的维护得到了中央政府和有关部门的大力支持，这极大地激发了我们爱国爱教热情，我们感激中央政府，一定爱国兴教，弘扬佛法。”</p>
张浩天仔细回味着堪布的话，深刻意识到做好宗教工作深远的历史c社会c政治意义，认同地点点头，长长舒了口气。</p>
这时，听到错钦大殿传来声势浩大的诵经声。堪布介绍道：“这是僧人们在集体诵经，他们每天除了修习经论之外，还要进行语言文字c历史编著c诗歌绘画c医药诊治c建筑设计c天文历算c手工制作c印刷出版等多方面的学习和教育，几乎揽括了社会的方方面面！”</p>
领导说：“丰富的文化资源是民族宝库最大一笔财富，他们不仅较好传承了西藏文化，还推动了社会的发展啊！”</p>
大家循声而去，看见几百名喇嘛身着暗红色袈裟闭目在经堂香雾中，手持经文用心朗诵。门边一个十来岁小喇嘛摇头晃脑念念有词，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累了还悠然端起茶水喝上一口，他稚嫩的童声融入浩瀚江河，悠扬婉转，悦耳动听。尽管一个字也没听懂，张浩天还是被这宏大的情景和天籁般的声音深深打动了，但是同时又有一个念头冒出来，这么多壮劳力都集中在寺院，靠信教群众捐赠和社会供养，对经济发展将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啊！如果这些身强力壮，技艺超群的僧人都投入到经济建设中去，该是怎样的力量和智慧啊！</p>
正当他反复纠结，忧心忡忡时，考察组的同志已经走出了寺院，准备奔向下一个地点考察。洛布顿珠去修车了还没会来，张浩天他们只得同考察组暂时告别。</p>
这时，走来一个年轻人，他把一袋子钱交给堪布，说：“这些钱都是我特地捐给寺院的。靠神灵保佑，我的生意赚了不少钱，今后有钱了，还要继续送来。”</p>
张浩天忍不住上前问他：“你生意做得好完全是因为国家改革开放政策好，给老百姓创造了许多赚钱的机会，怎么说是神灵保佑呢？”</p>
年轻人摇摇头说：“不对，不对。一切都是神的安排，改革开放也是神的旨意。我们要感谢神灵保佑，让我们有机会赚钱！”</p>
张浩天揪住不放，问：“改革开放是神的旨意？”</p>
年轻人笑了：“没有神灵保佑什么也做不成！”</p>
张浩天还想问什么，洛桑打断他说：“你的采访也太随心所欲了吧？这哪像个新闻工作者！”</p>
“我想不通，他们无论做什么总离不开寺庙和神灵！”</p>
“西藏信教群众众多，做好民族宗教工作关系到社会的稳定。搞经济建设没有一个稳定的内部环境，一切都无从谈起”</p>
“可是发展经济需要钱，他们把钱都送到寺庙里去了，拿什么搞建设？”张浩天气鼓鼓的样子。</p>
“看来，你还有许多问题没有解决！”洛桑看着他。</p>
张浩天不吭气，坐在大石头上努力想理出个头绪。刘信义苦口婆心给自己讲了那么多，自己也认为从书本里学到了很多东西，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疑惑呢？</p>
洛桑坐在张浩天跟前，指指远处光秃秃的山，问：“你看那是什么？”</p>
张浩天看见蓝天深邃辽阔，阳光洒满大地，山谷金灿灿的一片，说：“天c山，还有太阳！”</p>
“秃鹰盘旋的地方就是我们死了要去的地方：tiān zàng台！”</p>
“什么！天—葬—台？”张浩天不寒而栗，再次凝望高山。</p>
“tiān zàng是我们的传统丧葬方式，人死了就把尸体背到山上，砸碎了拌着糌粑喂给老鹰，让它们把灵魂带上天去！”</p>
张浩天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忽视了老鹰的存在，抬起手挡住刺眼的阳光，清楚地看见几只老鹰飞过头顶，用宽大的翅膀挡住了太阳，问：“是要去天堂吗？”</p>
洛桑无限向往地说：“你说那是天堂也行！真正的天堂在冈底斯山脚下一个叫香拨拉的地方。那是人们向往的幸福天堂，鲜花盛开，牛羊遍地，湖里流淌着牛奶，山上堆积着糌粑，只有到了那里的人才能转世轮回”</p>
西方人所说的极乐世界是个美妙的地方，可毕竟虚无缥缈c可望不可及，而洛桑所说的天堂就在离我们并不遥远的雪山冰峰c云雾环绕的地方，并有具体的方位和路线，这让张浩天极度震惊。他说：“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地方，衣食无忧，美满自在。到香拨拉要走多久？”</p>
洛桑看看西边的天，想想说：“不远，一辈子就走到了！”</p>
教徒们年复一年手摇经筒，日日夜夜捻珠拜佛，用一生的时间苦苦修炼c孜孜追求，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可不就是一辈子吗？张浩天觉得他的解释富有哲理。</p>
“通往香拨拉的通行证就在寺庙那堵晒经墙处领取！”</p>
张浩天的心再起波澜，不由得朝身后看看，感到那片天空有不少漂浮不定的灵魂在云端起起伏伏，等待神的认定和差遣。</p>
“我前生是个喇嘛，来世是个画家，没有家庭儿女，一生行走在山水间。雪山湖泊c花朵青草原是我描绘不完的对象。”洛桑满怀憧憬又十分肯定，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p>
张浩天的思绪越来越乱。人，如果不知道自己的前世今生到底有什么关联，就算是能够轮回转世，生命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但是，洛桑却能清楚知道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人生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他想了想问：“既然是灵魂承担着转世轮回的重任，那附着的为什么要千辛万苦送到天上去？”</p>
“虽然灵魂和身体分离实现了空间转化，躯体就失去了意义，但是，在最后一刻能把身躯喂食鸟兽，这尊贵的布施就成了修行者的最高的境界，这也是我们追求的最高目标。”</p>
那些朝圣者把一生积蓄捐给寺庙，最后连自己的躯体都舍身布施给老鹰，这是多么彻底的领悟和超越啊！张浩天想</p>
洛桑又说：“我奶奶就是我背上山的。”</p>
张浩天再一次感到震惊，问：“你亲手把你奶奶喂老鹰了？”</p>
洛桑把目光投向山巅，说：“那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背着她朝tiān zàng台走去，一路上没有感到尸体的沉重，也没有忧伤和悲痛。等到桑烟升起，太阳出来的时候，我就在远处默默祈祷，希望老鹰把我奶奶的骨头全部带走，一块也不留下。”</p>
这时，几只相貌丑陋c胸肌发达的秃鹫飞过来，在地上投下阴影，张浩天不由得打个冷颤，似乎闻到风中飘来令人不安的血腥味，还看到空中落下几块没有嚼碎的人骨头。他哆嗦着做了个敲打的手势问：“是谁把你奶奶砸碎了喂”</p>
“当然是tiān zàng师了！”洛桑不容置疑地说。</p>
“tiān zàng师是不是长得很吓人，从来不和人说话？”</p>
洛桑把手弯成鹰爪放在耳边吐出长舌头，怪叫一声，说：“大家都认为tiān zàng师长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有一副狰狞恐怖的面孔，有人甚至认为tiān zàng师就是从死人堆里站起来的人，具有天使和幽灵双重身份，其实，他们和我们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吃肉喝酒娶老婆。在tiān zàng台上，人们认为他们法力无边令人敬畏，可当他们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时，又觉得他们地位卑贱，敬而远之。这是不对的，他们应该得到人们的尊重。”</p>
张浩天认为洛桑说得对，tiān zàng师是个了不起的职业。又问：“人死了都要送去tiān zàng吗？”</p>
“不是，最高等级的是塔葬，小孩和病人死了喂鱼，生前干了坏事或者名声不好的人就只好土葬了。”洛桑怪笑了一下，又说：“我们认为埋在地下的人永远没机会转世轮回了！”</p>
张浩天觉得复杂而不可思议，感叹道：“我们入土为安的想法，在你们看来却是永世不得翻身。而我们认为死了送去喂老鹰充满血腥，无比残忍，你们却认为这是最虔诚的布施和最彻底的奉献，多大的差异啊！”</p>
洛桑说：“人们的信仰不同，生活态度就不同，人生观和价值观也不一样。但是，不管差异有多大，只要我们相互理解，彼此尊重，就能hé pg共处c和谐团结！”看见张浩天频频点头，他又说：“西藏社会几百年来实行政教合一的统治，宗教思想渗透了政治c经济c文化c习俗各个领域，民主史与宗教史相关，科学与迷信混杂，艺术和宗教联系。可以说这里没有什么是不受宗教影响的，要求他们像你一样成为一个无神论者不现实！”</p>
张浩天这才明白洛桑真正想说什么。他仔细回味着洛桑的话，突然豁然开朗，又想起刘信义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理解和尊重是各民族和谐共存的基石，顿时感到内心平静了许多。他长舒一口气，问：“你也信奉宗教？”</p>
“是，我想不开的时候就愿意坐在宗教的台阶上休息一下。这个宗教不是具体什么教派，而是自己的心。心是万教之宗，有了信仰也就有了彼岸，有了彼岸也就有了希望！”</p>
啊！多么深刻而又简单的道理！洛桑的话寓意深远，发人深省。张浩天突然觉得有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p>
这时，洛布顿珠像风一样把车开过来，手里还攥着一把玫瑰花，大喊：“看，我找到玫瑰花了！”</p>
洛桑接过花闻了闻，一脸的感动，问：“在哪里摘的？”</p>
洛布顿珠指指东面：“刚才找地方撒尿，看见一个居民院里好多花，也不知道玫瑰长什么样，摘来了再说！”</p>
张浩天问：“你是偷来的吧？”</p>
洛布顿珠坚持说：“不是偷，是摘的！”</p>
洛桑笑了，说：“偷玫瑰花和偷其他东西不同，这是爱！”</p>
张浩天说：“你太聪明了，要不怎么你叫洛桑呢！”</p>
张浩天他们回到报社就碰到了邓安，邓安看见洛桑手中的玫瑰花两眼放光，追着要。洛桑毫不吝啬抽出三朵最漂亮的给他，说：“再不加把劲，李红就跑了！”</p>
可是，第二天张浩天却发现玫瑰花跑到了自己办公桌上。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三枝玫瑰花是昨天洛桑给邓安的。发现李红的桌子空空的，他明白了，一定是邓安送给她，她又放在了自己桌上。想到这，他拿起花就放在李红的茶杯里，可他刚把花摆好，手还没有收回来，田笑雨就走了进来。</p>
田笑雨愣了一下，说：“你”</p>
张浩天不知如何解释，说：“我”</p>
田笑雨背过身伤心地哭了起来。张浩天刚想走过去解释，田笑雨就跑了。张浩天追到门口，见李红走了进来，就问她：“邓安给你的花，为什么放在我的办公桌上？”李红看见花又回到了自己桌上，愣了一下，问：“你真的不喜欢我？”张浩天说：“不要辜负了送花人的心！”说完走了。李红失落地看着张浩天的背影，欲哭无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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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驶出大门，洛布顿珠忍不住问洛桑：“又和梅朵生气了？”</p>
洛桑把布袋放在脚边，叹口气说：“我昨天准备采访材料忙了一天，连放屁的时间都没有，她却非要我陪她去逛罗布林卡（公园）！我说去青稞地吧，那没人，空气还好，她就生气了！”</p>
洛布顿珠笑道：“你真会选地方，青稞地除了马粪就是羊屎，谁会去那里约会？”</p>
洛桑说：“现在柳树也绿了，桃花也开了，麦地里绿油油的。再说我和她家那么近，白天单位见，晚上院里见，还约什么会嘛！”</p>
张浩天插话道：“谈恋爱就是要选个风景优美的地方约会嘛，这情调都没有？”</p>
洛桑见张浩天也指责自己，说：“都是从你们汉族那里学来的！还要喝咖啡c送玫瑰！你说我去哪找咖啡玫瑰？”</p>
张浩天摆摆手说：“哪是跟我们汉族学的，喝咖啡c送玫瑰可都是西方人的习俗。不过人家要的东西也不过分，应该满足！”</p>
洛桑耸耸肩说：“没办法，我就抓了把青稞苗给她。结果，她就摸出大头针扎我的手！”说完抬手给他们看。</p>
洛布顿珠哈哈大笑：“我知道哪有玫瑰。下次她要，给我说！”</p>
张浩天突然问：“洛桑，咖啡c玫瑰的藏语怎么说？”</p>
“还是念咖啡c玫瑰。”洛桑觉得好奇，回头看着张浩天，问：“怎么，你准备学藏语？”</p>
“是啊，你看顿珠拉不仅车技过人，汉语还说得这么好，真的令人羡慕！你就不说了，一直是我们学习的楷模。我们干新闻的，听不懂群众说什么，你说怎么工作啊！”</p>
qi chē离开拉萨向日喀则方向奔去，很快进入雅鲁藏布江河谷。沿途是绵延的群山和奔腾的河流，公路一侧山峰林立，如刀劈过的岩壁紧贴车身，狰狞险峻。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峡谷，江水像一锅沸腾的开水卷起白浪冲向下游。</p>
张浩天问洛桑：“我们去扎什伦布寺干啥？”</p>
洛桑说：“由于年代久远和自然侵蚀，西藏各地寺院都不同程度受到损坏，急需抢救性保护。由中央c自治区人民政府拨款，群众捐资开展的寺院维修和保护工作进入了。国家文物部门昨天已经抵达日喀则准备开展实地考察，我们前去报道。”</p>
“布达拉宫c大昭寺c桑耶寺和扎什伦布寺都被列为了国家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些都是我们研究西藏历史和民族文化的重要实物资料。”</p>
“保护好文物，意义重大啊！”洛桑扔给张浩天一沓资料。</p>
张浩天摇摇晃晃翻看着，问：“西藏到底有多少寺庙？”</p>
“据不完全统计，全区共有一千七百多处寺庙，四万多僧人，二百多万信教群众。”洛桑说。</p>
“这么多寺庙需维护，这么多僧人要养活，可不是一笔小数啊！”张浩天很吃惊。</p>
“国家在建设资金极度匮乏的情况下拿出这么多钱用于西藏的寺庙维护，说明对民族文化的保护高度重视啊！”</p>
“可这需要多少钱啊”张浩天忧心忡忡。</p>
正说着，洛布顿珠突然对前面一辆浓烟滚滚的柴油车发起火来，骂道：“这么大的烟，烧的是柴油还是柴火！”说完一踩油门超了过去，然后开始表演着他超人的车技，一会擦着岩壁飞驰，一会半个轮子悬空，一会加大马力紧追上前方车辆，一会又从道班工人身旁呼啸而过他把车开得出神入化c气吞山河，惊心动魄的场面让张浩天没有心思和洛桑再探讨什么。</p>
车终于穿出丛山峻岭，驶入平缓的河滩快速前行。可没走多久，洛布顿珠就说：“路坏了！”果然，一块“此处修路，请走便道”的警示牌立在前方，一辆压土机正在碾压刚刚铺上去的沥青，十几名工人忙着清理路边的渣土。车只好驰离主路在泥泞的便道上艰难行驶，张浩天的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来了，洛布顿珠却在高唱“骏马奔驰保边疆”，嘹亮宽厚的歌声飘荡四方。张浩天对他天籁般的嗓音佩服得五体投地，几次要张嘴和他二重唱，都因为爬不到那么高的调子上而放弃。</p>
洛桑没有心思听歌，打断洛布顿珠的歌声问：“还有多远？”</p>
洛布顿珠笑嘻嘻的把最后一句歌词唱完，不慌不忙地换挡加速，说：“下午是赶不到了，吃点东西你就不急了！”</p>
洛桑摸出布袋翻找着，看见饼和干肉满意地笑了笑。他分给张浩天一块饼，又撕下一块干肉塞到洛布顿珠嘴里。洛布顿珠用他的尖牙俐齿撕咬着柔软绵韧的干肉，同时瞟了一眼脚下渴望已久的酒壶，催促洛桑：“快打开，喝两口！”洛桑拧开盖递给他。洛布顿珠“咕咚咕咚”大喝几口，又“呀呀呀”地赞美一番酒的香味。洛桑朝张浩天扬了扬酒壶，张浩天摆摆手。洛桑扬起脖子喝了两口，顿时整个车箱都弥漫着浓烈的青稞酒味。</p>
借着酒劲，车顺利开出几十公里，突然，一条季节性河流挡住了去路。洛布顿珠走下车捡起一块石头投向水中，说：“没有别的路，只能冲过去！”</p>
洛桑不放心地问：“车会进水吧？”</p>
洛布顿珠说：“水不浅，但是加大油门能冲过去！你们坐好了，把窗户关严，看我的！”</p>
洛布顿珠加大油门，车一头冲进河里。河水很快淹到轮子c漫到车窗，浑浊的河水杂着泥沙向后翻滚，车内暗无天日。张浩天屏住呼吸紧盯前方，感觉灭顶之灾随时降临。万幸的是发动机始终没有熄火，带着巨大的轰鸣声勇往直前。终于，车头一扬，阳光重现，吉普车如两栖装甲车一样水淋淋地爬上了土坡。</p>
三个人从车里跳出来，站在高坡上欢呼：“成功了！”</p>
张浩天对洛布顿珠高超的车技佩服得五体投地，直夸他是“超人”，突然看见原来挂在车上的铁桶正随波逐流，大叫：“桶！”</p>
洛布顿珠卷起裤腿就跳到水里把铁桶提了上来，看见后面跃跃欲试准备过河的司机，把桶一放就当起了热心的交警。他像个气度不凡的将军站在高坡上指挥着千军万马，大小车辆顿时变成了他指挥棒下的装甲车队c轻型坦克部队c轻机械化连</p>
洛桑说：“看他起劲的样子，恨不得再来几个步兵师。”洛桑几次走过去催促他上路，洛布顿珠都置若罔闻，最后洛桑硬是把他拉上车来。可没走多远，路边一个司机向他们招手求助，洛布顿珠还没等洛桑伸手抓他就跳下了车，拿起维修工具就奔过去。</p>
张浩天说：“完了完了，他又去学雷锋了！”</p>
洛桑叹口气说：“有名的热心肠，路见不平总要拔刀相助！”</p>
洛桑和张浩天只好下车远远地看着他。突然狂风大作，遮天蔽日的风沙挡住了太阳，两个人跑到车后躲起来。风过后，张浩天吐了一口沙，向远处望去，看见一群人在公路上比比划划，一个大个子在路基下测量着什么，看动作很像是胡坤，便不由自主朝他走去。走近一看，戴着安全帽拿着皮尺跳上跳下的人果然是胡坤。听见有人叫，胡坤扭过头，认出是张浩天后，立刻奔过来紧紧拥抱：“你咋来了！”</p>
张浩天看见工人们把好端端的公路拦腰挖断，说：“你们这是搞破坏啊，怪不得我们一路尽走便道！”</p>
胡坤拍了拍手上的灰，不满地说：“看你外行人就是胡说八道！我们这是在修涵洞。”</p>
“涵洞？”张浩天围着他说的涵洞转了一圈。</p>
“涵洞既可以确保路基不受水流侵蚀，又不妨碍水渠穿过和动物通行！”胡坤解释道。</p>
听他这么一说，张浩天又蹲下来仔细观察涵洞的结构，问：“你不是学路桥设计的吗，怎么挖起洞来了？”</p>
胡坤纠正道：“不是洞，是涵洞！”</p>
张浩天抬头看着他笑：“好，涵洞工程师！”</p>
“没修桥就看不起我了？给你说，可别小看涵洞，作为公路工程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涵洞在公路建设中的作用可大了，有的地方还把涵洞当成重要的水利设施精心设计呢！再说，我是在中尼公路上修涵洞，意义更加不一般”胡坤一心想要建桥，可局长要他先修好二十个涵洞再说桥的事，尽管内心很不情愿，但是不能这么给张浩天说，因为他是记者，是来采访自己的。</p>
“外观上看涵洞和桥还有点相似，它们到底有啥区别？”</p>
抬高涵洞的价值就等于抬高了自身的价值。胡坤尽量想把自己的专业说得高深莫测些，说：“桥所用的材料和路基不一样，而涵洞和公路的材料则是相同的。一般跨径在5米以上的称为桥，反之为涵洞。从理论上讲，桥的跨度可以无穷大”</p>
张浩天笑道：“你看看，还是桥梁工程师技高一筹嘛。你这老鼠打洞一样的小打小闹的没啥意思！”</p>
胡坤脸一红，说：“我虽然还没修过一座桥，但涵洞的技术要求一点也不比桥少。首先，涵洞要满足排泄洪水的功能，要经得起五十年以上洪水的冲击，其次，要有足够的整体强度和稳定性，不能产生位移变形”</p>
张浩天忍不住打断他：“好了好了，再说我就被吓跑了！”</p>
胡坤眨眨眼：“你们不是来采访我的？”</p>
张浩天大笑起来：“采访你？等你哪天在雅鲁藏布江上架起了一座通天大桥，我再来采访你吧！”</p>
胡坤摸摸安全帽，问：“那你们来干啥？”</p>
“我们准备今天赶到扎什伦布寺，可司机是个热心肠，一路上忙着做好事，再加上你们挖断了好几处公路，现在才走到这。”</p>
胡坤一听又急了：“不是挖断公路，是修涵洞！”</p>
“好，好，是修涵洞。坐下，说会话！”</p>
俩人各选了一个干净的石头，张浩天这才好好打量起胡坤来，说：“黑了c瘦了，原来的大胖子整整小了两圈。”</p>
胡坤刚要说话，工人撩起的灰土吹得他迷了眼。他生气地吼：“没见我们正说话吗？”</p>
工人赔笑道：“队长，对不起！”</p>
张浩天笑道：“可以啊，都当官了！”</p>
“啥官，就是个包工头！唉，刚到这时还真不舒服，心里失落得很。心想，堂堂一个名牌大学桥梁专业的毕业生，到西藏就让我去修涵洞！后来也慢慢想通了，不从小事干起，怎能成为雅江上创造奇迹的工程师呢！”既然不是来采访自己的，胡坤就放松下来。</p>
张浩天笑道：“口气还不小，还要创造奇迹！”</p>
“你别笑，这真是我的梦想。我希望那一天，我亲手建造的大桥能在世界屋脊创造无数个第一，改写西藏桥梁建筑的历史！”</p>
张浩天没有再笑，觉得他已经不是在青藏线上大打出手的毛头小伙了，是一个地地道道要为西藏贡献智慧和才能的桥梁工程师。他敬佩地看了胡坤一眼，望着茫茫荒滩说：“没想到你来西藏的志向这么高远！”</p>
“第一天报到我就给局长谈了自己的理想，说要在高原建第一长的桥c第一宽的桥c难度系数第一的桥。可局长说我不修够二十个涵洞就休想去建桥。”</p>
张浩天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涵洞，问：“这是第几个了？”</p>
“巧了，正好是第二十个！局长说过，如果我修够二十个涵洞，就让我去修桥，还要让我上报。嘿嘿！我还以为你是来采访我的呢！”胡坤笑了两声，又问：“听同学说，当初你从家里逃出来，准备穿着裤头来西藏，是真的吗？”</p>
张浩天从地上拔起一根枯草，说：“当初为了自己的梦想一意孤行，没想到父亲为这事一病不起，我心里很不好受。”</p>
“是啊！一听说去西藏就感觉和流放差不多，家里人没有不担心的。”又问：“你后悔了？”</p>
“不后悔！只是觉得不应该那么草率，不和父母商量就走。”</p>
“唉，是啊，有点冲动！”胡坤笑笑又问：“同学们都好吗？”</p>
“徐致远和杨丹丹要结婚了。宋建华去那曲了，是他自己要求的，说那里艰苦，更需要他！”</p>
“他疯了吧！”胡坤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p>
“说真的，我很佩服他，一直把他当成心目中的英雄！”</p>
胡坤看着风用无形的翅膀在一点点堆积沙丘，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线，说：“说实话，当初进藏时，我心里还有个小九九，想背着名牌大学的光环到西藏好好混出个名堂，功成名就好衣锦还乡。和宋建华比，还真是自惭形秽呢！”</p>
“去草原实现他的梦想，这是他笃定要做的事，当初看见他坚定的目光，我就知道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所以也没多劝。虽然艰苦，但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比什么都好！”</p>
“是啊，只要自己认为值就一定值！”</p>
张浩天看着沙丘上几根青草努力抗拒着风沙的力量，风一过它们就挺直腰身，感慨道：“世界上，有的人追求实惠，有的只讲奉献，有的贪图安逸，有的不惧牺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奋斗目标和人生追求。也许多少年之后，我们会为自己当初的选择感到骄傲！”他还想说什么，听见洛桑大声喊“上路了”，便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说：“好了，多保重。希望能早日采访你的桥！”</p>
胡坤紧紧拥抱他，笑道：“会有那一天的，我负责制造新闻，你只管报道新闻！”</p>
张浩天走了两步又回来，把田笑雨给的两个苹果塞给他。胡坤拿在手里捏了捏，嘴唇动了动，默默揣在裤兜里。</p>
第二天一早，张浩天他们就赶到了扎什伦布寺。考察组的同志还没来，张浩天依在寺前一棵大树上欣赏着周围的风景。</p>
扎什伦布寺是格鲁派“六大寺”之一，与拉萨的甘丹寺c色拉寺c哲蚌寺以及青海的塔尔寺和甘肃的拉扑楞寺齐名。和西藏的大多数建筑一样，寺庙依山而筑，背附高山，殿宇院楼依次递接，紧密相连，疏密有致地散落在山谷里，透着无与伦比的美。</p>
太阳刚刚爬上山头，不少信教群众就来到寺院。他们从随身携带的布袋子中掏出几块糌粑，扔给一群正懒洋洋晒太阳的狗。狗肥头大耳，看上去并不饿，见到食物并没有出现你争我夺的激烈场面。一个喇嘛不紧不慢地打开寺院大门，狗立刻站起来露出祈盼的目光。喇嘛并不急于把食物扔出去，看看地上没吃完的面团，嘟嘟囔囔地责备它们挑肥拣瘦。</p>
这时，考察组的车开过来，七八个人下车朝寺庙走来。洛桑和张浩天急忙迎上去，简单地自我介绍后就随他们进了寺院。绕过院墙穿过长廊，向西不远就到了最著名的大弥勒佛殿。</p>
张浩天仰望高大的殿宇，顿时感觉自己的渺小。殿高30多米，上下共分五层，还有两层回廊，全为石块垒砌，接缝严密，庄严肃穆。抬眼望去，整个佛殿呈阶梯状层层高出，顶角雄师傲立，铜铃叮咚作响，佛殿铜柱金顶，经幡直指云霄。</p>
洛桑说：“寺院建筑是我国建筑组成中的重要部分。扎什伦布寺的建筑造型独特，蕴涵着藏民族丰富的精神内涵和历史痕迹，是我们了解民族文化的窗口。”</p>
张浩天知道洛桑是在继续路上未了的话题，边看边想。</p>
走进弥勒佛大殿，张浩天立刻感到佛像光亮无比，而四周低垂的帷幕和昏暗的光线却营造出光怪陆离的神秘气氛。弥勒佛和蔼可亲地蹲坐在莲花基座上，慈眉善眼c和颜悦色地看着自己。他硕大的中指和长至双肩的耳垂引人注目，宽大的脚面大得可以放下一张八仙桌，脚趾比自己的胳膊还粗。</p>
洛桑小声说：“铸造这座佛像是一百多个工匠用了四年时间才完成的，共用去黄金八千多两，黄铜二十万斤，身上镶嵌的钻石c珍珠c琥珀c玛瑙等宝贝不计其数。”</p>
张浩天再次凝视佛像，感觉刚才还面慈心善的弥勒佛忽然珠光宝气，浑身上下呈现出耀眼的金光，那些晶莹剔透的宝石玉佩近在咫尺，伸手可及，由衷感叹这个庞大的财富聚集地。心想要是把这些宝贝都用于经济该有多好，都挂在佛像身上多可惜啊！</p>
洛桑神秘地说：“佛有三世，过去的佛叫阿弥陀佛，当今的佛就是释迦牟尼，多少年之后，人类将经过一场类似星球大战的决战，世界就会进入弥勒也就是强巴时代！我们眼前的这尊强巴佛就是掌管人类未来命运的佛！”张浩天立刻感觉自己刚才的想法多有冒犯，小心翼翼地朝强巴佛点点头。</p>
刚走出强巴佛殿，寺院堪布（住持）闻讯迎来，见到中央考察组的领导说：“在党的民族宗教政策照耀下，信教群众充分享受宗教信仰的自由，传统文化得到极好保护，宗教hu一 d一ng得以正常进行，这些都是功德无量的事情，感谢中央政府的关心和支持。”然后详细介绍起寺庙近期的保护工作情况：“1979年国家拨款70多万元维修寺院，对四世班禅灵塔和数万个佛像进行维护，修缮了五个金顶和二十多个经堂，描绘了一千多幅壁画。1983年国家又多方筹集百万元资金维修强巴佛殿，我们对此感谢不尽。”说完，带领大家来到历代班禅的舍利塔前继续说道：“前不久中央拨巨款修建了五至九世班禅的合葬灵塔，现在中央又为修塔殿再次拨款七百多万元，送来的黄金c白银c紫铜c水银c珍珠不计其数，还专门运来了大量建筑材料”</p>
张浩天听着天文数字的维修款项又纠结困惑起来。</p>
灵塔前十几个工匠正各自忙碌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平静而虔诚。这里没有一般工地的嘈杂和凌乱，一切看起来都是这么宁静祥和，充满了圣神的气氛。考察组领导问正在缓慢打磨石块的工匠：“你在这干了多久了？”</p>
工匠脸上立刻浮现出灿烂的笑容，说：“开工我就来了，想来这里出力的人很多，我还是通过比赛才来到这里的！”</p>
领导饶有兴致地问：“你参加了什么比赛？”</p>
“砌石砖，看谁在最短的时间里砌得又好又快！”</p>
领导又问：“你喜欢这个工作吗？”</p>
他笑起来：“很高兴能到寺院尽力，在这里挑一筐土，砌一块砖都是和转经念佛一样积功德的事情！”</p>
他的话让张浩天深刻意识到佛教信仰和藏族群众的生活息息相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己应该重新审视过去的宗教观。</p>
专家又问一位正在和泥的僧人：“领到政府的补助没有？”</p>
僧人把袈裟往身后一撩，说：“不光我领到了，我们寺院许多僧人都得到政府的帮扶。政府不但给我们发钱c维修寺庙，还为偏僻的寺院修路架桥，方便信教群众来寺院朝佛。这些功德无量的事，我们都铭记在心！”</p>
听到他的回答大家都笑了。</p>
堪布说：“他们都是最优秀的手艺人，以后还会有更多工匠来到这里。相信今后这里一定是个辉煌灿烂的艺术殿堂！”</p>
考察组的领导说：“西藏文化是中华民族灿烂文化的一部分，我们每个人都有保护它的义务和责任。我们也和你们一样，期待着这项工程早日完工，为藏区的僧侣和信教群众带来一个新的圣地！”</p>
堪布微笑着说：“寺院的维护得到了中央政府和有关部门的大力支持，这极大地激发了我们爱国爱教热情，我们感激中央政府，一定爱国兴教，弘扬佛法。”</p>
张浩天仔细回味着堪布的话，深刻意识到做好宗教工作深远的历史c社会c政治意义，认同地点点头，长长舒了口气。</p>
这时，听到错钦大殿传来声势浩大的诵经声。堪布介绍道：“这是僧人们在集体诵经，他们每天除了修习经论之外，还要进行语言文字c历史编著c诗歌绘画c医药诊治c建筑设计c天文历算c手工制作c印刷出版等多方面的学习和教育，几乎揽括了社会的方方面面！”</p>
领导说：“丰富的文化资源是民族宝库最大一笔财富，他们不仅较好传承了西藏文化，还推动了社会的发展啊！”</p>
大家循声而去，看见几百名喇嘛身着暗红色袈裟闭目在经堂香雾中，手持经文用心朗诵。门边一个十来岁小喇嘛摇头晃脑念念有词，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累了还悠然端起茶水喝上一口，他稚嫩的童声融入浩瀚江河，悠扬婉转，悦耳动听。尽管一个字也没听懂，张浩天还是被这宏大的情景和天籁般的声音深深打动了，但是同时又有一个念头冒出来，这么多壮劳力都集中在寺院，靠信教群众捐赠和社会供养，对经济发展将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啊！如果这些身强力壮，技艺超群的僧人都投入到经济建设中去，该是怎样的力量和智慧啊！</p>
正当他反复纠结，忧心忡忡时，考察组的同志已经走出了寺院，准备奔向下一个地点考察。洛布顿珠去修车了还没会来，张浩天他们只得同考察组暂时告别。</p>
这时，走来一个年轻人，他把一袋子钱交给堪布，说：“这些钱都是我特地捐给寺院的。靠神灵保佑，我的生意赚了不少钱，今后有钱了，还要继续送来。”</p>
张浩天忍不住上前问他：“你生意做得好完全是因为国家改革开放政策好，给老百姓创造了许多赚钱的机会，怎么说是神灵保佑呢？”</p>
年轻人摇摇头说：“不对，不对。一切都是神的安排，改革开放也是神的旨意。我们要感谢神灵保佑，让我们有机会赚钱！”</p>
张浩天揪住不放，问：“改革开放是神的旨意？”</p>
年轻人笑了：“没有神灵保佑什么也做不成！”</p>
张浩天还想问什么，洛桑打断他说：“你的采访也太随心所欲了吧？这哪像个新闻工作者！”</p>
“我想不通，他们无论做什么总离不开寺庙和神灵！”</p>
“西藏信教群众众多，做好民族宗教工作关系到社会的稳定。搞经济建设没有一个稳定的内部环境，一切都无从谈起”</p>
“可是发展经济需要钱，他们把钱都送到寺庙里去了，拿什么搞建设？”张浩天气鼓鼓的样子。</p>
“看来，你还有许多问题没有解决！”洛桑看着他。</p>
张浩天不吭气，坐在大石头上努力想理出个头绪。刘信义苦口婆心给自己讲了那么多，自己也认为从书本里学到了很多东西，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疑惑呢？</p>
洛桑坐在张浩天跟前，指指远处光秃秃的山，问：“你看那是什么？”</p>
张浩天看见蓝天深邃辽阔，阳光洒满大地，山谷金灿灿的一片，说：“天c山，还有太阳！”</p>
“秃鹰盘旋的地方就是我们死了要去的地方：tiān zàng台！”</p>
“什么！天—葬—台？”张浩天不寒而栗，再次凝望高山。</p>
“tiān zàng是我们的传统丧葬方式，人死了就把尸体背到山上，砸碎了拌着糌粑喂给老鹰，让它们把灵魂带上天去！”</p>
张浩天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忽视了老鹰的存在，抬起手挡住刺眼的阳光，清楚地看见几只老鹰飞过头顶，用宽大的翅膀挡住了太阳，问：“是要去天堂吗？”</p>
洛桑无限向往地说：“你说那是天堂也行！真正的天堂在冈底斯山脚下一个叫香拨拉的地方。那是人们向往的幸福天堂，鲜花盛开，牛羊遍地，湖里流淌着牛奶，山上堆积着糌粑，只有到了那里的人才能转世轮回”</p>
西方人所说的极乐世界是个美妙的地方，可毕竟虚无缥缈c可望不可及，而洛桑所说的天堂就在离我们并不遥远的雪山冰峰c云雾环绕的地方，并有具体的方位和路线，这让张浩天极度震惊。他说：“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地方，衣食无忧，美满自在。到香拨拉要走多久？”</p>
洛桑看看西边的天，想想说：“不远，一辈子就走到了！”</p>
教徒们年复一年手摇经筒，日日夜夜捻珠拜佛，用一生的时间苦苦修炼c孜孜追求，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可不就是一辈子吗？张浩天觉得他的解释富有哲理。</p>
“通往香拨拉的通行证就在寺庙那堵晒经墙处领取！”</p>
张浩天的心再起波澜，不由得朝身后看看，感到那片天空有不少漂浮不定的灵魂在云端起起伏伏，等待神的认定和差遣。</p>
“我前生是个喇嘛，来世是个画家，没有家庭儿女，一生行走在山水间。雪山湖泊c花朵青草原是我描绘不完的对象。”洛桑满怀憧憬又十分肯定，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p>
张浩天的思绪越来越乱。人，如果不知道自己的前世今生到底有什么关联，就算是能够轮回转世，生命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但是，洛桑却能清楚知道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人生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他想了想问：“既然是灵魂承担着转世轮回的重任，那附着的为什么要千辛万苦送到天上去？”</p>
“虽然灵魂和身体分离实现了空间转化，躯体就失去了意义，但是，在最后一刻能把身躯喂食鸟兽，这尊贵的布施就成了修行者的最高的境界，这也是我们追求的最高目标。”</p>
那些朝圣者把一生积蓄捐给寺庙，最后连自己的躯体都舍身布施给老鹰，这是多么彻底的领悟和超越啊！张浩天想</p>
洛桑又说：“我奶奶就是我背上山的。”</p>
张浩天再一次感到震惊，问：“你亲手把你奶奶喂老鹰了？”</p>
洛桑把目光投向山巅，说：“那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背着她朝tiān zàng台走去，一路上没有感到尸体的沉重，也没有忧伤和悲痛。等到桑烟升起，太阳出来的时候，我就在远处默默祈祷，希望老鹰把我奶奶的骨头全部带走，一块也不留下。”</p>
这时，几只相貌丑陋c胸肌发达的秃鹫飞过来，在地上投下阴影，张浩天不由得打个冷颤，似乎闻到风中飘来令人不安的血腥味，还看到空中落下几块没有嚼碎的人骨头。他哆嗦着做了个敲打的手势问：“是谁把你奶奶砸碎了喂”</p>
“当然是tiān zàng师了！”洛桑不容置疑地说。</p>
“tiān zàng师是不是长得很吓人，从来不和人说话？”</p>
洛桑把手弯成鹰爪放在耳边吐出长舌头，怪叫一声，说：“大家都认为tiān zàng师长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有一副狰狞恐怖的面孔，有人甚至认为tiān zàng师就是从死人堆里站起来的人，具有天使和幽灵双重身份，其实，他们和我们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吃肉喝酒娶老婆。在tiān zàng台上，人们认为他们法力无边令人敬畏，可当他们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时，又觉得他们地位卑贱，敬而远之。这是不对的，他们应该得到人们的尊重。”</p>
张浩天认为洛桑说得对，tiān zàng师是个了不起的职业。又问：“人死了都要送去tiān zàng吗？”</p>
“不是，最高等级的是塔葬，小孩和病人死了喂鱼，生前干了坏事或者名声不好的人就只好土葬了。”洛桑怪笑了一下，又说：“我们认为埋在地下的人永远没机会转世轮回了！”</p>
张浩天觉得复杂而不可思议，感叹道：“我们入土为安的想法，在你们看来却是永世不得翻身。而我们认为死了送去喂老鹰充满血腥，无比残忍，你们却认为这是最虔诚的布施和最彻底的奉献，多大的差异啊！”</p>
洛桑说：“人们的信仰不同，生活态度就不同，人生观和价值观也不一样。但是，不管差异有多大，只要我们相互理解，彼此尊重，就能hé pg共处c和谐团结！”看见张浩天频频点头，他又说：“西藏社会几百年来实行政教合一的统治，宗教思想渗透了政治c经济c文化c习俗各个领域，民主史与宗教史相关，科学与迷信混杂，艺术和宗教联系。可以说这里没有什么是不受宗教影响的，要求他们像你一样成为一个无神论者不现实！”</p>
张浩天这才明白洛桑真正想说什么。他仔细回味着洛桑的话，突然豁然开朗，又想起刘信义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理解和尊重是各民族和谐共存的基石，顿时感到内心平静了许多。他长舒一口气，问：“你也信奉宗教？”</p>
“是，我想不开的时候就愿意坐在宗教的台阶上休息一下。这个宗教不是具体什么教派，而是自己的心。心是万教之宗，有了信仰也就有了彼岸，有了彼岸也就有了希望！”</p>
啊！多么深刻而又简单的道理！洛桑的话寓意深远，发人深省。张浩天突然觉得有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p>
这时，洛布顿珠像风一样把车开过来，手里还攥着一把玫瑰花，大喊：“看，我找到玫瑰花了！”</p>
洛桑接过花闻了闻，一脸的感动，问：“在哪里摘的？”</p>
洛布顿珠指指东面：“刚才找地方撒尿，看见一个居民院里好多花，也不知道玫瑰长什么样，摘来了再说！”</p>
张浩天问：“你是偷来的吧？”</p>
洛布顿珠坚持说：“不是偷，是摘的！”</p>
洛桑笑了，说：“偷玫瑰花和偷其他东西不同，这是爱！”</p>
张浩天说：“你太聪明了，要不怎么你叫洛桑呢！”</p>
张浩天他们回到报社就碰到了邓安，邓安看见洛桑手中的玫瑰花两眼放光，追着要。洛桑毫不吝啬抽出三朵最漂亮的给他，说：“再不加把劲，李红就跑了！”</p>
可是，第二天张浩天却发现玫瑰花跑到了自己办公桌上。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三枝玫瑰花是昨天洛桑给邓安的。发现李红的桌子空空的，他明白了，一定是邓安送给她，她又放在了自己桌上。想到这，他拿起花就放在李红的茶杯里，可他刚把花摆好，手还没有收回来，田笑雨就走了进来。</p>
田笑雨愣了一下，说：“你”</p>
张浩天不知如何解释，说：“我”</p>
田笑雨背过身伤心地哭了起来。张浩天刚想走过去解释，田笑雨就跑了。张浩天追到门口，见李红走了进来，就问她：“邓安给你的花，为什么放在我的办公桌上？”李红看见花又回到了自己桌上，愣了一下，问：“你真的不喜欢我？”张浩天说：“不要辜负了送花人的心！”说完走了。李红失落地看着张浩天的背影，欲哭无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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